他拽了一把聂春巧,将她扶上自己的坐骑,左风急急地劝阻道:“小王爷,万万不能……”
“我心意已决。”唐云曦只丢给他五个字,神色一沉。
东方灏提醒,“天宏,要记得时时想办法给我们通风报信。”
厉天宏点头称是,而东方婉蓉这时候却哭出声来。
“爹,怎么能就这样让云曦哥哥独自去面对那些狗官的追杀?万一他出了事,我们岂不是要后悔一辈子?”
唐云曦朗声笑道:“婉蓉,你未免太看不起我了,这点风雨我若是都承受不下来的话,还有什么脸自称江湖人?”他也跳上白马,将聂春巧环抱在胸前,拉起马缰对东方灏说:“庄主,承蒙您的教诲,但愿事情风平浪静,云曦可以早日回来看您,请代我向姨母致意,抱歉云曦不能当面告辞了。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他潇洒告别,拨转马头,与一行十几人绝尘而去。
东方婉蓉痴痴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不敢相信这天地变色、物换星移竟不过是一瞬间发生的事,自己是否还能有再见唐云曦的那一天,这一点她想都不敢想。她不由得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第5章(1)
离开东方世家,下一步要去哪里?聂春巧并不知道唐云曦的打算,厉天宏也不知道。
半路上,厉天宏发现方向不对,问道:“云曦,咱们不是去南口找冯将军?”
唐云曦回应,“此时与我父亲有牵连的人都被下狱,纵然冯将军能躲过一劫,也很难身居要位,我们去见他,不仅护不了我,还会给他添麻烦,所以断然不能去南口。”
“那我们去哪儿?”
他的嘴角竟然露出一抹笑意,“去京城。”
“京城?”众人皆惊呼。那里现在就是虎狼之地,陷阱重重,哪有人傻到这时候去那里送死的?
左风纵马挡在唐云曦身前,一声呼啸停住马队,对主子急急劝阻,“小王爷,我等奉命是保护小王爷安危的,绝不能让小王爷去京城送死。”
“你们都有父母吧?”唐云曦定定地看着他,“若你的父母身陷险境,命在旦夕,你能袖手旁观,独自苟活?”
左风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左剑接话道:“小王爷的心意属下等能够明白。但是王爷的心意小王爷显然也是知道的。现在对王爷来说,什么都比不得小王爷的安危重要,只有您安全了,王爷才能放心。”
“放心地去死吗?”唐云曦瞥他一眼,“父亲与我虽然多年不见,但是他的心意我岂能不知。
可身为人子,不能侍奉双亲于膝下,已经是悖逆人伦了,如今我双亲命悬一线,我若自顾残命,纵然活了,日后的几十年能夜夜安寝,食能知味?”
众人全都低头不语了。
聂春巧此时开口道:“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太子从京城派人追捕小王爷,绝对料不到我们会反其道而行,直奔京城腹地,我倒觉得,这是一招绝妙的险棋,下得好,说不定能绝地反击。”
唐云曦欣慰笑道:“原来知我者,春巧也。”
萧冲此时冷冷搭话,“一个小丫头说的话怎么能听信?小王爷,此时此刻绝不能意气用事,您一动一静都会掀起风云,若草率决定,不仅会伤了王爷王妃的心,还有可能会连累……这一干人的命。”
他的话很重,唐云曦眉一蹙,并没有立刻反驳。聂春巧打量了几个人的神情,打圆场道:“好吧,既然各执一词,不如我们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再图后计。不要站在大路边吵,伤了和气不说,还会引得追兵赶上来。”
这番话倒是人人都赞成。于是他们的马队又跑了一段路,从重华镇往北,一直跑了将近百里,天也黑了,路也看不清了,终于进入了一个小镇。这个镇没有重华镇大,左风率先进去打探了一下,确认没有看到官府的追兵预先埋伏,才招呼他们进去。
“大家不要住得太集中了,以免引人注意。”聂春巧提醒道,“好歹咱们也有十几人,人人骑马带刀带剑的,一看就是江湖人,目标太大,不如多找几家客栈,散住下来,官府要查时,也好及时通风报信,不会被人一锅端。”
萧冲笑道:“小丫头,看不出你还挺有在江湖混的经验嘛。”
左风却冷冷反驳,“此时分散实力是下策,大家若都分开住了,一旦出了什么事儿,怎么保护小王爷?”
唐云曦却道:“就按春巧的话办吧,这也正合我的意思,左风,你若是不放心就跟着我。”他们彼此心知肚明,左风不放心的其实就是聂春巧。
左风板着脸,和唐云曦、聂春巧、厉天宏,以及四五个王府死士住进了小镇东街的悦然客栈。
萧冲与左剑带着另外几名死士住进了悦然斜对面的欢喜居。
两边都住下后,萧冲和左剑又悄悄到这边来看他们,商讨明天要行走的路线。
商议时,双方态度都很坚决。
唐云曦无论如何要回京,萧冲及左氏兄弟都是坚决反对。
最终还是聂春巧出来缓颊,“我倒有个想法,既然大家都不想让小王爷冒险,小王爷你也就听大家一句劝,咱们不去京城,只在附近打探消息。京城附近还有哪座城镇可以容我们藏身,又便于打听王爷的情况?”
萧冲想了想,说道:“距离京城五十里,有一座妙城,那里的守备张凌玉应该不是太子党的,但也不是王爷这一边的人,不知道靠不靠得住。”
“离京城都这么近的地方了,还能有不是太子党的人?”左剑现在对什么人都不敢相信,万事谨慎为上策。“小王爷,距离京城五十里,也是危险之地。太子现在必定派出人马四处追捕您,您无论到哪里都会引人注意,属下建议您……不妨暂时离开诏河。”
“离开?”唐云曦抬起眼皮看他,“你是让我离境?”
“是。此时离境是最好的办法,东方世家前些年不是有位小姐嫁到云疆去了?好像在云疆当什么皇妃,以王爷和东方世家的关系,让东方庄主写封信过去,那位皇妃应该可以帮这个忙。”
厉天宏连忙说道:“这事好办,我这就去写信。”
唐云曦却蹙眉反驳,“我们自己的事情还没处理好,又要去烦扰国外之人,何必拖这么多人下水?”
聂春巧滴溜溜的黑眼珠转了转,“大家都是一番好意,但说来说去怎么都说不拢,那不如听天命吧!”她掏出一个铜钱,放在桌上,“你们敢不敢赌天命?”
萧冲问:“怎么赌?”
她笑答,“正面在上,就听小王爷的,反面在上,就听你们的。至于你们决定去哪儿,你们定妥了,小王爷就跟你们走。如何?”
左风依然皱着眉,“这样的大事,岂能掷铜钱决定?太儿戏了!”
唐云曦反而笑了,“倒也好,反正就交给老天安排吧!”
其他几人也不说话了,的确,为了下个去处商量了一天都没有结果,大家都难免心浮气躁,聂春巧这个办法,也不失公允。
“那就这么办了。”
聂春巧将铜钱往天上一抛,铜板刚刚落下,还未落地,左风忽然伸出一手将铜钱拍在桌面上,他的手掌盖在铜钱上,看着众人道:“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必须遵守这个‘天命’?”
“当然。”唐云曦点头。
左风手掌移开,反面朝上。除了唐云曦,众人都长出一口气。
接下来,就是商议去哪儿,厉天宏还是决定先请东方灏给嫁在云疆的那位东方世家的皇妃写封信,不管用不用得上,这是一条退路。
然后萧冲决定大家转去南口,先看看南口那边冯将军的动向再说。左风左剑也同意,唐云曦没有再反驳。
事情就这样定了,大家退出门去,虽然定了方向,一个个却仍心神沉重。都累了一天,人人都想好好休息休息。
聂春巧用剪子轻轻佻着油灯的灯芯,将灯光拨亮了些。唐云曦坐在床边默默看着她,好半晌,说:“春巧,为什么今天非要跟着我走?我现在是钦命要犯了。”
她回头一笑,“这个问题我不是已经答过了?”
唐云曦低下头,“刚才左风那一掌……”
“我知道,他故意瞅准了背面朝上时才落的掌。”她漫不经心地说。
他颇为讶异,“你知道?”
“他一心不想让您回京,自然不会让正面朝上。”聂春巧早将一切看得分明清楚。如果不是故意,左风何不等到铜板落地?半路出手,必有所图。
他苦笑道:“大家都说这是为了我好。”
“但也要看您自己觉得好不好了。”
唐云曦静默。
聂春巧走到他身边,弯下腰小声说:“其实咱们也不必非要听他们的话。”
他迅速地看向她,眼中流露出孩子气的好奇。
她笑着提议,“咱们可以偷偷溜走,不要跟着他们了。”
唐云曦的眉心皱出一道折痕,“这……只怕不好。”
“我知道您在想什么,这么多人大老远跑来保护您的安危,您若是自己跑了,就是辜负了大伙儿的心意。可是您看,这么多人跟着您,不像保护,倒像是监管,离京城越远,您就越不安,奴婢可不想小王爷心中留有遗憾。”
忽然有人敲门,左风大声说道:“公子,左风求见!”在外面的地盘,他们不好公开叫唐云曦“小王爷”,便以“公子”一词替代。
他扬声道:“进来吧。”
左风一进来,先看着聂春巧,沉声道:“你在这里待得够久了,是不是该出去了?”
她习惯性地耸耸肩,迈步出去。一出门,在楼梯拐角处,左剑抱剑胸前,冷冷盯着她,“听说……你是太子身边的人?”
聂春巧叹道:“这个误会不是已经说开了吗?”
左剑犀利地盯着她警告,“我不管这是不是误会,如果有人妄图假扮天真迷惑公子,对他不利,我绝对会让那个人——死无全尸!”
她抚着胸口,“你们兄弟俩都是一个腔调,他是不分青红皂白就刺我一剑,你却说什么死无全尸。反正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有本事你就抓我小辫子好了。”
朝左剑哼了一声,她便迅速地下楼回房。
她的房间被安排在楼下,唐云曦所住的房间左右两边分别是左风和厉天宏,显然这样的安排是为了敌人偷袭时更方便回击。
聂春巧刚刚在自己的床上躺下,就听到窗棂忽然咚咚咚响了几声,像是被人叩响,不禁一怔。
这里是二楼,外面难道有人?
她迟疑了一下,现在这个时刻,的确有很多危险潜伏。今天她见到谭谦硕时就在想,这谭谦硕会不会知道她的身份?
她出京时太子曾经说过,没有几个人认得她,这样也是为了保证她的安全。那现在敲窗子的人会是谁?
咬了咬嘴唇,她将窗闩拉开,这窗户是向外推的,她只轻轻推开一扇,外面倏然丢进来一个纸团,上面写着四个字——见机行事。
这四个字写得很潦草,显然是有人仓卒写成丢给她的。但是这四个字背后的寓意却是无穷,是让她对什么事见机行事呢?这四个字,有可能是太子那边派来的人写给她的,但……会不会也有可能是左风他们为了试探她而写的呢?
她冷笑一声,走到灯前,刚要将那张纸点燃,又犹豫一下,收了回来,已经皱巴巴的纸面被她又重新铺平,叠好,放在衣襟内。
接着,她才安心躺下。
这惊心动魄的一日,和那未知难料的明天,都先留于梦中吧……
清晨,唐云曦刚刚起身,聂春巧就捧着早饭进来了。
“这小客栈也没什么食材,我想着如今安全第一,便早起了一个时辰,和他们借了厨房,自己和面烙了烧饼,做了小米粥,公子出门在外,一切只能从简,就将就着吃吧。”
唐云曦洗了把脸,笑道:“在外面本来就不用那么讲究,有得吃就是福。”
此时左风走进来,“公子,等您吃完饭咱们就要尽快上路了。这一夜虽平静度过,属下却总觉得还是不踏实。按谭谦硕那个性格,必然会一路追击的,也许现在已经赶到了我们前面。”
“我们自己都还不确定路线呢,他怎么会知道要在哪等。”唐云曦坐在桌边大口大口吃着聂春巧刚给他做的烧饼,热呼呼,外酥内软,口感很好,仿佛这一天中紧张焦躁的情绪都可以和美食一块吞进肚子里去了。
但左风只是紧张地提醒,“小王爷,此时此刻,事事都不能掉以轻心……”
这时候楼下蹬蹬蹬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萧冲跑上来,脸色难看地说:“谭谦硕的人马追来了,正在挨家挨户地问,眼看就到这边了,我们要做好准备!马匹都已经牵到店门口了。”
“唉,连顿饭都吃得不踏实。”唐云曦苦笑一下,放下筷子,对聂春巧歉意地说:“只好以后有机会再尝你的手艺了。”
左风等不及了,上前拉住唐云曦就往外走。
萧冲一拦聂春巧,“你跟着我。”
她抬头看他一眼,没吭声,就跟在他的身后下楼。
第5章(2)
四个人来到楼下时,马匹果然已经备好了,厉天宏骑着马从远处奔来,急急说道:“快!上马!
对方从西面来,我们分批走,左风,你领着云曦从东面出镇子,我们分南北两面,引开追兵!”
聂春巧和萧冲同骑一马,唐云曦回头看到,问:“春巧,你怎么不过来?”
萧冲一手按在她的肩膀上,低声道:“别乱说话!”
她感觉到他的手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按在肩颈上很重要的穴位,让她全身酸麻,几乎使不出力气。
左风说道:“小王爷,别多言了,咱们快点走,追兵马上就到!”
然后他回头给萧冲使了个眼色,萧冲立刻一扬鞭子,先带聂春巧向南边跑去。
马儿跑得很快,她昨天在马背上颠簸了一日,已经快要吐了,今天萧冲驾马跑得更加疯狂,要不是他按着她的肩膀,她几乎要从上面跌落下去。
一路奔走,进了一片密林,萧冲忽然一勒马头,说:“到了。”
“到了?”聂春巧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你的地方到了。”萧冲提起她的肩膀,将她从马背上拉下,丢在地上。
她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手掌还扎到了枯枝败叶,扎得生疼。
萧冲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你既然是从江湖上来的,就回江湖上好了,我们这一路很辛苦,不便带着你这个不会武功的丫头同行,你自求多福吧。”说罢,就扬鞭而去。
聂春巧被孤零零地丢在林子里,愣了好一阵,忽然间,她情不自禁地仰天笑了起来,这一笑,就像是被人点中笑穴一样,不可遏止,停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