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毛一钱小嘴大张,怔愣不已,怀疑自己听错了,“少爷……是来见一钱的?”
“瞧,特地给你带糖葫芦来。”皇少风从袖怀掏出一包油纸包,摊开油纸,将一串糖葫芦递给她。
幸好现在天凉,否则他一路从京城带来这里,包裹的糖衣早融得一塌糊涂。
第8章(2)
“为……为什么送我糖葫芦?”毛一钱小手握着他塞给她的糖葫芦串,神情更为愕然。
少爷大老远从京城来只为给她一串糖葫芦,是何用意?
“我想给你东西还需要理由?”不满她地追问,他将她身上背的茶篓取下,牵起她的手离开茶园。
他以为她见到自己该表现高兴感动,但她的反应让他莫名有些生闷气。
毛一钱低头望着被他大掌捉握的小手,心口怦跳起来,粉颊发热。
她一手被他牵着走,另一手捉着一串糖葫芦穿进稀疏的竹林,绕过一洼池水,水面倒映两人一前一后的影像很是怪异。
她跟他仿佛像父女,她从不知自己与他同行是这么不协调的画面。
记起中秋游湖那日,成熟绝丽的路凝香与俊美的他站在一起,那画面美好得令人钦羡。
蓦地她心情沮丧,有些难过。
“少爷……咱们这样还真像父女……”
“你说什么?”皇少风停步回过头看她,俊容微愠。
“啊?”毛一钱抬首微愣,没发觉她方才居然将心中的沮丧碎念出来。
“我跟你像父女?!”皇少风瞠视她,“我才虚长你六岁,又不是十六岁,怎可能跟你像父女?”她一句低喃碎语令他无比惊愕,不满地质问。
“呃?我……我不是那意思!我不是说你少年老成,我只是……只是觉得自己太像小孩,跟你走在一起很怪……”毛一钱忙摇头想解释,却愈说愈小声。
“我买糖葫芦给你,不是把你当小孩哄。”皇少风俊眸微眯,分析她话中之意。
因为她喜欢吃,他才特地费心为她大老远带来,虽仅是一串不值几文钱的糖葫芦,但他对她的心意为何她不懂?
“我……”毛一钱抬眸望他,欲言又止。
收到糖葫芦的刹那她一脸纳闷,下一瞬想到他可能的心意,她心情激动,却怕是自己的痴心妄想,不敢断定。
她开口问他,他又回得模糊,教她更不敢迳自认定他对她可能的心意,因为他这几日付出更多心思精力在寻找另一个女人的失物。
他也许只是来茶园巡视顺便买串糖葫芦给她,把她当小妹看待,没什么特别含意。
皇少风有些无奈,他不辞路遥想见思念的她一面,她竟感受不到他的真诚情感,小脑袋瓜尽往奇怪的方向想。
是否他该再给她一个热情深吻,让她心思接轨,他也才能见到她心花怒放的激动反应?
他低头凝视她,发现她张着一双大眼怔望他,对他脸上的困惑不解。
他想低头吻她,可突然要他吻她竟觉得怪不自然,无法行动,最后只能无奈地叹口气,转身跨出步伐。
“呃?”毛一钱眨眨眼,不解方才两人的四目相对。
他沉默的凝视教她心里无端紧张,结果他却叹息一声后转身迈开,她完全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少爷!”她叫唤一声,赶忙小跑步追上他的豪迈步伐。
听到身后她追赶的脚步声,皇少风放慢步伐等她同行。
“少爷是来巡视茶园的?”毛一钱忍不住再次问他来意,一双杏眼盯着他长袖下的大手,有股冲动想拉起他的手紧紧握住。
尽管他与她牵手同行的画面很怪,明知配不上他,可她心里贪恋他的掌温,贪恋与他多些接触。
她拿起一颗糖葫芦吃食,甜甜酸酸的滋味令她心里产生两种感触,因他的温柔感到甜蜜,更因他重视另一个女人而心口泛酸。
拿起第二颗糖葫芦,她剥下冰糖糖衣塞进嘴里,只让甜蜜滋味盈满味蕾。
“少爷要吃糖葫芦吗?”不顾他一迳地沉默,毛一钱将去掉糖衣的淹渍李子递给他。
“不吃,我又不是小孩。”皇少风直视前方闷声道。
方才在茶园他声明特地来找她竟不信,还一问再问,他现在不想搭理她,也无法再说一次大老远来见她的冲动之举究竟是为了什么。
“少爷为什么生气?”毛一钱不明所以,担心他的情绪。
“气你愚笨。”他脱口道。
“一钱本来就笨,简单的《百家姓》学了两个多月才学完,这《三字经》怕要学更久了。”她顿觉沮丧。可他之前教她念书从没骂过她笨。
“我不是指读书的事。”他停步侧望她一眼,有些无力地澄清,“你的学习力并不愚笨。”
她虽非聪颖,但也没他以为的驽钝,她学习认真,好学心旺盛,他不介意耐着性子慢慢教她。
“那是什么事?”她抬眼望他。
“没什么。”他看她一眼叹口气,伸手拿过她手中的淹渍李子送进嘴里。
他心里气闷,不知是气自己对感情无法坦白直言或气她不懂他的心意。
对任何事皆游刃有余的他,却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棘手的感情事,遇到她这样憨直的性子令他难以应对,更因自己对情感拘谨而难以直白地对她表达儿女情长。
“一钱被搞迷糊了……”
她满心不解,他却迳自往茶场走去。
***
皇少风带毛一钱走进茶场另一侧的烘焙坊。
既然来了,他顺便查验一下烘焙过程,也藉机让她认识茶叶的制成。
“哇……好香!”毛一钱见到数个工人蹲在地上揉茶,茶叶清香满溢一室,“他们在做什么?”
“一般制茶过程可分为采摘、萎凋、炒菁、揉捻、干燥、烘焙等步骤,每个步骤各有其功能,而不同的茶所处理的方式与过程便有差异。”皇少风仔细为她讲解各步骤的细节及原因,边带她实地看茶工逐一动作。
“将揉捻过干燥后的茶叶摊在竹焙笼,置于焙窟上分段烘焙,这时间耗费最长,加上闲置时间,有时得经历二、三日以上,其中火候的掌控更为重要,亦需顾虑天气变化。”他带她走近焙炉观看。
“皇家茶叶还有一重要烘焙特点,木炭是选用桂圆木炭。”他直接向她告知秘方。
他不仅向她解说茶叶制程概念,连诸多细节的秘诀都毫不保留向她明说。
“桂圆木炭?”毛一钱微讶,还以为空气中夹杂在茶香中淡淡的桂圆香气是茶叶本身所散发的。
“以桂圆木窑烧而成的桂圆木炭来烘焙茶叶能增加茶香与甘甜,特别用于烘焙黄金桂,更提高茶叶中原有的桂花香气,还让桂花与桂圆香味融合,入口的茶汤更为甘甜迷人。”皇少风柔声说明。
毛一钱听了,对曾品过的黄金桂再次垂涎,很想再一次回味。
“一会儿我沏了一盏秋茶黄金桂让你品茗。”她没开口他便看出她的渴望,温柔笑说。
“好呀。”毛一钱点点头,朝他咧嘴而笑。
几日不见她这般明亮单纯的笑靥,他心悸了下,伸手想探向她粉颊。
“少爷、少夫人,可否麻烦让个路?”身后茶工唤一声,肩上扛了两袋木炭走往焙炉边。
毛一钱因方才皇少风的凝望心悸紧张,突地听见身后声音她无端吓一跳,连忙后退两三步。
“哇啊——”她脚底不小心踩到一小块木炭,身子往后仰,眼见要滑向后方的高温焙炉。
皇少风心惊胆战忙跨步上前,伸长手臂揽住她腰际,将她身子拉向他胸前,他的背则直挺挺往焙炉砖角撞了过去。
他闷痛一声,双臂紧紧将她护在胸前。
“啊!少、少爷?”毛一钱身子贴在他身上先是感到一阵羞赧,却见身下的他神情痛苦,她紧张地从他身上爬离。
“少爷受伤了?”她忙要检查他撞到的背部,一旁的茶工也赶忙来探看。
皇少风只觉背脊传来刺痛,紧拧眉心,久久无法言语。
但见到毛一钱安然无恙,他心里顿觉宽慰,庆幸她没受伤。
第9章(1)
“好好的,为什么会受伤?”
皇夫人一回府听见儿子受重伤,急忙前往厢房探看,见儿子躲在床榻上,她心疼得眼泪直淌。
“娘,您别哭,只是意外。”皇少风安慰泪流满面的母亲。
他因撞伤腰椎,数日无法正常行动。
“意外?你去茶场多少回了,怎么就这次带一钱去会出意外?这肯定是一钱给你带来的厄运!”皇夫人见向来意气风发的儿子躺在床上不能走动,她心痛如绞,不禁对站立一旁的毛一钱责骂起来。
这一趟她回娘家几日,听人介绍算命师为儿子与毛一钱的婚事再合算八字,结果令她胆战心惊,没想到一回府就见儿子受重伤,让她难以对毛一钱有好脸色。
“夫人,只是意外,少风年少体壮很快就复元,你别这么伤心。”皇老爷安抚情绪激动的妻子,“大夫说了,少风在床上躺个四、五日便能下床走动,不消一个月便可痊愈。”
皇老爷虽也因儿子受伤心疼,可这事不能全怪罪毛一钱。
“那是风儿命硬,要是撞断椎骨可就一辈子瘫躺在床,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谁赔得起?”
皇夫人一双凤眼怒视毛一钱,令毛一钱心里愧疚不已,只能频频向她道歉。
“爹,您先带娘出去,我想歇息了。”不想激动的母亲再出言伤害毛一钱,他只得将母亲请出房,“一钱留下来照顾我就行。”
皇夫人原不想离去,皇老爷再三安哄才将她拉出儿子厢房。
“少爷,对不起……都是一钱的错……”毛一钱眼眶泛红,脑袋低垂,害他受伤,她心里更难受。
“一钱,别再道歉了,这不是你的错。”皇少风不希望她继续自责,更担心她被母亲责骂,“娘只是一时担心我说话重了点,你别放心上。”
尽管他不断柔声安慰,但她无法不自责、不内疚,更无法不在意皇夫人的话。
平庸的她不仅配不上他,更可能为他带来灾祸,她心里因皇夫人的责骂罩上阴霾。
***
“什么算命大师?简直胡扯!”皇老爷满脸不快驳斥。
“早先我就为风儿与一钱的事找过京城几名命理师,抽出的签皆非上签,顾及老太爷遗愿,我也不敢有异议。可这次这位神算卜出的却是下下签!一钱的命格非但无法庇荫夫婿,还会克夫克子,这婚事我绝不允!”皇夫人说得决绝。
“夫人,我不是说过了,江湖郎中多半信口雌黄、妄下断言,不可轻信。”皇老爷理性劝道。
“事实摆在眼前,教我如何不信?咱们风儿从小到大几时受过重伤?连个大病也没染过,他人生平步青云,处事从从容容,怎会无端撞上焙炉伤到腰椎?这要真让他娶了一钱,岂不被克——”“死”字她忌讳,硬生生将声音吞咽下去。
“少风是为救一钱才不小心撞伤……”皇老爷试图解释意外经过,“何况一钱是我带她去茶园,并非与少风同行。”
“少风会受伤,就是跟一钱脱离不了干系!”皇夫人听了更难接受。
“就算这意外是因一钱而起,可也不能一味怪她,她因少风受伤自责难过不已,从昨晚就粒米未进,哭红了眼。”皇老爷对不断自责的毛一钱感到心疼。
见妻子气得直发抖,他连忙继续劝说。
“夫人,我知道你担心少风,你放宽心,儿子没事,很快就康复了。”皇老爷耐着性子安抚,“我亲自给你沏壶黄金桂,今年才烘焙好的秋茶还未送进宫中,让你比皇后娘娘更早享用。”
面对丈夫和颜悦色、好言好语的安抚,皇夫人无法再向他表达愤怒,可她心里对毛一钱已是万分不能谅解。
***
两日后,皇家茶行总铺的吴掌柜神色慌张地来找皇少风。
皇少风不便下榻,只能坐躺在床榻上听吴掌柜报告。
“怎么会送错货?”他闻言一诧。
“这……这一时还没能查出哪里出错,发现送错货,我就赶忙来向您报告,怕迟了事态会更严重。”吴掌柜紧张得汗水涔涔,“少爷,都是老吴的疏失,这罪全由我来当……”他跪趴在地,自责不已。
“先起来说话。”皇少风示意一旁的华安将吴掌柜扶起,“眼下先解决问题,再追究责任。”
这事可大可小,必须先确认送进宫里的是什么茶叶。
“今日正巧有两批秋茶要出,一批是送往宫里的特等黄金桂,另一批是醉月楼订的二等大红袍……”
“茶叶不同,等级也不同。”送往的地方更是大相迳庭。皇少风拢起眉心,这错误太过离谱。
“这两批茶叶全是两日前由茶场送来的,各有三大箱,昨日上午我皆取样过来请您品茗确认品质,还取了您亲签的封条回茶行封箱……可不知怎么会出错……定是老吴我老糊涂了……”吴掌柜再度趴跑在地,虽不觉自己会犯下这等离谱错误,但的确是他经手把关,他难辞其咎。
皇家所产的每种茶叶在茶场制成后包装各有区别,但在送往茶行总铺由皇少风亲自试饮评比后,才于包装上盖下等级印纹,外箱更会由他签写封条为识别。
以往送往宫中的茶叶皆由他亲自贴封条盖印,这次因他受伤卧躺在榻,才将签妥的封条交由吴掌柜拿回茶行封箱,没料到竟会出错。
年过五十的吴掌柜管理皇家茶行总铺二十年有余,他办事谨慎认真,绝不可能出这等差错。
“吴伯起来说话。”皇少风让华安再将他扶起,“我不相信吴伯会贴错封条。”
对长年雇请的资深老掌柜,他十足信任对方的人品与能力。
“我也不相信……可这来回细想,不能怪罪搬错货的伙计,那六张封条是我亲贴上……早上先出货送往宫中,一个时辰后准备送货给醉月楼,发觉其中一箱茶叶不见其封条,我才觉有异,打开箱子惊见里面是特等黄金桂,早先送去宫里的有一箱竟是二等茶的大红袍……”吴掌柜愈想愈觉得是自己的一时眼盲,犯下不可原谅的疏失。
“少爷,这、这二等茶叶要是让皇上饮下,可是欺君大罪呀!”吴掌柜明白事态严重,紧张焦虑不已。
他恨不得亲自将送错的茶叶追回,但宫里的路哪时他去得了的,就是每次送货的马车也只能运至南侧门外,由负责的公公点收,再将茶叶交由太监运进宫里的御茶膳房。
皇少风自是明白最坏的后果,就是送去的是次等黄金桂,亦是欺君重罪。
但他理性思索,事情其实并非无法可解。
“少爷您……您把老吴送去宫里领罪,老吴就是满门抄斩也绝不能牵累皇府的人……”吴掌柜低首老泪纵横,愧对有恩于他的皇家老爷及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