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头也不抬的飞针走线,裹成一颗小粽子的包子安分的玩耍,屋里头安静得只偶而听见炭火的劈啪爆响,却一点也影响不了这对母子。
一切好像都消停了下来了,其实也不过腊月前后的事。
折腾了一间宅子,还欠下还也还不了的人情,结果宋女吏和陈公公统共就来了三回,一入腊月就道皇宫里忙得不可开交,无法再来上课,姜凌波也赶紧打蛇随棍上,说道茶艺一道,更多的心神领会是在自己动手煎煮里,只要他们勤于练习,必有所得。
拐弯抹角说半天,就是该看的也看够了,该动手的也没动手,以后能不能在自家主子面前混到什么好,就各凭本事了。
两人乐呵呵的又带着她用铁锅烧出来、油吱吱的红烧蹄膀和香气喷薄的狮子头回宫去了。
观摩结束,姜凌波的赚钱路等于断了,她不焦急吗?
不,她没说的是,到底还是托了那位王爷的福,她的财源就算年后也不至于没了。
那些个剽悍的勋贵圈贵女们,风闻这位玺王殿下时不是出现在宜康坊这间宅子里,为的就是研究姜娘子的茶道。
这还得了,各方势力纷纷打探,本来就已经小有名气的姜凌波更被推上了风口尖浪,北武侯家的二娘子、安天伯府的嫡长女、南靖国公府的三房娘子……族繁不及备载,许多勋贵之家的小姑娘更是俨然全部热衷于煎茶一道,好学极了!
最可怕的还有宫里头几位嫔妃的娘娘们也来掺上一脚,这种名人效应实在教人哭笑不得。
分成两拨的贵人们,一拨很好猜,就是为了讨圣上的好,皇后都派宋女吏来了,她们这些不论受不受宠的嫔妃当然希望获得更多宠爱、更多恩泽,能投其所好的事干么不做?自然争先恐后的也跟着学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只要是宫中女子没有人不懂的。
至于那些个娇花般的小娘子们怀抱着什么心思也不难猜,那位金尊玉贵的亲王殿下高龄已经二十有三,身分高又得帝宠,早就过了该婚配的年龄,也不知是皇帝、太后纵容还是怎么着,竟让他的婚事拖延至今,也就是说,他的婚事便是一块香脖饽,不说其他,单就玺王妃的位置,不知有多少只眼睛盯着瞧着注意着。
要姜凌波说,这嫔妃、贵女们没一个是省油的灯,每府的娘子们有意无意的派了丫鬟、宫女和体面嬷嬷们来敲门要见她,说是要视察学习环境,她们要视察,她就大方的让那些眼睛看个够,庆幸的也许是她的容貌让那些娘子们深觉不具威胁力,一个个都答应年后要过来上课,所以她的钱途还算有亮!
润空言而有信,每隔三天就来替姜凌波用针,一开始她什么感觉都没有,几回过去,渐渐觉得痛不欲生,每次行完针整个人就像从大水里捞出来一样。
「这是经脉开通必有的过程,能忍吗?」
姜凌波终于能够体会润空之前说的坚持是怎么回事了。
没有非常人的意志,也没人能让她哭爹喊娘的撒娇,只能晈着牙忍耐,忍得胸腔都瘀血了!
但忍耐还是有价值的,不到三十天,姜凌波发现自己的脚趾有了知觉和痛觉,那天她紧紧的抱着小包子痛快的玩着他的小脸,玩得他快要翻脸,她讪讪的笑。
突然小包子把头窝进她的胸口,「娘,您要真的疼得说不出话来,就捏善儿解气吧!善儿不怕疼!」
在于必须只身奋战,再多的宽慰也无法抵销病魔的折磨疼痛时,她儿子那一抱简直像及时甘霖,不只温暖了她的心,也给了她继续向前的动力。
有包子真好!
那一夜,她搂着自家儿子睡得特别踏实。
尤三娘的饭馆紧赶慢赶,终于赶在腊月初八前完成扩建装修,,她和尤三娘讨论的结果,饭馆不急着开业,既然想要有番新气象,不如年后初六再开张,一炮打红饭馆的生意。
因此,除了增加人手,饭馆的菜色就变得无比重要。
「既然要卖暖锅,就别等年后,过了年,天气一暖,热烘烘的锅子谁还吃得下去?」尤三娘持不同意见。
「到了夏日,咱们就卖凉菜、热炒,锅子也是能卖的,只要改成清爽的配方就不上火,何况那五熟釜和鸳鸯锅打制都要时间,我看铁匠今年恐怕会忙得年都过不了了。」
她能体谅尤三娘急于赚钱的心态,光就扩建装修四个字,这里头要花的钱真的如流水一样,但是她不怕,想赚钱总归要先投资,她们要图的是个长远,稳打稳扎,何怕钱不来。
尤三娘想想也是,只得作罢。
初雪过后,太阳难得冒出了头,天气晴朗,因着转眼就要过年了,姜凌波带着阿紫阿奴去西市买年货。
阿紫是新来的丫鬟,虽然有张鹅蛋脸,却因为缺乏营养,整个人就像一根细柳条,明明五官不怎么出色,可一笑起来眼睛却像是要发光似的。
她和哥哥被姜凌波收编进来,哥哥徐景顶了大雁的位置,沉稳懂事的她就成了姜凌波身边的二号大丫头。
三个女人加上一个小包子,喊的自然是崔亮的车。
往西走三坊之地就是西市,到了地头,姜凌波和崔亮约好日落前双方再回到大榕树的车马行会合,这中间他要招揽到生意,径自去便是了。
她知道到了年底,马车生意并不坏,随时都有人叫车,这马车又不是她家的,总不能让崔亮只做她一摊生意,太不划算了。
崔亮咧着牙,深深觉得这位娘子是个体贴人。
市里包罗万物,只要掏得出大钱,爱怎么买,就怎么买。
和坊里的铺子不同,市集商铺里摆出来的都是时兴货物,别处看不到的,绸缎衣帽肆的布料都是京里头最流行的样式,珠宝首饰行里的步摇钗钿也是拔尖的,胭脂花粉铺的香料口脂更是时时推陈出新,古玩铺的摆件玩物也精致得让人叹息,胡人的货物更是琳琅满目的舶来工艺品。
进了一间成衣铺,尽管铺面不大,看衣服的人还是不少,几个伙计忙碌的招呼着客人。
「要过年了,你们也挑几身喜欢的衣裳,不要客气,尽量挑,我付帐!」大过年的,一身新衣是一定要的,阿紫就算刚来没多久,她也不小气的给予和阿奴同样的待遇。
「怎么能让娘子花钱?!」阿奴虽然被铺子里各种质料的衣服看花了眼,也不敢放开手脚的去挑,更遑论资历还很新的阿紫了。
「嗯,阿紫也可以不用。」阿紫不敢相信主子会给她置办新衣,她身上的衣服可还是卖身时人牙子给她置办的,虽然不是很新,起码一个补丁也没有,这样就很好了,真的很好!
爹娘相继辞世后,她和哥哥一直流浪,有一餐没一餐的,天热的时候不打紧,喝水也能充混过去,天冷时,就算兄妹俩依偎着取暖也冷得发抖,哥哥很痩,碰着都是骨头,脸色又青又白,饥饿寒冷让她每天都担心自己胡里胡涂的在哥哥的怀里睡着,第二天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哥哥。
为了有口饭吃,为了不知什么时候她会失去哥哥,或是哥哥会失去她,在破庙里,她决定把自己卖给人牙子,能换取兄长比较好的生活。
哪知道哥哥知道她的决定后,摸着她发黄的头发说:「哥哥应该照顾妹妹的,哪能让你换钱给我一口饭吃……不如,我们一起卖吧,找一户愿意接纳我们兄妹的人家,只求能在一起。」
后来,他们幸运的遇到娘子,娘子一起收了他们兄妹。
「阿奴,你搞定她。」她们还有许多地方要逛,阿紫这丫头怕还需要一点教育,她就把人交给阿奴,她们年纪差不多,比较好说话。
阿奴看看她家娘子,再看看瘦瘦小小的阿紫,把胆怯的小丫头拉到一旁去再教育了。
「还有,阿紫,别忘了也帮你哥挑两身顺眼的。」她说完一头扎进衣服堆里,摸摸这件,看看那件,不管阿紫脸上是什么表情了。
这几个月家里每个人都忙得跟陀螺没两样,除了她还能挤出一点时间替小包子裁上一件棉衣,其它人就顾不上了,遑论这两个丫头,想想要过年了,给她们买两身衣服也是应该的。
第十二章 悄然来袭的思念(2)
店里的伙计见了,赶紧堆笑走过来。
这年头很少有直接卖衣服的,基本都是扯上几尺布自己动手做,手头宽裕的人家有得是专门的裁缝和绣娘,就算不想自己动手做也能请铺子的裁缝来替你量身裁衣,少有直接卖做好衣服的铺子,因此这家成衣铺生意着实不恶,就她站在这挑衣服的时间,店里头已经来来去去好几拨人马,还人手大包小包的结帐。
「这位娘子,这套衣裳款式、剪裁、绣工和颜色都是京里头最时新的款式,穿在你身上最衬皮肤不过。」
「好,包起来。」烟紫罩衫,掐腰长裙绣满浅黄粉白的嫩菊,再搭上同色的绒夹袄,很适合尤三娘。
她也替自己买了件羊毛的袄子,立领上绣有几枝芙蓉,她瞧着简单保暖便买了。
结帐时,阿奴和阿紫喜气洋洋的都替自己挑了喜欢的衣物,姜凌波发现,阿紫替徐景挑的衣物尤其用了心。
几人提着大包小包,出了成衣铺的门。
小包子是是男子汉,对女人那些娘娘腔的衣料饰品提不起兴趣,在看过街上杂技百戏、拉琴卖唱、算命卜挂的新奇后,拉着姜凌波的手停在一间书肆门口,清晰的问明里面卖的是笔墨书册,很大气的说他要去挑书。
他还不到开蒙的年纪,书本什么的对他来说还有点遥远,姜凌波也没有揠苗助长的想法,只是闲暇时会朗读唱歌似的背诵着《弟子规》给他听。
她也不要求小包子听懂,也不知是他早慧还是小孩子的潜力本来就深不可测,小包子听着听着,浸淫日久,居然已经能将〈入则孝〉背得完完整整。
万万没想到的是这粒包子竟语出惊人的想买书,还说想买《弟子规》。
孩子啊,你这不是跟娘过不去吗?
你要知道这《弟子规》可不是这个时代的产物,这玩意虽然是根据孔老夫子的《论语。学而篇》改来的,可是那改编者不在这年头,她要去哪里生一本《弟子规》出来?
她轻掮自己的嘴,这就是自己挖洞给自己跳,活该咩!
心怀愧疚,她还是给儿子买了本幼儿的启蒙《论语》,两刀染黄纸和笔墨砚。
回家,看起来她得硬着头皮奋发做手工了,呜,说什么也得把儿子想要的《弟子规》给「生」出来。
除了手写一本书,又能如何?
所幸那《弟子规》全文也就三百六十句,共一千零八十个字……她把牙磨了又磨,她写就是了!
年节一日日的接近,因着今年手头宽裕了些,恰好能过一个热闹的好年。
虽然手头上多得是要忙的事,在忙碌之余,姜凌波却有些纳闷,平常总不时在她身边出没的王爷殿下也随着陈公公他们一起消失了。
是因为她把大雁公公遣回去,所以他生气了?
他应该没有那么小肚鸡肠。
可为什么突然就不见了?
其实人家真的跟你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凭什么要时不时的来看你的冷脸?
是啦,她还真没给过天十三什么好脸色,大多都是在想办法怎么去应付那只大型凶犬,可一回头人家不来了,她却恼记上了。
难道、莫非、也许、可能、会不会是……她喜欢上他了?
她全身不寒而栗,只觉得心脏被什么东西死死掐住。
她以为一直把自己的心管得好好的,哪里知道这么轻易就丢……不不不,她深深的呼吸,把心里的紊乱压下去。
人都是感情的动物,她会俗气的想念他肯定是两人之前太过频繁的碰头,一旦不见,就会生出思念的感慨和错觉,以为自己心动,喜欢上那个人了。
如此,是人之常情。
她按下自己的胡思乱想,凝神给小包子默写《弟子规》。
她写不来娟秀的簪花小楷,也不知是不是前世被她老爸养歪了个性,就连字也跟着大剌剌的,她是不介意什么的,只是教授她书法的老师曾赞美她的字遒健工稳、端庄厚重,为了老师轻飘飘的赞美,她发愤要写一手好字,因此勤练不辍。
来到这里,为了生计苦熬,哪来的闲情逸致拿笔,这会儿得空,赶紧把墨磨得浓浓的,起先有些生疏的手腕经过一笔一划的勾勒,慢慢找回手感,也越来越见蚕头雁尾的意趣。
她刚写到一个段落,阿奴拿了茶盅过来。
「娘子,尤姊让奴婢给您送甜汤过来。」
姜凌波收起笔,搁到笔架上,就着盆架上的清水净了手,拭干后接过阿奴呈上来的甜汤喝了。
「娘子,玺王殿下那么久没来,奴婢刚才听说王爷是进宫去了,到现在都还未离宫。」
姜凌波喝了几口甜汤就放下来,阿奴赶紧拿了帕子给她擦嘴。
思索了一会儿,姜凌波便道:「王爷是皇家多么尊贵的存在,又深得帝宠,宫里留宿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只是他一个成年皇子,在宫里一待好几天,总是容易让朝臣诟病,撇去这个不说,已然开府的亲王,那些年节多如牛毛的送往迎来,虽然不用他亲自处理,可也离不开吧,自然是不会有时间往这里溜达了。
她咬了咬唇,想这么多做什么呢?
是了,虽然和他都站在同一块土地上,但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的人,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再说人都是健忘的,也许不用过上一阵子他就会忘记她是谁,所以,她又何必惦记着他。
府里挂上了新桃符,还有红咚咚的大红灯笼,团聚的年夜饭,姜凌波把所有的人叫上,围了整整一个大圆桌,阿奴倒是没半句话,新进的丫头和仆役却是不肯也不敢的,他们来得迟,还不知姜凌波的性子,没胆。
姜凌波也不勉强,另外给他们安排了一席,好让他们吃得自在些。
年夜饭很是丰盛,有她耗费大半天以干贝、鲍鱼等珍贵食材,层层铺进砂锅里,慢炖细熬的佛跳墙,为了营养均衡,放了大量冬季吃不到的蔬菜的麻辣锅、金钱鱼饼、通花软牛肠、腊味肝肠、整只鸡煨出来的老鸡汤、五香肴肉、八冷盘,甜点则是糖桨已经凝结在上面,一团团金黄金黄的拔丝苹果,还有面皮里裹着各种馅料的饺子。
除了年夜饭的菜色,炸年糕、炸汤圆、炸米粑、炸油果子、炸油豆腐……准备足够的年货让大家随手都有零嘴吃。
这整治出来的年夜饭得到上上下下的好评,零嘴更是得到大大小小的欢喜,姜凌波趁着大家都高兴的当头发放了月俸和年终考核奖金,她告诉这些新人,只要忠心诚恳办事,年年都会有这样的奖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