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对方竟还是不肯,“说了不卖就是不卖,马是我们家少爷的,我可作不了王!”
鹤顶红还想央求,那名随从口中的少爷正巧和另一名身穿蓝衣的随从走出客栈,两方人马一见面,顿时像空中劈过一道闪电,四个毒丫头和玉珑又一次“享受”了五雷轰顶的滋味,不由得都倒抽一口凉气怔在原地。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呀!
这三匹马的主人居然是那位楚少爷,广济商号的少东家,玉珑未来的夫婿!
孔雀胆最先惊醒过来,“小姐,是、是楚少爷,怎么办呀?”
玉珑的小脸发烫,逞强道:“你、你别指望抓我回去,我死也不会嫁去你们扬州。”
对方下及开口,砒霜已抢着帮腔,“对,我们和小姐一起,生是苏州人,死是苏州鬼!”
“就是!”鹤顶红也不落下。
孔雀胆打断肠草的脑袋,“你干么不帮腔?”
“好痛啊,你又打我……”断肠草吃痛,摸着自己频挨打的小脑袋苦思,“我在努力想啊,生在苏州,穿在杭州,吃在广州,死……死……不知该死在哪里呢?”
“死在柳州啦!”孔雀胆丢她个白眼,“算了,你尽扯些不相干的,还不如不帮忙。”
那名青衣的随从见自家少爷被奚落,忍不住想回嘴,却被楚昀阡使眼色阻止,只好悻幸地走向马匹。
“少爷,看来天要下雨了。”另一名蓝衣的随从抬头看天。
果然,不知何时乌云已从四面八方聚拢来,客栈的方圆数十里都变得几许昏暗。
楚昀阡跨上马背,姿态婀熟潇洒,然后转头对底下的小丫头道:“你放心,我绝不会抓你回去,我生平不喜欢强迫人,随你爱嫁不嫁。”说完他用力一夹马腹,白马便撒开蹄子向前飞奔。
两名随从则紧跟其后。
三股尘土扬起,眼看着灾难并未发生,他们就这般冷冷地走了,玉珑却反而在心里赌气。
改什么?应该是她抛下他才对嘛,哼,混帐!
回过神来,乌云聚得更快更密,看样子不出片刻便会有大雨从天而降,五个小丫头只得冲进眼前唯一的避难所——招福客栈里。
一见有人上门,掌柜的和伙计都眼睛一亮。
贼眉鼠眼的伙计赶紧抹净一张桌子招呼,“小姐快请坐。”
掌柜的手里还捧着算盘,“五位小姐是打尖,还是住店?”他的眼光可不会错,这五个人身上所穿的都是质地上佳的云绸,所配的都是珍珠翡翠,他们在这里苦等多日,总算迎来了一笔大买卖。
一定要把她们留下,今天夜里就可以等着好好地宰上一笔啦!
砒霜看了看窗外的天,“小姐,我们都跑累了,不如在这里住一晚再走吧。”
“是呀,看来马上就要下雨了。”那名伙计趁机插话,“雨水一来就停不住,这方圆几十里可只有我们一家客栈,若错过了,到时候夜深路滑,五位小姐岂不是要吃苦头?”
玉珑点点头,“那好,你带我们到楼上去,我要两问上房。”
“好!”伙计喜不自禁,和掌柜的使了个眼色,便巴结地领着她们上二楼。
由于这家客栈开在这里也算荒郊野外了,根本很少生意上门,因此眼下不管是上房下房,统统都空着。
伙计拐弯后,俐落地打开两间房的门,“这两间可都是上房,小姐不信可自己瞧,茶壶、暖炉、干帕都是齐备了的,还缺什么尽管跟小的说一声,对了,这地方夜间冷,睡前小的会来替小姐们生炉取暖。”
等伙计走后,玉珑旋即分配房间,她和鹤顶红一间房,剩下三个毒丫头睡另一间房。
下雨前的天总是最暗的,鹤顶红一进屋便点燃一根蜡烛,然后笑嘻嘻地说:“小姐,方才那个伙计可真笨,一口一个‘五位小姐’、‘小姐们’,一点眼力都没有,我们怎么能跟小姐比呢?”
她的话音刚落,窗外便劈哩咱啦的落起雨珠来。
玉珑没回话,只顾托腮,气闷闷地看着窗外。
鹤顶红不知小姐突然怎么了,为了哄她开心,便又开口,“对了,小姐,那位楚少爷可真是好人,明明见我们逃出来,阿弥陀佛,居然也——”
玉珑气哼哼地抢下她的话,“他是好人?哼,那天下的人全都是菩萨了!”
“可他瞧见了小姐也没打算抓你回去,还说生平不喜欢强迫别人,让小姐爱嫁不嫁呢。”
就是这话最让她生气!
她像被雷炸一般站了起来,“你再说他是好人,我就揪歪你的嘴!”
“好嘛,那我再也不敢说了。”鹤顶红吓得赶紧讨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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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在苏州往南的官道上,楚昀阡骑至半途突然勒停了马。
那名青衣的随从叫阿丁,见状忙道:“二少爷,再不赶紧往前赶,就没处投宿了。”
这时雨已落下,他们的身上也都被淋湿,楚昀阡却调转了马头,眸中写着担忧,“方才我问那家客栈的掌柜买草菌时,你们也都留意到了,店里尘土四积,他和那个伙计……总之那不会是一家好店。”
阿丁不解,“管它是不是好店,草菌也已买了,跟我们有什么相千?”
另一个随从阿树却懂他家少爷的心思,“少爷一定是担心沈家三小姐和她那四个丫头吧!”
“没错。”楚昀阡不避讳地点点头,策马重新往来时的路上赶,“这雨来得急,她们恐怕是住进了那家客栈里,我既然见到了她们,若是出了什么事,对沈伯父也没法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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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珑到底是小孩儿脾性,前一刻还在赌气,后一刻便又开心起来,因为不管怎么说,人家丢下她就跑开,总比抓她回去沈府好得多,她想通了,便舒舒服服地躺倒在床铺上。
鹤顶红招来伙计,正巧砒霜她们跑过来,四个丫头便七嘴八舌地点了一桌的菜。
没多久,雨势更大了,一股冷气吹进来,断肠草走去关窗时,蓦然结结巴巴地道:“小、小姐,不好了!楚少爷他们又回来了!”
混帐!他们回来做什么?
玉珑吓得从床上跳下,亲自跑到窗前,果然见他们骑马冲回了客栈。这回那名青衣的随从把三匹白马牵进树下的一个草棚里避雨,楚昀阡和另一名随后则迳自走入底楼的大堂。
这回完了,他一定是改变了心意,要来抓她回家去!玉珑急得团团转,断肠草关上窗后,四个毒丫头也都慌张得不得了,房里顿时像炸开了锅一般。
不过等了半天,也不见他们来敲门捉人,断肠草最天真,头一个便放宽了心。
“小姐,不要怕,外面风大雨大,我看楚少爷他们一定是回来躲雨的,跟我们不相干。”
鹤顶红也赞同地表示,“是呀,半天都没有动静。”
“呼——”
大家下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谁知才刚放下心,门外突然就响起了敲门声。
五个小丫头面面相觑,一时都害怕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谁……是谁?”总算砒霜胆子大,硬着头皮对门外人问话。
“五位小姐,是我呀。”
真是吓死人不偿命,原来是那名伙计的声音。
“你们点的饭菜已经送上来了,麻烦小姐开个门,我好替你们送进去。”
孔雀胆开了门,伙计便端着一个大托盘走进来,托盘上共有三盘菜,他把菜摆上桌后,又匆匆忙忙地下楼,把剩余的两菜一汤也端上来,好不容易把碗筷都摆齐,他才满面堆笑地退了出去。
玉珑让孔雀胆锁上门后,大家才安心地坐拢在桌边。
她们提心吊胆地从家里逃出来,现在可着实饿坏了,眼前的这几盘菜虽然远远无法跟家中比,不过人一旦逃难在外,也就顾不上计较了。
砒霜吸了一口菜香,馋得口水都快要流出来,“小姐,我们快吃吧,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孔雀胆夹起一筷素炒莴笋,边吃边随口道:“那个伙计长得像老鼠一样,笑起来更像,丑死了。”说着她忽然压低声音,“不过我刚才偷偷瞧他,吓死我了,不笑的时候两只眼睛可真凶!”
她们哪里能想得到,此刻那伙计正在一条墙缝边偷偷看着她们呢,而且还边看边露出奸诈的笑意。
两只眼睛竟在笑意中变得更凶狠!
第二章
“二少爷,我在楼下偷偷查探过了,这家店的确不大对劲。”阿树进门后,先谨慎地插上门栓,尔后才开口说话。
楚昀阡抬头问道:“她们……住在哪里?”
“哦,沈家三小姐她们要了另两间上房,就在这门外走廊的另一端。”
闻言他沉吟了片刻,“客栈呢?除了掌柜的和伙计,在后院有没有躲着他们的同伙?”
阿树摇头,“我也去查探过了,没有。少爷,这家招福客栈只有他们两个人,我料定也干不成什么大买卖,即便真动手了,多半也只是劫货,不会伤人的。”
阿丁在一旁忍不住幸灾乐祸,“不伤人又想劫货,难不成是要等那些臭丫头都睡着再动手?”他还在为先前自家少爷被奚落的事愤愤不平。
阿树又侧耳在门旁听了听,确定无人窃听才走回桌边,“睡着了也容易惊醒,像他们这种开黑店的,最常用的手段是迷烟,只要把人都迷倒了,进去翻箱倒柜都没有问题。”
“哦。”阿丁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这么说,今晚那掌柜的和伙计会往那些臭丫头房里吹迷烟?”
“很有这个可能,她们五个年纪轻轻,衣着又华贵,况且一看就不会拳脚功夫,这家客栈若真是黑店,打她们的主意是最好不过的了,不过吹迷烟倒也未必,能迷倒人的方法有很多。”
楚昀阡替自己倒了一杯茶,淡淡地提醒,“还不光打她们的主意,我们看来也像肥羊,你们要当心自己的房里也被人吹进迷烟。”
“这个二少爷尽管放心!”阿丁忙大力拍胸脯,“他们想迷倒小的我,哼哼,还嫩了点儿!”
他自己也不过一副二十刚出头的小鸡仔模样,还好意思赚别人嫩?
楚昀阡没有理会,他这个当主人的自然知道他的毛病,总是口气比力气大,当下只对阿树交代,“今天夜里不要睡,随时留意她们房里的动静,一发现不对就告诉我。”
“是!”阿树郑重地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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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天已完全暗了下来,雨势却还未停,淅淅沥沥的似要下到天明。
楚昀阡在自己的房中忽然听到伙计敲门的声音。
“两位小姐,开个门,我来帮你们生炉子的火。”
“二少爷。”阿树自然更是警觉。
楚昀阡朝他颔首,示意自己也知道了,不过一切还只能静观其变。沈家的那位娇小姐死活都下愿嫁去他们扬州,对他更是一副避若蛇蝎的模样,他即便想保护她,也不方便大张旗鼓。
这时只听门开了,一个小丫头的声音抱怨道:“怎么这么晚才来?你们房里的木炭有一股潮气,根本燃不着,害我的一双手都脏了。”
“是是是,那些木炭早就受了潮,我这不是带了新的吗?一定帮小姐燃着。”
伙计一边讨好地陪着笑脸,一边赶紧走进房里去。
鹤顶红在一旁凶巴巴地督促,“快,快一点!我说你倒是快一点呀!这倒楣的雨下个没完,房间里都生出一股潮气,不烘干点,让人怎么睡?”
伙计心里有鬼,她越是催,他越发在暗里笑得奸诈。不怕死的东西,催着他放迷魂药呢!他把手中捧着的那一把木炭放在地上,然后蹲在暖炉边,一边得意一边开始慢吞吞地生火。
督促别人也是一件劳心劳神的活儿,鹤顶红催了几句后便懒得再说,遂走到床边坐下,替她家小姐捏背敲肩。
玉珑吃完饭后,一想起那位“她非嫁不可的仁兄”就在隔壁,便头皮发麻地趴在床上。
“小姐,炉子已生好了,两位小姐慢慢烘吧。”伙计陪着笑站起身来,“哦,屋外的雨还没有停,夜里凉,千万别开窗。”他慢慢地向门口退,“这些木炭我就留在这里,不够了可以再添。”
鹤顶红走去关上门,“真是没用,生个火也这么慢!”
伙计退出后便迳自下了楼,不一会儿,又从楼下捧上另一堆木炭,依样画葫芦,在另外三个毒丫头的房里也生了火。
又过了约一盏茶的时间,他来敲走廊另一端的房门,“公子睡了吗?小的来帮你换炭生火。”
阿树不动声色地替他打开门,“这房里就有木炭,我们自己会生火。”
伙计照例陪起笑脸,“公子不知道,这房里的木炭受了潮,早不能用了,我手里捧着的是一堆新烧好的炭,生火快得很,一会儿工夫就成了。”他说着自顾自走去暖炉边,依法炮制。
等他退出去后,阿树忙道:“二少爷,看他的神色,这些木炭恐怕有问题。”
楚昀阡也不答话,只是拿起桌上的茶壶,“嘶嘶嘶”的几声响,便把刚生好的暖炉浇灭,上方浮起数缕白烟,然后他把半空的茶壶放回桌面上,才不疾不徐地说:“阿树,你把地上那几块没烧过的炭劈开,看看里头藏了什么秘密。”
阿树用刀随意劈开一块,果然看见里面大有文章。
其实这些炭每一块都早已被劈开过,只是又用外力黏合在一起,中间留下一个小孔,仅鱼目大小,秘密便藏在小孔里,孔里有一撮灰白色的粉末,阿树倒出来用手指一捻,又放在鼻下嗅了嗅。
“不会错,少爷,这里面正是迷药,等火烧到时,一遇热就会散成烟。”
阿丁在一旁睁大眼,“乖乖,我这回可算开了眼界,用这法子迷倒人,可比直接吹迷烟更神不知、鬼不觉,毕竟有谁会去留意暖炉里几块烧红了的木炭?”
阿树不说话,又从炉里挑出两块,一一劈开,果然都是如此,虽然这些木炭都已被烧过,但小孔在最中央,尚未烧到,迷药也都还没有散化成烟。
阿丁帮忙把劈开的木炭又都扔进熄火的暖炉里,“少爷,眼下我们怎么办?”
“什么都不用办,只能等他们动手。”楚昀阡慢步踱去窗边,推开窗,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已然黑沉沉的夜幕。雨是无根之水,细雨如丝,犹在这旷野间东飘西荡。
他看够了,转回身来,淡淡地道:“现在差不多是熄灯的时辰,阿丁,把蜡烛吹熄。”
“哦。”阿丁忙凑到桌边,呼出一口气吹灭那根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