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雨已停,天光大亮,两个人在床上纠缠了半天,却不知另一桩倒楣事。
原来几个毒丫头昨夜不见小姐回去,曾偷溜来这里寻找,可别说清醒的大活人了,即便昏睡过去,也不见半具躯体躺倒在地上,她们找了整整三遍,又不敢敲楚少爷的房门,结果只能提心吊胆地回去继续等,除却同样昏睡的砒霜,其余三个小丫头商量了一宿没睡,却把买通小玲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这下可好,小玲收了孔雀胆给的两颗大珍珠,拿人钱财、忠人之事,便一直惦念着不敢忘,等翌日楚夫人起床后便骗她去二少爷的卧房。
楚夫人一脸纳闷地跟在她后面,越想越觉得有些古怪。
小玲这丫头鬼鬼祟祟的,一早带她去昀阡的房里看什么?难不成那孩子昨晚没回来?
正想着,小玲已将门推开了一条缝,又向她招手,“夫人快来,二少爷的房里像有说话声。”
什么,说话声?!楚夫人吓了一大跳。
“昀阡,你和什么人说话?”她急急忙忙地推门进去。
如今他有了未婚妻,玉珑又正住在他们楚家,他若是闹出什么风流不堪的事来,让她这个当娘的怎么向苏州的未来亲家翁和亲家母交代?
一进门自然就真相大白,不过四个人大眼瞪小眼,不由得都怔住了。
小玲的下巴则惊得快要掉下来。
她为了两粒珍珠不惜出卖自家少爷,不过在二少爷房里的,怎么会是沈小姐?
不对呀!那时孔雀胆说有一场好戏看的,难道好戏便是二少爷和沈小姐被“捉奸在床”?
楚夫人见到一双小儿女亲昵地在床上,方才的不安虽然消退,但与此同时,亦忍不住尴尬得脸色微微发红,一时顾及不上他们明明衣衫整齐。“昀阡,你、你和玉珑——”
“娘,你们先出去,我过会儿向你解释。”楚昀阡只有苦笑了。
连他也预料不到会这样。
这里面最明白的人便是玉珑,她猛然间回忆起先前和四个毒丫头定下的计谋,但现在眼睁睁地看着楚夫人尴尬又欢喜地离开,她只能在心里哀叹。这下惨了!这件事若被娘知道,她更难退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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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苑。
五个小丫头一起在房里长吁短叹。
她们屡败屡战,屡战屡败,眼下一想起来就觉得灰心。
鹤顶红虽然庆幸逃过一劫,不过为了小姐仍然歪着脑袋想其他办法,“唉,用色诱不行,吹迷烟也不行,看来楚少爷那边我们是无法下手了。”
在别人急得火烧眉毛时,昨夜里砒霜可是香香甜甜地睡了一觉。
“其实依我看,我们还是算了吧,想些邪门歪道是没有用的,不如——不如回苏州求二夫人,不论怎么说,小姐总是二夫人和老爷的亲生骨肉,难道他们真狠得下心把小姐留在扬州?”
“不干呐!”玉珑闷头趴在杨上撒娇,“爹的耳根子最软,又怕事,他最听娘的话了,娘一旦拿定主意,才不会轻易更改,何况现在一个月还未到,她不会准我回苏州的。”
“小姐,那怎么办?”断肠草可怜巴巴地问。
玉珑懒洋洋地瞅了她一眼,“我要是知道怎么办,还让你们商量干什么?”
“只剩最后一个办法了,”孔雀胆一向最聪明伶俐,满屋的委靡中,只有她还在努力苦思,“楚少爷对别的女人下感兴趣,倒是只对小姐——”说到这里她的小脸微微发红,望着榻上的人儿欲言又止,怕她生气,“昨、昨天晚上小姐和楚少爷睡在一张床上,又被楚夫人看见,因为我们想用迷烟陷害楚少爷的事绝不能说,所以小姐只能含冤莫白,日后等二夫人知道,自然更加麻烦。”
断肠草插嘴,“可小姐和楚少爷是清白的,楚夫人难道——”
孔雀胆打断她的话,难为情地点点头,“小玲跑来跟我说,楚夫人回去后欢喜得不得了,以为是小姐和楚少爷提前入……入洞房了。”
玉珑一听她们提起这事儿就羞得矫靥红通通,赌气地把整张脸都闷进丝被里。
都怪那个坏家伙,硬把她拖在床上,才会被别人误会!
四个毒丫头一见她们家小姐这副又羞又气的模样,都乖乖噤声不敢说话。
唉,小姐一定是被楚少爷“欺负”了。
她们的年纪都和玉珑一般大,天真稚气居多,对男女间的情事只算半吊子,或多或少知晓一些,她们担心的是,若再这样“欺负”下去,小姐恐怕就非嫁楚少爷不可了。
这时玉珑匆然坐起身来问:“小孔雀,你方才说最后一个办法是什么?”
”嗯!”孔雀胆赶紧点头,“楚少爷那边是没辙了,可小姐若真的嫁过来,并不光他一个人,遗有楚老爷和楚夫人呢,二夫人说‘相处不来’,我们可以打他们的主意呀。”
“去得罪他们?”这馊主意连玉珑都面露难色,“被娘知道了,一定会怪我的。”
“不会。”孔雀胆笑嘻嘻地保证,“我们是要做那种‘弄巧成拙’的得罪,神不知鬼不觉,二夫人远在苏州不会知道的。小姐,我想好啦,方法就是小姐要做一件讨好楚老爷和楚夫人的事,结果却弄巧成拙,反而惹得他们不高兴,他们若是不喜欢小姐了,婚约自然也解除了。”
“这办法不错!”玉珑终于也来了精神,“不过……先要怎么讨好他们呢?”
孔雀胆摇了摇小脑袋,“这个我还没有想出来。”
这时,鹤顶红见砒霜又在偷偷地嚼腌制的冻果条儿,气得大嚷,“小姐你看嘛,砒霜真是没良心,大家都急着想办法,只有她没事人一样,又偷偷摸摸地吞独食!哼,等以后回家,让小姐罚你去厨房烧火,看你爱偷吃多少就偷吃多少!”
她自顾自地嚷嚷,孔雀胆听了却蓦而眼前一亮,“小姐,不如你学做菜吧!”
“做菜?”其余四个小丫头异口同声。
“嗯,没有错,”孔雀胆点头,“做几道特别难吃的菜,楚老爷和楚夫人尝了准不高兴。”
就这样一锤定音,主仆五人又开始兴致勃勃地四处张罗、商量菜谱。
第五章
三日后,孔雀胆替小姐将未来的公公和婆婆请来桂苑。
阮妈和其余三个毒丫头则一起在厨房里帮玉珑的忙。
说是玉珑做菜,可她打出娘胎过得便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连煮白米饭都不会,更别提那些精巧的菜色了,而三个丫头也没比她强多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成天里只负责陪小姐吃喝玩乐,厨房里的瓶瓶罐罐分别装了什么调味料,她们也全都不认得,结果眼下真正忙碌的人是阮妈。
菜谱里共有三道菜,“杂菇苦瓜”、“翡翠苦瓜盅”、“冰糖炖肘子”。
只见阮妈手脚俐落地把香菇、草菇和蘑菇各自切成片,又开始切一根翠绿色的嫩苦瓜。
砒霜见她用斜刀切得特别薄,一时好奇地问:“阮妈,干么切这么薄呀?”
阮妈头也不抬,一边切一边答,“切薄了,待会儿放沸水里一烫,更能去苦味。”等切完了其中一段,她才拾起眼来,对玉珑陪笑道:“我的好小姐,你要做菜给我家老爷夫人吃,怎么不挑些好东西,偏偏挑上这些苦瓜呢?说实话,我们府上那些老的小的都不怎么喜欢吃。”
砒霜又问:“阮妈是说楚老爷、楚夫人,还有两位少爷都下喜欢吃带苦味的东西?”
阮妈点头,“没错,要不是小姐坚持,我也不会托买菜的婆子带这几根苦瓜回来,说起来,我们府上只有大小姐下挑食,以前她还没嫁人的时候,倒是挺喜欢吃那一道‘翡翠苦瓜盅’,但自从大小姐出嫁以后,我们府上就再也没买过这些苦东西,老爷少爷都不爱吃,做了也是白糟蹋东西呐。”
岂料她的话只让身边的四个小丫头暗地里高兴。
就是要挑些他们不爱吃的东西来做!
阮妈切好了苦瓜片,刚要放进沸水里,就被鹤顶红拦了下来,“不行不行,不能放下水。”
她先是一怔,随后笑了笑说:“烫一下才能去除苦味儿,我的小祖宗,你们还是乖乖在边上看着吧,怎么做这两道苦瓜,我可比你们清楚。”
“不能去掉苦味!”玉珑忙又出声阻拦,她的眼珠子转了转,强词夺理地道:“苦瓜苦瓜,顾名思义,就是吃它的苦味嘛,若是没了苦味,那还算什么苦瓜?”
这番言论让阮妈变成了丈二金刚,她活了半辈子,这道理还是头一次听说。
“可这……”她转头看了看那些已被自己切成薄片的苦瓜,“好歹总要烫熟才行,”
“没关系,生拌,生拌。”玉珑笑嘻嘻地向她撒娇,“阮妈,你不知道,这是在我们苏州特有的吃法,你只需照着菜谱把那些菇片炒一炒就成啦。”
第二道“翡翠苦瓜盅”,同样也在玉珑和三个毒丫头的添乱下,硬是把好好一道菜又变成了怪兮兮的。
阮妈说不过她们,又挡不住玉珑的撒娇,只在心里琢磨,苏州人的口味怎么这样怪?
到了第三道“冰糖炖肘子”,鹤顶红收到小姐的眼色,趁阮妈下注意,把剩余大半罐的冰糖都尽数倒进去,阮妈听到动静,回过头来吓了一大跳。
“我的小祖宗,糖都堆成山啦!”
玉珑拉住她,照例笑嘻嘻,“就让它们慢慢炖吧,这样才甜得入味儿呢!”
阮妈忍不住皱眉,嗔怪地道:“太甜了就腻,这样一道甜腻腻的东西,喂给狗都不爱吃。”
“没关系。”玉珑的笑意更浓,螓首轻抬,喜孜孜地打起了主意,“我就是希望他们都不吃。”
阮妈彻底被弄糊涂了,“小姐不是想做菜给我家老爷夫人尝吗?怎么又希望他们都不吃,若都不吃,那小姐让我偷偷帮忙做这些菜干什么?”
“那是让他们嘴角下弯的。”玉珑咯咯的笑了出来。
嘴角下弯,就是让他们不高兴咯!可阮妈一时没听懂她这种拐着弯儿的说法。
好不容易等堆成小山的冰糖都融化、肘子炖烂了,一切大功告成,三个丫头便把三道菜端出去,而玉珑在支走阮妈后,越想越得意,也乐悠悠地跟在后面。
走进饭厅却意外见到那让她一想起来就羞恼交加的坏家伙,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穿着一身宝蓝色的缎面褂于,胖呼呼的身形,看年纪和楚老爷相仿。
楚昀阡见到玉珑,似笑非笑,指着那陌生人道:“玉珑,这是我远房的一位大伯,这两日正巧来扬州,遂来我家拜访。我娘说,你特地请他们来尝你做的菜,不知我们也有这个口福吗?”话虽这么说,其实方才三个毒丫头端菜进来时,他已瞧出不大对劲了。
那位楚大伯一看便是个爽朗无拘的人,他见到玉珑眼前二兄,立时脱口称赞。
“好一个娇俏伶俐的小姑娘!昀阡,这小姑娘就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吧?将来等正式娶进门,可不能少了我的一份喜酒。”
玉珑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尴尬,忍不住在心里抱怨。哼,死胖子,让你瞎说!吃吧吃吧,你们一起吃,毒死一个是一个,毒死两个凑一双!
小丫头忙着腹诽的时候,楚昀阡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他在揣度她这次又想玩什么把戏,玉珑的目光对上他,一时娇靥发烫,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楚夫人见两个孩子眉来眼去,思及三日前在卧房中那“惊艳”的一幕,忽然笑眯眯地说:“我前日上街,有位算命先生说,我们楚家两年之内必添金孙,我一算计,思荷已经嫁去邑州,有了孩子也不归我们楚家:小天还小,连成家的念头都没有,只有昀阡和玉珑已订了婚,嫁娶也是指日可待,若要添丁,也就只能指望这两个孩子了。”
她说完,玉珑的脸更红了。她羞得直想找个地洞钻,偏偏那个可恶的人还不把目光移开!
没留意到那些暗潮汹涌,楚大伯已迳自动筷,“怎能让香喷喷的三道菜凉在桌上?”
他一拿起筷子,饭厅内的五个小丫头神色全变了,每一个都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瞧他把又生又苦的瓜片塞进嘴,砒霜最不能忍,嘴角已露出幸灾乐祸的笑意,只好赶紧用手捂住。
楚昀阡起疑心在先,目光自然敏锐,于是淡淡地道:“怎么了,玉珑,你在担心这些菜——”
她急忙抢下他的话,“这是我初次学做菜,当然要担心味道好不好。”说完仍不忘瞪他一眼,嗔怪他突然多嘴,害她吓出一身冷汗。
“这些苦瓜虽然苦了些,不过清新爽口,”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楚大伯尝完居然连连称赞,“再配上那些菇片,思……咸、鲜、苦三味交杂,我最近虚火旺,苦瓜退火,正好多吃一些。”
五个心怀鬼胎的小丫头不由得傻了眼。
怎么会这样?!
楚老爷和楚夫人正要举筷,听他一说苦瓜,倒是缩了回去,不过见他尝得津津有味,夫妻俩的脸上自然笑眯眯。玉珑未嫁过来便能在外人面前讨得欢心,让他们倍觉颜面有光。
楚大伯尝了两盘苦瓜,又去尝那道“冰糖炖肘子”,玉珑不禁又盯着他。
苦和甜向来不相容,她就不信这世上有人既爱吃极苦,又爱吃甜到腻味的。
“不错不错,这道肘子炖得极烂,入口即化,可惜滋味还欠一些……”他说着连皮带肉地夹起一大块塞进嘴里,一边狼吞虎咽一边继续品评,“可惜……要是糖再放得多一些,滋味就更香甜了。”
四个毒丫头完全看傻了眼,鹤顶红忍不住偷偷道:“小姐,那罐冰糖我全放锅里了呀。”
玉珑面无表情地转头看了看她,又转回眼,只在心中想着。这胖子……是饿疯了吧?
楚大伯吃得高兴,一时反客为主,连连向楚家的三位主人招呼,“来来,大家快一起尝尝!”
玉珑看楚昀阡也动了筷,小丫头分辨不清为了什么,但心头一紧,竟然忍不住向他使眼色。他分明看到了,不过仍夹起一小块送入口中,然后强忍住皱眉的冲动咽下。
两道苦瓜、一道十分甜腻的炖肘子,现在他已明白她特意做菜给他双亲尝的意图了。
弄明白后,他不禁在心中失笑。人算不如天算,小丫头绝不会想到,他的这位大伯家住无锡,那里的人爱吃甜食是出了名的,正如四川人嗜辣、山西人爱酸,她的这道菜正好对他的胃口。
而另一边,楚老爷和楚夫人虽然同爱子一样浅尝即止,不过根本没有像五个小丫头之前天真的想法,因为做不好菜而嫌弃讨厌玉珑,相反的,楚夫人搁下筷后瞅着玉珑,越瞅越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