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前面卡着我的大哥。我妈想尽办法,让我爸轰他出去,然后笼络大姊二姊和她们的老公,一切都照她的计划走。只是她没想到狮子不能乱养,胃口被养大了,吃惯了肥羊,要他们出去吃瘦巴巴的小兔子,可就不愿意了。”
傅佩珊很熟悉他家的八卦,意外的是,大王子竟是被“轰出去”的?
“前几年,我看不惯他们吵来吵去,要乱,大家一起来乱。我故意到实力最差的二姊那边,让我妈头痛;闹到最后,我爸叫我大哥回来。我很生气,已经够乱了,他又回来‘夺产’,我对他很不客气,跟他杠了好几个月,后来才知道,我大哥不是我想像中的那种人。”
“我感觉得出来,你很敬重你大哥。”
“这是了解他以后的事。你要是早个三、四年认识我,那是一个孤僻古怪、脾气暴躁、阴沉又黑暗,专惹爸妈生气的叛逆恶魔。”
“哇,你个性这么糟糕?”
“唉。”他气馁地垂下头。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黑暗小恶魔会变成阳光小王子?”
“爸爸生病了,大姊他们更加张狂,妈妈也力不从心了,我不能再为反对而反对。以前我反骨还能自己找出路,过自己的生活,但现在为了我们这一个家,我该做的是磨去自己的棱角,重新将自己填回去。”
“很好。”她轻抚他的头发。
“佩珊,你真觉得我很糟吗?”
她摇摇头,微笑说:“就是有这些过去,让你成长,更成熟懂事,我很高兴我认识的是今天的王明泷,这叫做在对的时候遇上对的人,不是吗?”
“嗯。”他眼眶又泛红了。
“我的小王子啊!”她搂抱他,将他当孩子似地拍哄他的背。
他亦是久久拥抱她,缓缓滤净了埋藏多年的阴暗情绪。
当他再面对她时,眼眸已清亮许多,他拿起掉到地上的小说。
“其实,”他轻拍小说封面。“我妈也是这种传统典型中国妇女,凡事以丈夫为主,为丈夫而活;但可能是我爸爸还想念过世的妻子,也可能是我阿嬷不能接受我妈是我爸外遇对象的身分,她直到我二哥六岁时才踏进王家老家的大门,所以她没有安全感,她需要做一些事情来巩固她王夫人的地位。”
“既然你都能分析出她的行为心理,为什么不能跟她‘和解’?你们好像很少讲话?”
“变成不习惯讲话了。而且我怕太早带你去见我妈妈,你会因为我妈的强势而对我们的感情有所疑虑。可是……”他定定地看她。“如果你因为我的家庭感到困扰,我却不能以行动让你安心,觉得跟我在一起是幸福快乐的,那就是我用心不够;而我能做的,就是在我所无法改变的这个更大的关系里,努力学习维护我们的关系。”
她的心随他的话而逐渐盈实,原有的心结变得微不足道。她的小王子正在长大,在今晚以前,他的情感心智年龄还不足以去面对这个问题;但此刻,他的眸光坚定,语气沉稳,神色明亮,整个人俊朗得像是一颗小太阳,瞬间让她融化在他的光与热里。
“怎么办,我越来越爱你了。”她痴迷地看着他。
“再说一遍。”
“说什么啊?”
“不说我要逼供了。”他抱住她,直接吻住她带笑的唇瓣。
英俊小王子转眼变成吃人大海怪,逼供的热吻来得激狂,强烈地横扫而入,她都还没喘过一口气,他又深入纠缠;她不及应付,只能沉入他的汹涌浪涛里’任他摆弄,随他起伏。
深吻愈加热烈,他的手开始在她身上滑移,抚向她胸前最柔软的地方,又是抓揉,又是按捏;她身体因他的爱抚而颤动着,忍不住轻哼出声,双手和双脚挣动着以示抗议,却撩动了他已经饱胀的情欲。
他顺势将她推倒在沙发上,半个身躯压到她身上,以他的欲望去摩擦她、挑逗她,始终停不下来的热吻也侵向她的颈子,又晚又咬,种下他一个又一个宣示主权的印记,手掌更加狂妄地从衣衫下面摸索而入。
正缠绵得浑然忘我,桌上的室内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她轻叹互聋,伸手捞了捞,捞不到话筒,不得不推开仍在恣意狂吻的蛮荒野兽王子,挣扎爬起,瞧了话机,来电的竟然是傅立烨。
“在家里打什么电话?”她接了电话就吼。
“你们不要再亲了!”话筒和房间门后同时传来相同的巨大哀号声。
“我冻抹条了,我要出去上大号!”
* * *
晚上十点半,王明泷回到家,并不意外地看到母亲仍坐在客厅看电视。
跟往常一样,母子对看一眼后,再各自挪开视线。
但今天他不能再这样做了,他必须走出多年隔阂后的第一步。为了佩珊,为了自己,也为了妈妈。
“妈,还没睡?”他开了口,声音有些干涩。
王余美贞挪动一下身子,调整坐姿,这才说:“在看电视。”这两句都是废话,但对鲜少对话的母子而言,已具特别意义。
“二哥还没回来?”他坐到沙发上。
“他打电话回来,说怕会放台风假,还是先把一些案子看完。”
“你在等我们?”
“太早睡不着。”
“你一样跟爸爸五点就起床,还是早点睡,对身体好。”
“有午睡,还好。”王余美贞又调个坐姿。
“下午开始下雨,爸爸没出去散步?”
“我陪他在楼下大厅走两千步,也是运动到了。”
“我们请了两个男看护轮流照顾爸爸,你有时候可以休息一下。”
“爸爸会找我,我看着他也安心。”
现成的话题说完了,他沉默下来,目光转向电视。
电视上的名嘴正在谈论世界末日和外星人到来的关联性,他看了下,嘴角便失守勾了起来。
“都是网路上的资料,也能掰成这样。”他话一出口,这才发现是妈妈在看的节目,忙正襟危坐。“嗯,看一看增广见闻也不错。”
王余美贞看到小儿子的笑容,一时竟愣了。
有一个她所不熟悉的明珑,已慢慢地走进了她的生活里。这三年来,他一直以他的方式让她了解他;很慢,很难懂。有时候,她的记忆仍停留在他三岁时,他们母子住在洛杉矶,明亮的阳光洒进客厅,他兴奋地拉她的裙拢,举起他组合起来的机器人,一张稚气小脸蛋充满期待,却在她忙着讲越洋电话时转为失望,落寞地坐到地毯上,低下头拆解机器人。
再一抬头,小男孩已是一个英俊成熟的男人了。
如果她那时能将他抱到膝上,摸摸他的头,称赞他几句,多挪点时间给孩子,而不是只顾着帮孩子筹画他们将来的继承地位,这孩子是否不会因此躲进他自己的内心世界,而她也能更加了解他,参与他更多的成长过程?
当年跟她讲电话的人是谁?她早忘了;那些纷扰斗争都不重要了,处心积虑经营了这么多年,现在不就是得到她要的结果?可笑的是,她不用花费这么多心机,一样也是这样的结果。
片刻间,她已想了很多,但仍没有流露情绪,只是淡淡地回应说:“反正电视开着,随便转台,就看了。”
王明泷也在这片刻间一鼓作气地说:“妈,我交女朋友了。”
“上次送你回来的傅科长?”
“是的,是她,傅佩珊。”
“你以前认识的女生都不喜欢?”
“不喜欢。”
“前两天林董夫人跟我说,她侄女是留学法国的钢琴家——”
“我的女朋友是傅佩珊。”
“好。”
“我进去洗澡了。”他站起身。
“你下次做蛋糕时,”她看着小儿子略带惊讶的眼神,仍是淡淡地说:“记得帮我和爸爸留一块,我们饮食是清淡些,但还能吃块小点心。”
尾声
假日的阳明山,整修过后的王家别墅成了全家人度假休憩的好所在,只要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兄弟们都会带父亲上来走走。
庭院广阔,绿意盎然,山风吹来,带来了清凉意。傅佩珊和王余美贞坐在屋廊下,看着传出憨甜笑声的小咩咩。
王明瀚拉着小咩咩,带她学走路,萧若屏在旁边加油,老董事长则拉着拐杖慢慢走在咩咩后头,注意着孙女的脚步;他身边跟着王明鸿和王明泷,他们留心的是父亲的脚步,以便随时伸手搀扶。
很寻常的三家人,若不说明身分,没人看得出他们的超级身价。
月前,王兆昆正式宣布将王业集团交棒给大儿子,自己担任荣誉总裁;同时也对外证实他患有阿兹海默症,并捐款给医疗机构从事这方面的治疗研究。
同事们看电视报导时,都说久不露面的老董事长确实老了。傅佩珊今天亲自见面,看到老人家虽老态些,但身体健朗,精神抖擞,尤其是儿孙家人都在身边,他显得兴致高昂,三个儿子要他坐着休息,他还是要看咩咩走路。
而在这边,也是时候独自面对夫人了。
夫人客气地问了她的身家背景,她一一回答,很愿意让夫人了解她。
“你能管理王业电子的资金,能力很好。”
“不敢当。我是进了公司才慢慢学的,几位长官都很照顾我。”
“我们王业的员工素质算是很好的。明泷去实习后,也算是见了世面,知道上班是怎么回事,个性变得开朗许多。”
“他没有改变,他本来就是这样。”傅佩珊直言:“可能他在家里比较安静,在公司该讲话的、该参与活动的,他都像一般同事一样,甚至还有点搞怪。”
“嗯,他做蛋糕给你吃?”
“我们同事都有吃到。”
“他以为我不知道。那天下午我陪他爸爸去医院回诊,回来时厨房清理得干干净净,但那味道还在,还是很香。”王余美贞看着她,以她一贯的柔和口吻说:“在我看来,他以游戏心态跟你在一起,我不是说他在玩弄你的感情,而是这样的感情基础并不稳固。”
“明泷不管做任何事都很认真,要玩也是认真玩。我想,如果能找到一个玩伴,两个人在这场游戏里,有欢笑,有眼泪,有吵架,有甜蜜,我们可以一起成长,圆融彼此的生命,那么,就让我们一直玩到老吧。”
王余美贞看着她的笑容,慢慢问说:“你爱明泷吗?”
“爱。”
“你有爱他比爱自己多吗?”
“没有。我比较爱自己。”
“为什么你敢这么说?”
“懂得爱自己的女人,才有能力去爱别人。”
“爱自己,不就会为自己找好处?”王余美贞仍是慢条斯理的温和语气,内容却是十分犀利。“所以要找个有钱的男人,不管年龄、身分的差距,也想跟他结婚,好能以后当个不愁吃穿又有钱花用的贵妇。”
“如果我能和明泷结婚,我还是会继续上班。”
“你不辞职打理他的生活、帮助他工作、参与他的社交活动?”
“明泷会照顾自己、安排生活。他可能去公司开会,可能去学校上课,我就去上班,我们有各自的生活,我没办法将我整颗心都挂在他身上,这样我会很累,生活会变得很狭隘,会弹性疲乏,他也会有负担。”
“这就是你对爱情的定义?”
“是的。爱情是生命的一部分,我不会把它当作全部,而是养分。”
她见董娘似乎在思索她的话,反而有点不好意思。
“夫人,对不起,这不是我说的,是抄心灵成长书籍的。”
“至少,你做得到。”王余美贞望向草地那边的丈夫,默默看了许久,这才说:“时代不一样了,我是一辈子绕着明泷他爸爸打转啊……”爱一个人没错,可女人往往在一段感情里,不是试图掌握所爱,就是过度卑微屈从,既爱得战战兢兢,也折损了自我的完整性。
咦!今天她灵感很多喔,她可以和明泷合写一本爱情哲学书了。
“你雀斑是天生的?”王余美贞转过来看她。
“对。我妈妈说,我小时候就有了。”
“我也有雀斑。”
“夫人有?”她大胆地望向夫人光洁柔亮的肌肤。
“雷射盖掉了。”王余美贞淡淡地笑说:“不过没用,老了,又有老人斑跑出来,还是面对其实的自己吧。”
“嗯。”
有缘的话,她或许能慢慢了解这位被人传说得像是弄权太后的董娘。庭院那边,小咩咩和老祖父都走累了,娃娃让爸爸抱起来,老人家拉着拐杖的脚步变得迟缓,略显吃力;但没有他的允许下,两个儿子只是护着他,仍不敢上前扶他。
“美贞!美贞!”王兆昆嚷着。
“来了。”王余美贞赶忙迎向前。
待她来到丈夫身边,王兆昆便将左手扶在她的手臂上,夫妻俩并肩缓缓走进客厅里。
待大家回到客厅坐下后,王兆昆忽然发现一张陌生脸孔。
“她是谁?”
“爸爸,她是我女朋友,叫傅佩珊。”王明泷再帮她介绍一遍。
“总裁您好。”傅佩珊明白老人家的病症,记不住才刚认识的她,再次恭敬问好。
“念哲学的?”王兆昆又问。
“她念经济,现在是我们王业电子财务处资金科的科长。”
“女生比较会管钱。”王兆昆将她看了看。
“她喜欢哲学就好。”
“她喜欢哲学家。”王明泷望向她,笑容得意极了。
“哲学家?”王兆昆有点困惑,想了一下,问说:“美贞啊,你说有一次听到明泷在讲电话,好像是教授叫他继续读博士班,他去读了没?”
“没有。他去念史丹佛MBA。”
“他不是喜欢哲学,怎又跑去念企管?我们家族的MBA还不够多吗?就是没人可以像他念哲学念到得学术论文奖。”
王明泷僵硬地站着,嘴唇用力抿了抿,喉结滚了滚,眼眶就红了。
“我不管他了,这孩子从小就任性不听话。”王兆昆继续碎碎念:“我可以管上万人的大企业,就是管不动他,他想念博士就去念啊,我给他的股票够让他生活了。”
王明泷的眼睛浮上了水气,干脆走到旁边,仰头看墙上的风景书了“呵呵呵。”小咩咩抱着她的水杯,开心地喝水。
“妈妈喂你吃小叔叔做的蛋糕喔。”萧若屏拿了蛋糕。
“想不到明泷厨艺了得。”爸爸王明瀚也大口吃香甜的蛋糕。
“吃蛋糕要配咖啡。”王明鸿招呼说:“佩珊,要续杯的话,咖啡壶在那边,不要客气。”
“我这里还有,谢谢。”傅佩珊举起她的杯子。
每个人都在忙,也很愉快;她望向小王子的背影,轻露微笑。
“那是樱花树?”王兆昆抬起头,视线对上了庭院角落的几棵绿树。
“怎么没开花?”
“爸,现在是夏天,开花要等明年春天。”王明瀚也随父亲看去。
“春、夏、秋、冬,这么久?”老人盯着满树的绿叶。“等了很久,花开了,一下子就谢了,留不住啊。”他摇摇头,移回视线,又嚷道:“美贞,我要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