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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居请稍息  第3页    作者:席维亚

  又如何?这不关他的事。

  “有什么好生气的?”他淡然扬笑。这时桌上的分机响了,他接起。“我是关泽。”

  “协理,大小姐现在人在会客室,能让她进去吗?”秘书说道。

  “先请她在那里稍候一下,我待会儿过去。”关泽挂掉电话。

  董事长对他的欣赏,在宙威已是公开的秘密,常常制造机会拉拢他和女儿的关系,他没接受,也没拒绝,一直保持适当的距离,偶尔一次外出约会,已是极限。

  一个家教甚严的千金名媛,不见骄纵,举止得体大方,美丽贤淑,找不到可以挑剔之处,却完全勾不起他心里的波澜。

  人人都说他高明,用若即若离的方式来让女人死心塌地,他没去反驳,只一笑置之,因为他没低劣到用感情来玩花招。只当是朋友,如此而已,他从来就没做会再深入交往的预想,两人相处上,他也从来没表现出任何会让对方有所误解的举止。

  董事长是个聪明人,当然懂他没直接回绝是为了保全他身为老板的面子,但看着人才成不了女婿,说不甘心就有多不甘心,依然叫自家女儿加把劲缠着,希望能盼到获得青睐的一天。

  姜霁月恼怒咬唇,直想发火,因维持前倾姿势而酸疼的腰部,更是让她的情绪火上加油。他到底有没有发现啊?本来还以为他是假道学,不敢明目张胆地看,但这段期间,她完全抓不到他偷瞄她胸部,一眼也没有!

  是男人就爱波霸,这不是千古传承的定律吗?结果他的视线再正人君子不过,连一丝丝见色心喜的闪亮光芒都没有,仿佛她穿的是直到颈际的保守修道服,要不是太明白他的所作所为,她真会忍不住怀疑他是Gay!

  “协理有访客啊?”忍住懊恼,姜霁月娇笑。“那我先回去办公了。”鸣金收兵,回去重新研拟计策,她转身就想离开。

  “等一下。”关泽唤住她,指向她遗忘桌上的人事规章。“你资料没拿。”

  “哎呀,我好健忘。”她掩唇格格笑,心里却是恨得牙痒痒的。眼那么尖做什么啦!这样她要怎么再找机会进来?

  她的反应全尽收眼底,关泽觉得很有趣。连怒气都掩饰不了,学人家耍什么心机?看着她走到门口,他缓声开口说道——

  “那个……霁月?”

  姜霁月心喜,堆起无懈可击的甜笑回头。“什么事?”叫她回去吧!称赞她丰满又性感吧!

  “你可能不晓得——你衬衫扣子绷开了。”平静无波的语调,和在讨论地上有点脏的口吻没啥两样。

  姜霁月愣站原地,小嘴微张,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绷开?绷开!面对她的牺牲色相,他只有这句话?

  那呆怔的表情,让他感到熟悉。关泽微眯了眼,记忆中的她,也曾这样一脸呆傻地盯着他瞧,红艳的唇瓣微启,加上睁圆的大眼,会让人忍不住想一口吞了她。

  “我刚刚就一直想提醒你。”他敛回心思低笑道。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嗓音因突然窜升的欲望,变得有些沙哑。

  “……噢。”怔愣半晌,姜霁月只吐得出这个音节,小脸窘红,低头默默地把扣子扣回原来的高度。是他太柳下惠还是她太没吸引力啦她好想哭……“谢谢。”她努力维持残余的形象,挺直背脊走出办公室。

  直到门关上,关泽才放任自己爆出大笑,愉悦爽朗的笑声在偌大的办公室回响。

  天!他已经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好不容易停下,抹去眼角笑出的泪,嘴角仍不由自主地向上弯扬。

  是错觉吗?他觉得她和记忆中的她,越来越像了。

  “姜霁月……”他低声念道,玩味着这名字所带的涵义。霁月和白日,永不相见,这两个相对的事物,是纯粹的巧合,抑或是刻意的安排?

  他看过她的履历,虽只是大致掠过,但若是有任何让他觉得奇怪的地方,不可能会没有印象。

  嘟、嘟……

  桌上的分机再次响起,打断他的思绪。

  他伸手按下扩音键。“我是关泽。”

  “协理,提醒您,大小姐还在会客室。”秘书相当尽责。

  关泽微微一笑,说实在的,被她这么一扰,他还真忘了这回事。“我立刻去。”正要把电话切断,突来的念头顿住他的动作。

  “对了,有空时,请人资部把这次新进人员的人事资料袋送到我办公室。”

  第二章

  两栋三楼高的透天楼房,隔着防火巷相邻,那巷道之狭窄,只消把手一伸,就可以触到隔壁的窗台。

  屋前有院子,屋后有晒衣场,两家的格局大致相同,最明显也最让人无法忽视的差异,是那道两家都有的红砖围墙。

  右边那家的墙面光洁,即使屋龄已近二十年,仍新得像前些年才砌好的一样;而左边那家,整面围墙简直像块大黑板,即使经过层层粉刷,那些涂鸦的痕迹还是会顽皮地冒出来,完全记录了邻近孩子们的童年。

  这强烈的对比,总会让经过的人忆起自己的孩提时代,发出会心一笑。

  眷村小孩就是这样,呼朋引伴的,玩得野,但也很知好歹——谁敢去画姜家试试看!用不着屋主出来吼,随便一个大人看见,人人得而诛之,一顿竹笋炒肉丝绝对少不了。

  将军耶!这个眷村就数他官最大了,威震八方,走路有风,只要他出现在村子头,连村子尾的小婴儿都不敢啼哭。

  他,听说被敌人掳去,还能突破重围,从对岸游回金门;他,听说只凭着一把短刀,趁夜突破敌军海防,灭了整个小队的人;他,听说遇到敌人用轰炸机扫射,竞能跳上机翼打破驾驶舱,把驾驶拖出来痛殴一顿后,又毫发无伤地跳回平地——

  他,如今正斜靠沙发,挺着大肚腩,张嘴呼呼大睡,原本茂密的发已经花白半秃,有如轰轰雷响的鼾声震耳欲聋。

  就是他,姜钧,人如其名,六年前自将军退役,众说纷纭的英勇事迹已不可考,唯一证据确凿的,是他的忠贞爱国,心头总是挂着青天、白日、满地红,在这眷村为人所津津乐道。

  姜霁月才踏入家门,看到的老爸就是这副模样——老花眼镜快滑下鼻梁,报纸成了覆在身上的被子,还紧抓着不放;歪斜垂下的头颅随着打呼一下一下地着,那不自然的角度,让她不禁担心会不会扭到脖子。

  “爸,”她走到他面前,弯腰轻摇着他。“回房去睡吧?”

  被人从睡梦中吵醒,姜钧咕哝了几句没人听得懂的话,看到她,神智好不容易清醒过来。

  “白日,你回来啦?”颈子一动,立刻痛得他眉目皱成一团。

  姜霁月赶紧帮忙按摩颈肩。“累了就回房睡嘛!”

  “累什么累?我哪有睡?”姜钧吹胡子瞪眼的,抵死不承认。“我是在想事情,想出神了。”

  还说没睡?那恐怖的鼾声连在院子里都听得见!姜霁月好气又好笑。老爸当惯了呼来喝去的将军,骄傲到不肯服老,要他承认自己的老态简直比杀了他还痛苦。

  “噢。”没戳破他的谎言,她转移了话题。“妈呢?”

  姜钧愣了下,引颈朝厨房望去,又看向院子,都不见人影。

  “趁我想事情时,不知跑哪儿去了。”连回答问题,都不忘再次强调——他可不是那种会坐在椅子打盹的老人家。“真是的,明知道你每个礼拜的这时候都会回来,也不在家等……”

  “爸,我有买天母的草莓大福哦!”她提起纸袋放到他面前,打断他的碎碎念。圆润外皮包上香甜豆沙和新鲜草莓,是老爸的最爱。

  “三明堂的?”看到纸袋,姜钧眼睛亮了起来,却又马上装出一副嫌恶的表情。“老是买这个做什么?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老要我吃甜食,而且麻糬就麻糬,叫什么大福?噱头!”

  “你不喜欢?那……我先拿去冰箱,晚点再请妈送人……”姜霁月故意说道,手都还没碰到纸袋,就被人抢走。

  “这哪能冰?冰了会变硬,你懂不懂?”姜钧将纸袋抱得紧紧,像怕被抢走玩具的小孩。“无功不受禄,突然送礼人家也会觉得奇怪啊!既然买了,我就勉强吃吃好了,真是的,浪费钱……”他打开纸袋,看到里头一颗颗饱满的雪白大福,嘴角偷偷上扬,馋样全写在脸上。

  姜霁月抿唇,怕忍不住会笑出声。明明就爱吃得要命,装什么装啊!“我去烧水泡茶。”高山乌龙配上大福,是老爸放弃不了的享受。

  “你泡得不好,我来,你在这儿坐着。”姜钧动作迅速地扔下报纸和老花眼镜,抢在她前头冲进厨房。

  姜霁月扬笑,眼里满是感动。她知道,老爸是舍不得刚进家门的她忙。

  这就是她的老爸,人人敬畏的将军,从不把温柔表现脸上的铁血汉子,只用另一种方式悄悄地表达对他们的疼爱。

  她走到沙发坐下,视线环绕客厅,墙上挂满照片和徽章,诉说过去风光威武的岁月。印象中的父亲是不苟言笑的,只要他在家,他们连大声说话都不敢,随便一个眼神扫来,所有的人都噤若寒蝉,一直到念高中,她还不敢正视老爸。

  说也奇怪,老爸从不开口骂人,更别说是动手打人,为什么他们会那么畏惧呢?而当年的姊姊是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敢去挑战老爸的权威呢?

  忆起那时,姜霁月怔忡出神,心情变得低落。

  她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幕,在台北念大学的姊姊突然回来,还带回一个让人震惊不已的消息——她怀孕了。

  老爸气极了,却不管怎么问,姊都不肯说出对方是谁,只是毫不畏惧地迎视他的眼,缓声坚定地说,就算休学,她也要把孩子生下来。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爸动手打人,她和妹妹全吓傻了,是妈上前拉住爸的手,才拦住这一击。爸似乎也被自己的举动吓到了,两眼气得爆红,但盈满其中的,是更多无法承受的失望和打击。他怒将姊姊逐出家门,再也不准她踏进,直到如今。

  这件事改变了老爸,自那之后,她察觉得到他似乎想去挽回些什么,放下严父的姿态,试着和她们亲近,虽然长年军旅生活所累积下来的权威,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就能化去的,但老爸笨拙中又带着硬ㄍㄧㄥ的努力,都让她明白,他是将军,也是深爱家人的父亲。

  视线因回忆变得迷离,停在一张泛黄的相片上——里头的她才七岁,和姊姊合力拉着一面国旗,两个穿着蕾丝蓬裙的小女孩笑得腼眺,而才刚满周岁的妹妹被站在一旁的母亲抱着,拍下这张名副其实的青天白日满地红合照。

  想起这张照片隐含的幽默,姜霁月不禁弯扬了唇角。

  把女儿们的名字取成了姜青天、姜白日、姜满红,这等爱国情操,无人能及吧?这特殊的名字,让她们连到了国中,都还赫赫有名。

  “白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姜母从阳台走进,看见她,高兴笑道。“我都忘记今天是礼拜六了。”

  “妈。”姜霁月回神。“刚回来而已。”

  “没什么事就别回来啦,多跟朋友出去玩。”姜母直挥手。“只不过是从新竹到台北而已,用不着每个礼拜回来。”

  端茶走来的姜钧刚好听到,气呼呼的。“这么近还不回来,成什么话?要不是白日答应过会常回来,我才不会让她一个人搬出去住!”

  “你要她在这眷村找什么像样的工作?当然要去大都市啊!而且女儿大了,不多认识一些朋友,怎么嫁人?”这几年的退休生活,两老斗嘴惯了,一个保守、一个开明,意见一相左,就是唇枪舌剑,增添不少乐趣。

  “哪里大?才二十四岁,这么年轻嫁啥嫁?”不愿面对吾家有女已成长的事实,姜钧坐上专属的单人沙发,转头向姜霁月叮咛道:“就算你自己住外面,生活也要检点些,别让人以为你随便、好欺负,知不知道?最晚八点前要回到家……”

  她还来不及应声,姜母已抢先伸张正义。“你自己吃过晚饭出去外头走一圈都不只八点,你以为还在戒严宵禁啊?”

  姜钧老脸胀红,大声反驳:“那不一样!年轻女孩要守规矩……”

  “爸,茶要凉了,快,吃大福。”姜霁月连忙开口调停,拿出食物诱转他的心思。她知道他们不会真的吵起来,斗斗嘴也有益身心,但那似雷的吼声,她耳朵还真有点承受不住。

  “草莓大福啊?”姜母看到,开心地喊:“小煊也爱吃呢,留两个给我,我晚点带过去。”

  听到那个名字,姜钧的表情在转瞬间刷了下来,又臭又冷。“别在我面前提起他们!”

  “自己的外孙,又不是仇人,你摆那副脸干么?”他的反应,让姜母也火了。

  “那种父不详的野种,我姜家绝对不承认!”桌子一拍,将军的气势全然散发。

  结缡都快三十年了,哪吓得到枕边人?姜母霍地站起。“好!不在你面前提,我们母女俩私下去讲!”她气冲冲地,拉了霁月就往厨房走去。

  姜霁月担虑回头,看到父亲的背影透着怒气,掩饰不了岁月留下的痕迹,已不像过去那般又直又挺,想到爸的自责,还有姊这几年的辛苦,她咬唇,心有点酸。

  那时姊才刚升大二,选择办理休学,怕眷村里藏不住秘密,老妈只能让姊待在台北。生下外甥小煊之后,姊姊重返校园,还兼了好几份家教,继续把大学念完。

  虽然有老妈私下的金钱援助,有空没空,她和妈也都常背着老爸偷偷跑去台北帮忙照顾小煊,但承受最大压力的,还是姊姊。一个才刚满二十岁的大女孩,半工半读、自力更生,还要背负起一条小生命的责任,这之间的艰苦,谁能体会?

  虽然姊没说,但她知道那人是谁!脑海浮现那抹高大的人影,姜霁月不由得握紧了拳。那时,她在姊的房间里,发现一件男用外套,而那件外套,在姊姊和他合照的相片里出现过,那张照片,被姊姊藏在枕头底下,足见它的重要性,也证明了他就是姊姊极力保护的人。

  她不懂,他何德何能,竟让姊甘愿如此付出,宁可咬牙撑下一切,也不供出他的名字,若是说了,爸或许不会那么气的……

  “这老顽固!明明自己才是那个最担心的人,嘴巴却硬得跟什么似的。”姜母叨念,来回踱步,快气死了。

  “姊姊和小煊最近都还好吧?”前几次回来,姊姊都忙着学校里的活动,没能见上面。姊姊在大学毕业后,进入一间私立大学的财务处服务,就在新竹近郊,方便照应,经济状况也终于稳定下来。

  “小煊最近刚在换牙,常发烧,我三天两头就会过去一趟。”姜母边说,边从冰箱拿出地瓜叶,开始拣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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