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曾经交会的路岔开,那段为时不到一个月的家教,成了没有完结的回忆,老师来不及说出想法,学生擅作主张把感谢放在心底,就这么没有预警地宣告终结。
等彼此的路再有交会时,已不像当时的青春岁月,那般纯然。
第四章
接近下班时刻,下起了大雷雨,声势磅礴,大有种不将台北市淹没不罢休的意味。
忙了一天,姜霁月头昏脑胀,再看到窗外那蒙到看不见远方的雨势,很想抓狂。
她的脾气和疲累度呈绝对的正比,不行,再不走她一定会忍不住翻桌骂人。
“学长,我要下班喽!”包包收一收,姜霁月准备走人。
杨明诚抬头,看看窗外。“雨那么大,不晚一点走?”
“我有伞。”姜霁月得意的咧!晴天遮阳,雨天挡雨,她的包包永远放着一把伞。
“……我有车。”不敢当面回呛,杨明诚只敢用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咕哝。“那你赶快去等公车吧!”
“拜啦!”她挥挥手,离开办公室。
或许是下大雨,大家都赶着回家,好几趟电梯经过,全挤满了人,最后她没了耐性,直接推开安全门开始走楼梯。
才十五楼嘛,很快的,很快——快个头啦!走了几层楼,姜霁月不禁在心里暗咒。不是因为累,而是不停地转弯向下,弄得她晕头转向,深怕眼一花,就会踩了个空。
好不容易才看到“1楼”的标示,她吁了口长气,懒得再绕到大门,直接从货物出入的侧门离开。
可恶,以后不管电梯等再久,她都不爬楼梯了……才刚晃过脑海的宣言,立刻被门口的那抹身影打散了。
关泽?她没看错吧?她揉揉眼,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他站在屋檐下,右手随意勾着西裤口袋,就连在躲雨,都散发着一股从容自信的气质。
太好了!她一直苦无机会接近他啊!她堆起满脸的笑,立刻撑开小花伞上前。“协理,您没带伞啊?我送您一程吧?”
回头看见是她,关泽忍俊不禁,轻咳了下,藉以抑住笑意。“你昨天摔倒,还好吧?”
“……协理您还记得啊?”没料到他会提起这事,姜霁月尴尬干笑。
“当然,我那时还以为地板摔裂了。”关泽一脸正经地回答,脸部肌肉却是忍笑忍得快抽搐。
要不是机会难得,她真想马上走人。忆起昨天,姜霁月连耳根子都窘红了——
自从上一次色诱失败后,她就很积极地开创机会,却一如以往,完全找不到空隙下手。她心想不能再这样蹉跎下去,昨天看到他去上洗手间,连忙跟了出去。
她也不想象个偷窥狂啊!谁叫她已经没法可想了,不得不制造这种娇呼一声、扑倒敌人怀里的戏码。她躲在转角,准备来个“不期而遇”。
探头盼啊盼的,等了好久,才从墙上镜子看到他的倒影。
来了!她缩回头,听着脚步声,算准时机,一个箭步冲出,正要假装失足撞到他身上时,眼前壮得像山的人影立刻让她发现不对,但已经收势不及,勉强挣扎的结果,让她下场更加凄惨——脚真的滑了,她往后一仰,一屁股重重摔了下去。
“OH!MY GOD!”还没感觉到痛,一声惊呼伴随流畅的英文立刻在耳边爆开。
姜霁月傻眼,望着那头几乎将她视线完全阻挡的大熊,半晌说不出话来。这里是台湾,别说她听不懂的话啊!
“I'M……I'M SORRY……”英文烂到爆的她,只应得出这句。
“BOB是在问你要不要紧?”突然,大熊后方冒出一句中文。
这声音好耳熟……不正是她等待的猎物吗?姜霁月想确认声音来源,但刚刚摔得太重,她又动得太急,一时站不稳,往旁踉跄了下。
“OH!OH!”大熊夸张惊呼,赶紧英雄救美。“ARE YOU OK?”那只毛茸茸的大手随便一捞,轻易把她的上臂握住,像抓小鸡一样拉着她。
“……OK……”姜霁月回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是希望有人扶没错,但不是他啊,搅什么局啦!
另一边,关泽也觉得火大。他很担心,想看她要不要紧,怎奈BOB太魁梧,他完全看不到她,活生生被一堵人墙隔绝。
“BLAH BLAH……”大熊又迅速说了一堆话。
姜霁月呆愣,再次陷入当机状态。处理公事有翻译软体还有学长可问,就算全是英文她也还应付得来,但当面说得这么又急又快,她哪里听得懂?
唯一的反应,就是落跑。
“SO……SORRY!”匆匆丢下这句话,她头也不回地冲进女洗手间,好久好久都不敢出来。
看到她小脸赧红的表情,关泽唇角更加上扬,视线在她身上端详。那时她跑得飞快的模样,已证明她的完好无恙,如今好端端站在眼前的可人儿,更是让他原本残存的担虑,完全消散。
真是的,昨天见她在BOB的追问下哑口无言,正想帮她翻译,结果话还来不及说,人就跑了。他很清楚她的实力,也没心存侥幸,以为这些年的分别之后,她的英文会突飞猛进到让他刮目相看的地步。
没错,他已经确定她就是隔壁的邻居小妹。
履历表上的家庭资料虽然都是虚拟,但她没大胆到——抑或是细心——变造身分证影本,他从父母栏的地方,轻易确认她的身分。
她比那年高了点,变得纤细了些,和他高挑的身形相较,仍显得娇小。原本的圆润青涩褪去,被岁月揉进了妩媚,但依然保有她可人的活泼气质,在不经意间,会流露出专属于她的娇俏。
原该是旧识的她,却做出那种让他无法理解的陌生举止。以色相诱?投怀送抱?印象中单纯的她,动不了这种心思,但事实摆在眼前,他无法为她辩驳,而,这也是最让他感到不解的地方。
她非但把他所知的一切全都抹去,还改了自己的名字,故意装作不认识,然后再处心积虑地制造机会接近他。他不相信爱国的姜伯伯,会任由她破坏了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完美,而坐视不管。
为何要隐瞒,还做出这种令人费解的行径?
不讳言,当年的她依然留在心里,但他也很清楚那不过只是一段回忆罢了,他没梦幻到以为能再续前缘,毕竟十年的分别,人都会变,她是否仍似当年?他不敢抱有希望。
而且,他知道她很注意他的行踪,一见他从旁走过,整个人就坐立不安,完全把心思写在脸上,加上那刻意诱引的狐媚姿态,理智都在呐喊要他保持距离。
只是,当他一旦出了办公室,视线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朝她飘去,是在观察,抑或是单纯看她,他也分不清。
他的心总会浮现疑问,为何她要这么做?那生嫩的技巧,是欲擒故纵,还是她本来就不擅长?
“早上遇到BOB,他还问起你。”恼她昨天让他担心,关泽故意说道。
要不是她奔逃如飞,他可能真会误以为她是对每一个高阶主管都施以诱引大计——他确定了,她只针对他,这个发现,让他有点……小小的放心,他实在没办法想象她在别的男人面前展露身材的模样。
“副总人真好。”姜霁月有气无力地应道。今天查公司组织图,才晓得那头大熊居然是企划部门的副总。真是的,随随便便都会撞到副总,为什么和他的交集却少之又少?
“以后小心点,别让自己受伤。”他微笑,流露出关怀。即使要自己保持距离,心还是会忍不住失防。
温醇的语调衬上暖人的笑容,充分散发男性的魅力。姜霁月有点迷眩了,仿佛看到当年笑着说她很漂亮的大男孩。
手不自觉收紧,握在手上的伞把刺着掌心,拉回她的心神。哇!自我催眠的成果真强!她暗自吁了口气,把自己这怪异的心思合理化。
“协理,一起走吧!”忆起她的计划,她把握机会邀约。小小的伞面,可以拉近两人的距离。
看到矮他一个头的她踮起脚尖,努力遮住他的模样,关泽温柔勾笑。这甜美的邀请,实在让人很难拒绝。
只是——在还没摸清楚她的用意前,他还是离她远一点。“不用了。”
“没关系的,你也搭公车吗?”手举得很酸,她还是不放弃。
噗哧一声,他笑了。
他没想到,对于他出现在这里,她非但不觉得奇怪,还很顺口地问他是不是也搭公车。公司福利很好,经理级以上都配有公务车及停车位,人资部的她应该比任何人还清楚。
“你搭公车?”他不答反问。今天他的车进厂检验,否则都是从地下停车场直接出入的他,怎么可能会被她遇到?
又笑?姜霁月暗自咬牙,每次她发动攻击时,他给的反应都跟她预想的不一样,让她挫败,也很摸不着头绪。
“搭公车有什么不好?省钱又环保。要是园区里每个人都搭公车,交通也不会那么塞了!”一时气不过,她反击了回去。
关泽笑得更愉悦了。眷村小孩的纯朴啊,她还保留着呢!“这么爱护地球?如果有人可以让你搭便车,你还会想搭公车吗?”
“我还是宁可搭公车。”她想也不想立刻回道。搭便车会欠人情,而且变数太多,时间不好掌控,她一点也不喜欢。
“那……就没办法了。”看到等待的车子已经到了出入口,关泽眼中闪过一抹诡谲的光。“送我一程吧!”
“好呀!”姜霁月心花怒放,和他一起走出屋檐,正想着要怎么约他共进晚餐,却见他停在一辆BMW前面。
她眨眨眼,疑惑地看着他。而他,噙着淡笑,也回望着她。此时,从BMW的驾驶座下来一个人。
“关先生,您的车,都没问题啦!”技师模样的男人把行照等证件交给他。“不好意思,让您久等。”那人一鞠躬,冒雨跑进另一辆候在外头的车,就这么离开。
和宙威配合的验车厂,服务相当周到。关泽拉开车门,强忍笑意,回头对她说道:“既然你坚持搭公车,那我先走了。”
被自己说过的话堵住了口,姜霁月只能眼睁睁地目送他上车,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而她,撑着小花伞,被遗留原地。
那辆BMW是公司配给的,她怎么会忘记?他有车,而且本来还想让她搭便车的!她没事那么多废话干么啦~~
姜霁月懊恼呻吟,却已挽回不了错失的良机。
地上被雨溅起的圈圈涟漪,像开怀的笑,暗暗嘲笑她的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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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一夜的礁溪之旅,是宙威这一季最让人期待的员工福利。
今年年初新开幕的五星级温泉酒店,连续两个周末被包下。
上礼拜,第一批的人已当开路先锋玩过回来了,携家带眷的,人人夸赞不已;而参加到第二批有大头头压阵的人,都又喜又虑。
喜的是有老板跟着,品质规格绝对差不了,虑的是就连出来玩,还得顾及形象,就怕玩疯了,不小心在主管面前露了馅,苦心经营的工作绩效毁于一旦。
不过,这样的顾虑,完全不在姜霁月的烦恼范畴里。她满心期待,却满腔失望,此时,脸臭得紧。
一路上,被小孩的尖叫声吵得快穿破耳膜,她可以忍受;看到一堆带着男女朋友参加的甜蜜情侣,她也可以视若无睹;最敦她生气的是,关泽咧?!
跟他不同车也就算了,自己职位小得可怜,她认了,但总被董事长叫在身边的他,连到了旅游定点,周围都围了一堆人,一、堆、人!别说和他说话了,整天下来,她连他的脸都看不到!
那群人在搞什么鬼?员工旅游就是出来玩的嘛,把逢迎拍马这一套延续到了户外,有多可笑?
她还以为温泉之旅是个难得的好机会,结果反而更映衬出两人的差距。呜~~她好怀念那个他只要出入、就会经过她走道旁的宽大办公室……
“霁月,要吃饭了,脸色还那么难看?”搂着女朋友的杨明诚招呼道,春风满面。晚上的温泉套房,让他好期待~~
“有点累。”姜霁月勉强扯了个笑,不想破坏他们的好心情。
“听说今天晚上吃怀石料理,我们快去!”学长的女友对她很好,怕她一个人落单,拉了她直往餐厅走。
姜霁月只好强打起精神,和他们一起走进餐厅。
大大的餐厅铺满了榻榻米,六排长长的个人小矮桌摆放整齐,一望无际。前方有个舞台,布置得像同欢晚会。
见他们来,同是管理处的人立刻招手。“来、来,有帮你们占位置。”几个小女生不想交际应酬,躲到远离中央大位的角落。
姜霁月过去坐下,她们几个年纪相仿,又都单身,平常就满聊得来,出来玩,更是吱吱喳喳说个没完。
陆陆续续,人都到了,整个餐厅闹哄哄的,幸运的是,少了小孩剌耳的叫声。大家转的都是一样的心思,怕小孩静不下来、难以控制,宁可叫另一半带到饭店的温泉游泳池玩。
“叽——”刺耳的麦克风当了开场白。
先是总经理上去废话几句,然后轮到董事长上台。
一群年过半白的老头说得口沫横飞,还夹杂一堆英文,姜霁月连听都懒得听,她的视线,飘到了台下的关泽身上。
即使只是盘腿坐在那里,他仍是个明显的发光体,脸上带着惯有的笑容,偶尔旁人和他交谈几句,他都礼貌地微笑颔首,没有丝毫不耐。
爱上他……她发现,这样的自我催眠其实不难。
他一直是那么优秀,从很久以前,她就知道了,但为什么,王子和公主走不到终点?有什么样的理由,要让他用遗弃来背叛姊姊?
我知道是谁!你为什么不说?他不肯承认定不是?叫爸去找他算帐啊!她曾气得翻出那张他们的合照,丢在姊姊面前,大骂她傻,要她去讨回公道。
姊姊却看着照片,看了很久,才轻轻地说出一句。
我不恨他。
那句话,让她哭红了眼,捺下登门砍他的怒意。因为要是他坚持不认,闹开了难做人的反而是姊姊,她只能强迫自己忘了,当作隔壁没住过这人。
可是今年年初,隔壁关妈妈来拜年时所说的话,把她压抑许久的怨气,全挑了开——
“你说阿泽啊?”当姜钧问起时,关母开心笑道。“他上个礼拜就回来过了,真是的,大过年还要陪老板去欧洲出差,也不派别人去,折腾人嘛!他们董事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