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只是切面的。”阿峰挑眉看着屠欢,道:“这面就是我和的。”
“天啊,你们是怎么了,竟然让这厨艺白痴进厨房?不怕他把厨房烧了吗?”
屠欢夸张的问。
可菲闻言,忙道:“小欢你放心,阿峰和面是怀安教的,他很厉害呢。”
屠欢转头看向怀安,不可思议的问:“你教的?你怎么敢让他靠近厨房?我上次吃了他煮的皮蛋瘦肉粥,跑了三天厕所呢。”
“拜托,我的大小姐,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你是要记到六十岁吗?”他翻了个白眼,受不了的说。
“六十岁?哈,你也太小看我了,我会记你到死!我那天晚上要参加大使馆的化装舞会,你知道我一晚上忍得多痛苦吗?”
他一脸无辜的说:“我帮你买了成人纸尿布啦,是你自己不穿的。”
屠欢一瞪眼,不可思议的伸出食指,戳着他的胸膛说:“大哥,我扮的是维纳斯,屁股上那么一大包象话吗?你有看过包尿布的维纳斯吗?”
她形容的画面实在太好笑,此话一出,厨房里的人听了全爆笑出声,就连他也笑了,只有怀安完全笑不出来。
他为什么会煮粥给屠欢吃?她和这男人结婚这么多年,他连个荷包蛋都没帮她煎过,却煮了皮蛋瘦肉粥给一个会亲他的女同事吃?
想起他上回说,屠欢只是个同事,她傻傻的就信了,可现在看两人相处,再听这对话,摆明就不只是那回事。
发现她情绪不对,他趁屠欢和别人说笑时,凑到她耳边问。
“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没有。”她低着头继续擀着手中的饺子皮。
“不舒服就别弄了,反正小欢回来了,她可以接手的。”
这话,虽然是好意的关心,听了却万分刺耳,她眼角一抽,不由得更恼,冷声说,“不用,我好得很。”
她用力的擀了一张饺子皮,又擀了一张饺子皮。
身旁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声又问。
“你在吃醋吗?”
这问题,让她一僵,手一紧,差点忍不住拿这擀面棍揍他。
“我干嘛要吃醋?”她冷着脸,嘴硬的说。
知道这女人口是心非,他递了另一小块面团给她,直接在她耳朵旁边解释。
“那天我们在英国办案,她感冒发烧,只靠点滴撑着,晚上那场宴会又没她不行,她说她想吃皮蛋瘦肉粥,附近没有中式餐馆,我才自己煮的。谁知道我千方百计买回来的皮蛋是坏的,你知道在英国人生地不熟有多难买到皮蛋吗?她自己没吃出来还怪我,皮蛋用看的哪看得出来是坏了还是没坏,对不对?你说我冤枉不冤枉?”
听到这里,心口那个郁闷的结瞬间开了些,倒是开始同情起屠欢来了,不禁回道:“不冤枉。人家都发烧了,味觉不灵敏也是正常的。你没先确认食物好坏,怎能拿给病人吃?”
他哑口,顿了一下,才道:“好吧,我想我是有错。”
可说着,他又笑了出来,低头和她咬耳朵说:“那天晚上她是真的满惨的,你没看到我帮她买纸尿布回来时,她那个脸……”
想到当初的情况,他忍俊不住,又笑得肩头直颤。
“要不是她当时已经拉到虚脱,我还以为她会把那尿布全塞我嘴里呢。”
被他这样一说,怀安脑海里不禁浮现屠欢这样的美女,竟然被迫要包尿布去参加舞会的模样,害她差点也忍不住唇边的笑,不禁用手肘戳了他腰侧一下。
“别笑了,都是你搞的,你还笑成这样,难怪人家要记你到死。”
他在那瞬间僵了一下,连笑也停,她刚开始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然后才慢半拍的发现他会突然僵住,是因为她打到他了,用一个不痛不痒的肘击。
那个只要她击中他,他就得退出红眼的条件,蓦然浮现。
她应该要趁此机会要挟他,逼他离开这里,只要抬起头来,强迫他承认这件事就行。
可是,他会被她击中,是因为对她没有防心,而所有曾经要他离开的原因,此刻都变得太过强辞夺理。
这是他选择的工作,他喜欢这个工作,他也做得很好,他在这里如鱼得水,真的该离开的人是她,但他不想她走,不让她走——
在那千分之一秒里,有无数个因为所以的争执窜过脑海,但到头来她却只看见他搁在桌上,紧紧握着的拳头。
身旁的男人,将拳头握得如此用力,让因为练拳而变得粗大的指节都发白。
胸中的心,像是被那拳头握着,握得好紧好紧。
她知道他在看她,知道他屏住了气息,所有谈笑的声音,都变得好远好远,只剩下身旁的男人,和他那紧紧握着的拳头。
然后,她缩回了手肘,缓缓摊开了手掌,无声和他要那面团。
一开始,他没有动,像是不敢相信,她就这样放过了他,然后他缓缓松开了那握紧的拳头,把手中那被捏到变形的面团,搁到她掌心上。
她当没看见它变形的模样,只是轻轻握住它,稍微弄圆了,压平了,再拿擀面棍擀平。
后来,他再没说一句话,就只是站在她身边,把面团揉成长条,再切成一个又一个的小面团,递给她。
他跟在她身边安静的工作着,然后又跟在她身边帮忙煮水饺,又跟去帮忙摆餐具,帮着切蒜头辣椒,最后乖乖的坐在她身边,还帮她拿好了酱料。
一小碟的酱料里,一半的酱油,一半的醋,一点点的蒜泥,和少许的香油。
她不吃辣,但他吃,他的沾酱总是红通通一片,那是特别帮她弄的,她知道。
当他将它放在她面前时,她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夹起自己碗里的水饺,沾了点酱,吃了一口。
他搁在桌上的大手,又轻握成拳,但很快松开,然后才去捧起他自己的碗,开始吃他的水饺。
那小小的动作,让她心口又紧。同样的握拳,却有着不同的情绪,方才是紧张,这回是高兴。她真不知该对如此轻易就能从他的手势,读出他情绪的自己说些什么。
红眼的人陆续出现来吃午餐,餐桌上挤得满满的,但他帮她隔开了大部分的人。她不爱吃韭菜的,他就悄无声息的把两人眼前那盘韭菜的都挑起来吃,把高丽菜的都留给她。
她不喜欢喝酸辣汤,他就趁没人注意时,把她被分到的那一碗,和他喝完的空碗交换过来。
结果还是被坐斜对面的屠欢发现,那女人瞧着她,挑起眉,笑了笑。
她很想开口辩解,又不是她叫他换的,可却还是忍不住红了脸,因为她确实没有阻止旁边这个傻瓜。
吃完饭,可菲送上切好的水果,他把菠萝也给吃了,剩下一堆奇异果在那里,她不喜欢菠萝咬嘴,他不爱软软的口感。
她习惯性的帮他吃完了奇异果,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
不知为何,总觉得屠欢在注意她,因为心虚,她不敢再抬头朝屠欢看去,只觉一张小脸热烫烫的红,只能匆匆起身去洗碗。
他跟着在她身边帮忙擦碗,当屠震开口叫他一起到地下室去一趟时,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小盒牙线。
“我不小心多买了,你拿去用。”
他说完把那牙线塞到她手中就走了,她楞了一下,来不及拒绝,只能抓着那一小盒牙线傻站着。
那是她习惯用的洁牙用品,不是那种很方便的牙线棒,是体积小,但线很长,使用时需要把它拉出来缠在手指上的那种牙线。
而且,还是同一个牌子的。
她不该收他的东西,所以将它放在料理台上,继续洗碗,可视线却忍不住一直飘过去,本来不觉得不舒服的口中,好像也有异物卡在牙缝上了。
她知道其实并没有,就算有,她等一下也可以上楼去刷牙。
但她浴室里没有牙线,那不是必需品,她没收在她的逃难包包里。
然后,她洗完了最后一只盘。
屠欢晃了过来。
“咦?怎么有盒牙线在这儿?”说着,屠欢伸出那又白又漂亮的手,抓起那盒牙线,转身对着大伙儿嚷嚷:“喂!谁的牙线忘了带走啊?没人的话,我拿走了喔!”
“是我的。”心头一慌,想也没想,她脱口就朝那女人伸手,道:“那是我的。”
“喏,自己的东西,要收好啊。”屠欢见了,把举高高的手放下,轻轻将那盒牙线放回她手心上,挑眉轻笑,调侃道:“好东西,若是不小心落了,可是随时都会被人捡走的喔。”
看着眼前女人带着笑意的眼,她这时才晓得,屠欢是故意的,八成从一开始就看见阿峰塞那盒牙线给她。
一时间,有些尴尬,感觉脸红耳热,但她仍是握紧了手中那盒牙线,没再放开过。
从此之后,他不再邀她出门,却经常的,就会给她一些小东西。
那些都不是什么昂贵的物品,却样样打中她的要害。
两双全新的纯棉袜,一条擦汗的小手帕,一盒她很喜欢的手工肥皂,一罐她常吃的综合维他命,一支指甲剪,一小包绑头发的黑色橡皮筋,他甚至给了她一把牛角梳;她当时来不及带走用习惯的牛角梳,所以只能随便买了一把塑料梳子代用。
这男人熟悉她所有的小敝癖。
当她曾经被迫像半个野人一样,在雨林中待过那么多年之后,她喜欢保持清洁、干爽、整整齐齐,喜欢感觉自己像个人一样,而不是森林里的原始人。
干净的袜子让她感觉很文明,手帕让她能够立刻把汗擦掉,满身是汗有时会让她兴起还在游戏里的恐惧,那手工肥皂让她觉得清爽又干净,综合维他命让她觉得身体比较健康不容易生病,指甲剪可以确保她不会留太长的指甲,才不会妨碍她打斗或逃亡,橡皮筋可以把头发绑起来,为的也是不让她流汗时,感觉头发黏在脖子上,让她过度恐慌,牛角梳子梳起来很舒服,她说不出什么差别,但她喜欢那种梳完头轻松的感觉。
是的,她就是喜欢保持干爽,喜欢用同一个牌子的产品,喜欢每天做同样的事情。
而他对她这些小毛病,一清二楚。
他也不强迫她拿,就是会在遇见她时,或练习完之后,从口袋里很随意的掏出来给她。
她不应该鼓励他,却又无法不为他的所作所为而心动。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他竟然曾经注意过,如此了解她的这些怪癖与毛病。他甚至连她爱用什么样的牌子都记得,没有一次买错过。
每一次她都想拒绝,却每一回都做不到。
这是他的心意,他对她的情,他与她相处那一千三百多个日子的点点滴滴。于是,变得无法拒绝他给的那些小东西,就这样被他侵蚀了坚强的防卫,穿透了厚重的心墙。
她不想让他靠近,不愿让他追求,却也拒绝不了他。
当她内心深处,如此渴望和他在一起时,又该如何将他拒于千里之外?
她的房间,慢慢的,渐渐的,被他给的那些实用的小东西占据……
第8章(2)
她在他怀里醒来。
身旁的男人,揽着她的腰。
前方的电视,不知何时被人调小了音量,但客厅里还坐了好几个人。她可以听到男人与女人们放轻的谈笑声。
“所以,阿磊下飞机就直接回老家去了?”
“嗯,孩子好像有点小发烧,其实也不严重啦,但你知道,新手爸妈都是这样的,宝贝长个疹子都要大惊小敝。”
“阿磊和秀秀这才第一胎,会紧张也是正常的。人家不是都说,老大照书养,老二照猪养,生到老三自己长,哈哈哈哈……”
这话,让众人也跟着笑了出来。
“话说回来,这孩子出生的也真是时候,多少转移了如月和莫森的注意力。”“是啊,所以我那天看秀秀的意思,似乎也不急着回北部,她还满喜欢老家那边的环境,加上她的工作其实在哪都能做,所以说不定就在那儿定居了。”“啊啊,真好,我也想回老家去……”
听到这里,她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人还在沙发上,而且再一次的睡着了。她将脸埋在他的肩头,压下几乎逸出唇的一声呻 - 吟。
老天,又来了,她都搞不清楚这是第几次了。
平常和他相处时,他仍维持着基本的礼仪,大部分的时候,他不会刻意触碰她,但有时候,他会忘了该有的分寸,像那天一样,帮她吃她不想吃的东西,或拿她喝过的水杯喝水。有时一忙起来,她也总会忘了自己不再有权要他做事,习惯性的指使他帮忙收拾餐桌,或替她拿在高处的东西。
她已经太习惯他帮她做这些事,就像她在健身房慢跑完,他会顺手帮她递上毛巾,就像他坐在她身边时,总是会习惯性揽着她的腰一样。
因为习惯,早已习惯他在身旁,她总是过了好一阵子才会发现这样不对,甚至完全不曾察觉。
只因有时候,光是那样,就会让她不自觉放松下来,忍不住想睡。
有好几次晚上吃完饭后,可菲拉着她一起在客厅看电视,他就挤到了她身边坐着,本来他也只是一边在嗑瓜子,一边和凤力刚、阿南、武哥,或严风聊天打牌,到后来,他的手就习惯性溜到她腰上,再等她回神,她已经蜷缩在他身上,昏昏欲睡。
平均下来,五个晚上就有三天是他抱她上床的。
她从来无法在外面放松下来,连在家里也很难,可怀孕让她很容易就疲倦,加上才刚吃饱没多久,他在身边的感觉又那么好,让她心安,教她总是无法抗拒睡魔的召唤。
老实说,她在沙发上还比回房时睡得更熟、更沉。她知道,那是因为他在,他的体温、味道,环着她的手臂,让恶梦远离,彷佛将一切都屏挡在外。
旁边的众人,聊得正开心,她也没脸醒过来面对大家,加上他的大手一直来回轻抚着她的腰背,下意识的安抚着她,害她睡意更沈。
到了后来,她也就放弃挣扎,要睡就干脆放手睡。
然后,如同以往一般,有人会拿来一条薄毯盖在她身上,另一个人把电风扇按停,再一个人调低了冷气的温度,又一个人关掉了电视,改放柔和的音乐,那些男人与女人的谈笑声,也压得更低。
她知道,这些人,一个个都发现她睡着了。
半梦半醒之间,听着他和红眼那些人的闲聊,她忽然领悟,她总是能这么轻易的在这里睡着,和这些人也有关系。
这些男人与女人,像从他身上延伸出去的墙,一层又一层的,将她包围、环绕,让她知道,她很安全,用不着担心,不需要害怕。
她们会照顾她,他们会保护她。
在这栋老旧的公寓里,在这张陈年的沙发上,她发现自己不由自主的放松下来,情不自禁的在薄毯下伸手环住他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