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时前,眼前这冷得像冰的男人,把她带下楼之后,给了她这张椅子,然后坐在她对面,告诉她,他是红眼安全部门的负责人,之后就开始提问。
这房间里的设备,十分高级先进,有一些她甚至认不出那是什么,当他开始问问题,并给她看了眼前这套计算机的强大功能之后,她立刻就忘了旁边的一切事物,如实回答他的问题,告诉眼前这男人,她所记得的一切。
从游戏公司的名字,老板的名字,同事的名字,游戏里猎物与猎人名字、模样、年龄、职业,所有一切特征。
他在她面前搜寻那些人的数据,查出猎人被判刑或执行死刑的场所与时间,猎物失踪的地点与时间,然后将所有数据交叉比对。
这台主机强大到让她叹为观止,她看得目不转睛,不时补充他所需要的信息。
他告诉她,莫光失踪的经过,以及后来另一位曾被玩家抓走的猎物湛可楠的事。他们对游戏所知的大半资料,都来自那位湛小姐,但也有不少,是他们这几个月自行查探出来的部分,包括了猎人等级的事。
这中间,他老婆拿了一壶热咖啡过来,还给了她一份三明治。
她没有胃口,但他要求她吃掉。
“你需要进食,我不希望你血糖太低,让记忆混淆。”屠震说。
她吃了那份三明治,捧着那杯咖啡。
他在她进食时,也吃了一些,等她吃完后,才又继续问。
“我们知道游戏会设置特定场所,玩家称其为猎场,多数都是短期的,但有少部分,极少的部分,是长期的猎场。我们认为,那是因为游戏规定,猎物若未被完全猎杀,因为赌局的关系,游戏就会持续。”
她喉头一紧,点头道:“是的,那是游戏规则之一,但规则是会改变的。”
“我知道。”屠震点头,“但我现在需要你告诉我,你所待的那两处猎场在那里?”
要她回想那两个地方,不是很快乐的事,但确实必要。
“我并不是很确定正确的位置,只知道大概,那两处都是人烟罕至之处。”
“那不是问题,我们可以从一些细节,尽量缩小范围。”
她捧握着那杯散发着温暖的咖啡,但没有喝,只舔了舔唇,仔细回想,道:“第一处,在南美洲,亚马逊丛林,那里是文森带我出来的。第二处,在非洲,刚果。”
“不是岛?”
“不是。”她回答了之后,看见他蓝眼中闪过失望的神色,才领悟过来,“莫光在岛上?”
“对。”
“我很抱歉。”她不自觉脱口。
可眼前这男人,一点也没有气馁的意思。
“你不需要抱歉。”他看着她,坚定的说:“你给的消息,远超过我们过去九个月的努力,那间游戏公司虽然已经转手,但我认为还是有蛛丝马迹可循。你若能帮我找出你待过的猎场所在地,将会更有帮助。”
她点点头,将所知的一切都告诉他,试着帮他找出她曾经待过的那两处猎场的正确位置。
屠震是个很聪明的人,记忆力惊人,脑袋条理分明,同时可以处理好几件事。
他在和她说话的同时,计算机屏幕里,偶尔会有画面或讯息跳出来,有些甚至是实时画面的现场实况,他一边口头上协助对方,一边还能用键盘输入她给的数据,或者反过来处理。
那些人,他称之为调查员的人,身处世界各地,有些地方是白天,有些地方才刚要天亮,有些地方夜正深。她看不见面孔,但能看见他们眼前的画面,那感觉和那些所谓的猎人镜头极为相似,让她一瞬间有些恐慌,然后她听见他们互相开着玩笑,做着疯狂又好笑的事,有一个男人徒手就打倒了持刀围着他想抢劫的一群流氓,另一个男人一边抱怨一边拿着刷地板的长刷,制伏了一群持枪的阿拉伯人,另一个在雨林里的家伙甚至还把镜头拿下来,恶作剧的嘟着嘴亲了镜头好几下。
“阿震哥,我最爱你了,啾啾啾啾——”
那是她唯一看见的人,那家伙黝黑俊帅,开朗无赖,然后笑着从她这一辈子见过最高的悬崖上跳了下去。
差不多在这时候,她才知道屠震是故意带她来这房间,还刻意开启这些画面、声音给她看的。
他在展示,让她看,这间公司的设备、成员,和能力。
然后,有个异常面熟的男人出现在画面上。
男人有着冷酷的面容,高挺的鹰勾鼻,和吓人的高傲气势。
“我秘书通知我,韩武麒想要追加预算。”
“对。”
男人眉一挑,道:“把你那个立体投影设备的专利让给我,他就能拿到他要的钱。”
“可以。”他眼也不眨的说。
“该死,你这小子让我觉得自己像土匪。”男人怒目瞪着他。
“我们需要钱。”他坦白的道:“你有钱。”
这句话,让对方画面外的女人笑了出来。
男人拧着眉,好气又好笑的看了那在镜头外的女人一眼,让她收住了笑,这才把视线拉回来,道:“臭小子,告诉姓韩的,他会拿到他的钱。我会让人把合约传给你,你签好之后传回来。”
“没问题。”
男人结束了通讯,而她从头到尾,只能目瞪口呆的瞪着那钱多到数不清的亿万富豪,等到他消失了,屠震转回来面对她,她才忍不住开口问。
“那是蓝斯、巴特吗?”
“是。”
“他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他暂时是我们的提款机。”
这个答案,让她傻眼。“提款机?”
“金主。”他看着她,说:“如果没有大量金援,很难对付那些有钱有势的玩家,所以武哥找了巴特当靠山。”
她无言的看着他,终于了解,为什么阿峰如此相信红眼的人能帮她。
他之前说武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还不觉得。
可如今,她想,那位看起来嘻皮笑脸的男人,确实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这么长久以来,她第一次觉得,似乎从黑暗之中,看到了一线曙光,一丝希望。
她会答应下楼来回答问题,本来只是为了能藉由这个方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让自己沉浸在失去他的痛苦中,从没想过,这间公司,这些人,真的有可能帮得了她。
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屠震看着她,放下了手中的咖啡,道。
“两点了,今天我们暂时先到这里,我想你也累了,先回房休息吧。若有任何需要,你可以打内线按0,就能找到可菲。”
两点?下午两点吗?
她一楞,才发现自己在这里待了十几个小时,她根本没有注意到时光的飞逝。这一夜,过得好快。
至此,她方知,眼前这男人,为什么会要求她下楼,会在她刚签下离婚协议书时,就要她来回答问题。
他是个聪明人,太聪明了,那双蓝眼,清澈如一汪山泉。
她放下手里依然满满一杯的咖啡,站了起来,因为贫血,她晃了一下,但那男人伸手试图扶她。
她反射性往旁退开,没让他扶。
“抱歉。”他的手停在半空,她尴尬的抬眼,道:“我只是不习惯人家碰我。”
“你OK就好。”他收回手,淡淡道:“我想你应该找得到楼梯在哪里。”
她是找得到,她转身朝敞开的门口走去,却听到那重新转身面对那些屏幕的男人又开口叫住了她。
“叶小姐,虽然你和阿峰离了婚,但你不需要和我们客气。事实上,我想,你会被游戏玩家再发现,恐怕和我们有关。去年迪利凯被起底,他们显然已经查出在背后操纵这一切的是我们,所以才会派人来这城市,因此发现你躲在这里。他们会这么快对你动手,显然是因为在游戏里生存下来的你知道太多,你是他们的心头大患。”
她一楞,回头只看见那男人转过身来,道:“我们这几个月,在世界各地的停尸间发现不少猎人,我猜游戏规则可能已经改变,不再局限于少数猎场。既然那些猎人满城在找你,我希望你不要傻得跑到外面去,反正既然要躲藏,不如躲在我们这里,别的不说,至少能安心睡觉。”
说着,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递了一张名片给她。
“不过,你若想离开,我想让你知道,如果有需要,你随时都能再和我们连络,阿光就和我的亲弟弟一样,你帮我找到了让他回家的路。当然,如果你愿意继续留下来帮忙,我个人会非常感激。”
她没接过那张名片,只看着他,喉咙有些发干。
“就算找到的只是他的尸骨也一样吗?”
“我相信他还活着。”他斩钉截铁的说。
“说不定,当他真的回来时,你们会发现他早已变了,变成了完全不同的人。”
她无法控制的说:“那游戏,让人疯狂。”
他凝视着她,道:“你并不疯狂。”
她撇开视线,喉头紧缩,但仍忍不住说:“你并不知道。”
“你若有疑虑,我们公司有一位专攻神经科学的博士,对精神医学也有研究。她叫夏雨,是个医学天才,现在正和她丈夫一起到德国参加医学会议,下星期就会回来,我可以请她帮你安排一次全面性的检查。”
他说着,把名片又递到了她眼前。
这一回,她没有拒绝。
她接过名片,走出门去。
待那女人离开之后,屠震才走回自己的椅子坐下,若有所思的看着茶几上,那杯她整个晚上都不曾喝过一口的咖啡。
她才上楼来到一楼,就在楼梯间遇见了屠震的老婆。
“噢,嗨,叶小姐?呃,怀安?我可以叫你怀安吗?你和阿震谈完了吗?”那可爱的女人露出怯怯的笑容,“我是可菲,丁可菲。你饿了吗?我在二楼厨房里炖了一锅鸡汤,可能没有很好吃啦,但填填肚子还可以。”
她楞看着眼前这笑得如小花般娇羞灿烂,像是对人毫无防心的女人,有那么一秒,不知该如何反应,结果等她回神,她已经被这女人带到了二楼,穿过客厅,来到厨房,坐到了椅子上。
“今天是假日,隔壁建商休息,不然平常这时真的是吵死人了。”
可菲说着,边在厨房里像陀螺似的转来转去,边继续道:“不过我刚刚已经帮你把房间整理好了,还有新的牙刷和换洗衣物,浴室里的脏衣服我拿去楼上洗了,希望你别介意,我不是故意的,但我收阿峰的脏衣服时没注意,洗完要晒时才发现你的混在里面。你要是需要什么吃的用的,都可以和我说,我会去帮你买回来。”
当那女人终于停下来,她眼前已经摆了一碗菜饭、一碗鸡汤,一盘卤白菜,和一小盘的水果拼盘。
“别客气,你快吃吧。”可菲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下来,道:“我知道你一定饿了。阿震就是那样,一忙起来就忘了时间,老是忘记吃饭,我才正要下楼呢。”
第4章(2)
在这女人拉着她到厨房之前,她真不觉得饿。
可看着眼前这些热腾腾的食物,她才发现她确实饿了,再加上那女人用那种既期待又怕受伤害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她要是不吃她煮的东西,她的脸就会像被打的小狈一样,瞬间垮下来。
因为不想感觉自己欺负了小动物,她拿起鸡汤,先喝了那热烫烫的鸡汤。她慢慢的一口一口的吃菜饭,这女人的食物,真的十分好吃又温暖,就像之前那杂菜粥一样。当她抬眼朝那被唤作小肥的丁可菲看去,只见她露出欣慰又开心的笑容,让她整张小脸都亮了起来。
“好吃吗?还可以吗?会不会太咸?”
那模样,看起来真的好像小狈狗,要是给她一条尾巴,她八成已经卯起来在摇了。
她见状,差点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头,这莫名的冲动让她楞了一下,只能回道:“不会,很好吃。”
听到称赞,女人眼睛变得更亮,因为单纯的笑意而变得弯弯。
“那你快吃,再多吃一些。”可菲兴冲冲的说:“不够锅里还有喔。”
电话声在这时响了起来,可菲立刻跳起来去接,讲没几句就挂了电话,回身和她道歉。
“怀安,不好意思,我有些家事要做,得先离开。你慢慢吃,不够就自己添,千万不要客气喔,反正你不吃,等一下也会被其他人吃完的。二楼这里是公共空间,你想待在这里,或上楼回房休息都行。有事就打——”
“内线按0。”她忍不住接口,温声道:“我知道,谢谢你。”
“没错。那我先下去了,晚点再聊。”可菲笑着对她挥挥手。
见那女人转身就要离开,她忍不住开口叫住她。
“等等……”
“嗯?怎么了吗?”可菲迅速停下动作,张着大眼回身看她。
“阿峰他……”她舔舔干涩的唇,硬着头皮问:“还在楼上吗?”
“你放心,他不在,去工作了。”
所以,他走了。
当然,他得回去工作,回去当塔吊员,回去过正常的生活。
塔吊操作虽然辛苦,但与和她一起相比,危险层级完全是两回事。
这样很好,他离她越远越好。
她松了口气,但同时却也感到无法控制的痛,绞扭着心头。
但那女人还在,且正看着她,她极力保持镇定,挤出一抹微笑。
“谢谢你。”
“不客气。”
可菲笑着摆摆手,掉头迅速离开,还没到楼梯间就开口朝外大声喊着:“等一不要先泼水,要先扫地啦!”
怀安被她吓了一跳,但那女人一下子就跑得不见踪影。
厨房里只剩下她一人。
午后的阳光,迤逦进窗,洒在流理台上。
她低下头,伸手扶着冒出青筋的额,张嘴喘了口气,将压了一晚上的痛,硬生生再压回心底。
没关系的,她没事,她没事,不会有事。
她再吸气,又吸气,把几乎涌出眼眶的痛,再次咽下。
那花了她一点时间,但她做到了。
当她再抬头,她强迫自己坐在原地,喝完了鸡汤,吃完了菜饭,又吃了半盘的水果,真的吃不下了,才把剩下的菜和水果拿保鲜膜包起来,冰到满是食物的冰箱里。
这间厨房又大又宽敞,冰箱有两台,甚至还有一台独立的冷冻库,但所有的东西都被收得整整齐齐的。
她洗了碗筷,擦干了手,这才转身上楼。
可到了楼梯间,她很快就发现不对,楼梯湿答答的,有水正从楼上流下来,上面还一直传来嬉笑怒骂的喧哗声。
因为好奇,她到了三楼之后,忍不住又往上探看,只见四个七到十二岁左右的小男生,光着脚丫,像猴子一样的提着水桶跑了下来,其中一个还是把扶手当滑梯滑下来的。
“借过、借过、借过……”
四个男孩边笑边喊,她侧身让他们过,但之后一个更小的孩子,有样学样的坐着扶手滑了下来,她吓了一跳,眼看那大概只有四岁的小女生就要落地,地上还有积水,她连忙上前,但之前跑过去的男孩,有一个折了回头,一个箭步接住了那小女生,却因为踩到积水,瞬间滑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