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玩,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个鬼啦!你这个跟屁虫是想吓死谁啊?”那皮肤黝黑的小男生对着那小女生翻了个白眼,爬站起身,看见她,立刻摆出营业用笑脸,不忘弯腰道谢:“美女姊姊,谢谢你的帮忙。”
她一楞,只觉那笑脸很眼熟。
“呃,不客气。”她说。
“阿泽,你搞什么,动作快一点啦!”另一个小男孩从二楼转角探头往上喊。
“来了啦!”他探头回应,跟着转头就把那小女生塞到她怀里,“美女姊姊,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这一只先拜托你,我马上就回来。”
她还没来得及拒绝,那油嘴滑舌的男孩已经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留下她和这个软绵绵的四岁小女孩一起。
她傻眼,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只能抱着她,和她大眼瞪小眼。
小女孩看着她直笑,一点也没有一般孩子会有的害羞及怕生。她本想将这小女孩放下来,那些男孩却在这时又从楼下跑了上来,这次那些空桶子里,全装满了肥皂水,她见了,只能抱着她退到一旁,让他们过。
“美女姊姊,再等我一分钟,我马上就回来。”那个年纪较大的男孩露出一口白牙,笑着保证,然后三步两并的冲上了楼。
结果,他的马上就回来,重复了好几遍。还真的每隔一两分钟,他或某一个男孩就会出现,这次拿水桶,下次拿刷子,跟着拿抹布,然后又冲去拿地板蜡。
他们下楼都是用跑、用跳的,不然就是滑着扶手下来,有几次为了赶时间,甚至是直接抓着扶手,翻到下一层去,若不注意看,还真会以为这些男生是一群雨林里的猴子。
跟着第一个男孩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拿着扫把虎虎生风的扫过每一层阶梯,经过了她和那女孩,然后继续往下。第二个男孩手提水桶,一路泼洒肥皂水经过。第三个拿着刷子卯起来刷洗,第四和第五位是拿着水管和刷子的女生,将肥皂水冲洗干净,第六个是原先那个带头的男孩子,他抓着旧衣服和第一个重新跑上来帮忙的扫地男孩一起擦去所有水渍。第二和第三个男孩也回到楼上,跟在两人后面拿干布和地板蜡一阶一阶的打着躐。
前面几个步骤,他们从头到尾花了不到二十分钟,可打蜡这事没法混水摸鱼,所有孩子,最后全都一起蹲在楼梯上拿着干布和地板蠘打蜡,就连那小女生也要求下地,拿了块干布一起。
等她发现,她也已经跟着蹲跪在楼梯间,帮忙他们打蜡了。
说真的,她不是很确定这些小朋友是从哪跑出来的,但既然是在这公寓里,应该是红眼员工的孩子?她不知道。
不管怎么说,这是另一个她应该要尽快离开这里的天启。
这里有孩子,她无法理解他们明知有猎人在追杀她,为何还让她待在这地方,她不想牵连别人,更不想害死孩子。
她得走了,现在,马上,立刻就走。
等她擦好这一阶,帮忙擦亮这一阶之后,她就离开。她一再这样告诉自己,结果每次她想起身,却又忍不住继续往下擦。她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但她实在看不顺眼上面这里被擦得干干净净,下面那一阶却还是灰蒙蒙的。
而且帮楼梯打躐,让人有该死的成就感。
结果,她擦了一阶又一阶,到最后甚至没再多加思考。
不知过了多久,一楼到五楼的楼梯,被他们打扫得干干净净,上了蠘的楼梯变得干净又清爽,磨石子地的石头都像宝石一样闪闪发亮。
做完所有的工作之后,也许是为了感谢她一起共同奋斗,她又被带回二楼客厅,还分到了一杯草莓口味的冰淇淋。
她坐在沙发上,看着它,有些呆楞。
见她不动,阿泽晃了过来,好奇的问:“美女姊姊,你不喜欢草莓口味的吗?我爸说女生都喜欢草莓口味的。”
“才不是呢,是巧克力啦。我妈说女生最爱巧克力啦。”说着,男孩挖了一汤匙自己的,分给了她。“喏,这给你,很好吃喔。”
“哪有,我是女生,我就比较喜欢香草口味的。美女姊姊,你吃我的。”
结果,那些孩子争先恐后的,很快就把她的杯子堆满了不同口味的冰淇淋。
他们那么热情,她也不好拒绝,结果只好乖乖把冰淇淋都吃光了。见她如此捧场,孩子们才开心的又在客厅里玩闹了起来,甚至打开了电视,玩起了电玩。
说真的,她累了,早该上楼回房休息,就算睡不着,也该为将来做点打算,她不该再继续留在这里,应该要再去和那走私偷渡船连络,安排离开的时间。
可是,眼前这些男孩与女孩,如此的天真活泼,欢笑声、吵闹声此起彼落,不知为何,却让她莫名安心。
然后,不知何时,那四岁的小女生窝到了她身边,呵欠连连,等她察觉,她也已经昏昏欲睡,还忍不住把脚都缩到了沙发上。
她不能在这里睡着,当然也不会在这地方睡着,她只是闭一下眼而已。
可是,这地方好温暖,夏日午后的风,透窗而进,孩子们笑着、闹着,感觉那般平和。
她合上了眼,再睁开,又合上。
一下子就好,她想着,闭上了眼。
一个小时后,男人走了进来,孩子们安安静静的围在沙发旁,像看睡美人一样的看着她,当他们瞧见他,他朝他们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
阿泽把压在她腿上的小妹抱了起来,男人则伸手将那女人从沙发上抱起。
她抽搐了一下,试图睁眼,但他只是低头在她耳边低声安抚。
“呼,没事的,你睡吧,还早呢。”
她叹了口气,如往常一般,放松下来,依偎在他身上。
他知道,她只是因为太累、太疲倦,才会误以为还在从前,可她这不自觉的行为,仍让他心口发紧。
刚在阿震哥那里,他从屏幕上,看见她在楼梯间帮孩子们打蜡,差点忍不住上来阻止她。
但他知道,她如此疲倦,却还是卯起来帮楼梯打蜡,是为了逃避现实,是因为不敢自己一个人回房,一个人会想太多,会压不住苦,吞不下痛。过去,有好几次,她做了恶梦,情绪很差时,就会半夜爬起来做家事,把所有东西都擦洗得干干净净的。
那是她麻木自己的方式,单调的工作,能让她什么都不去想,让她累到什么也无法想,然后她才能睡着。
他抱着这倔强又顽固的女人转身上楼,送她回房,上床,盖好棉被。
她一躺上床,整个人又蜷缩成一团,咬着唇,拧着眉,眼角还泛出了泪光。他应该要走了,却无法控制的坐在她身旁,抹去她眼角的泪,再一次又一次的轻抚着她的眉心,直到它们舒展开来。
他很想和她一起躺下,好想将她紧拥在怀中,像过去那三年六个月,陪着她睡,哄着她睡,但她并没有邀请他,而他承诺了不会再骚扰她。
所以,即便不想,他仍是抽回了手,把一个枕头塞到她怀中,起身离开了那个房间,替她关上了门。
无论如何,至少她还在这里。
虽然她承诺会留下,可他知道,那只是她的敷衍之词,就像他说过的,她随时都能再跑。她不欠他们,不欠红眼,没有义务留下来帮忙,而逃亡对她来说,早已成为本能。
他真该感谢楼下那群猴子,让她忙得忘了其他。
第5章(1)
她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她早该走了,在五天前就离开。
可是每天她起床,总是会有不同的事情找上门来,不是可菲需要人帮忙煮饭,再不就是屠震有了新的发现,需要她下去提供更多的细节,不然就是有人需要她帮忙顾一下小孩。
前天当那个有着卷发大眼,自称叫红红的女人,把那三岁多的小女孩又塞她手上时,她试图拒绝:“抱歉,我不认为我适合照顾小孩,你应该听说过我的状况。”
“什么状况?”红红杏眼圆睁的问。
“有人在追杀我。”
“噢,那个状况。”红红摆摆手,笑着说,“放心,之前也常有人找我麻烦。我的经验是,只要你乖乖待在公寓里不出门,没人能动你一根寒毛的。”
她傻眼,只能再道:“我有精神问题。”
“噢,那不是问题,我也有。”红红瞧着她,笑道:“在这个疯狂的世界,谁没有一点毛病?”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放心把孩子交给一个陌生人。”她拧着眉说。
“但你不是陌生人啊,你是阿峰的老婆——抱歉,是前妻。”红红说到一半纠正这称呼,噙着笑道:“总之,红眼里的男人有两种,一种有脑袋,一种没脑袋。有脑袋的通常聪明到很讨人厌,没脑袋的就是头野兽,但他们兽性的直觉有时更让人无言。阿峰就是那种没脑袋的,就算他娶你时,什么也不知道,但相信我,若你真的是某个心理变态,他一定察觉得出来。噢,还有那些小表也是,如果你有问题,他们绝对不会随便靠近你,更别提我家这小表还愿意睡你身上了。”
她哑口无言,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老公出差去了,小肥又在忙,公司里其他人也都没空。我半个小时内一定要赶到法院出庭,那是谋杀案,真的不适合带小朋友去,你帮我顾半天就好。大恩大德,感激不尽,我回来会经过超市,这是我电话,你确定要买什么再打给我。”
说着,红红把电话号码塞在她手里,亲了宝贝女儿一下,就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于是,那小女孩又回到了她手上,和她一起过了大半天,一开始她真不知该拿这小女生怎么办,她没有带孩子的经验,可那小女孩却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她要她帮她梳头、绑辫子,然后再一起下楼去吃饭,之后又从客厅的书柜里,抓了一本绘本,要她念给她听。
那孩子可爱到不行,尤其她一笑,露出那小虎牙时,真是让人无法抗拒。
对那小女生的要求,她一一照办,然后一眨眼,一天又过去了。
那个说她半天就回来的梁铃红,到了黄昏才出现,不过那女人确实帮她买了她要的那些补给品——布鞋、棒球帽、运动内衣‘酒精棉片、巧克力棒、苏打饼干,还有一袋柠檬。
她其实本来想要请她买酸梅,但为了以防万一,最后还是忍住了。
柠檬感觉没酸梅那么明显,早上起床后吃块苏打饼,再含着柠檬片,多少平复了她开始造反的胃。前几天忙着逃跑,她几乎感觉不到事发之前的不适,但这两天一放松下来,晨吐就再次汹涌澎湃的回来找她,让她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去厕所干呕。
不过,这种反胃的感觉,她其实并不讨厌。
老实说,这几天,她其实一直很担心,肚子里的孩子会因为她活动量太大、进食又不正常而保不住。
现在至少她能确定,这孩子还好好的待着,和她一起。
这五天,最夸张的是,其中竟然有快两天是被她睡掉的。
她每天晚上上床,总是会被恶梦惊醒,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阿峰之前是住在这个房间,枕头和床单都是他的味道,她常常在黑夜中,抱着那枕头躺着,没过多久,竟又睡着。
每天晚上,都重复同样的情况好几次。
可是,这已经比之前她一个人在外逃亡时好上太多。她甚至常会赖床到九点才起来。一方面是怕太早下楼,会遇见红眼那些人,牵扯更多。另一方面,是因为床上有他的味道。
虽然明知这样是自我欺骗,她却还是会闭着眼,赖在床上,假装她还在两人同住的公寓里,假装这是某一个星期假日的早上。
可怕的电钻噪音,在这时响起。
九点了。
叹了口气,她张开眼,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忍不住咬了一口含在嘴里的柠檬片,让那酸味刺激味蕾,等着那反胃的感觉平复下来,然后才慢慢爬起来,去洗脸刷牙。
她脸上的瘀青淡去了一些,看起来没那么恐怖了,不过还是不好看,亏那些小朋友有办法睁着眼睛说瞎话,口口声声的喊她美女姊姊。
说真的,她不是很能够理解,红眼的人怎么有办法在这种环境之中,一边养孩子,一边工作,可他们似乎并不真的在意找上门来的麻烦。
每一天,她都等着猎人出现,但事情一直没有发生。
红眼的人显然帮她摆脱了追踪,红红说的也没错,只要她不出门,她暂时就不会有事。
这是好事,她可以等孩子的情况稳定一点再走。
老实说,她其实并不确定该拿腹中的孩子怎么办。
如果她一生都得继续逃亡,这孩子绝对不能和她在一起,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怀孕了,她必须有更详尽的计划,也许她可以找个地方待产,然后……
她止住那念头,不让自己去想,那是之后的事,她还有好几个月,情况说不定会好转,红眼的人说不定真的能——
她闭上眼,压下那燃起的希望。
她不能老是期待那些事,她早该学会不期不待,不受伤害。
瞧瞧她上回怀抱期待,发生的事。
她从来不想伤害他,但她并不是他要娶的那种女人,他会试图挽留她,也只是因为对她还存有幻觉。
像她这种从泥泞之中爬出来,冷血又无情的女人,和叶怀安那样的小家碧玉,根本天差地别。
五天了,他没再出现过,就这样消失在她眼前。
或许,看见她,对他来说,也只是提醒了,她让他失去了什么。
热气,又上眼。
她咬紧了牙关,忍住它,张开眼,看着自己。
这没什么,她一个人也可以的,苦会过去,痛会过去,什么都会过去。
而他会活着,还活着,好好的活着,这就够了。
抓起梳子,她习惯性的梳起长发,从一数到一百,假装她还在家里,而他在浴室门外的大床上,把四肢张得开开的,大刺刺的睡懒觉。
这世上,还是有些简单又美好的事物。
她可以靠着这些回忆撑下去,对她来说,这已经很好,比从未与他相遇之前,更好。
这念头,让心痛减缓,甚至让她能扬起嘴角。
她深吸口气,再缓缓吐出来,然后扎起马尾,转身下楼去吃饭。
二楼的健身房里有人在运动,她这几天常看见有人在里面慢跑、做瑜珈、伏地挺身,或做重量训练,但那不是正常运动的声音,那是打斗声,她警戒的看了一眼,才发现里面有人在对招。
两个男人一来一往的切磋着,面对她的男人黑发微长,有张帅气的脸,对打时脸上还挂着无赖般的笑,背对她的这位却将黑发剃得很短,短到几乎像光头了。两人都穿着简单的背心搭黑色运动裤,看得出来是使用同一套武术,交手的动作很快,踏出的步伐稳且沉,每一下都发出巨大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