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你……”
“哟,这不是二小姐嘛。”
“你是?”原来是认识的人。
“都说贵人多忘事,二小姐如今成了福晋,就不认得秦婶了?我在叶赫那拉家煮了三十多年的饭,你可是吃着我煮的饭长大的呢。”她曾是这里的厨娘,就住在邻巷里。
寿雅失亿的消息,隆磬对外封锁,因此秦婶并不知道她的现况,只道她是健忘“”。
“秦婶,我姐姐呢?”
“你不知道吗?你出嫁的第二天,大小姐就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给了我,说是有大事要办,不会再回来了。”
“她的眼睛……”
“起初我也担心,可她夜里悄悄走的,我隔日再来看,这屋里就没人了。”
她姐姐怎么会弃家而去?难道说,投靠亲戚去了。
以前,她与姐姐到底相处得如何?一个姐姐为什么不告诉妹妹自己的下落?她的眼睛不好,是怎样离开京城的?
寿雅深受打击。除了隆磬,她真的再无人依靠。
“二小姐,好好做你的福晋吧,你姐姐也有她自己的打算,甭担心了。王府有什么差事,可别忘了秦婶啊。我家小六子还等着我做饺子,先走一步了。”摘完青野菜,秦婶从后门离开。
“走了?唯一的亲人啊……”寿雅自言自语。被薄雪覆盖的院子,灰白交杂,她又仔细看了看,没有半点景色能唤起她的回忆,只好作罢,转身打算离开。
“寿雅!”身后有人唤她。
吓了一跳的寿雅急忙回身。
从后门走来一个挺拔男子。
“康硕贝勒的三公子?”她认出来人,并很惊讶他为什么在这里。
“你这么称呼我?”萨伦步步逼近她,因为她疏离的叫法而怨气冲天。
“萨伦少爷,上次在慈宁宫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她以前应该不认识一个蒙古来的贝勒公子吧,她不确定地问。
“第一次见面?哈哈哈。”萨伦怒极反笑。
他的模样好像很恨她,寿雅倒退两步,“是不是我们以前见过?很抱歉,三个月前我落水,被救起后就有些事想不起来了。”
萨伦一收愤恨的表情,相当痛心地睇着她。
见对方不说话,寿雅上下打量萨伦。听康硕贝勒提过,萨伦今年不过十七,她今年十九岁,而且他们一个在科尔沁草原,一个在京城,应该不会有什么感情纠葛才对。不过看他这副表情,好像她欠他几千万两银子。
难道是债主?她转头看看破烂的叶赫那拉家。康硕贝勒一家救助过他们?她脑袋里充满问号。
“一切都会结束的!”萨伦沉沉地说,眼角含泪。
“我是不是欠你很多钱啊?”要不,他也不会追着她到处跑。
他火大地瞪着抛,凶恶的样子像要砍她两刀才解气。
“你别着急,我会想办法还给你的,真的,如果不麻烦,你可以带着借条,来肃亲王府找我。”到时候,隆磬一定会帮她的。
萨伦没有说话,只是一直在摇头苦笑。
她不太敢靠近他,只好站得远远地说:“你别不相信,我一定会还你钱的。我保证。呵呵,天色好晚了,府里还有人等我用膳呢,先走了,再见。”还是先走为妙。
“寿雅,皇上已经封我为贝子,我可以自己开府居住。”对着她的背影,萨伦黯然说道。
“恭喜萨伦贝子!我真的要走了。”
寿雅忙不迭的挥手,脚下迈得飞快。
“你好好记住,我终于被封为贝子了,我终于被封为贝子。”
寿雅绕过拱门消失不见。萨伦像生了根的树,伫立在叶赫那拉家萧瑟的后院,即使是春天,也不会让这个阴暗的角落充满生机。
“寿雅,总有一天,我们会苦尽甘来,你会回到我身边,一定会的。”
第4章(2)
天气越来越暖和,阳光温和、春风和煦,柳树、玉兰树、槐树抽出嫩绿新芽,肃亲王府处处花团锦簇。
寿雅已经在屋里待不住了,时不时穿着常服,到后院晒晒太阳,或者带上一本书,躲在幽深的树林里,看上一整天,直到夕阳西下,才在桂莲的劝说下回到清心小筑。
人间最美的时节,富察氏的痰喘症发作,从腊月卧床至今,东院的那些人每日都守在她床前,根本无暇找麻烦,这让寿雅稍稍松口气。
而大忙人隆磬,自从上次带她回娘家以后,就没回过王府,动身前往直隶、陕甘巡查户部两个清吏司的事务。
说实话,她满想念他的。忘记太多事的人,有个人可以挂念,是件难能可贵的事。
午后,刚用过午膳,她趁着桂莲去洗衣的空档,独自走出清心小筑,拿着一本书打算去飘着花香的北边花园,小憩一会。
刚走到花园的拱门,她就与一个小男孩撞个满怀。
“你没有看到本少爷吗?还往上撞。”小男孩身上挎着的小布包落到地上,松松的散开,掉出几片金叶子和简单的行李。
没接他的话,寿雅盯住地上的小布包看,做恍然大悟状。“抓到一个想逃跑的小偷。”
“谁是小偷?我是肃亲王的么子,你这个奴才,还不快把本少爷的东西给捡起来。”寿雅穿着朴素常服,以致隆晋以为她是个下人。
看小男孩又是跳脚又是红脸,她决定逗逗他。
“你不是小偷?那你带这些东西要做什么?哦,我看八成是要逃家,我得去告诉海总管。”她笑嘻嘻地拍拍手,转身就要走。
“大胆奴才,你给我站住,站住!”见她还往前走,隆晋飞身上前,张臂拦住她。
看这小子气急败坏地摆出主子的架子,寿雅不自觉的笑了。
“咦,你好像不是丫鬟。”隆晋端详了她的脸后,后退了几步。“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你都快要死了,就别乱管闲事了。”说完,他捡起自己的小布包就要走。
她要死了?寿雅差点被一口口水给呛到。
“我为什么就快要死了?”她一头雾水。
“你知道原因,问我干什么!
“你认得我呀?”寿雅讶异他竟然知道她是谁。
他装出大人模样说:“你是我六哥的新福晋,这还用我说吗?别缠着我了。”她嫁进来之后,他们在东院碰过几次面,看来这女人脑子不太好,这都记不住。隆晋在心里想。
“离家出走可不太好喔。”寿雅不死心地跟在他后面,小声地提醒。
他年纪小小,离开王府,要是出了事怎么办?不行,她不能让他离开。
“你不要管我。哼!”两人一前一后,不一会就来到北边的小门。
此时日头正烈,平日的小厮不知跑去哪里摸鱼,寿雅暗叫不好,只能说:“小叔,我会变戏法,还会讲鬼故事,只要你不走,我变戏法给你看、讲故事给你听。你要是踏出这个门,我就立刻告诉海总管,我敢保证,他绝对会在一个时辰内把你抓回来。”扬起下巴,她有些得意自己的急中生智。
摸到门栓上的手垂了下来,隆晋把小布包掷到地上。“你……你……你太过分了!”
“好孩子是不会离家出走的。”见他生气,寿雅半蹲下身与他平视,爱怜地摸摸他的头。
隆晋整个人呆若木鸡。自从额娘过世,再也没有女性长辈会这样轻轻地拍他的头了。
“你好像我额娘……”他的眼眶有些红,眼前的人和蔼可亲,他忍不住想亲近她。
“好了,你想看变戏法,还是想听鬼故事呢?走,先回你的院落再说。”寿雅微笑着捡起小布包,拍去上面的尘土。
“我现在就要看变戏法。”隆晋用袖子抹了抹脸,大声道。
“好呀,就在这里变。”寿雅取下缀在他腰带上的玉珠和一件金饰,各放在左右两只手掌里。“看好了哦。”她两手握拳,在空中摇摇。“你猜猜,玉珠和金饰在哪只手里?”
“右手。”
她打开右手,什么都没有。
“那肯定在左手。”
左手一打开,还是什么都没有。
隆晋眨眨眼,荐眨眨眼,不由得哈哈笑起来。“好好玩,把它们再变回来。”
“哟,要变回来呀,那可难了。”寿雅抄起小布包,笑着跑远。“快来追我,追到了就把东西给你变回来。”
“你等我,你等我啦。”午后寂静的时光中,两人一前一后朝后花园去。
一个时辰后,玩累的两人转回隆晋的院落。
“你的院落这边真不错,玉竹遍植,曲径通幽,好有意境。我要住在这里,别说逃家,撵我都不走。”
“女人!头发长见识短。”隆晋撇着嘴嘲笑她。
“你太小瞧我了。”寿雅伸出手擦过他的耳朵,然后马上收回,空空的手上,多了刚才那件金饰。
“哇。”隆晋张大嘴巴惊叹。
“现在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快死了,我就把那颗玉珠也给你变回来。”
对付小孩,她很有一套。她无法解释这种亲和力,也许以前的她就是这个样子吧。
“你真笨耶,你嫁进来时就应该知道啊,除了你,我六哥娶过三房福晋,个个都穿着大红嫁衣来的,又个个装在棺材里走了。”
“难怪桂莲不肯告诉我。”她追问过桂莲,但那丫头三缄其口。
原来,隆磬的那些妻子都早逝,难怪富察氏要以那种口吻打击他。
正说着,南侧的院墙外传来幼儿的啼哭声。
“这是谁的孩子?”一听闻,寿雅连忙关心的问道。
他拿奇怪的眼神看她。“你跟我来吧。真拿你没办法,什么都要我告诉你。”绕过南墙,迈过月洞门,一大一小两人来到侧院,声嘶力竭的哭声更响了。
“她叫英薇,是我六哥的女儿。”隆晋边把她领进屋内,边说。
“隆磬有女儿?”为什么没有人告诉过她?寿雅惊讶不已。隆磬的女儿,名分上来说,也该是她的女儿。
她急切地迈到炕前,拍拍正握着拳头哇哇大哭的娃儿。
英薇躺在锦被里,哭得好大声,眼泪流过蜡黄的小脸。
“怎么瘦成这样?”
“我六哥公务繁忙,几乎不住在王府里,苦了我这个小叔叔,我才只有十一岁,替你们夫妻俩又当爹又当娘。”隆晋用大人的口吻说。
“好宝宝,不哭哦。她的嗓子都快哭哑了,嬷嬷呢?”寿雅温柔地拍哄,英薇却不领情,继续大哭,甚至还抓起炕上的小木鼓砸在她脸上,小木鼓边缘的铜钉刮破了她的嘴角。
“忘了提醒你,英薇的脾气可不太好,最好离她远一点。她就爱哭,我们谁也哄不了,只有等她自己哭累了才能止住。看顾她的甄嬷嬷很好,我跟六哥都是她一手带大的,甄嬷嬷再疼英薇,也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哇——”嗓子哭到嘶哑,英薇仍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寿雅忍住嘴角的疼痛,心底寻思,小孩哭成这样一定是哪里不舒服。
“小叔,找过大夫来看过了吗?”
“太医都来了好几位呢,把了脉,服了几帖药,也没有起色,又说不出哪里有病。”
伸出双手,寿雅不惧英薇胡乱挥舞的小手,逐一摸着锦被下小小的身躯,确定她有无任何外伤。
“骨骼没有异常,皮肤虽然有些干裂,但不是大碍,为什么一直哭呢?”她锁紧柳眉。于情于理,她都不能不管英薇,她想,隆磬深皱的眉头里,肯定有一部分沉重来自于担心女儿吧。
不论是为了隆磬,还是英薇,她都要好好看顾他们。
她愿意成为这对父女的守护者。
寿雅坐在炕边耐心拍哄英薇,脑袋里寻思如何让小娃娃止哭。
哄英薇很辛苦,在震天价响的哭闹声中,汗水打湿衣襟,快要吃不消的她感到常服的领口有点过紧,突然灵光一现。她欣喜地拉开英薇乱抓的双手,解开她脖颈处扣得严实的盘扣。
英薇顿时止住了哭,瞪大眼睛看眼前带着和善笑意的寿雅,深深地喘了口气。
“小宝贝,是衣裳太紧了吗?”英薇穿的都是崭新的锦衣,锦衣上还布满精细的刺绣,在她看来,这样的衣裳名贵,却并不适合幼儿。
喘上一口气,英薇嘴又咧得大大的,开始哭闹。
寿雅快速脱掉小女娃的上衣和罩衣,查看她光裸的上身,来回细看,发现她腋下有磨出的红痕,由于藏在腋下这种地方,很难让人发现。
“小叔,我知道英薇为什么哭闹不休了,麻烦你叫砖嬷嬷来。”她胸有成竹地对着他点点头,温柔地吩咐。
隆晋怔怔地看着她,被她脸上温柔的光辉所吸引。六哥的新福晋,真的跟以往不同,她对待小孩子好温柔、好有爱心,他实在不想她那么早就死掉,希望六哥这次别再失去这么好的福晋,如果她……他也会跟着难过的。
“傻孩子,快去呀,怎么愣住了?”寿雅等了半天,没听到脚步声,奇怪地回头挑眉看着他。
“好,我这就去,这就去。”隆晋回过神来,疾奔而出。
第5章(1)
他是在作梦吗?
晌午刚过,风尘仆仆自直隶返京的隆磬,傻愣愣地站在女儿的房门口,一动不耳听不到长年不休的嚎啕大哭,甚至他还听到婴孩咯咯的欢笑声。
屋里的桂莲和几位嬷嬷正围着八仙桌做着女红,有说有笑。而他的女儿,躺在寿雅的怀里,手舞足蹈。
抱着英薇的寿雅,脸庞散发着母爱光辉,美得胜过世间万物。他看得心跳如擂鼓。
“现在是不是很舒服?小宝贝。”嘴角瘀红的寿雅轻轻地把她抱起,让英薇的头倚在她的肩上。
露出两颗小白牙的英薇呀呀地回应。
“好乖哦!来,听话好不好,咱们把这碗羊奶喝掉。”
“福晋,你一夜未睡,让老奴来吧。”甄嬷嬷准备起身接过英薇,小娃儿一点也不给她面子,嘴巴一扁,两泡眼泪已在眼里打起转来。
“好了好了,不哭不哭,还是我抱着你吧。”寿雅无奈地朝甄嬷嬷笑道:“甄嬷嬷,没关系,我还行的。”又转头对小女娃说:“喏,都顺你的意抱着你了,你可要把羊奶喝掉哦。”
英薇见得逞,偏着头,咿呀咿呀地说着谁也不懂的话。
“来,张着嘴。”寿雅一手抱她,一手拿着勺子盛起羊奶送到她嘴边。
见羊奶送到面前,调皮的英薇扭动小脸,就是不靠近她手上的勺子。
“小英薇,你要是不喝,我会很下高兴,以后也不抱你了喔。”
一岁多的她虽然不会说话,但能听懂寿雅的意思。她皱着脸,挥手过来,打翻勺子,羊奶洒了寿雅一脸。
英薇的坏脾气又发作了。
见状的隆磬忙想奔进房里,接手那个小麻烦,他担心寿雅受委屈。
“厚!你在给我抹羊奶护肤吗?我也不输你。”哪知寿雅根本不介意,一脸粲笑地空出手来沾了点脸上的羊奶,弹到英薇的脸上。
小女娃先是一愣,接着感觉到她的善意和爱心,咯咯地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