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裕文拉开杂物柜,展示各国泡面,招来白眼。
“啧。”
他颇无奈地耸耸肩。“我常错过菜市场的时间,所以……你也知道这附近没超市,泡面最方便。”
“OK,就这些也行。”夏莼美拿出豆腐,挽起袖子。
只有豆腐能干么?
胡裕文纳闷,看她将豆腐用汤匙压过,举刀咻咻咻,葱段立刻变葱末,再把白饭送进微波炉。
接着她倒油热锅,扔进豆腐大火快炒,洒盐、洒葱花、浇麻油,最后再在锅边淋酱油,瞬间香气四溢。
这时白饭也好了,她端出来,将方才炒好的豆腐末淋上去。
胡裕文看得目不转睛,见她打开水龙头,汤匙盛一大瓢水入锅,晃几圈,倒掉,这么就洗好了锅子;接着她重新热油,打了颗蛋,片刻后就煎好一颗外焦内润的荷包蛋横枕饭上。
夏莼美将整个碗捧至他面前,笑盈盈地望着他。“这就当是我的谢礼。”
胡裕文小心捧着,闻一闻,尝一口,豆腐润滑,煎蛋皮脆,淌出柔软蛋液。
他再尝一口饭菜,瞬间肚腹暖,心也融化,不禁竖起大拇指。
“比那碗烂面强吧?”夏莼美笑咪咪地道。
“这是猫的报恩吗?”胡裕文心花怒放。“喝杯茶再走?”
说着他放下碗,找茶包,备茶杯。
夏莼美美接手,赶他去吃饭。“别让饭菜冷了,我自己来,你快吃。”
她自己动手冲茶,胡裕文站在她身后,也无心吃饭了。
他看她扭开水龙头,顺手就把炒菜锅洗好,随即又把炉子擦干净,然后将茶冲好,还把流理台一并清理了。
胡裕文静静审视着,这一连串动作是那样流畅自然。夏小姐身穿黄色毛衣、蓝色牛仔裤,背影温润柔美,不像住在附近的年轻小姐或上了年纪的婆婆妈妈,那群女人面对他时,该羞的羞,或紧张或结巴,有的语无伦次,有的刻意扮娇或耍矜持。
夏小姐好相处,又勤奋,看她做事可想而知还是个有责任感的女子。
胡裕文越看越心动,而且她煮的饭菜太好吃了,烹饪时的专注姿态也很美。惨了,他感觉自己坠入情网。
凄冷孤夜,一碗热腾腾的饭菜就足够让他下了决定,认定她是可以一起过生活的女人,如果他要结婚,就要选择她这样的好女孩。
***
天露鱼肚白,夏莼美和胡裕文移到外厅说话,就着书桌,他吃饭,她喝茶。上方山城囤积的雨水从高处沟渠缓缓淌下,如溪流般潺潺;屋檐的积水或滴砖墙或打树梢,各种滴答声就像是一场交响乐。
“你怎么会怀疑张峻赫?”胡裕文好奇地问。
夏莼美将自己观察到的告诉他。
听完她的分析,胡裕文道:“不只是你怀疑张峻赫,连我那爱猫的助理也认定是他。但就算是,没证据也抓不了,抓到也不会重判,更不会立刻抓进去关。所以就算有人看到或知道他是凶手,也没人敢检举,都怕惹麻烦会被报复。”
“如果他真是凶手,只要被我看到或找到证据,我一定会揭发他。”夏莼美道:“妞妞以前就是受虐猫,它的眼睛和脚就是被前主人打坏的,这事我忍不了。”
“不如跟我一起抓凶手?”胡裕文拿出手机。“加入我成立的脸书社团,不公开的。”
“什么社团?”夏莼美凑近看。
“‘狸友社’。”胡裕文点开脸书。“‘狸’是古代猫咪的称呼。这是我发起的秘密社团,我跟你一样想抓凶手,社员都是基隆的爱猫族,靠警察查案太慢了,我们在这里分享线索,希望早日逮到凶手。”
真有心啊!夏莼美佩服。
“在张峻赫家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吗?”胡裕文又问。
“他家太暗了,而且我当时太紧张,根本没看清楚,不过我就住在他家后方,跟他的住处只隔一个后院。”
早期的山城沿坡度盖出“非”字型小社区,中间是石阶小径,左右两边是一排又一排的住家,有的是一层平房,有的盖成并排的二楼透天厝。夏莼美就住在右边上排底间,张峻赫则在她下排最底间,两家中间隔着一条小走廊,夏莼美家的大门就对着他破烂的后院。
“以后我会多留意,有什么新发现就到社团跟你们分享。”夏莼美道。
“你要注意安全,这类犯人心理多半有问题,虽然希望赶快逮到凶手,但安全至上。”说完,他忽然压低声音。“有注意到张峻赫的右脸吗?”
“他右脸怎么了?”
“下次要是遇见了,你可以注意看,虽然不明显,但他右脸有一道浅浅的疤。你搬来不久不知道,听老一辈的人说,张峻赫是弃婴,刚出生就被扔在附近的消防通道,脸上的伤就是被野猫啃的,童年创伤加上差点被猫吃掉,因此心中留下阴影——”
夏杂美惊讶,虽然可怜,但……但也不能杀猫出气啊!
天亮之后,夏莼美告辞,胡裕文坚持送她回家。
虽然一夜未眠,但他精神奕奕,他们并肩往山城上走,两排梧桐树枝叶摆荡。他看夏莼美一路将爱猫抱紧紧,又是逗弄又是亲,心里好羡慕。
往后他该怎么继续和夏小姐见面?他不曾追过女人,因此困窘又紧张,心跳极快,只是还没想到办法,已经抵达她家门外。
“那么,晚安喽。”夏莼美道。
“唔。”
“还是该说早安?”她笑。
“是啊……是早上了。”
“你也快回家休息吧!”
见她转身要开门,胡裕文忙道:“还是我们去吃早餐?我知道附近有家早餐不错!”
“你不是才刚吃过饭?”
“欸……是吃过。”
“又饿了?不可能吧?”
“没,我不饿。”我只是想多跟你相处。呜,好尴尬。
看他还杵着,欲言又止,夏莼美不禁问:“还有事吗?没有的话我要进去瞜?”
“你有我的电话吧?你刚搬来,有什么事要帮忙可以找我。”
“好,我有你的名片。”
现在约她改天看电影会不会太快?约她吃饭会不会唐突?还是——可怜他这么挣扎,人家却只想回家。
“那我进去了?”
“好,你进去,我走了。”
“好,掰掰。”夏莼美看着他走出巷口,长吁了口气。终于可以回家休息了。
可她不知道他们一番拉杂琐碎的对白,都被躺在一旁屋檐上方抽烟的张峻赫听见,白眼都翻到背后去了。
白痴,在演什么十八相送?
夏莼美开门,把猫放下,转身要关门时,下意识感觉到什么,抬头一看,立刻震住。
“你、你在那干么?”她指着屋顶上的张峻赫。
“我?抽烟啊。”他的语气彷佛她太大惊小怪。
死变态!夏莼美瞪他一眼,正要关门,忽听他凉凉飘来一句。“提醒你,这一带很安静,谈情说爱很容易被听见……是不是啊?”突然扬高声音。“陈阿北?”哐!邻栋趴在窗上偷听的陈阿北吓得跌倒。
他又喊:“王婆婆?”
砰!隔壁心虚的王婆婆本来在偷看,赶紧关窗。
夏莼美呆住。搞什么,这里没隐私吗?
就连已经走掉的胡裕文都听见张峻赫高喊的声音急返,挡在夏莼美面前,怒瞪k方的张峻赫。
张峻赫无赖一笑。“帅喔,护花使者。”
“你有事吗?”胡裕文怒斥。
“胡医师,如果找不到人陪你吃早餐可以找我,我闲得很。”他弹了弹烟灰。胡裕文瞬间脸红耳根烫。
张峻赫大笑,翻身跃下,从后院进屋去。
“疯子。”夏莼美骂道。
“有这种邻居,你的门一定要锁好,要注意安全。”胡裕文叮嘱。
“嗯。”
“我听见了!”张峻赫喊。
×!他顺风耳吗?
“胡医师?”隔壁的门打开,动物医院助理王沐乙也醒了,笑嘻嘻地问:“喉,你们在约会出?”
“不是啦!”夏莼美翻白眼。
“不要乱猜,上班时间还没到,回去睡觉。”可怜的胡医师,没想到把妹不难,难的是被揶揄会很丢脸。
第3章(1)
历经一夜混乱,夏莼美的心情像坐完一趟云霄飞车,现在应该要昏昏欲睡,可她趴在床上,四肢乏力,脑子却很清醒。
她望着白色天花板,那油漆的白深浅不一,有的地方像脏脏的灰。当初房子是怎么漆的,色差好严重,接着她又听见答答答的怪声音。
她下床寻觅声音来源,跟着声音走到电视旁,见地上有一滩水,往上望——Shit!
原来深浅不一的白不是油漆没调匀,是漏水!
她奔至顶楼,用力撞开生锈的铁门,不禁惊呆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
只见顶楼汪洋一片,如果买鱼过来放,就变成生态池了!
她脚软跪地。这阵子雨下不停,忽大忽小,全积在顶楼,加上屋后紧挨着的山坡泥土随着雨水一起冲刷下来,造就出一片土黄色的汪洋,而她竟无知无觉地睡在汪洋底下?!
现在暂时没办法解决,她先飙下楼找出各种容器,把锅子和碗瓢都拿去接漏水,这一忙,两小时过去,当她又爬回床上,已筋疲力竭。
怎么办?
这烂屋还住得下去吗?
找人处理要花多少?她银行户头只剩六千。
夏莼美,你不只睡汪洋底,你还前途茫茫!
早上八点,她全身酸痛,眼睛酸涩,可是睡不着。
想当初花九十万买下房子,那时仲介说前屋主蔡婆婆久病厌世,又有忧郁症,才会服药自杀,所以这间透天厝才那么便宜,买到是赚到。
是吗?
现在听屋里滴滴答答的漏水声,也许真正让前屋主崩溃厌世的,是住在这么爱哭的房子里。
她该怎么办?
当初只看过房子两次,一次是晴天,一次是雨天,那时刚下雨不久,房子的毛病还没显露出来,现在她已不能抽身,瞬间有种走投无路的感觉。
“喵——”妞妞伏在她脸边,撒娇地舔了舔她的脸。
“宝贝。”夏莼美将它捞来,抱在怀里。“你为什么偷跑出去?这边有坏人,以后不可以乱跑,知道吗?”
“喵……”湿漉的鼻子蹭了蹭她的下巴,令她鼻酸,忽地明白过来。“是去找‘把拔’吗?”
也是,妞妞也不习惯新地方吧?过去妞妞最爱睡在康胜斌肚子上,或是睡在他们俩的中间……
她……是不是做错了?就算他劈腿,只要她肯原谅他,一切就能如常。
负气分手、离家出走、冲动购屋,她落得这么狼狈有比较好吗?有比以前幸福吗?
以前……以前的夏莼美,这时候在干么?
台北生气勃勃,那时候的早晨明亮又温暖,还很热闹。
夏莼美辗转难眠,被回忆攻击,她翻个身,枕边空着,心里有点慌。
她不习惯这里的早晨那么静,偶有一、两声鸟啾,伴随屋内漏水声,越听越慌,渐渐觉得屋顶那片汪洋漫进心里,又觉得那片汪洋快压垮屋顶,她有点喘不过气,感觉快被淹没。
这种陌生感令她窒息。她一个人死在这里,也许很久之后才会被发现.,往后病了或气喘发作,她一个人也只能等死,就算救护车赶来,也只能开到下面路口,等担架运进来再把她抬出去,她早就“嗝屁”了。
想像是很恐怖的,因为可以无限上纲。夏莼美逼自己放轻松,却更加紧张。
只要原谅他,她就能立刻解脱,马上回到舒适又熟悉的日子。他还在苦苦求她回家,她何必将自己连根拔起?
如果分手不快乐,她为何还要分手?
离开他,是不是错了?
看看这里,住事故屋她不怕,但现在却生出恐惧感,原来不住不知道,住了才明了。
房子的缺点一一浮现。前有恶邻,屋内漏水,几处屋墙有裂痕,没钱不能找人修,出入时附近老人总拦下她问东又问西。
“去上班?在哪做事啊?”
“没结婚啊?有男朋友吗?”
“要出去啊!去哪里?怎么去?”
后来她发现如果认真回答,没一个小时走不了。交通更是困扰,从基隆搭火车到台北只要半个多小时,问题是光走下山、赶至车站也要半个多小时,往返两小时没了,连买个日常用品都要走一大段路。
还有个杀猫变态没抓到,万一变态进化了,恐怕连人都有危险。
她越想越烦,越觉得这里烂透了。
原谅比分手轻松,所以她不分手了,她要回去。
今天礼拜一,咖啡厅休息,正好可以打包行李。她中午出发,下午就回电梯大厦,窝在装潢精美的住所,什么难题全部解决,她也不用面对了。
想到这里,她跳下床,打开行李箱,将衣物和随身物品都收进去,连混乱的心情也丢进去。逃回去就好了,这没什么。
人是习惯的俘虏,离开五年的恋情就像离土的树,干渴憔悴,所以何必呢?怎么想都不值得。
夏莼美一边收拾,一边说服自己。
这样是对的,离开康胜斌她才会后悔。
康胜斌虽然劈腿,但本质善良,英俊又帅气,咖啡厅一票女客都冲着他来。
他是独子,生母早逝,以后也不怕婆媳问题;而康伯伯是退休教师,作风开明,自己跟佣人住,生活自理也不麻烦他们,还把她当女儿疼,殷殷盼着他们年底的婚事,盼她生个宝宝含饴弄孙,连原本出租的房子都空出来无偿供他们住。这样的良人哪里找?凭她的条件,还能遇上比康胜斌更好的人吗?
每每当她心慌又旁徨,就会有个咒语,阴魂不散的在她耳边响——
“男人是没断奶的动物!他们不喜欢这么小的胸部,你快去隆胸,不然老了会后悔。”爱美成痴的妈妈总爱叨念这些。
她低头打量。B罩杯虽小,但也很好啊!不行,刘心蕾是D罩杯,好靠北。
“什么时候去割双眼皮?不会很痛,叔叔也不会收你的钱,小手术还要犹豫什么?别等着后悔。”
她拿镜子过来照。单眼皮秀气也很美,但靠北的是刘心蕾是双眼皮大眼睛。
“老穿得像男人婆,女人会打扮比会做事重要,不听我的你一定会后悔。”
她摸摸身上的T恤和旧棉裤。每次见到刘心蕾都穿迷你裙或热裤,冬天冷也爱穿超紧身的裙子。
由于妈妈再婚,对象是医美诊所的院长,妈妈认为这都是她乐此不疲保养自己的战果,从众多追求者中,选了名头最响的院长,从此以院长夫人自居,对外貌要求更苛刻,甚至积极改造她这不称头的女儿。
“妈是史王叔叔的招牌,你是我女儿,也不能太差吧?不然别人会讲话的,拜托你注意点。”
夏莼美不服气,只有她知道,妈妈看似风光,其实负债累累,还常要她帮忙周转,钱都花在化妆品、美容保养和衣服上,王叔叔除了让妈妈微整型不用钱,财产可是看紧紧,妈妈捞不到一点好处。
不像她,她努力工作,自食其力,拥有一间很赚钱的店,时间花在工作而非装扮,她为自己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