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她这些连珠炮般吐出的话应该严厉斥责的,以一个妻子而言,她太大胆放肆,但平心而论,过去那个娇羞柔弱、说不上几句话的妻子比起现在的她,反而让他上不了心,为什么?他对她愈来愈好奇了……
盯着她的深邃黑眸太过专注,她的脸转为绯红,纳闷着他怎么不说话,害她愈来愈别扭。
“我、我该说的都说了,你先想一想,要说什么,再找我。”
见她急急的转身就走,他终于开了金口,“郡主还真是气势凌人,那个男人呢?”
她陡地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男人?”
“今天在商会前。”
“你看到了?李大哥,呃,李哲伸是商会会长,我们一起为本国瓷商拓展海外商事,如此而已。”她斟酌着字眼说着,毕竟这是古代,某些字词上的拿捏还是必要的。
“我看你们相当熟悉。”他再说。
“与一个旷职八年的丈夫相比,答案绝对是肯定的。”
他挑起一道浓眉,“你是在埋怨?”
“我在陈述事实,当然,如果夫君能将时间花在熟悉彼此上,也许会更好。”
“我同意,如果你日后肯将所有时间留在家里亦然。”
他嘴上还真饶人,是在提醒她,日后就不该四处趴趴走喽?她压抑怒火,“我很有诚意要给彼此时间,但绝非‘都’将时间留在家里,当然,如果夫君愿比照办理,我也行。”她要男女平等。
“男女怎相同?一个男人天天跟妻子窝在家里像话 ?而你一个已婚妇人没有跟男子保持相当的距离,就叫不庄重,不合宜——”他突然住了口,这女人竟然当他的面翻白眼,还拉起了裙摆,倒退三步?!
“夫君也是男子,也该保有相当距离。”她很故意的反驳。
他黑眸倏地一眯,“我是你的丈夫!”
她一脸严肃,“我是你的妻子,夫妻就该互信,难道,我在外面与男人保持适当的距离,就能符合你跟外界的期待?那如果我私下爬墙,阳奉阴违,可是瞒住你了,也算合宜?”
他语塞的瞪视着她。
美丽的脸上有着大大不以为然的神情,“或许在你的观念中,女人的天下就是男人,尤其是已婚的妇人,但这一点对我并不适用,我有自主权、有自己的思想,就这点,请夫君能了解。”
她是真心希望他能明白,虽然他们俩一个是古代魂一个是现代魂,但沟通就是这么回事,说出来才能解决,她不想现在不说弄得以后钻牛角尖,或委曲求全。
他直勾勾的看着她,那眸里的倔强与坚持,是他不曾在其他女子眼眸中所见的,而貌美天仙的容颜,少了过去的温柔婉约,多了分洒脱与自信。
他蹙眉看着,竟然有些眩惑起来。
她则无畏回视,打算他瞪她多久,她就瞪回去多久。
蓦地,他笑了。
“有才识的闺秀是不该盲从,一个没灵魂的附属品,也的确是空洞乏味的。”他也许真的不对劲 ,竟真的觉得眼前的妻子很吸引人。
她一愣,完全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再加上这发自内心的笑容,他眉眼、嘴角全带着笑意,俊脸发亮、魅力破百,让她竟看傻了眼、痴痴凝睇。
此刻,书房门外传来总管的请求声,“王爷,是奴才,老王爷派了快马送信来。”
“进来吧。”他立即收起笑脸,注意到刚看呆了的妻子蓦然回神后粉脸马上涨得绯红,这样可爱的反应让他莫名很想将她拥入怀里。
“我去陪女儿。”她趁机离开,低头快步越过老总管身侧,就怕他看到自己酡红发烫的脸颊,至于她的心跳,早已破百了。
老总管走了进来,恭恭敬敬的将手上的信交给朱汉钧,正要退出去时——“你也知道王妃向商家收取费用的事?”朱汉钧突然开口问。
老总管连忙拱手回答,“是,但王妃并非无故收费,是因为对瓷器相当了解,所以能在这方面的咨询、鉴定或交易上给予建议,另外,王妃是以时间长短来收受费用,呃,好像说这叫‘钟点费’。”
“以时计费?所以是谈论的时间愈久就得花更多的钱?”他问。
“是!不过,王妃也说了,这叫效率,来谈的人自己先把问题想清楚了,切入重点,她再回答,就能事半功倍。”
他不语,的确,若连自己都不清楚问题所在,再精辟的解答也是无用。
“但不管是商人、还是那些造瓷百姓都说王妃收费公道,还会额外提点一些事儿 ,像是既然知道如何做,就该将时间花在行动上,切记坐而言不如起而行之类的。”老总管又道。
她还真是不简单,但是,她又是从哪里学来这些?朱汉钧愈来愈觉得她像个谜团,而且,愈来愈吸引自己。
老总管见王爷一张俊颜仍不见舒缓,以为他还在生王妃的气,所以又道:“其实这些事全都是无心插柳柳成萌,并非王妃刻意去做的。”
朱汉钧伸手制止,“是不是无尽插柳,我会自己问王妃的,但外界对王妃进出商会没有流言?”
“没有,王妃进出商会时绝对都合乎礼教,从未有过让人批评的不当或逾矩的行为,其实,王妃就是顾及外界观感,才选在商会参与商事,因为那里进出的人多,商讨时,厅堂的门也一定是打开的,又有丫鬟随侍,自然不会出现流言蜚语。”老总管忍不住又帮当家主母说话。
看来真是主仆一家亲,“听来,你很喜欢她。”
“是,王妃身份尊贵,但贤良恭俭,不骄矜自傲,她亲切,凡事都可商量,在男女之间的分寸拿捏也极为恰当,绝没有损及王爷或王府名声之事。”
“那么,一些对她别有心思的男人呢?”他意有所指。
老总管在王府多年,自然听明白主子的弦外之意,“是有人关切,毕竟王妃才貌双全,但她全让他们碰了软钉子,久而久之,一些轻浮之人也兴致缺缺,不再绕着她转。”
是吗?他心里仍有疑问,那个相貌堂堂的李哲伸又算是什么?“李哲伸呢?”
“李会长是七年前才到京城发展的,他很有才气,短短一年就经商致富,专营瓷器,绸缎的买卖,这些年来累积不少财富,也是不少闺秀心中的良人,但他红粉知己虽多,却尚未娶妻。”老总管顿了一下,才欲言又止的道:“王妃与他的确熟络,但仅有兄妹之义。”
是吗?朱汉钧挥手要总管退下后,看着父亲写来又是批评妻子的一连串话。
他摇摇头,将信放回抽屉里,喃喃低语,“郡主在爹娘眼中似乎一无可取,可是……”
在军营中,他的位阶最大,他就是王,每个手下面对他总是戒慎恐惧、小心翼翼的,无人敢忤逆,而他的妻子却要求对等、有理她就接受,无理,她便据理力争……她一再颠覆他对她的认知,而更令他无法否认的是,他不仅欣赏这样的她,还隐隐的心动了。
第5章(1)
时间一天天的过,对梁宁而言,多了一个丈夫的日子还不算太坏。
朱汉钧天天得进宫,口述他如何率兵,运筹帷幄的打胜仗的经验让官员记录,还得拨空去探望不幸在战争中捐躯士兵的亲人,给予必要的协助与关切抚恤的问题。
倘若在家,女儿则是第一个缠着他说话的,在这方面,她倒想得开,她独占女儿的时间很多,现在,让给丈夫也是应该的。
何况因为商会的事,她也很忙,所以很多时候,两人根本没有碰面,不过一旦入夜后,床上就会挤了点。
有时晚归的他上了床就纯睡觉,但大多数,都是理所当然的与她翻云覆雨,这一点,她比较介意。
古代夫妻之间的感情深浅似乎不很重要,床第之事上似乎也不在乎能否取悦伴侣,比较像为了生孩子而必须做的床上运动!
会这么想是因为次数太多、太频繁,当然,她绝对是享受的,因为他很行,可是,古代男人到底把这件事当什么?这么努力耕耘除了忙传宗接代,还有啥?是想让他自己当种马,好让她当母猪吗?
不对不对,她陡地摇摇头,脑海浮现他曾经说过的——“有才识的闺秀是不该盲从,一个没有灵魂的附属品,也的确是空洞乏味的。”
他是一个有智慧的男人,她应该对他有信心。
她轻叹一声,同学都认为她不交男友是因为父母破裂的婚姻,他们没错,不过她也因此更渴望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只是既期待又害怕,始终不敢跨出第一步。
但她的第二次人生帮她跨越了心的障碍,她已身在一个家庭中,丈夫也不是野蛮不讲理的大男人,也许,她真的可以不必适应这个古代社会,以自己的本性好好过活,不然,来到古代,却丢弃了真实的自我,延长生命的意义又何在?
其实,她对朱汉钧有很深的期待,也有真心的悸动,然而,他对她,除了性之外,爱呢?
商会里,思绪翻涌的梁宁呆呆的看着桌上一只精致贵重的陶瓷花瓶,这是陶窑厂特别送给她的,但她却心不在焉,自然也没有看到心血来潮,从皇宫离开后,特别来看着妻子的朱汊钧。
她在想什么?他看着美丽的她一会儿吐气,一会儿又咬了咬嘴唇。
其实他会走这一趟,是因为在皇宫巧遇御窑厂的督陶官,对方对她在陶瓷上的丰富知识感到不可思议,赞叹频频,这才让他兴起过来看看的念头,当然,或许也能正式的见见李哲伸,“什么事困扰你了?”
静寂的室内,突如其来的低沉男声,让梁宁吓了一跳,整个人弹跳起来不说,小手还不小心打到桌上的花瓶,眼看东西就要落地了,她的尖叫声也要响起了,朱汉钧身子倏地一掠,在眨眼间已来到桌前,轻而易举的捧住了价值不菲的陶瓷花瓶。
余悸犹存的她抚着怦怦狂跳的胸口,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将花瓶放回到桌上,“怎么会来这里?”
他往她身边坐下,目光移到白玉般剔透的花瓶,反问她,“难不成我得先知会才能来?”
她一怔,连忙摇头,“当然不用,只是很惊讶。”
“我听皇上赞赏过你在陶瓷学识上的丰富,今日又遇到御窑的督陶官,他也对你赞不绝口,所以过来看看,郡主到底是如何的专精。”他还是开口解释了。
他想了解她,老天爷,这真是一件美好的事!相知,然后,相爱?!想到这里,她粉脸一红,她在耍什么花痴啊。
“你在脸红什么?”他问得直接。
她困窘一笑,连忙又摇头挥手,“没事,跟我来,我拿几样给你瞧瞧。”她急急走到一整排陈列各式精致的黑木柜架前。
“这一只陶瓮上的峰石苍松祥云刻画精细,还有你看这只摆饰,这龙绘得栩栩如生。”她宝贝似的抚摸触感如玉的瓷器,又指着另一边架上的瓷碗及陶盘。
“这些都是精品,胎骨轻薄、釉色莹亮、线条流畅、画工更是细腻,我总希望让民间的窑厂也能揣摩到精髓,达到这样的质量就能卖到好价格了,还有这个,你看,它的图案是八宝。”她指着手上虽小却极精致的花瓶,“八宝?”
“就是法螺、法轮、宝伞、白盖、莲花、宝瓶、金鱼、盘肠。”
看着她得意的美眸,还打算如数家珍的献宝引荐,他很自然接过她手上的陶瓷花瓶,再话回精细的黑木柜上,“看来真是行家,我听老总管说,插手瓷器买卖一事,全是因缘际会?”
她用力点点头,略加叙说当天有骗子故意将劣质陶瓷弄碎,再指责店家运送出错,老板根本没发觉被糊弄了,是她慧眼识货,店家才没被当成肥羊,被狠剥两层皮。
“自此以后,我监识瓷器的能力就不胫而走,刚好,那阵子正值陶瓷进出买卖的高峰,每年这时候,总有人以高价买到廉价品,争议极多,于是,请我帮忙监识货物质量的人多,我交涉的事情也就变得愈来愈多了。”
语毕,俏丽粉脸生辉,模样说有多迷人就有多迷人,“看来,我真小看你了。”
闻言,她沾沾自喜,他在赞美他,这比任何人的赞美都还要令她来得开心!就在此时,她突然看到厅堂外站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不能谈了,杜叔叔他们等着我看交易合约呢。”
他回过头,就见两名皮肤黝黑似庄稼汉的中年男子,两人一看到他,马上弯腰行礼,一脸歉然,像是因为打扰了他跟妻子的交谈。
梁宁向他挥挥手,走出去,拿着两人带来的一张合约细细看了起来,原本在厅外的丫鬟反而进来了,向他一福解释道:“杜喜兄弟不识字,但有一手制作陶瓷器的好功夫。所以王妃帮忙牵线,替他们挣到一笔订单,他们很感谢王妃。”
他看着顶着炽烈的阳光,与他们微笑交谈的妻子,他开始相信,她可以挣脱世俗礼教,赢得敬重,是她的真性情使然,“去替王妃撑把伞。”他突然开口。
丫鬟先是一愣,随即笑容满面的行个礼,往厅内拿伞去。
朱汉钧再看一眼散发自信光彩的妻子,打算先行离去,正要跟她说时,她突然快步迎向他,杜喜兄弟也跟着走过来。
她一脸兴奋,“你不是想知道我有多么专精于陶瓷吗?我带你到杜叔叔他们的作坊去。”
“王爷,其实我们一直要王妃喊我们杜喜、杜力,可是她——”杜喜是老实人,尴尬的想解释为何堂堂王妃喊他们叔叔。
但梁宁已经听不下去,“是我要叫的,你别在意。”
他能在意吗?朱汉钧笑了笑,“无妨,反正她本来就可以无法无天。”这句话引来妻子一记开玩笑的白眼。
见靖王爷好像不生气,杜喜兄弟松了口气,恭恭敬敬的拱手,“如果王爷不嫌弃咱们那村子小,我们很欢迎王爷。
朱汉钧其实没什么兴趣,但看着妻子期待的神情,竟不由自主的点头了。
马车哒哒的往近郊走,不一会儿,来到一处偏僻的小村落,放眼望去,是一大片起伏的丘陵地。
“这片丘陵地生产着极优的瓷土,所以,杜叔叔他们就近将古窑作坊设在这里。”梁宁兴致高昂的为丈夫当起导游,还不时与当地老百姓点头微笑。
朱汉钧注意到她在这个地方竟然相当自在,虽然不管是砖造房子或是几个大古窑,看来都算克难古朴,但十多名老百姓见到她却是很开心,不时挥手、行礼,只是在见到他时,就显得战战兢兢多了。
在杜喜兄弟的带领下,他跟着妻子参观古窑,令他惊讶的是,她对制陶的过程、工艺是如数家珍,而更令他刮目相看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