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毓楠瞪着她的手臂,心中怒极。他应该杀了那个贱妇的!
直到此时他才领悟,初见时她为何会说什么皮肉痛她都能忍受,那不是逞强的话,而是她真的受过!
他轻轻的、温柔的抚过那些痕迹,心疼不已。
「已经不痛了。」她说,看见他脸上的不舍,心里很感动。
「传言说,你伯父放任你遭妻子虐待,又好吃懒做,家徒四壁,这两三年来都是你辛勤工作,在市集摆摊,收摊之后又帮人做女红、刺绣、洗衣,赚些微薄的收入度日,甚至还下田耕种,种些蔬菜自用,多的就带到市集贩卖,供养你伯父一家三口,收入若少了些,还少不了一顿打骂,是吗?」
「嗯。」她扯唇,笑得苦涩。
段毓楠不舍且怜惜的低头在她手臂上的疤痕印下一吻,温柔的轻抚着。
「二爷……」他的举动让她眼眶发热。
段毓楠抬起头来,放下她的衣袖,伸手替她抹去颊上的泪水。「你好傻,为什么要忍受这些呢?」
「我不怕吃苦,能忍受疼痛,伯母怎么虐待我我都不怕,只怕伯母毁掉我的一生,所以她要把我嫁给七旬老翁时,我才逃了,把我卖入画舫,我也逃了……」
「七旬老翁?」段毓楠难以置信。
「是啊,就在安爷找我买粥的那天。」她点头,「我卖完粥回去的时候,发现一顶小红轿停在后门,觉得古怪,偷偷靠近,才听到要接的人是我,我伯母收了人家三十两聘金,所以我就逃了,躲到山里一个多月才偷偷潜回去,想要拿回爹娘的东西,不过被伯母逮到,关了起来,直至被带到连城卖给艳霞舫。」
段毓楠心下一突,突然想起国师的话——七日之内必须离京,否则一切将有变数。
他一直以为是皇兄会改变心意,莫非不是,而是……她?
只要晚个一日,安冬就不会买到她的粥,就不会知道他能吃得下,所以就算后来他们依然在绿曦湖相遇,可是因为不知道,也就不可能有接下来这些事情发生,他们的未来,将会大大的改变,极有可能在她病愈之后便离开了这里,两人再无交集!
异变……她是异变之源?
「吉祥,你想知道你最新的传言吗?」他蓦地开口。
她猜,「村里的人知道我被卖了吗?」
段毓楠摇头,「村子里的村民们都以为你是跟男人私奔了,所以谈到你的时候,一开始或许同情,可谈到后来就剩下摇头鄙夷了,直道有其母必有其女,有的人则是认为情有可原,毕竟你在那儿日子也不好过。」
她错愕的张大嘴。
「看来你伯母编派了很多谣言来隐瞒自己卖掉小叔遗孤这件丑事,所以我相信你,你娘一定不是和男人私奔,她的失踪,肯定不是自愿的。」
杜吉祥突然哽咽,捣着嘴,睁着盈满泪水的眸望着他。
「我……我不知道该不该开心。」
「为何?」
「我忍耐着伯母的虐待,不敢离开那里,就是因为伯我娘回来找不到我,我一直……一直相信我娘,可是没有任何证据来坚定我的信念。有时候我真的好怕,可是有时候我又会想,如果娘是被迫的,那……她是不是出事了?是不是会被伤害?还是……跟爹一起定了?这时候我又希望娘是真的和……男人私奔,至少……那代表她活得好好的……三年了……这三年,娘她……她……好不好呢……」
说到最后,她已是掩着脸,哭得不能自己。
段毓楠将她拥进怀里,轻轻的摇晃,拍抚泣不成声的她。
「留在我身边,和找你娘并不冲突啊!」
「可是……茫茫人海,我不知道自己要找多久,我不能……不能让二爷空等,我……」
「傻瓜,笨吉祥!」段毓楠又心疼又有些生气。「我怎么可能让你自己漫无头绪的乱找呢,我当然会帮你!」
「不行,不可以,二爷的身子禁不住奔波的,不可以!」她慌张的摇头。
「天啊,你真的……」他顿时哭笑不得。「我一直以为你挺聪慧的,可原来也有这么蠢的时候啊!」
「你!二爷愈骂愈顺口了。」傻瓜笨蛋愚蠢,全都骂了,真过份,她是关心他,替他担忧耶!
「我会帮你。」他轻笑着倾身亲吻可爱的她。
她登时红了脸,「可……」
「我会帮你,我们一起找你娘。」他打断她,「没人说找人一定要亲自到处去找,别忘了,我有人力、财力、权力,一定比你自己盲目的找还快,懂吗,小笨蛋。」
「啊!」她这才恍然大悟。
「让我帮你吧!你就安心的留在我身边,好吗?」额抵着她的,他温声低喃,嗓音中透着奇异的魅惑。「好吗?吉祥。」
「好……」杜吉祥感动的紧紧抱着他,在他怀中哽咽承诺。「好,我留下……我留下来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段毓楠终于放下胸中仅存的不安,笑了。「好,我会努力把自己吃得白白胖胖。」
拥着她,他轻柔的安抚,听着她的哭声,心里也满是酸楚,为她心疼。
直到哭声渐歇,慢慢变成啜泣,最后他才发现,她在自己怀里睡着了。
原本想送她回房,让她能睡得舒适,可欲抱她时段毓楠却懊恼的发现自己压根力不从心,连这么娇小纤细的女人都抱不起来,只得唤来安冬。
「这几日杜姑娘其实也不好过,听说她夜里都没睡呢。」安冬低声禀告,「大概是因为和二爷您把话谈开了,安了心,才会睡着。」
「你倒是很清楚。」他睨了一眼手下。
安冬尴尬的挠腮,「奴才是跟两个和杜姑娘交好的丫鬟打听的。」
「没怪你,我晓得你也为难。」他没有说破他们和她「狼狈为奸」的事他都晓得。
安冬总算安下心。「二爷能体谅奴才,奴才铭感五内。」
「帮我送吉祥回房吧。」
「是。」安冬立即上前,将人从主子怀里接了过来。
段毓楠跟在后头,走进隔壁的寝房,在心里默默发誓,一定要养好身体,至少得要抱得动吉祥才成。
等安冬将人放在床上,他在床沿坐下,替她盖上被子,看她安稳的睡着,心里多日的纠结抑郁全数舒展开来。
「安冬,有个像吉祥这样的王妃,你们应该会喜欢吧?」他头未抬,迳自伸手轻抚着床上小人儿的发。
安冬错愕的张着嘴,不过仅须臾,便恢复过来。
「只要二爷喜欢,奴才们当然会喜欢,杜姑娘人美心善,性情开朗随和好相处,个性坚毅,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最重要的,是有一手好厨艺,能煮出让二爷入口的东西,光是这点,就足够得到大家的拥戴了。
「嗯。」安冬说的,他都同意。「我们走吧,让她好好的休息。」
「是。」安冬上前搀扶主子回房。「二爷,您真的没事吧?方才……」
「方才只是站太久,我没事。」拍拍侍从的肩,段毓楠在桌前坐下。「放心,安冬,我已经答应吉祥会把身体养好的,有吉祥在,你也不用担心我会吃不下了。」
「是。」他好感谢杜姑娘啊!「二爷,那关于您的身份,是不是该找个机会告诉杜姑娘?」
段毓楠一愣,他都忘了这件事了。
「是啊,是该找个机会告诉吉祥……」眉头不自觉的蹙起,心头闪过一丝不确定。「安冬,你道吉祥知晓后,会有何反应?」
「肯定非常欢喜的。」安冬理所当然的说。能嫁给王爷,成为王妃,荣华富贵集于一身,怎能不欢喜?
是吗?欢喜吗?
为什么他无法像安冬这般肯定,甚至心里反而有些忧虑,现在她仅是认为他是富贵人家,便有了「门户之见」,若得知他贵为王爷,真的会欢喜吗?
「二爷,您打算何时让杜姑娘知晓?」安冬迫不及待的问。
他不确定了,「不急,我再想想……」他得好好想想。
「二爷?」安冬疑惑。怎么主子似乎有些犹豫,为何?
「这件事我自有主张,休再多言。」段毓楠有些烦躁地挥了挥手。
「是。」
房里静了一会儿,段毓楠才叹了口气,打破沉默。
「安冬,让军清回来,我有事要交代他去办。」
「是有关杜姑娘她娘亲的事吗?」安冬聪明的意会。
「嗯。」段毓楠点头,「刚刚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是的。」
「那么你觉得,若吉祥的娘亲是被迫离开,最可疑的犯人是谁?」
他一愣,蹙眉思索,一会儿想到一人。「杜姑娘的恶伯母?」
「没错,所以我打算叫军清去找她问话。」段毓楠嘴角泛起一抹冷酷的笑。「不择手段。」
第八章
整个憩龙山庄,因为大爷将莅临而忙碌了起来。
杜吉祥是在灶房准备午膳的时候,才听说这件事。
「咦?原来杜姑娘还不知道啊?」总管夫人一脸刻意的装出惊讶。「奇怪,怎么二爷没对你提起吗?」
「吉祥只是个厨娘,二爷没有必要对我提啊?」她只是淡淡一笑,手上依然不停的忙碌着。
「呵呵,杜姑娘客气了。」总管夫人呵呵假笑。「整个山庄里谁不知道杜姑娘正得宠,就连我这个总管夫人也得服侍你,看你脸色过日子,生怕稍有不顺杜姑娘的意,就得落得被赶出山庄的下场呢。」
杜吉祥在心里直叹气。她不知道总管夫人和千金为什么对她怀恨在心,这阵子只要有机会,两人一见到她,总是有意无意的嘲讽她几句,说起话来酸溜溜的,好像腌了几百年的老醋似的,怪不得先前秋玉会要她避开她们了。
幸好,她通常都待在憩心园里,只有煮膳的时辰才会来灶房,和她们见到面的机会也不高就是了。
不过……这几天见面的次数似乎有增加的趋势,每次她来灶房,总管夫人或是千金不是已经在了,就是不消多久就会出现。
尤其这两天她开始帮二爷料理一些药膳,待在灶房的时间就更多了,因为有的药膳需要长时间熬煮,譬如今天这瓮,从早晨便得开始准备,经过三个时辰文火熬煮才能完成。
稍早是总管千金映珠姑娘来「陪伴」她,这会儿午膳快到了,又轮到总管夫人来找她练嘴上功夫。
「杜姑娘,不是我爱说……」
那很好啊,没人逼你说,闭嘴吧!杜吉祥在心里咕哝。
「……我可是为你好才说的啊,姑娘家总得顾着自个儿的名节,我知道荣华富贵总是会吸引人想攀附,不过没名没份,便时不时的带着一些欢爱过的痕迹大大方方的出现在众人面前,唉,失贞失节的,要是我那个女儿啊,早就没脸见人的自尽了。」
所以她是一个攀附权贵、贪慕虚荣、失贞失节、不知羞耻的女人就对了?
杜吉祥好脾气的沉默着,虽然她和二爷之间还是清清白白的,也不知道什么是欢爱过的痕迹,不过她没有多说什么,反正总管夫人也不是想听她解释,她希望的大概是她能接受她的「好意」,听话的去「自尽」吧。
「我告诉你啊,男人有没有把你当一回事,不能靠欢爱的时候判断,那种时候男人的话不能信,而是要看平时的态度。你瞧,像这么重要的事你竟然不知道,可见你对二爷根本无足轻重,只是用来暖床的,最多就是比绿曦湖的娼妓好一点,你自己可要好好的想清楚啊!」
切切切!剁剁剁!
杜吉祥加快手里的动作,对于她说的话,就当作是从耳边吹过的一阵风。
「就算你曾经是娼妓,后来被二爷赎了身,但是只要懂得自爱,别人也不会继续把你当娼妓看待,你懂吗?」
原来她曾经是娼妓啊!这是属于她最新的八卦了吗?
丢了两根柴火到灶里,加大灶火,这是最后一道青蔬了。
热锅烫油,倒入清洗好的青蔬,嗤地一声大响,掩去总管夫人几句难入耳的话,伴入她特调的秘方调味,快炒两三下,翠绿青蔬便可起锅。
将那盘青蔬放置一旁,杜吉祥转身拿起布垫,打算将炉上的陶瓮拿起,却看见总管夫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陶瓮前,正打算掀开陶瓮的盖子。
「不能开!」她焦急的大喊,那药膳在离火前,都得闷在瓮里,药效才能渗入食材中,这一开,整瓮药膳便前功尽弃了!
总管夫人吓了一跳,手一歪,将整个陶瓮给推倒,匡啷一声,整个陶瓮摔到地上,顿时间精心烹制的药膳全都毁了,满室飘散着令人垂涎三尺的清香。
「啊——」总管夫人尖叫,被热腾腾的药膳给烫着了脚。
「快浸水!」杜吉祥上前,迅速拉着她到水缸旁,舀了盆水让她浸泡。
「你放开!好疼啊,你……你想害死我,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啊啊——救命啊,来人啊!」
杜吉祥踉跄的被推开,傻眼的站在那儿看着她尖叫控诉。
外头几个人匆匆的跑进灶房,其中一人是杨总管。
「老爷,救命啊,好疼啊——」总管夫人喳喳呼呼的喊,声音尖锐刺耳。
杨总管看着一地狼藉,又看见妻子一脸泪水,不禁皱眉,「怎么回事?」
「是杜姑娘!她用那陶瓮丢我,想害死我,好烫啊……」
杜吉祥眨了眨眼,无辜的回答,「总管夫人,那是要给二爷的午膳,我熬了一整个早上,不可能拿它来丢你,太浪费了。」
「你你……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我污蔑你吗?」总管夫人抖着手指着她。
「对。」
「你……你目中无人!明明是你气不过我知道大爷要来你不知道,所以拿我出气!」总管夫人假意哭泣着指控。
「知道大爷要来的消息很伟大吗?」她不解地反问,耸耸肩,「我一点也不在意不知道这个消息啊。」
「所以你是故意找我麻烦的了?老爷啊,你要替我做主啊,我知道我不过是个总管夫人,不像杜姑娘爬上二爷的床之后就能要风得风,嚣张跋扈,可也不能这般糟蹋我啊!」
「杨总管。」杜吉祥望向一脸铁青的杨总管,她是不知道他信了妻子还是信了她,不过她也不在意就是了。「您夫人的脚最好浸泡在冷水里,对烫伤比较有帮助。」
深吸了口气,杨总管对她点了点头,「多谢,对不住。」
闻言,她不禁挑眉。杨总管不仅信了她,还道歉?
这让她非常讶异,他的妻女对她酸言酸语也不是第一次了,也有几次当他的面污蔑她的纪录,他也总是表现出「因为她有二爷罩着,所以要忍耐」的样子,今天这样,还真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呢。
「老爷?你……」总管夫人不敢相信的惊呼,正想控诉,却被打断。
「闭嘴!」杨总管低喝,「把脚伸进盆里。」
总管夫人不甘心的抿唇,不过震慑于丈夫的怒气,也因为脚疼,所以乖乖的把脚伸进盆里浸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