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吉祥被动的将苦口的药汁吞入,一边听着丫鬟滔滔不绝的说着话。
「我叫做秋玉,另外还有一个彩儿,我们两个是负责照顾你的丫鬟,日夜轮流。」秋玉一边喂她喝药,一边继续说:「我们主子身子不太好,好像是到这儿养病的,前几日半夜还突然发病,整个山庄瞬间一片混乱,几位爷和总管可是急坏了呢。」
杜吉祥静静的听着。这位秋玉姑娘说话的速度好快,她差点来不及听。
「听说我们主子是大人物喔,不过真正的身份咱们这儿也没人知道,总管或许知道吧,不过也很难说啦!反正咱们当下人的,只要做好份内的工作就成了,在这儿,只要勤劳做事,少谈论主子的事,日子就能过得好,上头绝对不会亏待我们,噢对,还有别去招惹总管夫人及千金,这样就能安稳度日,你懂吗?」
她慢慢的摇头。
「不懂啊?哪里不懂?」秋玉偏头望着她。
「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喔。」秋玉点头,继续喂药。「因为安爷说,等你痊愈之后,如果愿意,可以留下来,若不愿意留在这儿,就看你自己的意思,想去哪儿,他都会帮你安排。」
「安爷?是主子?」杜吉祥问。
「不是,主子是二爷。」秋玉笑着摇头。
二爷?她心下一突。是那个二爷?
秋玉说主子身体不好,她知道的那个二爷,看起来也是身体不好的样子,所以根本没有人救了她,她只是被抓回来了!
「安爷是专门伺候二爷的随从,另外还有洪爷和宋爷,三位爷都是跟在二爷身旁,至于为什么同样是仆人,我们还称他们三位一声『爷』,是因为他们看起来就是给人感觉颇有地位的样子,和咱们这种普通的仆人硬是不一样,所以也才有二爷可能是大人物的猜测。」
一碗药顺利喂完,秋玉满意的笑了。
「现在不用想太多,这段时间你先安心的养病,慢慢考虑。」秋玉扶着她躺好,再替她盖上被子。「你好好休息,我赶紧去通知三位爷,还要请大夫过来瞧瞧。」说完,便拿着药碗离开了。
杜吉祥无力的闭上眼睛,显然山庄里的人根本不知道他们的二爷是干什么勾当的,秋玉这会儿去叫人,她必须快点逃才行!
她吃力的起身,觉得全身酸痛无力,而且很沉重,不过她还是勉强下了床。
发现自己身上仅着单衣,她有些慌,梭巡四周,没有看见可穿的衣裳,只得绕到床榻后方的别室,这里放着各种箱柜、衣橱,终于在箱柜上方看见有套摺放整齐的衣裳。
她立即上前拿起,是她的!
穿好衣裳,她小心翼翼的走到门旁,担心外头有人守着,听了一会儿,感觉很安静,于是尝试打开房门,本以为会从外头锁上,可是门却轻易的打开了。
甩开疑虑,她探头,发现外面确实没人,立即跨出门,反手轻轻的将门阖上。
好了,现在她要往哪里去?
左右两边都是回廊,通过几间屋子,不知通往什么地方,前面则是个小庭院,庭院后接着一条备弄,深而长,不知通往何处,不过那里感觉比较像出口……
如果不是呢?
突然,她听到谈话声由左边回廊传来,紧接着右边回廊在视线不及之处,似乎有开门声音,她当机立断,忍着身子的不适,迈开沉重的双腿,快步跑过小庭院,闪入那条备弄里。
她贴着墙,屏息等着,悄悄探出头来,看见秋玉领着两位中年人往她刚刚逃出来的那间房疟去。
「不好了,杜姑娘不见了!」没多久,秋玉惊慌的声音便响起。
糟了,她该往哪里逃?
听见脚步声往这儿接近,杜吉祥立即旋身往备弄的另一端跑去,希望那儿有个门。
有了!
穿过备弄之后,眼前是一池庭园水景,水上一座小桥,连接着池的两岸,接着便是一道高耸照墙,以及一个洞门。
那一定是出口!
加快脚步越过廊桥,才穿过洞门,雅致美丽、宽敞优美的庭园景色豁然出现在眼前,她愕然呆立。
这里不是出口,而是这栋宅第的园林!
她迅速旋身奔出洞门,却又听见了从那备弄传出来的杂沓脚步声以及说话声,猛地停下脚步。
四处张望,除了身后的庭园之外,没有其他退路了。
杜吉祥懊恼的只得转身再次奔入洞门,视线这次扫到洞门上方一石区,浮雕着憩心园三字。
方才应该看见的!
她心里恼,可是现下恼什么都太迟了,她得想想自己要躲到哪儿去。
视线最后停在一处高耸复杂的假山造景,那儿似乎是个不错的藏身地点。
迈开脚步冲了过去,她硬是强迫自己忽略身体上的不适,踩稳脚步攀爬上假山,侧身钻入缝隙之中。
没想到假山中别有洞天,山腹里平整空旷,置有一小圆桌与圆凳,她寻了一圈,看见有条蹬道蜿蜒而上,直通山顶不知延伸至何处,看来是这假山的出入口。
她急忙在一个边角窝下,仔细聆听外头的动静。
脚步声经过又远去,不知过了多久,远远的说话声渐渐接近。
「杨总管,不是让你们好好照顾着吗?怎么会把人照顾到不见了?杜姑娘还病着啊!」
她认得这个声音,是那个下水抓她的男人!
果然,这里的主子就是那个说她不接客就得死的二爷!
杜吉祥身子颤抖,屏住气息更往墙角缩。
「对不住,宋爷,照顾她的丫头只是离开通知我杜姑娘醒了,谁知回房的时候杜姑娘就不见了。」
「问之,现在追究这个是多余的,咱们还是分头找吧。」另一个陌生的声音说。
「洪爷说的是,小的也已经派其他人在庄里仔细搜寻,现在只担心杜姑娘有没有可能跑进憩心园里了。」杨总管诚惶诚恐的说。
「憩心园里由我们找,别让闲杂人等进来扰了二爷的安宁。」洪罩清严峻的说。
杨总管急急点头,可又踌躇了半晌才开口问:「宋爷,洪爷,小的有件事不甚明白,还请两位解惑。」
「杨总管请说。」
「小的不明白,为何杜姑娘要逃呢?二爷救了她,又从老鸨手中赎回她的卖身契,还请大夫为她治病,虽说二爷并没有期待她报恩,可好歹道声谢也不过份吧?」
「那是因为杜姑娘并不知情,误以为我们就是她想逃离的恶人,当然要想尽办法逃了。」宋问之笑说。
杜吉祥顿时倒抽了口冷气,错愕地捣住嘴。她刚刚听见什么?没听错吧?
他们不是画舫的人,他们救了她——虽然她觉得那不是救,但他们还赎回她的卖身契!
可那二爷明明承认……
思绪一顿,仔细回想那日的一切,不,那男人从头到尾都没有承认他是艳霞舫的人,之后的对话,现在想起来,似乎也是事实,如果他是这儿的主子,确实是不缺银子不缺奴婢,只是问她想怎样,只是……故意误导她,耍弄她而已!
「好了,别闲聊了。」洪军清打断两人的谈话。「杨总管,你到正落宅第指挥寻找,找着了就马上来禀报。」
「是。」杨总管匆匆离开。
「问之,我们分开找。」洪军清对宋问之打了个眼色,抬手指了指前方下远处那座名为「别有洞天」的假山造景。
宋问之不动声色的点头,他们方才都听见了抽气声。
「好,你从西侧开始搜索,我从东侧找过来,若杜姑娘真跑进园里,务必在惊扰到二爷前找到她。」宋问之也比了比手势,两人一西一东往假山包夹。
脚步声都没了之后,杜吉祥紧绷的身子才像是脱力一般软了下来,瘫软地趴在地上,脑袋昏了,思绪乱了。
所以,是她误会了?
她试图从混乱的思绪中理出头绪,习惯性的想拉挂在胸前的玉坠子,却摸索不到。
她一惊,连忙坐了起来,两手慌张的摸着颈子。没有?没有?
她的玉坠子到哪里去了?那是爹爹留给她唯一的东西,是她的精神支柱啊!
难不成是在水中掉了?
不可能,绳结她打得很牢,红绳也很坚固,不可能脱落或断掉。
所以是有人拿走了?
她脑海里倏地浮现一张苍白的俊美面孔。
不知为何,她第一个直觉就是他拿走的,就像他在她第一次醒来时,故意误导她,让她认为他们是艳霞舫的人一样。
双手抱膝,杜吉祥手足无措的将脸埋在膝上。
现在,她该怎么办?
冷静下来,杜吉祥,静下心来好好的想一想!她在心里命令自己。
好,首先,既然他们不是艳霞舫的人,就代表她根本不需要逃,所以她可以出去,不必躲在这里。
出去之后,她可以求见「二爷」,问他是不是拿了她的玉坠子……
「找到你了!」蓦地一声大喊,从上头轰下。
她一惊,脑袋来不及做思考,身子已经下意识的做出反应——
她钻出假山,拔腿就跑。
第四章
段毓楠拿着银箸,厌烦地拨弄着碗里的粥,看着桌上十数道色香俱全的佳肴,勉强夹了一箸入口,一种熟悉的反胃感觉立刻出现。
「问之和军清人呢?」将嘴里的「美食」连同往上冒的酸气一块儿吞下,他缓了缓气后才淡漠地问。
「方才杨总管匆匆来报,杜姑娘不见了。」安冬不敢有所隐瞒,据实禀报。「所以他们两人找人去了。」
段毓楠皱眉。「为何没向我禀报?」
「是奴才的错。」安冬立即咚地一声跪了下来。「奴才只是不希望为了这种小事,扰了二爷用膳,而且二爷这两日身子才稍微好转,奴才……」
「算了,起来吧。」段毓楠叹道,他又何尝不知安冬事事以他为优先的做事方法。
「谢二爷。」安冬起身。
「说吧,怎么回事?」
安冬简单的解释。「杜姑娘醒来,照顾她的丫鬟去向杨总管禀报,领着大夫到客房的时候,杜姑娘就不见了。」
「还没找着吗?」段毓楠眉头愈蹙愈紧。
「尚未。」见主子难掩担忧,他心下又是一突。主子对杜姑娘的态度……真的太反常了啊!不过为了让主子宽心,他还是道:「二爷,杜姑娘不见,其实也算是个好消息。」
「为何?」段毓楠沉下脸,不喜欢他对杜吉祥的敌意,原因?他也不明白。
「那代表她身体已经好转了,不是吗?」安冬急忙解释。
段毓楠微怔,这才收敛了怒气,点点头。
「说的也是。」能逃能躲,确实是好转了。
「那……二爷,午膳都快凉了,您多少吃点吧,身子要紧。」他不敢奢求主子胃口大开,只祈求主子能多吃两口他就谢天谢地了。 可仅须臾,他的希望便彻底破灭。
只见段毓楠仅勉强的吃了两口,便一脸厌烦的放下银箸。
「我不饿,把午膳撤下吧!」他放弃了,直接吩咐。
「二爷……」
「撤下吧!」段毓楠叹息。「今儿个天气不错,我到外头散散步,晒晒日阳,你把午膳撤下,然后去问问人找得怎样了。」
「是。」安冬最后还是领命,匆匆拿来披风为主子披上,仔细的系好带子。
「二爷,虽然有日阳,可风还是寒的,您别走太远啊!」
「不会,就沿着回廊赏梅。」段毓楠起身走出房门。
安冬一脸担忧地目送主子出门,他很想跟上,可是也知道主子现在只想一个人走走。
回头望着桌上分毫未动的午膳,他又是长长一叹。
那日晕倒之后,主子的身子状况可说一落千丈,往年是端月时才进入粒米难进的最危急状态,可这会儿竟提早了将近一个月!
不管了,他得赶紧命杨总管再去找个厨艺好的厨子回来才行,这个不能让主子开胃,就换另一个,他就不信整个连城找不到一个能煮出让主子多吃两口的厨子!
就算整个连城都找不到,也可以到邻近的城镇去找,找不着,就命人快马回京,请皇上派来御厨,至少御厨煮的菜,往年主子状况最差的时候,也还能勉强吃上一两口!
反正,为了他家主子,他一定得找一个厨子就对了,说不定让他找到另一个能让主子开胃的厨子,就像那个卖粥的姑娘!
想起那个姑娘,安冬忍不住在心里咒骂。
可恶!明明自个儿说天天都在那儿卖粥的,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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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毓楠双手背在身后,漫步在环绕着整个憩心园的回廊。
园里的白梅盛开着,风是寒冷的,带来缕缕白梅的幽香。
回廊外暖暖的冬阳却让他觉得刺目,有些头昏眼花,身子晃了一下,赶紧扶住栏杆,在回廊两边都有设置的长椅坐下,闭上眼,缓缓的吁了口气。
今日是腊月初二,距年关仅剩不到一个月,每日清晨睁开眼,他总会有种「原来我还活着啊」的体会。
他在等待死亡,其实……早在十六年前他就应该死了。
国师说,心病需心药,他固定时节的厌食,确实是心病,源自于「自己不该存在」的慢性自戕吧。
嘲讽一笑,他痛恨轻生寻死之人,自己这般模样,与寻死之人又何尝有异?所以他其实是痛恨自己吧,因为他是不该存在的……
或许他该钦佩杜吉祥才是,因为她即使遭逢了困境,都很坚持求生不求死,瞧,这会儿不就又逃了吗?
想到她第一次醒来,为了逃走而拿盆栽攻击他的举动,他忍不住又笑了。
只是她的病应该还没痊愈吧?
算了,那又关他什么事呢?他对她似乎放了太多心思了,对一个将死之人来说,太不必要。
幽然一叹,他站起身,继续散步。
一阵急乱的脚步声从前方传来,段毓楠疑惑的停下脚步,抬眼望着前方回廊的转角处。
在憩心园里,不会有人跑得这么急,脚步又这么乱,因为安冬、军清、问之他们三人都有武功,所以……是谁?
脑海里马上出现一张秀丽的面孔,心头才一动,紧接着,一道慌急的娇小身影已经出现在他视线内。
那纤细娇小的人儿从转角绕了过来,速度不慢,所以当他发现她是边跑边回头望,根本不知道前方有他这个「障碍物」的时候,不管是想出声警告,或是他自己识相让路,都已经来不及了。
那人,直接撞进他的怀里。
「哇啊——」杜吉祥惊叫,
若是在夏、秋季节,段毓楠或许勉强能挡得下这样的撞击力道,可是现下这个时期,正是他最为体弱气虚的时候,所以两人撞成一团时,他整个人被那力道撞得踉跄的退了几步,接着便砰地一声,和她一起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