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世麟不怒反笑,依然有礼。“有人自会助我疗伤,多谢萨教主如此爱护。”
闻言,花咏夜眉儿一拧,萨渺渺则细眉一挑。
“你伤得不轻,助你疗伤之人必须耗去大量真气为你护持,那人是谁?”说到最后,语中微现杀意。在她想法中,自觉那人必然是名女子,只有女子才会为自个儿的情哥哥甘心付出。
王八蛋!花咏夜忍不住又暗骂一声,睁睁看着余世麟将目光一横,瞥向这边,她本能地想挡在余皂秋身前,才有动作,反倒被余皂秋拉至身后,他大半身躯遮掩着她,只听到余世麟又道——
“我儿,余皂秋。”
堂上哗然。
关于余皂秋之事虽传开,但余世麟此时说出,完全证实了。
“……你的儿子?”萨渺渺惊疑不定,媚目陡扫,隔着一段距离直直望着余皂秋。“我知道兰岚替你生下一子,她病故后,那孩子不也死了吗?”
“孩子没死,他让南浦散人带走,如今回归我余家。”
听到这话,花咏夜恨到跳脚。原来所谓的正派人士都可以如此不要脸,想先说先赢吗?要说大家来说!她……她……咦?没声?!她又被点住哑穴!
余皂秋头也没回,臂膀未抬,仅微一按她的手脉,一股气冲至她喉间,她、她便哑掉。可恶可恶!
气不过,她偷偷使劲捏他腰侧。
无奈他肌肉刚硬,他乖乖由着她捏,她秀指倒掐痛了。
这一方,萨渺渺双眸发光,几要看痴,喃喃道:“南浦散人……呵呵,好啊,所以说,他是跟着南浦散人习武练功,学得一身好本事。当年若非南浦散人出面,你要从五毒教带走兰岚,那可难如登天……余大盟主,你这孩子,长得与你有七分像哩,余下那三分,却瞧不出半点兰岚的神气,兰岚爱笑,唇角总轻轻翘着……你不爱笑吗?”最后一问是对着余皂秋,她移形换位,倏忽逼近。
堂上立时大乱。
众人往四方惊退,空出一个小场地,花咏夜只觉有股气从余皂秋背后烘过来,他放开她的手。
她五指欲抓握已然不及,人整个往后疾退,夹进人群里。
有人顺手扶她一把,她惊得不及看清对方是谁,待立定,又是奋力挤挤挤,挤至最前头。定睛瞧去,心脏都快呕出口。
余皂秋玄黑身影被一团火红完全困住。
萨渺渺招式变换得极快,快到根本看不清她的手与臂,只见红袖画出一道道流光,她双足像似从未落地,轻身功夫如此之高,绝对是花咏夜平生仅见。
高手试招,大乱的厅堂一下子静下。
众人屏气凝神,屏息观看,连十二使婢亦瞧得目不转睛。自懂事以来,她们没遇过能在教主手下走过三招之人。
余皂秋不止过三招,短短不到半刻钟,连斗五百招以上。
他守于原地,以守为攻,不随那红影起舞,对方快,他亦快,以快打快,同样看不清他的拳掌招式。
这场打斗全然无声,听不到双方气息,听不到肢体碰撞声,沉静,迅如疾风,诡谲幻变。两人确实过招,但未真正打上,招未老,已知对方下一式,于是频频变招,要快,唯快不破,若有丝毫迟疑,便露破绽。
如攻来时那般突兀,那道红影蓦地一退,眨眼间已在十二使婢之侧。
场中,余皂秋双臂轻垂,平静伫立。
他面无表情,目光微动,直到在人群里找到花咏夜,才又默默将脸转正。
“极好……极好啊!”萨渺渺笑盈盈,愈加发亮的眸光亦随着余皂秋往人群里扫过一眼。
她连声招呼都不打,红衫翩若惊鸿,飞掠而出,十二使婢随即追上。
许久许久……又许久许久……
“泉石山庄”大堂上有谁忽地爆出一声“好啊!”,这声叫好遍染开来,随即爆出更多、更多的赞声,如浪似涛,铺天盖地。
“盟主大人,英雄出少年!令郎……令郎……好本事啊!”
“盟主大人,您后继有人,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花咏夜杵在原地,怔然看着忽而被众人团团围住的余皂秋,他似是傻住,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处理”这群人。
他往她所在的方向张望,隔着人海与她四目相接。
她神情怔然,内心有些莫名落寞,也有些忧虑。
她想着萨渺渺口中那声“极好”……到底,什么东西极好?
花咏夜暗自引体内之气,试着冲开哑穴,她的内劲不算弱,但南浦一派的点穴手法自成一格,她的气冲不开。
那个让她不能说话的始作俑者出现在进回廊的拱门口。
心里不太痛快,她调开眸,面向廊下。
经萨渺渺闹过一场,此时天色薄亮,冷青色天光夹有雾气,淡淡轻笼着廊下那片雅致山水园。
听到男人沉稳的脚步声靠近,她咬咬唇,忽觉自己行径很孩子气……干么不瞧他?她、她总要瞧他的。咬咬牙,她倏地转过身,余皂秋出手迅捷,往她膻中一点,她喉间陡清,能够言语了。
然,能说话她却不说话,连眉睫也未抬,仅定定平视他的胸。
这一夜,他当红。
那些正道人士将他捧得高高的,赞他英雄出少年、夸他是不世出的奇才,他确实值得夸耀,那些都是他该得的。今夜与五毒教教主一会,他大大露脸,亦替他的散人师尊大大地擦亮招牌。
厅堂上的众人迟迟未散,即便她躲到这儿,仍依稀听到前头传来的谈笑声,恭贺盟主大人虎父无犬子,恭贺他余家“还君明珠”,漂浪十余年的宝贝血脉终于回归等等之类……她还听到几个武林大家忙着向余世麟旁敲侧击,问余皂秋的生辰八宇,打探他可有心仪之人……
心仪之人……他有吗?
如果有,他自个儿知道吗?
他一战成名,今夜之事再经渲染,传于江湖,他当定了众人眼中的香饽饽。
他本就有一副好皮相,武功高强,又是“泉石山庄”的少主,往后不知会有多少武林大家的千金等着他青睐,他一向听她的话,因她早早下手为强,将他独占,倘若……倘若她要他别理那些美丽姑娘,他会听吗?
“师尊说,拿她试招。”
花咏夜听到他说话,微微怔忡。
他极少主动开口,但她不言不语,啥也不问,他静了会儿,倒先解释。
“师尊说,‘泉石山庄’有难,可以相帮……还说,我刚练成的掌法可以拿……拿五毒教教主试招。她的内功偏阴邪,极轻巧,我的纯阳掌可以跟她玩玩……”略顿,嘴掀动,像是太多话欲说,得先让脑子整理好顺序。
玩玩?
花咏夜头一晕。
他害她担心得要命、紧张得快掉泪,欲喊喊不出,而他却只是遵照师尊之命,和人家玩玩而已……
她快要搞不清楚这个武林了,乱七八糟的事一箩筐。
“既是与萨渺渺试完招,‘泉石山庄’之危亦解,你还会留下来吗?”她嗓音轻哑,左胸微促,仿佛仍有些期待,期待他来跟着她。
余皂秋眼珠湛动,静了会儿才答:“娘……娘若在,我留下,她会欢喜。”
可是你娘亲已经不在了……她没有说出口,心头一酸,深吸口气平息方寸间的不适。
他这个人啊,有谁待他好,真心以待,他会很承那份情,一直记在心里。
被他记住,便是一辈子的事,深深刻划在他心版上、骨血里,这是他执着的一面,也是她所喜爱的一面。
而她待他,是不是不够好?
跟他的娘亲、师尊、师哥相较,她不够好……
“嗯……”最后,她点点头表示明白,眸中映着青青天光,如水闪烁。
“余大哥!”伴随那声清唤,拱门边探出一张俏脸。
花咏夜认得这个姑娘,她是苏北大派“天罡门”的大小姐,乔真,年近十七,长相甚是娇美,性子豪爽开朗,此次是跟着门主爹爹出来增广见闻。
瞧着乔真走近,极自然地拍拍余皂秋的肩膀,花咏夜不由得挑眉……适才在堂上,他已跟人家姑娘混熟了吗?对了,这姑娘还称他一声“余大哥”呢!这么快就哥哥、妹妹起来,就说,她真被这个武林弄得头又疼了。
她心头堵着,有股宣泄不出的郁闷。
更教她难受的是,她留意到余皂秋的眼神,他目中极快刷过异彩,似十分欣喜。
乔真对她展颜一笑,算是打过招呼。
她不晓得自己有没有礼尚往来地回笑,因为此时此刻,她很难笑出,只听到乔真说——
“余大哥,跟我来,你信我啊,跟我来你绝对不后悔。”
你信我,跟着我,听我的话,我就待你好……
他又遇到要待他好的人了吗?
那……那很好。
有人肯待他好,都是好的。
只是,花咏夜忽而明白了,她在他心里,到底是可以被取代的。
“夜儿,我要跟她去。”他对她说,不仅眼发光,整张俊脸都罩着淡淡的光。
热泉一下子冲到双眸,她硬是咬牙忍住,对他点点头。“去吧。”
她当真佩服自己。
花家的女儿全痴了,真动情,便痴得要命,但她一直想当“众人皆睡我独醒”的那一个,她办得到的,她可以醒着感受那份痛,即便痛着,头痛、心痛,双眼威胁着要掉泪地热得发痛,她都能办到,清清醒醒。
望着他随着乔真走开的背影,明明哑穴已解,她喉头仍紧缩得难受。
他不再是专属于她的余皂秋了。
她没有怪他,只觉得……或许缘分到此,他有他的路,而她有她的。
在他命里,她毕竟独占过一些时候,至于将来如何,已不是她能掌控。
顺其自然……她一直告诉自己,凡事顺其自然,不是吗?
所以,就顺其自然吧。
泪珠溢出眸眶,滑落双腮,也是顺其自然……
第8章(1)
掀睫,眼前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阒暗,她还在醉酒中吗?
身体轻荡、漂浮、摇啊摇……不,她没醉,而是人在船中,船行于江面,这一段水流应是湍急些。
只是,她是何时上这艘船的?
花咏夜抬手想揉揉额角,那只手如有千斤重,她微蹙眉,徐长吸气,留意到那股异香……原来被人下迷药了。
她很努力搜索记忆……那日天薄亮,她独自离开“泉石山庄”,打算绕去江北“捻花堂”与众女会合,那几晚,她夜夜宿于舟船上,某晚还沾了些酒上船,没谁陪她喝,只有自个儿的影子、夏夜的月娘。
醉眼朦胧时,她闻到同样的异香,之后意识尽灭。
她被劫走多久?已一日了吗?
“当真拿那姑娘当条件,余少侠什么都好说了。”
这女子声音她听过,想啊……花咏夜,别懒,快想……啊!是萨渺渺!
她方才说什么……什么少侠?
是“俞少侠”?“于少侠”?还是……“余少侠”?
花咏夜眼珠滚动,觑见墙面隐密的一角透进微光。
她几乎使尽吃奶的气力才翻了个身滚过去,那是个小洞眼,约铜板大小,她曾跟着七十二姝上“柳红院”观看五十对五十的百人“牙床大战”,那时就躲在墙后,用小洞眼偷瞧,跟现下情况颇像,因洞眼另一端真有一双贴在一块儿的男女。
那男子盘腿而坐,从小洞眼瞧去,他眉目低垂,拔背收颚……很像每次共修过后,他盘坐在她身畔,打坐练气的姿态。
怎会是他?怎会是他?!花咏夜满心惊愕。
按理,他此时应是在“泉石山庄”,做那些让他阿娘欢喜的事,还有“天罡门”那个娇美可人的姑娘,他跟人家走,既然已去,怎会在这儿?
异香薰得她目力有些模糊,她用力眨,以为很使劲了,其实仅虚弱扇睫。但耳力倒未受阻,她听萨渺渺娇笑又道——
“那晚在‘泉石山庄’堂上,我见你手握着她,与我打过一场后,你目光急急搜寻她,当时我便想,原来你心上有人,极好、极好。”她腰带已松,身上红衫欲掉不掉,她挨近他身后,饱挺胸ru大胆压上他的背,亲匿趴着。“听说,余少侠发了顿大火,那些武林人士赖在‘泉石山庄’想亲近你,你要走,他们不允,你被惹恼,一阵长啸险些震垮整座庄子……”愉悦叹道:“我可真想亲眼看看你爹和那些人当时的惨样。”
一双玉臂滑过男子宽肩,滑进衣襟内,红唇在他耳畔吹气。
“你急着要找心上人,找不到,很慌吧?我有你要的,你有我要的,我先请那姑娘上船作客,要你服下软筋散后才肯领你过来,你眉峰不生波,张嘴便把药全吞了,呵呵呵,所以我才说极好极好。”略顿,她的手更嚣张,开始解男子腰绑。“余皂秋啊余皂秋……你应该知道,五毒教的软筋散不比一般,药效一起,足让高手暂时散功,而我让你服下的那一帖还添了某种药性啊……”腰绑松解,她的手如蛇般缠着他的身躯,平贴抚摸。
简直……傻眼!
花咏夜张口欲叫,不知是否嗅了过多、过久的异香,她喉中紧涩,几次都发不出声音,即便发出,亦微弱得穿不过厚重墙面。
洞眼外的景象,萨渺渺说的事,让她情绪一层层交叠,脑中纷乱。
她伏在地上喘息,微雾的双眸一直要看清男人那张脸。
余皂秋没有丝毫动作,或许已无力挣扎。
他衣衫被扯开了,裤头已松,露出精实有力的深蜜色胸膛。
萨渺渺腻着那具男身,见他不动如山,颇不甘心,忽而从他身后晃到身前,腻进他怀里,坐在他的盘腿上。
“你心里喜欢谁,我也不管,你要想带走那姑娘,要她完好无缺,就留下来多陪我几天。余皂秋,要是能够,咱可真想把你带回苗疆养着,只是你武功奇高,我怕圈不住你,势必得挑断你手筋、脚筋,这么想想,心又不舍,你这块习武美才,资质奇高,我舍不得毁……”低笑。“再有,就是因为你这么强,比你爹还招眼,跟你过招好痛快啊,才令我好生垂涎,想跟你共修个几天……”
他淡垂的面庞遭抚弄,漂亮薄唇落进女子口中,被吸吮着。
花咏夜双眸更雾了,不是伤心,而是极端愤怒!
他何必来?何必啊?
这么傻、这么呆,要他服药他就服!人家欲凌辱他,他难道不知吗?软筋散……软筋散……还是出于五毒教之物……一听便知不妙,他还吃?至于另外添加的某种药,九成九跟合欢散脱不了干系,她用脚趾头想也猜得出。
这算什么共修?
使强逼迫算什么英雌好女?!
这到底算什么啊!
原来五毒教英明神武的女教主到底及不上“飞霞楼”众女,她们要的是男人们甘心情愿匍匐于脚边,踢都踢不走,即便踢飞了,还是乖乖爬回来痴缠,而萨渺渺这种强取手段,太不入流!太不入流!
眼泪流不停,她没想哭,但觑见洞眼外的事,自然气到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