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啊,命苦呐!”中年男子随口回答双儿的问题,眼睛四下轻瞥,直到看到角落掩盖着长刀的扫帚还好好地摆在原位时,悄悄吐了口气。
“你们兄弟俩怎么三更半夜跑到这山上来?”中年男子反过来问他们。
元非傲淡淡接话,“我这兄弟不听话,离家出走,我不得不出来找他。”
“谁不听话了?要不是你没头没脑地训我,我怎么会跑出来?”双儿立刻配合,坐在凳子上还插着腰,瞪着眼,一副任性弟弟的乖张模样。
“我不管你,还有谁管你?你一天到晚让我操心,我这个做哥哥的早晚为你累死。”元非傲也瞪眼做发怒状。
结果双儿看着他如此严峻的样子,却噗哧一下笑出声来,他这样一笑,元非傲也不好再继续严肃下去,只好无奈地苦笑着对中年男子说:“让老哥见笑了。”
“你们兄弟俩感情很好。”中年男子却惆怅地说:“我也有个兄弟,可惜……早死了,现在想操心都没人让我操心了。小兄弟听我一句话,别让你哥哥再为你操劳,人一辈子才几年啊,能有多少时间让你忙着这些闲事儿?”
这突然而至的关心让双儿微微一怔,看了看元非傲,悄悄用手挽住他的手臂,诚挚的笑道:“好,我听老哥的话,希望老哥也好好地活着,长命百岁,再娶个美娇娘,好好过日子。”
中年男子低下头,小声嘀咕了下,像是也被说中了心头的隐痛。
他立刻拉拉元非傲的衣袖,做了个手势,小声说:“也许我们不必……”
他相信元非傲明白他的意思——不必真的下手要这个人的命。
显然元非傲没有听进去他的话,手仍距离剑柄不过寸许的位置。
“今天晚上你们要是走不了就在这里睡吧,外面的山路不好走,夜路更难走。”中年男子又道,“里屋有张床,可以让你们睡。”
“睡觉就不必了……”
双儿才一张口,元非傲就在他的手臂上用力握了下,然后开口说:“好,那就多谢老哥了。”说完他一手揽着双儿的腰,就抱着他就进了里屋。
“外面还安全些,怎么反倒进了里面来?”双儿着急的说。
“窗子那边已经有刀光闪烁了。”元非傲沉着脸,“这里有个天窗。”
双儿倏然明白,却依然忧虑,“只是我的脚不方便施展轻功,只怕蹦不出去。将军你先走,我在这里拖住他。”
元非傲瞪他斥道:“胡说什么?我元非傲几时会丢下自己人逃命?”
双儿望着他,微微一笑,“你承认我是你的人了?”
“只要你以后别再给我找麻烦。”他抬头看了看屋顶的天窗,纵身掠起,向上一推,窗户应声而开,但紧接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就从窗口劈下——
双儿见状惊呼一声,幸好元非傲应变极快,硬生生在空中扭动身形避开这一刀,接着足蹬墙壁,再度飞身而起,一只大手竟笔直地从天窗中陡地伸出,抓住了外面那个的手臂,将其从天窗口一把拉了下来。
那人还末落地,元非傲已经夺过对方的刀,抵在他的胸口。
“说!你们是哪里人?”他一脚踩在那人的胸口上,背部紧紧抵着门口,以防屋外的人冲进来。
那人吐了口血,笑骂,“你是笨蛋吗?这还要问我?”
元非傲冷笑道:“说得好,我的确多此一问,更无需多留你一条命。”话音未落,他已一刀斩下那人的首级。
双儿看得紧紧抓住胸口,不让自己的惊叫声迸出双唇。
元非傲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急道:“不能多等了,现在就走!”他不由分说地将双儿背在身上,抽下自己的腰带将两个人紧紧捆绑在一起。
身负一人的元非傲,竟然依然活动自如,他张望了一下窗口,确定窗口的大小足够两个人通过后,将屋内的一张凳子猛地掷了出去——
外面随即响起叮叮当当的声音,像是有人错把飞出去的凳子当作了他们而发动攻击。他又抓起剩下的凳子,将它扔出窗户,又是一阵叮叮当当的嘈杂声,但很明显比第一次少了许多。
就在这一刻,元非傲说了声,“抱紧!”接着纵身飞出窗外。
当对方确认这一次从窗户中飞出来的是元非傲本人的时候,立刻有七、八把刀锋逼迫到他们眼前。
元非傲手中长剑陡然横扫,竟像是闪电在黑夜中裂过,在他背后的双儿已经闻到了扑面而来的浓重血腥味。
他的动作确实因为双儿而受到牵制,且尽量将自己的前胸暴露在敌人的面前,将双儿的身体抵靠着房子的墙壁那一边,避免让他受到攻击。
这时屋内那名中年男子冲出来,大喊一声,“他是元非傲,绝不能放他离开!”
双儿的手中也并非毫无寸铁,他紧握着当初用来攻击元非傲的那把短剑,在元非傲对敌的时候,他则抓住机会用这把短剑在贴近自己的敌人身上重重予以反击。
当中年男子冲出来时,双儿一对上对方的眼睛不禁迟疑一下,然而不过瞬间,中年男子手中的长刀已经劈到他们眼前。
双儿一咬牙,用短剑割断了将他绑在元非傲身上的腰带,就在自己和元非傲分离的那一刻,他反过身来举剑疾刺——
正所谓一寸短,一寸险,双儿知道自己用短剑应战长刀很危险,但是这一刀如果劈在元非傲身上则更加危险,所以他冒死也要进攻。
肩膀忽然一股火辣辣的剧痛蔓开,他毫不理睬,依然执着地向前挺刺,终于,剑尖刺进了那人的身体里!他看到中年男子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痛苦的表情,只是对他笑笑,说了一句——
“小兄弟,谢谢你,现在我可以去地下和我的妻子兄弟团聚了。”
双儿猛然愣住,也许是这句话打中了他心头的柔软之处,也许是对方伤到自己的一刀让他失血太多而没了力气,他的身子一下子软倒在地上。
元非傲早已察觉双儿离开了自己的保护,他急得一边继续和敌人缠斗,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他的情况,待他发现双儿负伤摔倒后,大吼一声,夺过一人的长刀,恶狠狠地将刀折成两截,分别扎入两名敌人的胸口。
这一手神威立刻震慑住其他人,混战与厮杀在这一刻暂时停止,此时远处传来肖典的声音:“在这边!将军在这边!准备弩箭长弓!”
余下的十几名敌人立刻转身逃跑,但已来不及了,黑夜中风声凄厉,十几支弩箭破空而来正中目标,那些人全部当场毙命。
元非傲连看都懒得看一眼敌人的尸体,反身就扑到双儿的身边,只见双儿正呆呆地看着被他杀死的那名中年男子,半个身子已经被鲜血浸透。
元非傲浓眉紧皱,抓回掉在地上的那根腰带,将双儿的肩膀紧紧扎起,恶狠狠地说:“但愿这是你最后一次给我惹麻烦!”说完他再一次抱起他。
他紧紧地靠着元非傲,“元非傲,你要保证你不会死在我面前。要死,一定要我先死。”
元非傲震动地看着他,沉声说:“你我都不会死。这世上能杀得了我的人还没有出世,有我在,你就在!”
他的唇角抖了抖,像是要笑,但在下一瞬间却陷入了昏迷。
元非傲见状紧搂着他,大声说:“立刻下山!肖典,你先走,去给我找最好的大夫!找不着,军法处置!”
肖典一愣,立刻大声回应,“是。”
元非傲抱着双儿,愤怒的道:“我倒要看看谁能让你死!”
第5章(1)
盐城的一位老大夫大半夜被肖典从被窝里挖起来,直接拽到邓澜将军府,他战战兢兢的,并不知道自己要为谁看病,只觉得周围这一大圈凶神恶煞似的将士们全瞪着自己,样子实在太过吓人。
床上的双儿依然昏迷,元非傲寸步不离地守在旁边。
老大夫不知道元非傲是谁,只见邓澜都对他恭恭敬敬,也不由得低下身子说:“麻烦大人让一下,小老儿才好把脉。”
“你还是先给他用药止血。”元非傲开口道,“他失血不少。”
“是是,用药自然是必须的,只是不知道他身上还有什么隐伤,一定要把把脉才可以确定的。”老大夫先把脉,再掀开双儿的衣襟,看到那道深深的刀痕,不禁倒抽一口冷报导。“这小兄弟还真是可怜,胳膊伤了,肩膀也伤了。”
“他的脚也扭伤了。”元非傲不禁皱眉。如果双儿是奸细,那他这个刺客做得真是不称职。这一身的伤病,瞧他连行动都很困难,只怕一个多月下不了床。
老大夫又将双儿破碎的衣服向下拉了拉,忽然他顿住动作。尴尬地咳了一下说:“这屋子里的人,能否暂时回避一下?”
元非傲身后摆摆手,肖典领着众人出去。
老大夫见元非傲还立在原地,问道:“您是这位伤者的亲属?”
“不是。”
老大夫苦笑,“那大概也要麻烦您回避一下。”
他一挑眉,“为什么?”
老大夫再叹口气。“这位姑娘大概还未出嫁,再诊断下去,难免连身子都要见人……”
元非傲蓦地脸色一变,一把推开老大夫,跨步走到床边,瞪着双儿,伸出手去撕开衣襟,只见破碎的衣服下现着用厚厚白布缠裹的胸口,虽然春光并未外漏,但是……那隐约起伏的弧度,就足以说明一切。
他不由得虎目圆睁,半晌无语。
“看来……您还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老大夫又低头看了看,“这位姑娘像是经过巧妙易容,否则不会失血这么多,脸色还是这样好。”
元非傲在她脸上摸了摸,很快摸到一个浅浅的痕迹,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一片薄如纸的面具撕下,赫然呈现在他眼前的,竟是一个脸色苍白的娇美少女。
她是谁?
他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女孩子,脱口骂道:“混帐!”
他没想到自己在江湖打滚了十几年,竟然会栽在一个小女孩的手里?相处许久,居然没有看出她是女儿身?
可再仔细想想,难道他真的一点点蛛丝马迹都不曾察觉吗?也不是。他一直都笑她缺乏男子气概,也一直觉得她说话做事不像个男人,但他只是粗枝大叶的把这些归结为她年纪太小的缘故。
虽然自己偶尔也曾被她的一些动作和话语所打动,可那种心动,到底是因为潜意识里他已经把她当做女孩子看待,还是只是他的一种错觉?
“大人……小老儿必须给这位姑娘上药包扎了,您……”老大夫为难的看着他。
他咬着牙,“我就在这里。”
“可这位姑娘醒来之后若是知道了,只怕没脸见人……”
元非傲一瞪眼,“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大不了就是我娶她!少废话,快点救人!”
老大夫再也不敢多说一句,急忙打开药箱开始为双儿上药包扎。连同她的手伤、脚伤,在元非傲的要求下,都一一重新看过,该换药的换药,该包扎的包扎,结果不一会儿的工夫,她全身上下被包了个严严实实。
老大夫离开的时候,肖典进来看了床上一眼,不禁笑道:“这回可包成粽子了。将军,这小子还能走得了路吗?”他只看见浑身上下都被包扎好的双儿躺在床上,没看见脸孔。
元非傲一脚踹在他的后腰上,“谁准许你进来了?滚出去!叫厨房做了饭端进来。”
“兄弟们经常受伤,也不见您对我们这么好过。”肖典还真有些吃醋了,揉着后腰抱怨。
元非傲坐在床边,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双儿依然没有血色的脸颊。
有着如此花容月貌的女子,怎么舍得用那样冰冷毫无生气的面具挡住自己的脸?她到底是谁?是古家人吗?
以前他会奇怪她为什么无论在任何时候神色都镇定如常,现在才知道是有面具遮挡。揭掉面具之后,才算是真的看清了她的肤色。
原来一个人的肌肤可以美到如此地步,真是他生平从未见过的。除了苍白了点,就像白玉一样的光滑,又像是蛋清般清亮光润,好几次他都忍不住想伸手去触碰一下,但都硬生生逼自己收手。
他不想被她误认为是个登徒子,尤其在她醒来之后他们必须面对身份揭穿的事实。
如果她真是敌人派来迷惑他的,直接用她的美色来勾引他,不是成功率更高一些?虽然他不是个好色之徒,但面对这样一张纯洁无瑕的美丽面容,他的心也不由得变得柔软了。
谜团,她留给他无数的谜团,自己却幸福地躺在这里睡觉!
他是不是该一脚把她踹起来,然后提到外面去吹冷风逼供?
想到这里,床上的双儿忽然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像是感觉到疼痛,两道柳眉微微堆皱在一起。
“娘,我疼……”依然是那样让人狐疑又心疼的话。
元非傲情不自禁地一把抓住她的手,用他生平没有过的温柔语调说:“不疼了,很快就不疼了。”
这拙劣的安抚却让昏迷中的小人儿像是感受到一种神奇的力量,小手紧紧抓住元非傲的大掌,嘴角还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见鬼了!”他低声咒骂。几时在战场上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元大将军竟然成了一个小姑娘的奶娘?不仅要照顾她的身体,还要安抚她的心?
肖典来送饭的时候,他站在门口不让对方进来,让肖典更加疑惑不解。“将军,您就算是把那小子大卸八块了也不必怕我看到啊!属下在战场上什么血腥的东西没见过?”
“滚一边去,没叫你绝不许进来。”他接过食盘,就将肖典踹了出去。
元非傲看着盘子里的东西,虽然肖典是个粗人,但是邓澜府里的厨子倒是细心,备了一碗鸡肉粥、两碟小菜和几个馒头。
看看床上的双儿还在昏睡,他也着实饿了,干脆坐下先大吃一顿。
吃到一半的时候,屋内幽幽地响起双儿的声音,“什么东西这么香?”
元非傲抬头,就见她正张开眼睛望着自己,那目光如雾一般的朦朦胧胧。以前他一定是个傻子,怎么会看不出只有女儿家才有这么美丽的眼睛和这种幽深多情的眼睛。
这算是两人第一次真正地面对面,他尴尬地举着筷子,好不容易咽下一口馒头才开口说:“宵夜,你想吃吗?”
“想吃,但是……好像动不了。”双儿挣扎了下,只能无奈的继续躺着,“我身上到底裹了什么?绑了绳子吗?到处都在疼,将军您是不是拆了我的骨头?”
“哼,我的确有此意。”元非傲冷笑一声,举着自己喝了一半的粥碗来到床边,“这碗粥应该比山上的那碗好喝些。”
他拉过一床闲置的被子,小心翼翼地垫在她的后背,让她稍稍坐起来一点,然后用汤勺舀起一勺粥放到她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