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冬菊的神色忽然一敛,郑重说道:“将军是个正人君子,将军府中从未有那些莺莺燕燕。”
“赵姐姐自然不是那些莺莺燕燕,你该是将军的红粉知己吧?”
赵冬菊深看她一眼,“我敬将军如兄长,将军待我如妹,我们皆是坦荡挚诚以对。”
她耸耸肩,“就算姐姐心中喜欢他也没什么。我听说是将军将姐姐从军妓营中解救出来的,若是我,说不定时以身相许呢。”
赵冬菊的脸上闪过一丝讽刺的笑,“可惜啊,想要以身相许,除非你是女儿身。不过看将军对你的样子,倒是很不寻常。”
“想知道我们俩的故事?”双儿凑近到她身边,暧昧地笑,“要不要听啊?”
赵冬菊只是望着她,眼神沉静,“我与那些街头巷尾喜欢闲磕牙的市井女人不同,旁人的事,若是说给我听,也不过如过眼云烟,更没有心思去打探人家的隐私。你若憋不住要说就尽管说,我自然会静静地听你说完再走。”
双儿碰了个软钉子,揉了揉鼻子,“那我就不打扰姐姐了,您要当教书先生,自然有不少事情要做,您慢走,我自己在这里转转。”
赵冬菊微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自行离开。
双儿看着她的背影,古怪的一笑,然后回身对着这栋白色的塔楼大笑三声,“哈!哈!哈!我好喜欢这里啊!”
说着,张开双臂就冲进问剑阁。
晚间元非傲从兵营回来,一进门就问:“新来的那家伙吃了晚饭没?”
“送过去了,但是他说太累,想先睡一觉,所以先把饭撤了。”
他又问:“她挑拣饭菜?”
被问话的家丁笑道:“将军猜对了,这家伙看了一眼饭菜就皱眉说:‘堂堂将军府,怎么做出来的饭菜和外面的饭馆没什么差别’,还很感慨地说……”家丁迟疑了,看了眼主子,见他一脸兴味地认真倾听,才壮着胆子说:“那家伙说:‘元非傲也真是可怜,空有将军之名,却无将军之福,改天我得开导开导他。’”
这样大不敬的话让身边的肖典又皱起了眉头,当事人却呵呵地笑出声。
“我去看看她。”
双儿真的在睡觉,这一路走来太多事情,她的精神过于亢奋,终于来到了元非傲的地盘,一旦放松心情,顿时所有困倦向她袭来,天还没黑倒头就睡,这一睡就到了月上梢头。
元非傲入内,就见她居然蜷缩着身子窝在床角,身上既没有脱衣服,也没有盖被子,只是揭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双儿,起床吃点东西。”
他推了推她,她不禁翻了个身,却压到受伤的肩膀和手臂,骤然疼醒。
“喔!咦,天怎么都黑了?”她揉着眼睛,看清了床前的人,“大半夜的你来吓人啊?”说着,她已经从床上爬了起来。“有什么好吃的?”
“白粥。”他故意逗她。
她的神思还有些恍惚,脱口而出,“那我要清月居的咸菜。”
“现在去哪里给你找清月居的咸菜?府里倒是有些酱菜,要不然叫他们拿给你?”元非傲搂她过来,忽然发现她肩头的衣服染上了突兀地深色。
“又流血了?”元非傲一惊,将衣服拉下,显然是她睡觉时因为姿势不当,又将伤口扯裂了。
“坐好,我为你重新包扎。”他急忙到外面喊人去拿药来。
双儿大概是一路疼惯了,不觉得怎样,只是起床后果然觉得肚子饿了,即使嫌粥的味道太过清淡,还是忍不住喝了好几口。
等到元非傲回来,坐在凳子上的她笑道:“咱们两个人好像离不开粥,一路走,一路喝,早晚有一天我会喝到变成一个大胖子。”
“胖点挺好的,富态,你现在这个样子太瘦了。”他指着她的肩膀说,“倘若你身上多点肉,也不至于这么容易伤到骨头。”
感觉到他的大手正温柔地帮自己处理伤口,她忍不住说:“那个赵冬菊还挺有几分姿色的。”
“是吗?”元非傲对着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皱起眉头。这么漂亮的肩膀,以后就要留下一道难看的疤痕了。
“难道你没注意到?哼,我才不信。她多大年纪了?”
“十九?还是二十?我没有细问,就算问过也忘了。”他从药匣里找出一瓶药,按住她的脖子说:“会疼,别乱动。”说话间,他已经把那瓶药倒了下去。
火辣辣的疼痛差点让双儿跳起来,要不是元非傲早有远见地按住她,她就真的要窜到房梁上去了。
“我的老天爷,你要杀了我吗?”她疼的眼泪都出来了。
“这是去腐生肌的药水,以前一个走方郎中当军医时留给我的。我一直觉得男人有点疤痕也没什么难看的,所以没当回事。”
“现在干么给我用?”双儿龇牙咧嘴,“这药多久没用过了?万一失效了怎么办?”
“你肩膀上若是留下条疤痕,你难道不会哭?”元非傲打趣,他曾见过有些女孩子为了手上扎了根花刺便叫个不停。
双儿却嫣然笑道:“我哭什么?这是为了救你留下的疤痕,我这肩膀以后也只给你看,只要你不嫌弃就行。”
这几句话听得元非傲心头一热,但他故意板起脸来说:“不珍惜自己身子的人,我也不会珍惜。”
这话却说得双儿一愣,转头看他一眼,嘟起嘴咕哝,“你在战场上厮杀的时候,有没想过要为谁珍惜自己的身子?”
元非傲闻言默然许久,忽然开口,“以前没有,但以后……看来是有了。”
她连忙抬头,喜孜孜地追问:“谁?”
“你乖乖把伤口包好,我就告诉你。”他故意吊她胃口。
此时,元非傲的护卫忽然来到门外禀告,“将军,有两名贵客指名要见您。属下拦不住,他们已经进了府。”
元非傲怒斥,“堂堂将军府怎么会连两个人都拦不住?看门的人难道是纸扎的?”
护卫嗫嚅着,“倒不是看门的没用,而是对方的来头有点吓人,其中一个自称姓古,是天下钱庄的少东……”
双儿脸色大变,低低地叫了一声,“遭了,他怎么亲自来了?”
元非傲看她一眼,疑问丛生,“该不会是为你而来的吧?”
她抿紧嘴角,不知该怎么回答。
元非傲径自迈步走出房门,正要吩咐手下人挡驾,却见问剑阁的月洞门前已经静静矗立了一道淡青色的人影。
即使背着光看不清面目,但那人散发出的气势,不禁让人为之震慑。
无需介绍,元非傲一惊知道来人是谁。
他昂起头,不悦地说:“古大少,这是我元非傲的地盘,大少要办事也好,要见人也罢,总该遵守礼数吧?天下钱庄就算势力再大,也不该到靖边将军府上撒野。”
“将军请息怒,”古连城缓步走来,嘴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浅笑,“连城此番前来,并不是要和将军耀武扬威,而是要捉拿从我古家逃走的一个人。”
“双儿吗?”元非傲警戒地说:“她自愿跟在我身边,古家若是不肯轻易放人,我可以出钱买下她的卖身契,开个价吧。”
古连城听了朗声长笑,“真有趣,我听说将军是昊月第一忠臣,向来两袖清风、生活简朴,今日居然直接和我古家讨价还价?好吧,我古家不会持财压人,但嫁妹也不能太草率,将军若是有心,日后请备好彩礼先到古家提亲,彩礼无谓轻重,只要有心即可。”
“什么?”元非傲紧蹙眉头,不解他为何又说到要将他妹妹嫁给自己的事情,难道这是留下双儿的代价?
就在他张口质疑前,古连城已经提高嗓音大喝,“古无双,你还不出来?难道要我亲自进去捉你吗?”
元非傲听见身后一阵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双儿磨磨蹭蹭地站到他身边。
向来胆大妄为的她,此刻竟像个胆怯的小孩子,低着头,捏着衣角,轻轻应道:“哥。”
元非傲像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一时间不知道从何说起。
古连城看到妹妹衣衫不整,香肩微露的暧昧样子,不禁眯起瞳眸,轻轻笑道:“这就是你要给哥看的惊喜?无双,我警告你最好现在就站到我这边来,否则我回到陛下面前告元将军诱拐良家女子。你该不会想他为你身陷牢狱之灾吧?”
闻言双儿不得不挪动脚步,但身边的元非傲忽然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冷硬的声音在她的头顶上响起——
“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没有我的准许,她哪都不能去!”
第7章(1)
月洞门前诡异的三人彼此注视着,沉默半晌后,古连城身后忽然闪出一个男子,不耐烦地说:“连城,怎么在这边耽搁这么久?不是说了让你和我直接去厅堂等元非傲吗?”
元非傲闻声不由得一惊,立刻单膝跪下:“参见陛下。”
站在古连城身边的人正是昊月国皇帝朱雍。他望向他的忠臣,笑道:“原来你在这里啊。身边这位美女是谁?难道是你的那位红粉知己?”
古连城冷嗤,“家门不幸,陛下还是不要问的好。”
“嗄?难道她就是你失踪的那位亲妹子?这倒是有趣了。”朱雍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元非傲已经起身,解下自己的外衫披在古无双的肩上,低声说:“你先回屋里,无论任何事,有我和你哥谈。”
古无双急忙抓住他的手,小声说:“我不是有意瞒你,只是……”
“这事以后再解释,我信得过你。”对她微微一笑,他放开手走到昊月国最有权势的两人面前。“陛下,这里是古家小姐休息的地方,不宜打搅,若要详谈,请和微臣到澜虎堂。”
“也好。”朱雍施施然转身,“朕一路赶来,肚子都饿了,你这里有什么吃的?”
元非傲回头看了眼古无双,别有含意的一笑,“大概只有白粥。”
朱雍以为元非傲是开玩笑,没想到他真的叫人端来两碗白粥放到澜虎堂的桌案上。朱雍围着那粥看了好半晌,不解的问:“子剑,朕知道你这里贫寒,但也不至于穷困到拿碗白粥来招待朕吧?”
元非傲则是看着古连城——这个男人始终维持淡然的表情,让他感到一股压力。战场上最怕的就是这种敌人,你永远不知道他的实力如何,更不知道他下一步要攻击的目标是哪里。
古连城看着那碗白粥,并没有做出任何评价,只是捧起来慢慢地喝,一口一口细细咀嚼,似乎还很满意其中的味道。
“古大少的胃口比双儿可是要好很多。”元非傲一撩衣摆坐了下来。“她时常抱怨说粥里缺这缺那,我还以为是古家人的嘴巴比较刁。”
没有一丝怒气,古连城微笑道:“那是她,不是我。她自小就比较挑剔,不是锦衣玉食不要,不是奇珍异玩不爱,害我时常为她操心日后要怎样的家门、怎样的夫婿才可以容忍她的这些坏脾气。”
“所以古大少费了一番心思吧。”元非傲直盯着他的眼,“不知道为何您选定了我?”
“求亲于将军,多少是出自于我的私心。古家家大业大,眼红的人着实不少,即使古家向来不涉足官场,可官商一家的道理我仍懂,因此也成了我的心结。若非陛下已经有了心爱之人,我宁可把无双嫁进宫里。”
元非傲的眼睛陡地冷厉起来,“原来双儿说的没错,在你眼中,人真的只分可以利用和不可以利用两种。”
闻言,古连城一怔,随即笑道:“原来在她心中,我这个做哥哥的竟是这种人?不过她说的也没错。在商言商,无论如何,倘若我们古家能和元将军结亲,在昊月国中第一商家的位置算是坐稳了。”
“你就不怕双儿嫁得不幸福?”
“无双年轻,将军比她年长十几岁,应该会让着她。她的脾气是有些任性古怪,但那是自小在家中受到冷落的叛逆,遇到她喜欢的人,你们两人相处就不会有问题的。”古连城一派轻松,仿佛在谈论他人的闲事。
元非傲听了既愕然又愤怒,“既然知道她自小在家受到冷落,身为兄长的你,为何不好好照顾她?却将希望寄托给未知的妹婿,不觉得太不顾及手足之情了吗?”
面对他的指责,古连城不但不生气,还坦然回道:“无双小时候的事情她大概和你提过一些,我娘的确是有所偏心,可这是人之常情,也怨不得谁。能为无双做的,我都做了,只是她看不开,也放不下,我能怎样?难道得把她天天捧在手心里吗?
手足之情,可轻可重,你不妨出去打听打听,看看别人的哥哥能否做到我古连城的程度?我算是很顾着她了,否则哪有哥哥还未娶妻,先嫁妹妹的道理?”
元非傲瞪着眼,还有许多为双儿打抱不平的话没说出口,朱雍已先拦阻。
“好了好了,朕听来听去,你们两人都是为了同一个人好。既然古大少有意嫁妹,而你似乎也对古小姐殷殷关切,那还等什么?赶快成亲就是。”
“且慢。”元非傲扬起脸,“娶妻自然是会娶,都是微臣也有个条件。”
“条件?”朱雍困惑地看着他,“你想怎样?”
“古大少刚才已将意思说得很明白,他将双儿许配给我,是为了攀我这门官亲,要做我元非傲的老婆,除了身家清白之外,还要能操持家务。双儿是深宅大院出来的千金小姐,我看操持家务是别指望她了,可我这泉城附近一百里内都是贫困之地,我也不能保证可以让她过得幸福。若是有一天她哭哭啼啼的和我抱怨,我一怒之下休了她,这该不是古大少乐见的吧?”
古连城眼中闪过一抹狐疑神色。“元将军此话何意?”
“我的意思是,我太穷了,养不起你妹妹,若是你真想让她一生幸福,就麻烦你帮我个忙——让这方圆一百里之内的县城,在一年之内百姓的收入可以脱贫致富。”
朱雍听到这一段,立刻拍手叫好,“子剑啊子剑,朕真没想到你是个这么有头脑的人。不错不错,朕和连城说了好几次,请他拿点钱出来做善事,帮帮国家,帮帮朕,他推三阻四地让朕恼火极了。”他双眼看向古连城,“连城,如今你算是遇到对手了,怎样怎样?这个妹妹你还要不要嫁呢?”
古连城也颇为意外。他一直以为元非傲是个没心机的粗人,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在这个关键时刻给自己出了一道难题。
其实无双冒充自己去约见元非傲时他就已经得到消息,当他赶到湖边时,元非傲已经带着无双离开。他派人一路跟踪保护,得到的消息都是无双受了伤,行动不便,但元非傲将她照顾得很好。于是他猜测两人已经意外地对彼此动了情,只是不能确定元非傲对无双的感情是男女之情,还是兄弟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