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然然在医院提出辞呈的当下,已让她家的人来将她所有的东西全部搬走,立场坚定,连宁家的长辈都无法阻挡。
宁怀合环视着安静的卧室,这个房间里充满着无数次欢爱的回忆,无数次。他彷佛还看得到大床上两人纠缠爱着彼此的幻影,她吻着他,她在他怀里,她笑着,漂亮的眼睛里好像有耀眼的星星在闪烁……家里、房间里,全都是然然的影子。
从雪凝清醒的那一刻起,他无不想着这样的结果,依然然的个性,只有分开一途,她不会有其它选择。他宁愿看到她对他愤怒、争论不休,哪怕是冰冷以对,不管哪一种,只要她在他身边,那就好。
只是她走了。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说她爱他,那他呢?
在放不开手的背后,他真正的决定又是什么?
那夜,然然说她爱他,她爱他——
宁怀合拿出手机,按了那组不知已重拨过多少次的号码,可永远只有单调的女音——“对不起,您所拨的号码是空号,请查明后再拨。”
离开的隔天,他发现然然的手机号码已经成为空号。
她走得干干净净,毫不犹豫,甚至不愿留下一点蛛丝马迹。
明知道是空号,可他还是拨了一次又一次。
面对着一室的黑暗,宁怀合被孤寂再一次凌迟。原来,没有她的家竟是这样寂寞和冰冷;原来,在拥抱过两个月的阳光之后回到原点,居然会这么适应不良。
她离开了,更衣间里少了她的衣物。然然是他见过衣服最少的女人,几套GP的制服和换洗内衣裤,三套的便装和两套睡衣,没别的了,也或许然然的衣服很多,只是她打从心底就没长期留在宁家的准备,自然愈精简愈好,或许宁家对她而言,只是个出差住宿的地方。
当初的协议里,两人的关系只是利益交换,她完美地达成任务,可他心里为什么会不舒服?他不明白。
他只知道,他好想她,思之欲狂。
但是以怎样的身分去思念她呢?
老板?
前未婚夫?
或者只是床上欢爱的情人?
他的心有一道墙,哪怕自己老早就知道真正的答案,却像有一根针扎着般,他宁愿痛,也不想去面对。
他看向空荡荡的化妆台,她带走所有的保养品和化妆品,只留下那枚订婚戒指与奶奶送的翡翠玉镯。
他拿起那枚和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相配的女戒——
“这婚戒应该有另一只女戒?怀合,我等着你帮我戴上。”
雪凝满心期待,她的健康状况恢复良好,再过不久就能出院。
其实两年的等待,如果有爱,那并不长。
封闭自己的主因不是因为雪凝的昏迷不醒,他在意的是被背叛和自杀的真相。
雪凝曾经是他最爱的女人,以为她是他倾生唯一的爱恋。
他在美国得知雪凝自杀的消息,震惊之余立即承担后续所有的责任,并且认真面对自己将用余生陪伴昏迷不醒的雪凝的这件事。
直到出事后不久,他在她化妆台上锁的抽屉里,意外发现了一本日记,上头清楚记载着雪凝所有的心事,不只有随他赴美的不习惯和选择回台北的心情,还详述着她的寂寞。
回台北后,她开始沉迷于PUB的夜生活,她认识了新朋友,很快与他有了亲密关系,日记里有两个人每次约会、上床的纪录,当然包括她的恐惧,怕在美国忙碌事业的他知道,怕东窗事发,怕他不再爱她。
日记最后一篇写着她的拯救计划,她以为少量的二氧化碳中毒能造成短暂昏迷的效果,殊不知,和死神开玩笑是最不智的举动。
日记里的内容,关于每一篇的背叛都令他感到愤怒万分,却又因为病床上昏迷的她而内疚,如果那个圣诞夜他依约回来,或许雪凝就不会实行她的“拯救计划”,两种矛盾的情绪拉扯着他,他的心情是痛苦的。
雪凝在清醒后没有迟疑,立刻向他承认和那个人的事,也刻意隐瞒了计划性自杀的部分,她脆弱地紧握着他的手,求他别离开。
他曾经爱过她,直至后来的愤恨,不只因为背叛,他更无法接受雪凝用生命当作筹码下赌注。她清醒时,他如释重负,但面对她极度的恐慌症状,连医生都束手无策时,他无法丢下责任和内疚的包袱,于是选择留下来安抚雪凝不安定的情绪。
他是个立场不坚定的男人,就算他对然然有意,就算他渴望厘清和然然之间的暧昧和纠缠,就算他想打破那道墙往前跨一步,狼狈不已的他又能以怎样的姿态去面对然然呢?
“怀合,你还爱我吗?”
这是雪凝每天必问的问题,他总是沉默不愿回答。他的爱情专一,他的情感有洁癖,他不能接受背叛他的人,即便他对雪凝存有内疚,即便他对她有责任,但绝对无法回到过去。如果然然没有出现,他只会以弥补的心情照顾她一辈子,但不会有婚姻,这是他真正的想法。
雪凝不知道然然的存在,但女人的敏锐直觉加上恐慌症,让她觉得曾经深爱自己的男人似乎不一样了,她哭闹不休,以割腕威胁,扯着嗓子不断大吼尖叫,镇定剂无法安抚她激动的情绪,在雪凝进一步伤害自己之前,他只能说“我爱你”……
他永远忘不了回头看到然然平静望着他的那一幕,脸颊上的泪水,眸子里的豁然,她不哭也不闹,完完全全的疏远,那一刻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恐惧和无助。
他迅速以冷静武装自己,不然慌乱的他还能怎么做?难道可以带走然然离开所有厌恶的一切吗?
然然笑着递上辞呈,辞去GP副总的职位。
然然笑着说,她不曾拥有他。
然然笑着说,哪怕她被赶出穆家,也不愿再和他有一丝关联。
她和平又决裂,毅然决然转身离开,让他——宁怀合的世界再度深陷荒芜。
那一年,因为雪凝,他不再相信所谓的爱情。
这两个月,因为然然,他觉得有没有爱情都无所谓,只要两人开心就好,殊不知,那样的陪伴就是爱情,那个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妥协、再去倾一生深爱的爱情。
手机铃声响起,宁怀合接起——
“宁少,根据线报,穆家老爷将在明天正式对外界公告,穆副总和穆家断绝关系。”
来电的是林主秘。
穆副总离开后,第一时间宁少随即下达指令让人关注穆家的行动,对穆老爷而言,最大利益就是保有和宁家的关系,如果长孙女又搞砸,穆老爷势必会有动作,他不会管长孙女是否受到委屈,只会强硬逼她爬都要爬回宁家,如果还是不愿妥协,为了保全和宁家的关系,“切割”的确是穆老爷想得出来的方式。
宁怀合听着,握着手机的手浮出青筋。“人呢?”
“穆副总目前人在范秘书家里。”
“……别让她出事。”
“是,宁少,我会多安排人员顾着。”
结束通话后,宁怀合颓然地跌坐在床沿。
那一夜然然晚归,虽然一脸的疲累,却依然跨停动人。
然然对他的戒备好深,他怕她是不是知道雪凝的事,不顾她的挣扎强势索爱,在她身上硬留下自己的印记,同时逼着然然承认她是爱他的。
他的鼻翼与唇间,彷佛还留着当时她馨香温暖的气息。
他还清晰记忆着,她洁白胜雪的容颜和软柔迎合的娇躯,以及她每个性感的反应,甚至高潮的红霞是怎样一点点从她白皙的耳根,一直蔓延至全身,她盈盈如水的双眸,清楚写满羞涩的欲望和对他的情意……
一幕一幕,无比熟悉,清清楚楚在他脑海中播放。
他拥有了世界,他光大了他的企业版图,他不可一世,他富可敌国,但他怎么能拥有了然然,又再失去她?
“如果我是你的呢?”那一夜,他问。
现在,他多么希望能卑微地对她说——
然然,如果我是你的,你能不能继续爱我?
第8章(2)
“原来你说卖红豆饼是真的!”娟娟哇哇大叫。
穆妍然一身合身的T恤、热裤,束着高高的马尾,才四月天,气温已经热到让人难受。
“不然咧?你以为我在唱歌吗?”
娟娟摇头,帮忙搬食材,再过两天,红豆饼店就要正式开幕营业了。
和穆家断绝关系后,妍然的确消沉了几天,但很快就恢复活力,也随即确定自己未来的方向。呼,太好了,她就知道那些坏人一定打击不了她家妍然的!
“在那个紧张的当下谁能够唱歌啊?我是真的吓到了,压根儿没想到你的红豆饼计划是来真的,我以为你至少会弄间民宿来玩玩。”
穆妍然大笑。“哈,我哪来的大钱开民宿?你又不是不晓得我被经济制裁了,等于是净身出穆家呢!幸好房子、车子都是自己名下的资产,也有一些积蓄,可以哄一间我的小小梦想红豆饼店,我还跟着阿宽师傅上了半个月的课呢。”
她虽然厨艺不佳,但这些年也跟着GP的甜点师傅学了不少制作甜点的技巧,当然,以她的积蓄是开不成漂亮的甜点屋,但开家时髦的红豆饼店还可以。
“我怎么都不知道你回过GP找阿宽师傅上课?唉,你不在,大家全乱了阵脚,这阵子都是由林主秘坐镇指挥的。”
穆妍然神色一黯,不想多提那边的事。“呵,要进去还不简单。”
娟娟也知道妍然不爱提,赶紧把话题绕开。“如果是阿宽师傅一手指导的,那我就不用担心了,有他的祖传配方,你的红豆饼一定会大卖!”
穆妍然笑得很灿烂。
一个星期前,穆家和“叛逆背祖”的长孙女断绝关系,穆家老爷子还高调地登报昭告全天下。穆妍然当然明白这是爷爷最后的进击,爷爷可能认为她干了什么大事,才会惹毛宁家,把她踢出门,连GP副总的位置都保不住,所以愤而与她断绝关系以明志,清楚告诉全世界,那该死的长孙女所做的任何事都和穆家完全无关,撇清责任意图明显。
会难过吗?当然会,毕竟是自己的亲爷爷,但日子还是要过,难过是一天,快乐也是一天,何不快乐一点,也算善待自己。
“我就知道我家妍然绝对没问题!”
“当然,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
娟娟一听,气得把手上的纸箱往地上一放。“吼,你说那是什么话!什么叫你一个人过?我范娟娟不是人吗?你要开店,我们可以一起合伙啊,不是说好要同进退的吗?要不然我离开GP是离假的喔!我都没念你趁我去GP交接的这段期间,居然一个人弄了一家红豆饼店,你现在还敢说这样的话惹我伤心!”
穆妍然当然知道娟娟抗议归抗议,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是她心疼被丢到地上的纸箱,虽然里头的红豆不会被撞坏,可她还是会心疼的呀。“喂,你轻一点,那都是钱啊!扣掉机器、进料和装潢,我只剩十多万可以用,房租都还没给呢!”
“十多万?”她环视这间金店面,小归小,却开在最热闹的永康街,也是络绎不绝的观光客最爱来的地段。“这间店租连押金都超过十几万了好不好?你怎么油嘴滑舌去给房东灌迷汤的?”
穆妍然擦着汗。“不是啦,那位房东阿姨是个好心人,很同情像我这种二度就业又要开小店的妇女,所以没收我押金,第一个月两万的房租也先不收,她说她有的是钱,我才刚开业,钱要用在刀口上。”
娟娟大笑。“妇女个头啦,你连婚都没结过,跟人家妇女个什么鬼!”
“至少我名义上订过婚呀……”穆妍然咕哝。想起来虽然伤心,但是事实啊。
娟娟又摇头。“这个地段一个月只要两万真的太奇怪了,我猜你这个店面一个月至少要六、七万,但无所谓啦,就当你傻人有傻福,不好的事一堆,也总该轮到几件好事了吧!”
穆妍然大笑。“没错!”
创业起头难,这种黄金地段,租金还这么便宜,她何乐而不为呢?只是在找店面时,她随口问了附近的店家有没有要出租的店面,那位房东阿姨居然就直接找上她,还说她们有缘分,要把店租给她……呵,就当好事临门,不多猜想了。
两个女生边整理边抬杠也挺愉快的,娟娟直吵着要把她的钱拿出来投资,要当合伙人,因为她看准妍然拚命三娘的能力。
穆妍然看着自己的店——“小穆红豆饼”,黄底红字的小招牌,不到五坪的长方型空间,门面只够摆放一台方型四十八孔的红豆饼机,另外一台圆型三十六孔的机器只能放在后头,被两台机器包夹,到盛夏时,就一边烘饼一边洗三温暖好了。
不过能有工作让自己忙到忘却所有烦心事,她很愉快。
“穆小姐~~”
穆妍然转身,是房东李阿姨,她有礼地打招呼。“李阿姨好。”
“哎唷,今天真热呢!对了,你中午吃了没?阿姨炖了一锅山药鸡汤,虽然天气热,但还是要补一补才行。瞧你这阵子忙的,我都觉得你比之前来跟我租房子时瘦了不少呢!咦?范小姐也在啊,那一起来一起来!”
热情的李阿姨有张胖胖的脸,和蔼可亲,绝对不会让人家对她有疑心。但穆妍然在社会上也不是打滚假的,她也是谈判桌上的大内高手,所以很轻易地发现李阿姨的语病。
“原来李阿姨认识我家娟娟啊,否则怎么知道她姓范呢?”
李阿姨神色很自然。“穆小姐提过啊,你忘了吗?你说你有一个好朋友叫范娟娟,我就想,这么热的天,有人肯来陪你一起整理店面,那她一定就是穆小姐的好朋友准没错了!”
穆妍然不记得自己有这么多话过,她觉得怪,可李阿姨又很自然,让她摸不着头绪。
娟娟倒是没想这么多。“对啊,我就是妍然的好朋友范娟娟啦,李阿姨好,您真是好心人呢!”
“哎唷,客气客气,娟娟嘴太甜了,休息一下吧,来喝鸡汤。”
李阿姨忙着招呼两个小姑娘喝鸡汤,她很镇定,反倒是吓坏在对街二楼异国餐厅喝咖啡的林主秘。
李阿姨正是林主秘的亲娘,而且她也不是原本的房东。
其实穆副总在穿梭永康街找寻承租店面时,这间金店面就已被宁少用高价向原本的房东买下,再让亲娘串套租给穆副总,因为怕太明显,所以将租金订在两万,虽然偏低,但娘亲的演技可以蒙骗过去。
虽然林主秘没听到穆副总说了什么,但娘亲的大嗓门一听来,也知道穆副总肯定对“李阿姨”的身分有了质疑。
“宁少,穆副总真的很机灵。”林主秘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