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贺瑜也真乖,一路上都没吵着要见皇后,以后再也不敢小看孩子了,贺瑜很懂事的。
众人一觉到天亮。
吃过简单的早餐后,康明杓跟众人说,他们既然是逃出宫的,还是别惹人注意,以后喊她太太,贺瑜是大小姐,贺玥是二小姐。
众人称是。
显州则离以城远,消息隔了快十天才传过来。
贺卿已经登基,号“天定”,淑妃成为柳太后,柳家众人除了一品已经无法往上之外,其他都再升一等,反对的百来位臣子被禁足——安丰年的大军看着,连门都不给出,当然也就无法上朝反对新皇上。
宫中有个柳太皇太后,有个柳太后,贺卿原本是定了八品上牧监丞的徐家小姐为妻,照说应该一两年后直接娶为皇后,没想到徐家小姐却急病死了,柳太后亲自指了娘家侄女柳如梅给儿子当正妻,预计两年后完婚。
康明杓心想,这柳家真要上天,一门三后。
这一连串不好的消息中,却有一个好消息:柳太后身体有恙。
想必是那纸条发挥功效了,康明杓想像一下她看到自己模仿皇上字迹写的信,又惊慌又害怕的样子,想想都觉得高兴。
接下来,康明杓想着要去南蛮,至少在贺齐宣被斩首前要见他一面,唐嬷嬷连忙劝着,万万不可,南蛮那么远,又是大暑天,来回得多辛苦。
康明杓意外坚定,“我不怕。”
“嬷嬷怕啊。”
“嬷嬷,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皇……他对我如此,我绝对不会让他一个人孤孤单单死在那里。”
“太太,我们现在情况不同,两位小姐还需要您的照顾,这一趟来回至少要两个月,小姐们就是失去了亲爹,又见不到亲娘。”
康明杓心里舍不得女儿,但每次想到贺齐宣只有一个人,若是自己不去,他连收尸的人都没有,内心就很痛,堂堂帝王,怎能是这样的结局……
“太太若不嫌弃,奴婢去吧。”永隽自告奋勇,“老爷对奴婢一家有恩,贺家遭难,奴婢应该回报。”
康明杓却很固执,“那跟我去完全不同。”
她也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做,但内心就是有一股想法无法压抑,她什么都不能替他做,至少这一次,让她替他做一件事情。
很远,很苦,天气燥热,但她不怕。
众人苦苦相劝,康明杓还是打定主意,三日后出发。
这三天,她就是准备要安置好孩子,还得带上一些草药。马车已经租好了,驾车的是个寡妇,知道要前往南蛮,高兴得不得了。
万事倶备,出发前一天,康明杓在屋内看着女儿睡觉的样子,内心意外平静。贺玥是她怀胎八月生出来的,贺瑜虽然不是她生的,但她救过贺瑜,也许是因为这样,贺瑜从小也跟她亲近,这次逃难又有缘一起,她这算多了一个女儿吧。
贺瑜,我也找不到皇后,以后,我当你的娘吧。
小家伙们,等娘从南蛮回来就带你们到乡下,找个屋子,养几只鸡,养几只狗,悠闲的过日子。
天气好时,到处走走,天气不好,就在屋子里赏雨,赏月。
也可以开几间铺子做生意,过上舒服的小日子。
等你们大了,让你们挑选自己合意的夫婿出嫁。
我呢,一定会当你们的靠山,若是丈夫敢对你们不好,我一定让人打到他认错为止。
等将来我死了,看到贺齐宣了,也能跟他说,我有好好照顾他的两个孩子。
贺齐宣……我真想你……
咿呀,门开了。
康明朽抹抹泪,大概又是唐嬷嬷,唐嬷嬷这几天总是在劝,但是她不听,“嬷嬷要是对我好,就好好照顾孩子——”
看到进来的人,康明杓瞪大眼睛,贺齐宣?
月光映照下的人,不是贺齐宣又是谁?
那不是皇帝,那是她的丈夫。
康明杓眼泪哗啦流了下来,他死了?魂魄来见他了?
“你怎么不等我去就死了,还来到这么远?”康明杓眼泪流个不停,“我跟孩子都很好,以后也会好好的,你别担心……呜,我不怕的,以后你想我了,就来看看我……”
贺齐宣笑了。
她心里更难过,看着他那样温柔的眼神,舍不得移开目光,越是想,越是心痛如绞,眼泪如雨落下,又想着孩子在,连哭声都压抑,“皇上许过我要白头到老,却言而无信……皇上可别急着去投胎,等着我,我还得养大贺玥跟贺瑜……呜,等将来大归那日……我,我再跟皇上白头偕老。”
贺齐宣笑说:“好。”
第一次知道人的心会这样痛,原来亲眼看到他的魂魄比知道他死了还要心痛千倍万倍,六年夫妻太短了,她想跟他牵手老去,他说过,老了一起含饴弄孙……现在只留下她一个人在人世间想念了。
贺齐宣走了过来,伸出手轻轻把她拥入怀中,熟悉的感觉让康明杓泪水决堤,除了哭泣已经做不出任何反应。
“别哭。”贺齐宣温言安慰,“朕没事。”
康明杓呜咽,“你都死了……”
“朕没死。”
啊?没死?康明杓突然回过神,对,有影子,他的手还是热的——
万念俱灰的心中突然开放了满庭花朵,康明杓瞪大眼睛,扑了上去一把抱住他,哭得更凶了。
第十三章 一个好父皇(1)
世上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失而复得,原以为贺齐宣死了,没想到他还活着,有血肉,有温度,好好的站在她的面前。
康明杓髙兴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相望,他眼光深深,她泪如雨下。
贺齐宣的眼神温柔得像是要滴出水,“朕在。”
“皇上……”她拉着他的手,是热的,真的是热的,手腕处脉搏在跳动,活生生的,是真的站在她面前。
贺齐宣看她这样哭得不能自已,心里也疼,原本想要平定京中乱事再来接她,没想到王贵传来消息:婉妃娘娘执意去南蛮。
实在没办法,只好来见她了。
又气她不愤事,但心里却也温暖——四岁时遭遇火伤,人人都在背后喊他鬼怪皇帝,以为此生无爱了,没想到出现一个康明杓。
她成了他的牵挂,始终放不下。
康明杓哭了一阵子,这才想到,“皇上快点过来看看贺玥跟贺瑜,已经十个月不见了吧,孩子长大很多。”
通铺上,两个小姊妹靠在一起,睡得眉舒眼展,是长大挺多的。
想伸手摸摸孩子的脸颊,又想着自己的手粗,别刮伤女儿们的嫩脸,于是收回。
贺齐宣心想,父王还要看着你们出嫁,绝对不会那么容易死。
她小声解释,“其华公主跟皇后在宫中走散了,刚好遇上我们的马车,臣妾就带着一起逃了,两孩子在路上可能是有伴,倒也没怎么吵。”
“朕的公主,自然是懂事的。”
康明杓听了一笑,贺玥四岁,贺瑜也才八岁,说她们懂事,明显是父皇的宠爱。
想想,又觉得会不会是梦呢,伸手掐了掐自己,会疼?
是真疼?还是梦中告诉自己疼了?康明杓越想越不安,打了自己一个巴掌,啪的一声十分淸脆,在夜晚听来格外明显。
贺齐宣急忙抓住她的手,“做什么?”
“疼……”
“怎么自己打自己了?”
“臣妾怕是作梦。”康明杓捂着脸,热热辣辣的,却很高兴,“皇上真的无恙,臣妾就真多挨几下也没关系。”
贺齐宣心一软,他的傻皇妃。
两人看着孩子睡姿,怎么看怎么满意,许久,这才恋恋不舍得离开通铺,康明杓不过才短短一个时辰,歴经似心绝望,悲喜交加,现在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高兴,但也忍不住抱怨,“皇上没事,怎么不早点遣人告诉臣妾。”
康明杓不傻,王贵找的地方隐密又安全,哪能任人大摇大摆在深夜进来,想必是早就知道这地方了。
“朕想着平乱之后再派人来接,没想到有人坚持要去南蛮,怎么劝都不听,朕再不现身,只怕你真的要出发到那里去了。”说话的内容虽然有点责怪,语气却是颇高兴——康明杓对自己情深,如何不喜。
他从小生活在皇宫,四岁遇劫,众人都以为他无缘在登上帝位,毕竟皇上又不是没有其他儿子,何必要一个颜面缺损的,却没想到大皇子跟二皇子斗殴,二皇子失手杀了大皇子。
大皇子已死,当然不可能复生,二皇子杀了兄弟,若让这种人成为太子未免德不配位,当时的皇帝又已经深信修仙之法,不再近女色,这皇位弯弯绕绕,于是到了他身上。
皇子跟太子会得到的待遇,那是完全不同的。贺齐宣也不傻,知道那些殷勤所为何来,随着时间过去,慢慢长大,心思会慢慢复杂,尤其登基后,一方面想,朕有天下,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得听朕的话,一方面又渴望能够有个人单纯的只喜欢他,而不是喜欢他能带来的富贵荣华。
知道康明杓要去南蛮给自己收尸,嘴巴上说麻烦,心里却是高兴的。
摸摸她的脸庞,痩了一整圏,脸都凹了,这阵子想必不好过。
贺齐宣心想着,没关系,等朕平定乱世,一定好好把你养回来。
她望着他,哭哭笑笑一个多时辰,还是停不住,“皇上既然逃出了,怎么不给京中发消息,现在京城一团乱,皇后娘娘带着太子跟三皇子也不知道去了哪。”
讲到京城,贺齐宣脸上出现一抹阴狠,“朕……就是等着他们上钩。”
康明杓懵了。
贺齐宣细细跟她解释起来,其实他根本没有被抓,一切都是连环计。
原因是东宫去年初出了大事,太子贺凌虽然还没娶太子妃,但情窦初开的年纪已经收了两个大宫女为通房,其中一个叫做紫苑,十分受到宠爱。
贺齐宣当然也知道,但那紫苑就是普通宫女,家里一般老百姓,母亲连生四个都是女孩,就算日后受封也无力提拔娘家,因此想着贺凌喜欢就好,没去管此事。
贺凌喜爱紫苑,常常跟她一起分食东西,一日,御膳房送了补身鸡汤过来,贺凌想着紫苑伤寒刚好,正需要补一补,便让紫苑自己喝了,结果紫苑却死了。
想毒杀太子,自然得查,但贺齐宣知道就算查,也只会查到死人头上——宫中能抓出来的凶手,通常都只是替罪羔羊。
谁想毒杀太子?
谁敢毒杀太子?
这就只有一个问题,太子死了,谁能有好处?
三皇子贺封不太爱读书,只爱刀枪,坐都坐不住,人人都知道。二皇子贺卿虽然比不上太子,但读书也算不错。
贺齐宣当下就有预感,是柳家想要这太子之位。
经过一连串的明察暗访,那毒药来自柳太尉府中——他的一个清客,刚好是擅长使毒之人,那药银针是验不出来的。
贺齐宣立了贺凌为太子,又不肯让柳家女为太子妃,于是柳家一不做二不休想毒死太子,然后挑立贺卿为新太子。
贺齐宣自然十分恼怒,皇后也是气得不行,但事情已经过了半年,那清客也死了,根本毫无证据。
为了太子将来的安全,为了东瑞国的千秋万世,所以他才演了这一场大戏,南征是真的,因为南蛮真的起了异心,遭俘虏是假的,是想着既然如此就趁机一网打尽——他知道柳家一定会叛变,这时候他再带兵回京,把柳家众人抓起。
“那西炎跟海外异族……”
“南蛮励精图治十年,难道我东瑞国军是坐以待毙的过了十年吗?”贺齐宣一脸骄傲,“别说联合西炎跟海外异族,哪怕加上个北夷,对付起来,那也是绰绰有余。”
来一族杀一族,他等的,不过就是柳家露出真面目。
“不对啊,臣妾明明听说南蛮使者大摇大摆进京……”
“这是他们求和时,朕开出的条件,要配合朕演戏,得让京中人都相信,皇帝真的被抓了,这样柳家才会露出狐狸尾巴。”他点点她的鼻子,“皇后说你给她送去二十多万两,皇后都被你吓了一跳。”
康明杓心里冒酸,“皇后……知道此事?”
“自然是知道的,皇后日日替我去慈寿宫跟太后问安,堵住悠悠之口,不然光是太后说朕不孝,那就足以让天下人评论,况且此事重大,又关于太子,自然不能瞒她……怎么,吃起皇后的醋了?”
康明杓想说没有,但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却是点了点头。
贺齐宣莞尔,“朕与皇后,那是东瑞的帝后,但我跟你,是东瑞的夫妻。”
康明杓不解,那有啥不同?
贺齐宣笑着说:“朕与皇后,是政治联姻,我需要贤妻,她想要权势,婚前彼此都说好的,所以谁也不欠谁……在皇后眼中,庄家的未来才是最重要的,但无妨,只要她忠于东瑞国,就算看重权势,也不会做出叛逆之事,朕跟皇后什么都能商量……跟你在一起却是不同的。”
康明杓实在沮丧,“皇上是觉得跟臣妾不能商量吗?”
“你会撒娇,朕就让着你,这算什么商量。”
康明杓想想也是,自己撒娇不够,有时候还会把贺玥拖下水,母女一起撒娇,“臣妾以后会跟皇上有商量的。”
“不用,你维持原本的样子就好了,朕不需要第二个皇后,朕……需要的是一个妻子。”
“那皇上是喜欢臣妾比较多吗?”
贺齐宣都快被气笑了,“不然你以为朕今日来做什么?”
康明杓拉住他的手,“皇上别跟臣妾生气。”
“又撒娇?嗯?”
梅花窗隐隐透进白色,夏日天亮得快,约莫是五更了。
夜没睡,她精神却好得很。
鸟叫,鸡啼。
贺齐宣道:“你在这里乖乖等着,等朕平了乱,就来接你。”
“臣女不要。”康明杓伸手环住他,“臣妾要跟着皇上。”
贺齐宣简直拿这黏人精没办法,自己堂堂天子,居然吃这套,“那你休息一会,收拾收拾,明日我派人来接。”
“皇上一言九鼎。”
“放心吧,君无戯言。”
贺齐宣在天大亮之前走了,康明杓没跟贺玥还有贺瑜说,等她们看到,再来一个惊喜。
至于唐嬷嬷,安平,永隽自然告知了,唐嬷嬷当场就哭出来,虽然奴婢没有担心的资格,但那可是她从小奶大的皇子,如何不担心。
至于王贵,他早知道了,皇后要从皇宫逃出时,除了顾自己的孩子,还另外给星阑宫众人做了安排,王贵就是负责来带路的。
难怪,好像演练过一样,马车刚好出现在城门,他熟门熟路带众人搭船南下,这显州的客栈又安静又隠密,原来早有安排。
面对唐嬷嬷责怪的眼神,王贵苦着脸,“皇上不让说,奴才真没那胆子。”
他也很为难,皇上要她好好照顾婉妃跟公主,但婉妃是主子,主子要去南蛮,他要怎么阻止,只能匆匆传消息去皇上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