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窗外光明正大偷窥的兰总管,听了后不禁用手掩著脸,而春嬷嬷则是很认真的低头在数地上的蚂蚁。
“咕噜--”
不太微弱的腹鸣声,忽地在安静的书房内响起,皇甫迟循声在房里找了半天,后来才赫然发现这声音是自他肚里传出来的。
“……那是什么声音?”黑鹰张大了一双金灿灿的眼睛要求她解惑。
她伸手指向他的腹部,“你的肚子饿了。”
“我不曾饿过。”皇甫迟不信地摇了摇头,说得十分断然。
她想了想,“会不会是因你白日换了个身子的缘故,所以身子的知觉也跟著改变了?”
“……有可能。”
纪非转首朝窗外叫唤,“春姨一一”
“午饭待会儿就做好!”
没过多久,头一回上饭桌吃饭的黑鹰,又再次歪著脖子,摆出令人不得不忍著笑的可爱姿势。
皇甫迟看了看他们每人手中都拿著的筷子,再低首瞧了瞧自个儿的两爪,他先是拿爪子拨了拨筷子,发现拿不起来后,他以爪子碰了碰纪非摆在他面前小盘里的饭菜,很快地又因为爪上油腻的感觉,放弃以爪进食这项动作。
见他似乎极度不愿用爪子进食,纪非另外取来一双干净的竹筷,挑了块撕碎的鸡肉夹至他的面前。
“来,张嘴。”
皇甫迟不语地瞪著她这喂食的举动。
她没把筷子挪开,“中了咒就认分点,或者你比较喜欢饿著肚子?”
又是咕噜一声,甚是会挑拣时辰的腹鸣声再度自皇甫迟的腹内响起,嗅著眼前勾惹人口水的食物香气,皇甫迟只坚持了一会儿,很快即被腹内的饥饿感给打败。
袖手旁观的兰总管,在他们一人喂食一鹰使劲吃了好半会儿后,有些不舍地打断眼前这难得一见的景况。
“小姐……”
“嗯?”纪非漫不经心地应著。
“你快撑死神仙大人了。”黑鹰也就这么点大,又不是饕餮投胎的,她还连连喂他吃了大半只鸡?
纪非这才回过神,而根本就不懂得吃饭得适可而止的皇甫迟,在她终于停下筷子时,已撑得受不住地往桌上一躺,没过一会儿,吃得过饱的他,终于抛开了矜持在饭桌上大刺刺地躺平,挺著圆滚滚的肚子接著便是动也不动了。
纪非有些愧疚地道:“抱歉,我头一回喂鹰……”
“没事,我也头一回吃饭……”
兰总管颇有风度的转过身去观察花瓶的花色,而春嬷嬷则是掩著帕子,蹲靠在饭厅一角诡异地抖耸著两肩。
“兰,叫你办的事办得如何?”纪非清了清嗓子,脸上还有些不自在。
“回小姐,丹炉已造好,摆在西厢的空房里。”
“很好。”她转首问向还躺在饭桌上的黑鹰,“听到了?”
皇甫迟的声音有些模模糊糊的,“待我寻来药材我就开始炼丹……”“不急,先把你的伤养好来,那些事就交给兰去办吧。”她伸手替他揉著软软的肚子好替他消消食,而他则没抵抗半分,舒适地闭上了眼睛。
这般替他揉著,纪非发现,当皇甫迟变成黑鹰时,他就很好说话也很乐意她的亲近,哪怕是摸摸头、揉揉肚子这等的亲密举动也都没问题。可每回夜里当他一变回原样,别说是想碰碰他了,一靠近他,那眼神冷得足以将他们所有人冻上三尺冰霜。
又过了几日,皇甫迟身上的伤况明显好了些,只剩下他胸口的那处伤,也不知是怎地就是没什么进展。
这一日,总是浓云蔽日的天际难得出现了冬阳,好久没晒日的纪非自书房里搬出了一张椅子,就坐在院里边罗著融融的冬阳边读兵书,春嬷嬷则坐在不远的廊下缝衣裳。黑鹰蹲在纪非的肩上打盹,暖烘烘的阳光晒得他昏昏欲睡,在他打盹打得差点摔下她的肩头时,她把他抱下来放在膝上,这时他抬首看了她一眼。“睡吧。”她轻轻抚过黑鹰美丽的羽翅。
皇甫迟没有拒绝,因有伤在身,近来他一吃完饱饭眼皮就直直往下掉,他挪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后,两眼一合就梦周公去了。
当特意下山的兰总管,去采买完皇甫迟要炼丹所需的大半药材回来时,就看到一只羽毛黝黑油亮的黑鹰,躺在自家小姐的膝上睡得两爪朝天,不光是不远处的春嬷嬷闷声笑得都趴在廊上了不说,就连自家小姐也憋红了小脸,辛苦忍笑忍得浑身频频颤抖。
瞧瞧他们这些邪恶的凡人,究竟把天上的神仙给带坏沦落到什么地步了?
真是罪过太罪过……
也不知是晒多了冬阳的缘故,还是饭吃太撑的关系,皇甫迟胸前的伤势在几日后总算是好些了,这天夜里子时一过,又再次变回原貌的他站在他打算用来炼丹的那间厢房房门处,看著那三双对著他闪闪发亮的眼睛。
“你们……这是做什么?”
纪非笑咪咪的,“神仙大人炼丹呢。”
“对呀对呀。”春嬷嬷也暂时忘记了害怕,好奇不已地杵站在房门处就是不动。
夜半不睡跑来凑热闹的兰总管也跟著点头。
皇甫迟一双耐看的剑眉微微往眉心靠拢。
“不能看?”纪非惋惜地问。
“不能。”
“我们保证不会偷师。”不就是想开开眼界而已?
“是会分心。”皇甫迟不讲情面地双手合上门扇。
七日后,一个形容憔悴的皇甫迟自房内走了出来,在白日里也没再变成黑鹰,依旧是夜里的原样。本以为他出了什么事,可又不敢擅自闯进房里一探究竟的三人,担心不已地走至他面前问。
“成了?”
“嗯。”
纪非直盯著他消瘦的面颊,“虽是变回原样了,可你这脸色是怎么回事?”怎么跟个逃荒饥民似的?还她仙风道骨的神仙大人来。“我饿……”饿得两眼昏花的皇甫迟话一说完就眼冒金星的往前一倒,兰总管见状赶紧上前搀住他,这才没让他来个五体投地。急忙唤春嬷嬷去整治了一桌饭菜,纪非坐在饭桌边,看皇甫迟以狂风扫落叶之势,奋力将那一桌饭菜给扫下腹,虽然他那筷子……拿得实在是有够乱七八糟的。“以往不是都不会饿的吗?”纪非边说边拿起了另一双筷子,教导他正确的拿法。
“兴许就是你说的,变成鹰后某些部分也跟著改变了。”皇甫迟模仿著她的姿势,一点就通,夹起菜来也顺手多了。
唯恐他这吃法会噎著,她顺手再替他盛了碗汤。
“人间之外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皇甫迟也没讳言,“还有神鬼妖魔佛及修罗道。”
“你来人间多久了?”纪非一手撑著小巧的下颔,打量著他仙人似的外貌,却很是纳闷他身上怎都没染上半点人味。“数不清多少年了。”
“在这世上,有朋友吗?”
“无。”
“在来人间前,你可有亲朋好友?”
“无。”
纪非愈问一颗心愈是往下沉,“你一直都是独个儿?”
“嗯。”他老实地应著,对于她投过来的怜悯目光毫无所觉。
“不寂寞吗?”
他抬起头,“寂寞?!”
没想到他连这也不明白……
“你为何来这人间?”纪非在他总算吃饱喝足时,将一碗热茶递过去。
皇甫迟沉默了很久,那双眸子里似是酝酿著什么,又似想遗忘些什么,好半晌,他这才回答。
“为了一个承诺。”
纪非犹不及问他是什么承诺时,皇甫迟蓦地绷紧了身子,猛然一抬首。
“怎了?”她纳闷地问。
“雪崩。”他扔下一字便闪身出了屋外,一晃眼,天地间就没了他的身影。
雪崩?
大地在下一刻隐隐颤动,桌上杯盘因此而咯咯作响,纪非诧异地站起身。
他说的不会是真的吧?若是的话……她怔了怔,晚了一步这才想起山脚下还有小镇,她连忙扬声急唤。
“兰!”
“小姐?”兰总管在外头险些撞上急急跑出门外的她。
她一手紧揪住他的臂膀,“你快出去宅子外瞧瞧,外头是不是雪崩了?”
“是。”兰总管脸色骤变,转身就以轻功奔出宅子外。
与纪非一块儿等上了约莫半个时辰后,她们一心盼著的兰总管总算是回来了,但与他急奔出去时的模样不同,这回,他是拖著迟疑的脚步回来的。“兰?”
“小姐,雪崩了……”兰总管花了好大的力气,这才说服自个儿方才所见著的并非是梦境。
纪非心焦地问:“那皇甫呢?山下的百姓呢?他们有没有事?”
“神仙大人他……”兰总管定了定神,这才顺利的把所见的说出口,“他救了山下的百姓,镇上无损一人。”
什么?
纪非听了就扔下他快步跑出宅子外头,一路跑上了小山坡,站在最高处往旁边的两座大山瞧,就见入冬以来山顶堆积了不少厚雪的邻山,此刻山顶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白雪,日夜累积的积雪早已不见踪影。她再转首往就在下方的小镇看去,却见小镇仍旧是原来的小镇,半分无改,独独就是不见那些原本该因雪崩冲下山坡的积雪。
“皇甫是怎么办到的?”
“老奴也不知。”兰总管不解地摇首,“神仙大人站在山脚下抬起一掌,就轻轻松松挡住了自山壁上滑落的雪堆,然后也不知他是施了什么术法,那些雪就都不见了……”
纪非站在原地吹了一会儿寒风,接看便一一话不说地返回宅子里一路往书房的方向跑,一进到书房里头便开始在墙边的书柜东找西翻。“小姐?”跟进来的兰总管一脸茫然地问著。
她记得,往年有些天灾,与今日的情况很是相似……
纪非翻出那本藏在柜里的国土大事年监,翻开厚厚的书页细看,这才发现,数百年来发生过不少天灾人祸,可在冥冥中,却总有人在暗地里解救了百姓,助他们适时避开了巨祸,而部分获救的百姓曾传言,救他们之人,是个仙人似的年轻男子……
莫不会是他?
“小姐,你快来!”
春嬷嬷慌张的叫嚷声自外头传来,屋里的两人连忙搁下了书本往外头跑,一到院中,他们顺著春嬷嬷所指的方向看向天际,接著他们共同的表情便是瞠目结舌。
一手掩著胸口的皇甫迟乘云归来,缓缓自天际而降,当面色苍白的他落至地面上时,脚步似有些踉跄。
纪非幽幽地问:“数百年来解救百姓于水火之人,一直是你?”
不需要皇甫迟承认或否认,自山脚下传来人们闹哄哄的声响,和方才兰总管亲眼所见的事实,已代他回答了她的问题。
听了纪非所说的话后,兰总管再次看向皇甫迟时,那目光里已彻彻底底换上了拜神的心态,而春嬷嬷则还是哆哆嗦嗦的站在纪非的身后,一脸崇敬地膜拜著眼前的天上仙。
“你所给的承诺是什么?”纪非有些不忍地瞧著他狼狈的模样,“守护这座人间?”
皇甫迟一怔,面上一闪而逝的讶然没能逃过她的眼,他正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冷不防的喉间忽然一甜。
眼见他就生生地这么吐了口血,纪非大惊失色地快步上前扶住他前倾的身子,忍不住对他大骂。
“你这呆子,身上有伤你还逞什么强?”刚才威风凛凛的扮神去时,他把这身伤势都丢哪儿了?
皇甫迟眯著眼,看著眼前一张张惊慌失措的脸庞都忙著朝他凑过来,她温暖的掌心柔柔地拂去了他额际的汗水,随后便是兰总管用强壮的臂膀搀住了他,为此,他大大地打了个寒颤,格外鲜明地感觉到由他们身上所透过来的暖和体温。
以往在修罗道时,他从不曾觉得自个儿的身子寒得冻人,毕竟他可从没被自个儿给冻著过,当他离开了修罗道来到了其他五界流浪,由于生性冷淡的关系,一直以来,他还是没怎么接触其他众生,所以他还是不觉得冷。直到误打误撞来到了这一家子这儿,接触过了他们身上透过来的温暖后,他这才发觉,自个儿的身子真是寒得可以。
被扶进房里的皇甫迟,因一时之间大量耗竭法力的关系,不但使得他受过重创的胸口再次疼得钻心刺骨,也令他困倦得睁不开眼。
“春姨,你要拜神改明儿个再拜,还不快去端两盆炭火过来,没瞧他脸色都白成那样了?!”昏昏欲睡时,耳边传来纪非不满的低语。
“小姐,我说你怎又抱上他了?你究竟还记不记得你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而这则是春嬷嬷明显气急败坏的声音。
“小姐你别搂著他,这样我没法替神仙大人换下湿衣……”兰总管的音调听来依旧是不疾不徐。
在体力耗尽昏睡过去前,皇甫迟意识模模糊糊地想著,她的怀抱,热呼热呼的,有些烫,但那热意……
简直就是舒服进了心坎里。
第2章(1)
积雪深厚的院子里,在白雪静静反射著月光的子夜时分,传来患患率率的脚步声。
兰总管埋伏在院子一角,老早就等看这批夜半来客现身,武将出身的他提刀一跃,灿白的刀身在雪地里划出两道月虹般的瑰丽流光。
这一场雪地里的偷袭与埋伏,并没有想像中的刀刃相交声,多亏了来袭者低估了北方的严冬,没料到这儿的天候远比中原之处严峻,使得他们的身手失了往日的灵活,也多亏了兰总管抹人脖子这门技艺老早就练得如火纯青,不过一会儿的工夫,踏入院里的来袭者已安静俯卧在雪地。
“小姐。”待收抬完院里的一切后,兰总管无声地来到纪非的面前回报。
她不忘提醒,“外头还有几个把风的,记住别留活口。”
“是。”
春嬷嬷皱著眉,“小姐你……”
“就算这回他们是歪打正著瞎蒙到这儿的,咱们就是不为自个儿看想,也不能给他们机会去为难山下的百姓。”纪非对于她这种老是想对敌人仁慈的心态不予置评,可却不能不提醒她眼前的现实。
“小姐是怕他们……拿山下的百姓作为要胁?”
“这不是他们一贯的拿手把戏吗?”打从六岁起就被追杀至今,她要是再不长点教训,岂不是白活了?
“那……咱们可是又要搬家了?”春嬷嬷怎么也想不通这回又是如何走漏消息的,现下她只怕他们又得火速搬离这处没住多久的宅子了。
纪非拍拍她的手,“不急,我已叫兰去另布疑阵,咱们先瞧瞧日后的情况再说。”
这几日来一直都在客房养伤的皇甫迟,早在偏院的这场来的突然的敌袭开始前,就已注意到了异状,只是既然纪非他们有意要瞒他,他便装做什么都没察觉,天色一黑,他喝完了药就早早躺在床上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