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最好,若连女人都管不住,你也别混了!”汉波说;“在我们颜家,女人是来养来疼来生儿育女的,乖乖安分守己,不能在外面趴趴走,更不能任意指使男人。你妈一直担心你和冯小姐的事,如今出了这状况,我们都小心瞒着阿嬷,就怕她生气,你是她最钟爱的孙子,千万别让她失望!”
“我知道。”辰阳神情凝重,采拖延战术说;“县市府介入是可行办法,但其中也有风险,公家一旦参与,我们很容易失去主导权,这一来损失不就大了?拜托爸爸给我几天时间,容我再评估各方状况,到时一定给董事会一个最完善的答案。”
汉波面无表情,良久不吭一声,心中其实明白辰阳正处于某个微妙且重要的关卡,爱子心切下勉强同意宽延几天,也等于对长子的一种考验,看多年栽培的心血是否成效,看众人寄望的他是否有果决明断的大将之风。
*** bbs.fmx.cn *** bbs.fmx.cn *** bbs.fmx.cn ***
中午赶吃饭的人潮来来去去,当发现系所办公室外那穿黑色镶毛大衣的妇人是宜芬姨时,旭萱吓一大跳,没约好就突然跑来,完全不像她的行事作风。
“我在附近参加商展,想着很久没和你聊天,就走过来了。”宜芬说;“有没有空一起吃饭呀?”
旭萱这些天不甚有胃口,本想略过午饭不吃,去图书馆找论文资料,宜芬姨既然来了,也只有奉陪。
天候阴阴湿湿的,冬风如刺,无法走太远,她们到最近的学校自助餐厅,随便打了几样菜,找个人少的角落坐下来。
“好久没感受校园气氛,我大学生活都远到像古早事了,印象最深的还是你爸爸,他是我们系上风云人物,我靠着我爸的关系在他身边跟前跟后,不知多少女生羡慕,哪知他心里只有你妈呢!”宜芬喝一口汤,细眉一挑说;“哎呀,二十年了,伙食怎么还是一样难吃!”
“大锅饭就这种味道嘛!”旭萱心想,这阴湿天气阿姨不会专程赶来只为一顿难吃的饭吧?
“我一直都认为你爸会很有成就,你没见过他少年时代,多意气风发呀!可惜你妈身体不好,他花大半时间照顾她,再有雄心壮志也被磨掉了。”宜芬话题又绕回绍远说;“从没见过这么有情有义的男人,如果没有生病的妻子,事业不知做多大呢!”
旭萱不只一次听见亲友间类似的批评,总为母亲抱屈,她如此努力为丈夫儿女活着,煎熬血泪只有自家人看见。“妈妈尽管身体不好,却是我们全家的精神支柱。爸爸说,若没有妈妈,再大的事业、再多的钱都没有用。”
“他们两个呀,上辈子不知谁欠谁,我也不说了,幸好你们三个孩子孝顺又乖巧,你爸妈在这方面也算好命了!”宜芬推开只扒几口的饭菜,迟疑几秒才又说;“老实讲吧,我今天来是受了秀瑞表嫂的拜托,没事先通知,是怕惊扰到你爸妈。照算起来,你和辰阳是我介绍的,我多少有媒人的责任。”
来了,果然是心中最不愿的猜测,旭萱说;“阿姨如果是受托来提水塘地的事,爸爸已做最后决定,水塘地怎么都不会更改用途。”
“秀瑞表嫂倒不是为这个,在他们颜家,女人不能干预公事,她来拜托我是偷偷的,不敢让任何人知道,纯粹是做母亲心里的焦虑。”宜芬说;“她要我告诉你,辰阳因为你的事被批评得很惨,企画案无法执行,外面话传得很难听,处境非常困难。”
“没那么严重吧?辰阳精明厉害,做什么事都仔细盘算过,绝不会让自己落到惨的地步,他没害别人惨就不错了!”旭萱不信。
“你和辰阳真奇怪,一下说不交往、一下又交往,没多久又闹翻,让人头昏眼花来不及看。”宜芬叹气说;“如今闹到这局面,人是我介绍的,以后见到我大姨都不知怎么交代!”
“阿姨对不起啦!”旭萱说;“这要怪辰阳自己,我可没害他,是他为水塘地不择手段欺骗在先,我斗不过他生意人,先保护自己也没错吧。”
“我其实也不懂你为什么要放弃这赚钱的太好机会,如果是我,早就立刻同意签字了。”宜芬继续说;“你爸爸原可用水塘地的投资利润来改革公司,引进最新的技术和人才,现在这计画也没有了。”
“爸爸是有原则的人,不会为了私利,去动用老杜叔叔留下的慈善用地。”
“唉!有些事你们做孩子的还想不远……比如,你妈妈身体一年比一年差,你爸爸迟早会落单,到时有个新事业让他操心,也才有活下去的动力呀!”宜芬欲言又止说。
旭萱血液往脑门冲,这是冯家不许碰触的题目,想都不愿想,乍听之下如刀割心,本能防卫说;“妈妈意志坚强,会长命百岁,会和爸爸白头偕老,爸爸不会落单的!”
“世间事不能尽如人意,不是阿姨爱讲不吉利的话,你妈妈一次次生病,亲戚朋友谁不担忧?我们都关心你妈妈,但也不要忘了你爸爸,他身强体健还会多活好几年,黄冯两家都靠他,他的需要才更迫切,不是吗?”宜芬又说;“你的水塘地,不想帮助辰阳我能了解,但总不能连自己的爸爸也不帮吧?”
连最严重的生死事都出来,旭萱只能沉默不语。
宜芬一向认为旭萱像爸爸圆融识大体,如今看来心眼也不少,不由轻轻一叹说;“这有另一个听来的消息,我还没告诉你爸爸……外面有传言,县政府很可能介入百货商场案,必要时会强制征收你的水塘地,意思是,你不能拒绝,必须依法交出土地。”
旭萱忽地眼前一黑,天地全变了色。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辰阳不会轻易放弃的,就像鲨鱼见了血,竟用这种卑劣的手段……”
“这不是辰阳能控制的,他也得听‘阳邦’董事会的决议,所以瑞秋表嫂才拜托我来,也是不愿事情落到这种地步。”宜芬赶紧解释。
“请阿姨来,还不是要逼出水塘地,只不过一个明抢,一个暗夺,辰阳就等于‘阳邦’,又有什么不同呢?”旭萱咬牙切齿。怎么去碰到这个魔王呀!
“当然不同,辰阳明的来,你们是企画案的合伙人,可以坐享无穷的利润;若暗的来,让政府强制征收,除了少少的补偿金外,你们什么都没有,白白丢失一块黄金地。”宜芬加强语气说;“听阿姨的话,趁县政府还没展开行动之前,赶快在合作契约上签字,免得慢一步就后悔莫及了!”
“阿姨,你怎么也一起逼我呢!”她心好乱。
“我哪里逼你?这企画案我可没分到半点好处,辛苦两边跑,还不是为你们冯家,我一向不都如此吗?”宜芬不禁怨说;“你这女孩怎么了,以前不是很懂事、很替别人着想吗?”
旭萱心头涌上委屈,挣扎好久才放开心去爱一个人,下一秒就发现被他欺骗利用,那打击非一两字能形容。
她坚强惯了,不会像荣美痛不欲生,也不会像以缘姐痴情苦恋,但不哭不闹如没事人,不表示内心没痛苦,能不断负荷伤害……该怎么办呀?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cn ***
炭火烧得正旺红,那葫芦形状的炭笼于是秀里竹子编成的,气味佳、防烟效果好,又有亲切的古意,在冬夜里散着煦煦的温暖。
敏贞坐在铺放软垫的宽椅内,膝上覆着厚毛毯,只要不住医院或疗养院的日子,她都这样陪孩子们念书,没有一日辍息,或帮忙解答书上习题、或纯粹侍汤奉水伴读,能和三个宝贝平安家常在一起,是她内心最珍惜的时光。
这一年来她精神明显差很多,往往坐没多久,薄白的脸堆生红晕,有种奇异的美感,却是体温功能失常的现象,加上药物副作用,头会慢慢垂顿下来,不知不觉昏困过去。
今晚她肤温极高,骨子里又特别寒,咳嗽更加频繁,已昏了又醒许多次。
墙上老钟指着十点整,旭萱轻轻碰醒母亲说;“妈,会累就上床睡吧!”
“在床上反而不好睡,我坐这儿等你爸爸。”绍远仍在公司忙。敏贞对大圆桌旁的儿子说;“东东,功课写完就快点去睡觉,睡眠足够才能长个子。”
“妈,旭东的问题不是个子,而是长相太秀气,怕太娘娘腔了!”旭晶故意说,想逗出母亲一点笑容和元气。
“别说我娘娘腔,女生哪有我这么黑的!”旭东为洗刷秀气之说,整个夏天又打球又游泳的,脱了几层皮,的确除去不少稚气。
“你也可以回骂我男人婆呀,我不介意的。”旭晶笑眯眯说。
“我才不会那么无聊。”旭东酷酷回答。
母亲想笑却很无力,旭萱看出那浓浓的倦意,对弟妹说;“听妈妈的话,去准备睡觉,明天还要上学呢!”
弟妹各自收拾书包回房就寝;旭萱一边陪伴母亲,一边继续将家庭代工进出货物账本算完,夜更深了,不自觉叹口气。
“怎么啦?”敏贞睁开垂闭的双眼。女儿这几日仍笑脸迎人,有痛苦也藏得很好,看了很心疼。“是不是还为辰阳的事烦?过来坐坐,我们说说话。”
“没什么,我……”旭萱吞吐着,由大圆桌移坐到母亲身边。
“有委屈不要藏在心里,对妈妈什么都可以说,这就是有妈妈的好处呀!”敏贞轻咳两下说;“你爸爸和我都担心你,这毕竟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
“我是妈妈的小太阳,又明又亮的,怎么会有委屈呢!”旭萱想想又说;“妈,我考虑再三,想同意百货商场案,把水塘地投资出去,你说好不好?”
“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敏贞惊讶。
“这几天我心情太乱,一心只想保住老杜叔叔的地。这几天冷静下来,仔细想爸爸的话也没错,老人院和孤儿院到哪儿都可以盖,水塘地既然商业价值高,不如就投资出去,我们再另外买便宜的地完成老杜叔叔的遗愿。”旭萱不敢提宜芬姨来访的事。“妈,老杜叔叔倘若在世,会不会也这么做呢?”
“我猜是吧!”敏贞希望自己精神更好些,能帮女儿解更多惑。“我们尊重你的任何决定,能投资水塘地,爸爸当然很高兴……但你自己要想清楚,若我们加入这企画案,有段时间会和颜家密切往来……你真受得了看到辰阳吗?”
“受不了就避开,我又不和他做生意,应该不会太难吧。”
“理论上是,但感情事很微妙,实际去做,又不是黑白二就分清楚的,像当年我和你爸爸——当年他在你外公那儿做学徒——”敏贞想提自己少女时那段煎熬心情给女儿参考,但气不够用,不小心岔掉,还爆出一连串大咳。
“妈,你还好吧?今天的药吃了吗?”旭萱见母亲神色不对,紧张问。
“好像忘了——”敏贞面色赤红用力深呼吸,慢慢把大咳强压下来。
“怎么会呢?我们好几个人一起记的……”旭萱立刻火速拿药包倒开水,轻拍妈妈背让她顺利把药吞下去。“妈,吃过药别等爸爸了,先去睡吧!”
敏贞点点头,移开厚毛毯站起来,还没跨出一步,整个人就软倒下去。
“妈妈——”
旭萱急急喊着,及时撑住那轻如一片薄叶的身体。
*** bbs.fmx.cn *** bbs.fmx.cn *** bbs.fmx.cn ***
深夜两点,加护病房灯惨白亮着,几台仪器呼呵——呼呵——此起彼落响。
敏贞心跳至一分钟一百七十下,是年轻健康男子强度运动下的记录,对左肺已割掉一半、右肺感染发炎的瘦弱女子,等于非人之极刑,随时会致命。
她眼白不断向上翻,浑身火焚般高烧,每隔一阵腰腹即抽搐躬起,如世间之炼狱,看得人心痛且碎。
经最初急救,情形并未好转,病人无法自行呼吸,需输入人工氧气,偏偏加护病房的几台呼吸器,故障的故障,没故障的都有重病患使用。
转院已来不及,只有先用手压式的呼吸球,暂时苦撑一下;绍远十分熟悉呼吸球的运作,不放心交给别人,要求亲自来,累了就由旭萱接手。
这是极专注且费力的工作,父女俩紧盯着仪器上变化的心跳数字一刻都不敢停歇,反复用力已近两小时,也几乎成了机器。
“该换人压了吧?他们看来好累!”辰阳在隔离窗外问走出来的护士。
“冯先生和冯小姐不肯。”护士说。
“真疯了!”辰阳又问;“还没有机器吗?”
“正在调,江主任也很急。”护士答。
等待室里坐着冯、黄两家的几个亲人,方才赶来的还有纪仁和惜梅夫妇,因他们刚由美国回来,时差仍在又加年纪大了,已先劝回家休息。
辰阳会在这里,是因冯家打紧急电话到“远成”办公室时,他正和冯老板密谈水塘地的事,就一路飞车送他过来。
照理说,人送到医院,就该转身离去,因为非亲非故,又和旭萱闹翻,实在没有理由留下!但辰阳仿佛双脚黏住,就是莫名其妙没定掉。
加护病房内起了小小骚动,护士出来喊冯先生昏倒了!突来之意外,大家七手八脚抬人,担架车推来,医生对绍远又翻眼皮又听胸腔,说是心脏问题,得去急诊室观察,几个亲人慌忙跟过去。
辰阳特别注意绍远双手,已乌青淤血,表示旭萱一样惨,于是不等允许擅自闯入隔离区,穿上隔离衣,未等里面人反应,夺过旭萱手上的呼吸球。
“你做什么?”被从位置上挤走的旭萱叫。
“看看你的手,是不是准备报废了?”辰阳头也不回说。
“这是我妈妈,我得继续压,她才能活下去!”她要抢回球,被他挡掉。
“你去休息,轮到我来,这不是逞强的时候!”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不是亲也不是友,呼吸球还我!”她生气抗议,却奈何不了力气大的他。
“你跟护士小姐去擦药,别像你爸爸昏倒了!”他又下命令。
“不!我不能离开妈妈,至少要等爸爸回来。”旭萱坚持说,双手一直没闲着,用棉花棒沾水润着妈妈干裂的嘴唇,用湿纱布擦拭她高热的手、脸、脖子,轻抚着那翻白痛苦的眼睛,俯在她耳旁不断低喊妈妈加油呀!
辰阳盯着旭萱肿伤青紫的手,想必很痛,因为不时微微颤抖着,但她仍细心熟练护理着母亲,看出是长期训练的——想到此,他更使劲压入氧气,虽然病床上躺的不是自己的母亲,他也乖乖做了一回孝子,算史无前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