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是假讯息?你可以不传话,反正你失败之后,梅庄还会陆续派人过来,他们早晚会探出这个消息,而你,等着享受万蛇钻心的痛苦吧。」话讲完,他对杨识、杨牧说:「把人丢出去。」
兄弟俩不解,好不容易把人抓到,怎么就要放?但主子爷已经发话,也只能照做。
看着霍骥的动作,欣然思索片刻后道:「告诉我梅庄的事,以及你打算怎么做?」
「梅庄声名大嗓是在燕历堂登基之后,在那之前他们只是个默默无闻的组织,行事隐密、神出鬼没,没人知道他们位居何处。」
「梅庄聚集一票江湖人士,分成五个部门,由五个头头带领,每个头头擅长的不一样,有的善用机关,有的会使毒,有的武功高强,有的诡计多端,这五人自视甚高,他们的关系与其说合作,不如说是竞争,彼此之间的斗争没少过。」
他在她身边坐下,借机靠近。
「你提到燕历堂,莫非他与梅庄之间有关联?」欣然忧心忡忡,没注意到他的靠近。
「没错,前世燕历堂能够成事,梅庄居功,因此我一直派人暗中探查梅庄的下落,却始终得不到他们的确切消息,没想到今晚会有这个收获,你与京城有联系吗?修书一封,把这件事告诉太子,让他有所准备。」
霍骥满脸笑意,找到突破口了,他要与欣然合谋,与她共同行事,结盟会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你为什么给他那个消息?」
「此人任务失败,回去后必遭重刑,他想保全自己就得把这件事透给屠夫听,这样子以功抵过,他还有机会活命,到时只要有人出手,我就能顺藤摸瓜把这个组织给灭了。」
拧了眉,他的声音冷冽。「我要断去燕历堂一臂,教他苟延残喘,垂涎那个位置却终生挨不着。」
他恨燕历堂?是啊,她也痛恨!
欣然又问:「要是他告诉屠夫,消息是你亲口所出,梅庄不就知道这是你设下的钧鱼计划——」
钓鱼计划?这个说法他喜欢,「如果消息不是他探查出来,而是由我口中所出,哪来的功过相抵?梅庄的刑罚极其残忍,我谅他没那个胆子。」
「为什么我会是他们的目标?」
「怀璧其罪。」
「钱吗?大燕国商人多得很。」
「但他们不是玉华公主。」
「我已经不是……」
「你是,俞州三万石军粮,通商口岸开放,你的商船缴了近二十万两关税,你起了个好头,商家纷纷投入航海贸易,大笔税收让主持此事的太子声名鹊起、百官臣服。
「去年干旱未发生,你早一步建议太子命人广植山薯解决缺粮问题、广凿湖泊解决用水问题。
「东山地震,你又让太子以建造别庄为由,令附近十几个村庄百姓移村,此事让燕历堂找到借口鼓动言官对太子大肆挞伐,直到地震发生,村民留下的旧宅覆没,太子才上奏皇帝,遇遇善于观天象的大师,知大燕有此劫数,因时间紧迫,方用此法救下数千百姓……
「你做过太多对燕历堂不利之事,你摆明立场支持太子,再加上皇帝对你的爱……种种情况下,燕历堂怎就容得下你?」
「除我之处,梅庄还为燕历堂做过什么?」
「这辈子还没有,但前世有不少官员突然暴毙,他们大多是支持大皇子上位的,死因虽然都能找到合理解释,但短短两年之内死那么多人,谁都会感觉奇怪。」
「我以为是你……」
「不是我,助燕历堂在朝堂上竞争、光明正大,我不屑这种手段,何况那些死去的臣官不少是有才有能、有功于朝堂之士。前世我曾经怀疑他们的死因,也曾派人追查,却始终找不出原因。」
「那时我太大意,没想过燕历堂会与江湖势力连手。记不记得那时燕历堂花钱如流水,你还怀疑钱流到哪里去?现在我可以确定,他把钱拿去养梅庄。」
沉吟须臾,欣然问:「他怎么知道我还活着?」
「既然我能查到,燕历堂又怎会查不到?」
欣然自以为天衣无缝,可怡恰是她做的那些事,让他确定她回来了,和自己一样。
欣然叹,「我太自以为是。」
「放心,燕历堂无法成事。」霍骥道。
没有梅家和他的助力,没有欣然的钱财,大皇子已入主东宫又得人心,燕历堂还会有机会?
有野心的人,不会轻易收起利爪。欣然无法乐观。
霍骥握住她的手,认真说:「我开始动摇了。」
「动摇?」欣然不解。
「我本打算剪除燕历堂羽翼,让他即使有心也无力掌控大局,可是今晚之事,他敢动到你头上,我不会放过他,他的项上人头我要定了。」
看着他的笃定,欣然撇唇。「他可是梅云珊的丈夫,燕历堂殁了,她可怎么办?」
微愣,垂眉。霍骥低声道:「我知道你与云珊不和,但你可以试着理解、同情她吗?」同情一个害她、杀她孩子的女人,她的脑袋被驴踢了吗?
欣然横眉怒目,寒声道:「你还真是爱她。」
霍骥摇头,试着说服她。「云珊自尊强,性子敏感、易受伤,因为她只是个小庶女,只能以弱示人。她确实有心机,会使些小手段,但那是为求生存,迫于无奈。」
哼哈!好个迫于无奈,原来对男人而言,凡是喜欢的女子,便她再恶毒狠戾都可以视而不见,因为那是迫于无奈为求生存,凡是不喜欢的,便是千般万般好也叫做心机用尽,城府深?
好啊,他还真是帮她上了一堂课。
撇过脸,她不想与霍骥对话,不想评论一个早已与她没有关系的人。
但霍骥却想把话摊得明白,他扳正欣然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
「相国寺、桃树林下,她说的那些话是为了不想失去我,她确实贪心,也确实喜欢燕历堂,却不愿意放开我,但她只是拿我当哥哥,只希望我能照顾她、护她一辈子。」
所以呢,他便倾尽心力去护别人的妻子,却对自己的妻子不屑一顾,当她能够挡风阻雨,自己活得自在惬意?
她不语,只是冷冷地望着他。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云珊做错了,今生我不会再帮她,但我也不愿意对她落井下石。」
所以梅云珊可以对她落井下石,所以梅云珊值得原谅,所以她可怜可悲,而她燕欣然……是自作自受,活该造孽?
第八章 烈女怕缠郎(2)
「我什么时候让你对她落井下石?什么时候告诉你不能照顾她、护她一辈子?对不起,我不承担这个恶名。」
「你去啊,那是你的青梅竹马、你的妹妹,你人生最重要的女人,千万别在我身边逗留,她很可怜,她为了生存、迫于无奈,麻烦你快点去她身边,行吗?」
她说得太快,狈狠咬上舌头,咬出满口血腥,她气急败坏,阵阵晕昡袭来,天花板在头顶旋转。
她生气了?霍骥不明白,她们曾经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便是有仇,过了便也过了,不是吗?
霍骥道:「走去哪里?这里是我的家。」
他的家?果然啊,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她的家成了他的家,她的丈夫成了梅云珊的男人,她到底欠他这对「兄妹」多少啊?怒气再起,她有想吐的欲望,只是她同等骄傲,骄傲地不肯在他面前示弱,谁让她不是可怜卑微的小庶女呢。
强忍晕眩,吞下欲吐的感觉,她咬牙道:「我叫吴忆,我有户帖,我的家、我的孩子都与你无关。」
霍骥摇头,他可以为她妥协任何事,唯独这点不行。
他发誓要重新赢回她,要弥补她,要认认真真地与她做夫妻,拾回他丢失的幸福。
「有没有关系,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他硬了口气。
「霍骥,你讲不讲道理?」
「我讲道理,眼下你不安全,旭儿、暄儿也不安全,身力丈夫与父亲,我会留在你们身边,不管你乐意或不乐意,这是我的责任。」他有足够的理由留下。
「你已经设下计策,下个月之前梅庄不会再派人过来。」她反驳他的足够理由。
「不只是梅庄。」
「什么意思?」
「如果不是杨牧、杨识在,今年元宵旭儿、暄儿会被人贩子带走。去年那场大火能轻易扑灭,不是阮阮发现得早,而是有人引她发现。」
「不是玉屏发现刘玉与夏荷暗通款曲,是杨牧发现刘玉和福满楼暗中交易,发现他和夏荷私下联系,才想办法让玉屏发现他们的踪迹。逼钱掌柜上门自首的正义人士不是聚缘楼的食客,而是杨牧。」
「欣然,你必须承认,你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
结论是——保护一事,还是让男人来做。
但欣然做出的结论和霍骥截然不同。
她想——原来自己是个没用的女人,连孩子也护不住。
霍骥的话活生生地剥开她的自信,拉岀她很弱、她无用的事实,好像这些年她不曾独立过,她能活得平安健全,都因他派人保护。
她硬声道:「我明天就雇护院。」
「可以,只要他们打得过杨牧、杨识,你就把人雇进来吧。」
霍骥掀唇一笑,他们是比不过他长进,不过这些年确实也长进不少……
欣然睡得糟透了。
一堆她已经不再回想的前尘往事纷纷纷涌上心头,把她的梦境搅得一团乱,她没有清醒,她像陷在泥淖中似的无法脱身。
因此睁开眼那刻,她松口气。
但是,不对……猛地转头,她看见一张熟睡的脸。
霍骥?
她把他关在门外,明明忍受闷热把门窗全锁紧,明明……他怎么进来的?
天,她该拿他怎么办?
他是个再冷酷不过的男人呀,欣然不憧,他为什么会变成牛皮糖,甩都甩不掉。
昨晚就寝前,他眼巴巴地跟到她房门口,她气不过,回头冷声说:「我们之间已经结束,可不可以不要再见面,不要再联系?」
「不可以。」他拒绝得相当快。
她说:「我已经下定决心不要你了。」
他点头,回答,「我也下定决心,要把你追回来。」
她气到说不出话,他却嘻皮笑脸说:「要不要打赌,看谁的决心比较厉害?」
谁要跟他对赌啊?她说不要就是不要,没有人可以动摇她的决定。
他想碰她,她躲开,他不满意,又点了她穴道,然后摸着她气呼呼的脸颊,说得满脸诚挚。「对不起,从现在起,我每天都对你说对不起,直到你愿意原谅我为止。」然后俯下身,亲吻她的唇。
这个吻不在她的记忆里,记忆中的他冷漠、刚硬,记忆中的他对她不假辞色,记忆中的他不曾有过温柔。
可是……他温柔了,怕碰痛她似的轻轻碰触、轻轻吸吮,轻轻地把自己烙进她心中。
不公平啊,她花大把力气才将他排除出去,怎么可以因为一个吻就破功。
她愤怒,他看见了,用心遮住她的眼睛,在她耳畔低语。
「对不起,我被偏执遮了眼,对不起,我误会你是蛇蝎女子,对不起,我该死……」说完一大堆她不想听却不得不听的话后,他解开她的穴道,退后两步。
她没追过去狠狠搧他一巴掌,她是觉得无比委屈,然后用上门关上窗,躲在棉被里痛哭流涕。
如今他却又依然故我的杵在她身旁——
一叹再叹,欣然用力推开他的怀抱坐起来。
霍骥醒了,也跟着坐起来。
本来他想在屋顶守上一晚的,但她哭得好厉害,连作梦都在哭,断断续续的哭声,得他的心脏扭曲。
所以他来了,抱着她、哄着她、亲吻她,然后她渐渐不哭了,他的心才缓缓回到胸腔安顿。
「你怎么可以这样?」她气到乏力。
「对不起。」
「我不要再听对不起,没用的,你出去。」
「对不起。」他还是一个劲儿说,身子不动如山。
「我的话你没听懂吗?我不要和你牵扯上关系。」
「对不起。」他一说再说。
他这简直、简直……太过分,对不起想弭平多少东西?她已经回不去了呀,而且她再不要回去!
深吸气,欣然强迫自己冷静,可是看到他那张无辜的脸,怎么忍得住?
上前,她的拳头一下一下打在他胸口,她不断说着,「你走、你走,你马上就走,这辈子,我都不要看见你……」
但不管她多使劲儿,不管她如何表里心意,他是一再地说:「对不起。」
她气到快死掉,使尽全力推他一把,怒道:「除了对不起,你什么都不会吗?」
他吐气,握住她双手,认真说:「我还会这个。」
话说完,他欺身上前把她扑倒在床上,封住她说个不停的小嘴。
他想这么做已经很久了,从看见她的画像、确定她没死那刻,他脑子里装的不再只有作战计划,更多的是追妻计划。
他想过,她会拿刀砍他,想过她会以死相胁,想过她会给他下毒,想过……她用千种万种方法逼他离开她的生活。
很显然,他的运气不错,对付他,她没有下重手。
她只是气着恨着,嘴巴说着发泄的话,可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并不难应付。
在反抗,预料之中,她用力捶他的背,预料之中,可是她没有咬他的唇、他的舌头,她没有用膝盖顶上他最脆弱的部位。
他很愿意相信,她心中仍然有一点点的影子……关于霍骥。
屋顶上,两兄弟互看一眼。
杨牧压低声音说:「我们家主子,赖皮赖到最高点。」
「烈女怕缠郎,我赌咱们爷。」杨识对主子充满信心。
「低调一点,爷那股巴结劲儿,肯定很快的,咱们的主子要换成公主。」
杨识倒抽气,不会吧?他摇摇头。
杨牧苦着脸,肯定会。他点点头。
就在两人上演表情戏时,阮阮从院子外头快奔进来,她用力敲着欣然的门,大喊,「欣然,出事了!教室有人被害啦!」
杨识和杨牧表情瞬间一变,可怜的主子爷,不知道他欲求不满会不会发牌气?还是……还是先帮爷挡挡好了。
一个眼神,双胞胎的心有灵犀,他们一起跳下屋顶。
两个突如其来的陌生人出现,际阮吓一大跳,倒退两步瞪大眼睛看着对方,好像眼神有攻击力似的。
阮阮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扫射,飞檐走壁、武林高手、平空冒出……在心里统合一切之后,她放声大喊,「来人啊,凶手!」
哇咧,他们什么时候变成凶手?脏水不是这么泼的吧?
随后赶来的巫镇东听见阮阮的呼叫,顺手抢过仆妇手中的扫把,用最快的速度奔到阮阮身边,二话不说抓起扫把往杨氏兄弟身上猛打。
太没面子了,他们和刀、枪、戟……各种武器对战过,还没有碰过扫把……人生到底可以出现多少奇遇啊?
全然不知外头的动静,屋内,霍骥很高兴,因为欣然的反抗变弱了,她的呼吸急促了,自己对她仍然有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