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面临断粮危机的是在两年后,倭寇平定,父皇让霍骥转往北方攻打辽国之际,她心疼他无粮可用,将铺子里的钱全抽出来换成粮草,运三万石粮米前往俞州才解决他的燃眉之急。
「这是本性,百官高坐朝堂生活安然稳定,哪知民间疾苦,倘若把他们送到南方过过被倭寇骚扰的日子,大概一个个都会举手赞成出兵。」
听见欣然的批评,霍骥失笑。「总不能把他们送过去?」
「为什么不能?」
他不苟同地望向欣然,朝堂寺事岂能当儿戏,但……上次不就是她几句「儿戏话」把他推到皇帝面前,自己腹中一番见解才能见得了天日?
欣然走到床边从床底下拉出木箱,里头有她这些天描描写写的十几本小册子。
成亲后,不出门的日子她便忙着将前世的大小事一一记录载册,她担心自己忘记,不管是行商开铺子、朝堂大事、哪日发生的大小记事,通通载录。
其中一个重要事件是通商口岸的建立,当时她与燕历堂漏夜讨论,最终买下两艘船到外营商,那两艘船带来的利益像水似的流进燕历堂口袋里,他能够顺利成事,这两艘船居功至伟。
翻翻挑挑,她从当中取出一本册子递给他。
「倘若平定倭寇,朝堂开通商口岸,助商人海运行商,光是船只进出就能抽两次税,往后朝廷每年可以多出一大笔税收,户部不是最爱银子的吗?用这点应该可以说服他们。」
霍骥打开册子,里面谈的是通商口岸开设的章程,这一看顿时入了迷,他怎么都没想到燕欣然竟会对国家大事如此上心,过去不曾听闻她有这方面的本事呀?
他派人调查过,黑枣胡同确实有这么一间收容孤儿的院子,过去那里应该叫做扒手之家,因为一群无父无母的孤儿击在一起,以偷窃为生。
听说是他们偷走欣然的荷包,她让人一路追查才查到那个地方。
查到之后,她没报官抓人,反而给他们修院子,找人教他们念书学功夫,她说:授人以鱼,不如授受人以渔。
几年下来,京城的窃案竟少了近三成。
这个结论让霍骥忍不住一路查下去,他想知道有关欣然的每件事。
结果,让他瞠目结舌,惊讶不已。
燕欣然与云珊形容的完全不同,他无法理解云珊怎会如此看待她?是因为她高高在上的地位,她不自觉间流露出来的傲气伤了云珊?
调查出来的结果,说她聪明伶俐,经常得太傅夸赞,被皇帝娇宠长大的她,性子确有几分任性恣意。
她曾说倘若身为公主也不能控制自己的生活,那么平民女子,岂非一世受人圣制?这样当人未免太辛苦。
她最反对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种论调,还公然批评过,为此给自己留下不好的名声。
霍骥看着小册子,脸上的惊叹满足了欣然的心,谁教过去的他始终看不起她。
「通商口岸的事你与大皇兄、四皇兄好好讨论吧,他们会给你一些助力。」就算不再是夫妻,她也不愿意他重蹈覆辙,欣然但愿他为燕历铭助力并非燕历堂,那人心胸太狭隘。
「我知道。」
拿走册子、答过话,欣然发现他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咬咬下唇,她犹豫问:「时辰不早,相公是否该回书房?」
赶他?他笑道:「我依稀记得,这里是我的房间。」
欣然眉心微蹙,霍骥这是什么意思?
没鱼,虾也行?梅云珊不进安南王府,她或了他唯一选择?对不起,她可不想当人家的退而求其次。
深吸气,挑挑眉,她淡定回答,「明白了。」
她转身往外,霍骥见状一把拉住她的胳臂。「你要去哪里?」
「相公不去书房,只好妾身去。」
「别担心,床够大。」他暗示地朝床勾勾眼。
「可我担心呢,担心一个忍不住又给相公下套,那可不大好。」
他觑她一眼,女人心针孔大,这事儿不是早已经说清楚揭过了吗?何必揪着不放。
「对不住,是我错了。」他认错认得很痛快。
欣然轻舔唇,他做错的何止这一项?她并不打算事事揭过。
她回答,「对不住,我没打算原谅。」
「我们是夫妻。」他提醒。
霍骥的认知来得太晚,因此还是对不起,她不想走回头路。「这句话的意思是,你有决定要睡哪里的权力,我只有配合的义务?」
非要较真,他都低头认错了还不行?果然是个恣意骄纵的女子,这点云珊没有说错。
「这句话的意思是,你再不乐意,我们这辈子都绑在一起了。」
轻轻一笑,她低头道,这可不一定。
欣然不想与他正面交锋,回答,「如果我是你,会彻夜把这册子读过一遍,用点功夫补齐当中的不足,再想想如何拿着它得到皇兄的支持,如何说服那些不知间疾苦的大臣。而不是与我追究夜宿何处这种问题。」
霍骥同意,点头道:「是这个道理,来人、掌灯!」
他喊一嗓子,玉屏进屋,不多久,案边多了几盏烛火。
他大刺刺坐在她的椅子上,研读她的册子,这……他这样,让她怎么睡得着?
不满地瞪他片刻,瞪得眼珠子都疼了,他还是不为所动。
她只能搬来椅子,坐到他对面继续写企划书,提笔回忆前世点滴……
阮阮做菜的功夫一般般,她擅长的是艺术蛋糕和甜点,蔬果雕刻和摆盘也很厉害,她曾经用红萝卜雕出一条栩栩如生的飞龙。
因此在想尽办法打造出合用的烘焙工具之后,她们开了第一家甜点铺子,花大把功夫才慢慢把生意做起来。
人们对于没尝过的东西总是心存畏惧、难以接受,尤其是墨色巧克力,怎么看怎么像丸药,平民百姓宁可去买常见的桂花糕、核桃饼之类的甜食,也不愿意把银子花在巧克力上头。
当时差一点点,她就把小食堂给收了,是后来巫镇东找到两个厨艺颇佳的厨师,搭配摆盘雕饰,她们开了第一家饭馆,打着果菜雕的名号,生意渐渐做起来,之后再随桌附赠蛋糕、巧克力甜点,小食堂的生意才跟着做起来。
前世,他们走过冤枉路,今生,她不会再绕道。
提笔,欣然把记忆中的果雕、盘饰画出来,并在旁边标注食材。
她还没找到阮阮,但她要先帮阮阮画出第一本教材,以后她会有很多徒子徒孙,这次阮阮会避开情伤,会长命百岁,她会继续当阮阮的宝贝儿,她们会携手开创所有的不可能。
画着画着,不知何时,欣然睡着了,一旁的霍骥放下册子,静静看着她的睡颜。
她很美丽,但他始终注意的是她的城府算计,不能否认这当中云珊占了很重要的因素。他不懂女人,更不懂曾是好友的她们怎么会闹成这模样,
过去成见遮蔽他的双眼,他心里的燕欣然没有半个优点,如今……他眼底浮上一抹欣赏,想要重新认识她。
弯下腰抱她上床,霍骥看见她描画的册子,轻轻抽出细细阅过——
玖瑰花:将红萝卜、白萝卜切薄片,泡入盐水中,再将每张圆薄片在二分之一处重迭、铺排于砧板上,卷起,将下方切平,即成。
龙凤呈祥:将苹果从三分之二处切开,以横刀方式……
谁会那么闲,把水果丢成这样?又不是作画,水果洗净,张口就能吃,何必折腾?更别说拿萝卜做成玫瑰?能吃吗?
看来她太无聊了,若能得两天空闲,带她出去走走吧。
第四章 公主遇难了(2)
市集上,阮湘和一群仆役站在围观的人群当中。
她想不透,自己怎么会这么倒霉呀?
穿越便穿越,她认了,不当贵妇当奴仆,她也认了,可是竟然倒霉到要站在市集上让人论斤论两的卖,简直……可恶!
人权在哪里?民主在哪里?她怎会沦落到这番境地?
她可是拿金牌的冠军选手耶,当年吴宝春拿金牌,回台湾后面包店一家一家开,赚个钵满盆溢,她也拿到金牌啊,在飞机上她一面计划开店一面计刻买车买房、买老公……
想买的东西还没有计划好呢,就、就死啦?
冤不冤?努力了一辈子,结果……飞机失事,然后她变成粗使丫头。
她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模样,因为她是丫鬟、不是小姐,没有用镜子的特权,因为初来到十几天还在新生儿阶段,可是襁褓日子没过够,她就……被拉出来发卖?
哇哩咧,她的命可不可以再坏一点?老天可不可少给她一点适应缓冲?
「这位是尚书府千金,细皮嫩肉,琴棋书画样样通,要是买回去当老婆,肯定能生个聪明儿子。哪家少爷想要,起价三十两……」人口贩子滔滔不绝地推销。
阮湘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差这么多,前面一个同样年轻貌美、细皮嫩肉的大丫头才卖五两,千金就要卖三十两,从后再有谁跟她说命无贵贱,她就赏他一个大耳光。
至于琴棋书画,她也通啊,她的钢琴弹到小奏鸣曲,五子棋下得呱呱叫,学过两年书法,至于画图……不是她臭屁,能用果菜雕出八仙过海的冠军选手,画艺能槽得了?
那她的起价是多少,五十两?正在臭屁的同时,阮湘被人贩子扯到前面,道:「这丫头虽然模样不好,可胜在膀子粗,有一把力气,我也不多要,就要二两银子……」
哇咧,二两?贱卖成这样,太看不起人,阮湘满肚子不服气。
正当阮湘胡思乱想时,她发现一双漂亮的眼睛盯着自己瞧,抬眼,哇……靠!这不是天仙,什么是天仙?太水了吧,她简直是……她来演小龙女肯定比陈妍希更厉害。
欣然失笑地与阮湘对望,当年她就是被这样一双贼亮的眼睛给吸引。
见到阮阮她有说不出的激动。
重生一个月以来,她很担心「不改变」,怕今生的自己循往日足迹前进,却也担心「改变」,怕今生的自己无法与阮阮相遇,直到此时此刻再度对上她那双眼睛,欣然的心才安定。
阮阮的皮肤粗糙黝黑,个子不高,有些胖,整个人粗壮精实得很,眼神贼精贼精的,全身上下只有头发还可以,浓密乌黑滑得像丝绸似的,但她就是喜欢阮阮的眼睛。
跟了她之后,阮阮的钱一多,马上想尽力法弄一堆美白法子。
如果半夜有个脸上贴满西瓜皮的女人站到床边,十个有九个半会吓掉半条魂,但阮阮就是这么搞,她只用洗米水洗脸洗澡,经常用蛋清面粉敷脸,每天清晨要在院子跑上几十圈才罢休。
有没有效?有呢,粗黑的小胖墩渐渐变成小美女,三四年后更是出落成一朵芙蓉花。
她是怎么说的?哦,她说天下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
因为这句话,满府丫鬟都跟着学,好一段时间天未亮就有几十个丫头在院子里晨跑练操,场面震惊,外人还以为她想训练一支娘子军呢,那时日府里的黄瓜、鸡蛋、面粉用量惊人。
见阮湘朝她一笑,欣然也回她一个微笑,走近低声问:「你可愿意卖身给我?」
卖不卖身不是她可以决定的,卖给谁也不是她说了算,但对方特地过来问她一声,可见重视人权,光是这一点,她还有什么好反对的?
再一笑,阮湘点头回答,「可。」
「一言为定。」欣然示意玉屏同人贩子交涉。
这时阮湘又问:「可不可以再多买一个?」
果然……又提出相同要求,欣然悄悄叹气,却还是问:「谁?」
「刘总管。」她指向离自己不远处的青衫男子。
总管面如冠玉,风流倜傥,站在一群奴仆当中显得玉树临风。
再聪明的女子都躲不过情字追杀,前世的自己是,前世的阮阮也是,不过不会了,此生她必教阮阮心想事成。
「好。」没有丝毫犹豫,欣然同意买下刘玉,只是目光流转间她发现一名女子紧盯着刘玉,满眼的恋恋不舍。
她长相美艳,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风流,有几分梅云珊的味道,是男人都会喜欢的样子。
她叫夏荷,被知县买回家中当小妾,不知道她是如何与刘玉勾搭上的,之后两人卷款潜逃,那时阮阮和刘玉已经谈及婚嫁,新郎在成亲前跑掉,多伤人哪。
阮阮为此痛苦大半年,从此再不提终身大事。
刘玉要价十五两,阮阮只要二两,王屏付过银子,带两人走到公主身前,刘玉下意识抬头挺胸,露出最好看的侧脸,拱手,斯斯文文说道:「多谢姑娘相救。」
这是……使美男计?莞尔,看在阮阮面子上,欣然不计较,轻轻说了句,「往后好好当差便是。」
她在玉屏耳边几句低语,王屏点点头,走到人群当中。
拉着阮阮上车,握住阮阮微粗的掌心,欣然像是握住自己的前程似的,可以了,时机成熟。
马车辘辘,欣然太高兴,拉着阮阮说个不停,没人注意到马车后头有人暗暗跟着。
之后几天始终有人随后跟踪,有时是一马一人,有时是一车双载,有时是武功高强的黑衣人。
直到她进入冀州地界,开始新生活,尾随的人才返京复命。
听了探子回报,仰头将热辣辣的酒液灌下肚,烧灼的感觉一路蔓延,燕历堂放下酒,他不明白欣然究竟在做什么,又为什么要这么做,霍骥不是她花尽心思想要嫁的男人吗?
不过无所谓,反正蠢笨的燕欣然影响不了他的大局,再喝一杯烈酒,燕历堂将她抛诸脑后。
他没想到在未来的几年里,便是这个他认为影响不了大局的妹妹,坏了他的大局。
霍骥憋着的那股气松开,心情无比畅快。
他把删改过的册子同燕历铭、燕历钧讨论数回,又补补修修过后,决定让燕历钧呈到皇帝跟前。
皇帝惊艳,着实夸奖燕历钧一番,他竟也不居功地把霍骥给推上去,龙心大悦,允诺燕历钧随军出征,并道待他们功成归来,朕必大赏。
燕历铭也被皇帝赞扬,因为他提出「一人一粟救同胞」的口号向民间募军款,在募款前他还雇用说书人把南方百姓遭倭寇欺辱之事大肆宣传。
虽是一人一粟,有钱人怎会只捐一粟,那岂不是教人小看?
因此口号提出,活动还没开始呢,朝堂百官就开始捐银子了。
霍骥想也不想就捐岀三个月俸银,燕历钧立即跟进捐岀六千两,燕历铭也捐万两,如果他抛岀的砖太小,两个皇子抛的砖可够大、够快了吧。
能把官当到皇帝跟前的,哪个不是人老成精,看这股风向,皇帝摆明非打不可,这会儿再提休兵的,当然是自讨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