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是干什么用的?”芯容不依,“你这一个礼拜都累坏了——”
“真的没关系。”原青坚持,“还有我哥和我弟。而且只是要搞清楚状况,怎么处理还是要看司法程序,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就是那份深深的无力感让她最难承受。以前爸再怎么样,她熬过去就是了,现在事情已经脱出她能力范围,她连想救火都办不到。
“那你办完事我再去找你,我们做什么都好,你不要一个人。看完你爸就打给我。”
“好。你不要太担心。”
和芯容通话后她觉得好些了,好友的关怀让她镇定下来,她准备出门,唐原希打来了。
“我刚去看过爸了——”
“他怎么样?”她急问,“怎么没找我一起?”
“他醒了。当然他自己也很震惊,这时候他不会想要我们一家子全跑上看他丢脸。我有律师朋友帮我处理,你放心。”
她根本放不下心,但听哥说来很沉着,好久没听到哥这样有担当的话了。
“那需要钱吗?”
“我有钱。就算数字再大,也有朋友在银行帮我贷款。放心,我不需要到处周转。”
哥真是懂她的,一而再地要她放心,知道她习惯担起一切。
“哥,你不是只说来安慰我吧?我要怎么帮忙?”
“我叫原极这阵子乖乖回家,你喂饱他就好。”
“好。”
哥以前常取笑她回家做饭,现在却要她做给原极吃。难道哥也知道了做饭能让她……比较安心?
她换好衣服出门,站在门口,却有些茫然。哥把事情扛下来,她肩头是轻松了许多,却是无措起来。
一开大门,入眼的阳光让人目眩。
听到关车门的声音,她眯眼转头看去,眼睛顿时睁得老大。
“学、学长——”
卓因潋大步走过来,阳光将他深刻的面容照得更壳,眼神却更为幽深。
“要去看你爸?”
原青更惊讶了,“不是。你、你怎么知道我爸……”
“芯容很担心你,就打电话给我。”
“为什么她要打电话给你?”她还是不敢相信他在这里。
他语气含着叹息,“别人都看得出来的事,你却不愿去正视?”
见到他,原青已经心狂跳,这时更是激烈,那种想逃的感觉又来了;但他竟会在这里,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的事,还对她说着她不敢听、又不愿错过每一个字的话……
心中两种力量在拉锯,一种是恐惧,另一种是什么?
他温和地问:“饿了吧?跟我来。”
他的语气有点像在引导一个迷路的小孩,完全不施压力,也没有先开步,耐心等她决定。
她不知不觉向他挪近一步,他转身缓缓走向他的车,开门让她坐进去。
她以为他会问父亲事情的进展,他却只是专心开车;她则望着窗外,心里乱七八糟的同时仍想着好几件事。
第9章(1)
以为他会带她去早餐店什么的,等车停了才赫然发现是他家。
“学长……”
“进来吧。”
拒绝的话到嘴边又吞回去。这个地方给她很多感觉,起先是不好的,现在却很怀念,本以为是特训结束后再也不会来的地方——尤其是他的厨房。站在里面,原青才领悟到自己对它的印象有多么深刻——某一个她用过的锅盘、炉具放在哪里,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像看到老朋友一样。
“坐在这里就行。”他说。
她坐上高脚凳,他开始泡茶。
为什么他做什么都有吸睛的魔力?他动作比前两次快很多,但仍不失韵律;把茶沏好递给她,却只有一杯。
“你不喝吗?”她端到嘴边。
“等一下。”他系上围裙,“想吃什么?”
他要做早餐给她吃?原青睁大眼。应该是从车停下来那一刻就可以猜到的事,但因为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所以当他开口说了,她还是骜讶不已。
“我、我都好。”
他俯视着她,“都好就说几样,我什么都能做。”
什么都能做……这对别人来说可能很夸张,但从他口中说出来却像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一般,是极尽宠爱的奢侈……
“那我想吃蛋炒饭和辣子鸡丁。”原青冲口而出。
说完有些赧然,她什么没吃过的名菜都可以要求,好像浪费了天大的难得机会,但自己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两道。
“没问题。”他郑重地点头,立刻动手。
他边做边不疾不徐地发问:“蛋要多嫩?”
她眨了眨眼才回答:“越嫩越好。”
“放哪些菜?”
“呃,红萝卜、青椒、蘑菇、雪菜、青葱,然后有火腿。”
“雪菜没有,长豆跟芥菜你要哪一个?”
“长豆好了……”
“辣子鸡丁是放腰果还是花生?”
“花生。”
他煮饭也是在炉上煮,跟妈一样;等煮好饭,他其它的料也准备下锅炒,二十分钟内早餐便端到她眼前。
“你一起吃吗?”她满含希望地问。
他点头,“如果你想分我的话。”
他坐在她对面,她迫不及待地开动,吃了第一口才知道自己有多饿。但她没有狼吞虎咽,因为实在是太好吃了,而且……有妈妈的味道。他怎能做得这么相像?他从没吃过妈做的菜啊!
难道他问那些问题,就是要竭尽所能地还原某种口味?
炒饭,盐放得少,也不油腻,尤其是菜烫过三分轻炒,就像……她炒菜的方式?
“学长,这青菜——”她想问,又有点不好意思。
“你喜欢青菜脆而有噃劲,不是吗?”
她讶然望着他,他居然记得他们初识时她为自己做的菜辩护的话?是要给她吃的,依她的口味来做,但她没想到他会记得这么清楚。食物是这样的美味,空气中满是香气,她吃着吃着,眼泪忽然掉了下来。
她慌得想止住,急忙放下碗筷,泪水却是怎么也停不下来。想哭的冲动,忍了一整夜,现在再也忍不住。
她啜泣起来,双手蒙住脸,忽然感觉被拥进一个炽热坚实的怀抱,紧紧密密,仿佛没有任何忧惧能穿透。
泪水如潮水汹涌。她哭得全身发颤,这辈子还不曾这样哭过,只除了……妈刚去世的那阵子。
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感觉全身乏力了才终于停下来,两手都是眼泪鼻涕,忽然觉得没脸放下手来见他。
他却没放开她,感觉他侧身去拿了什么。“来,擦擦脸。”递给她一条干净的柔软餐巾。
她赶紧把脸擦干净,心情才刚放松,心跳却快了起来,然后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抱坐在长脚凳上。她吓得就要跳下去,却被紧抱得哪里也去不得。
“学长,请、请放开我吧。”她一定是哭昏头了才会连被男人抱住都没立即推开。
他似乎有些不情愿,但终究将她抱下凳子并放开手。
“我可以用一下洗手间吗?”她低着头问。
“当然。你知道在哪里。”
进了浴室,待洗完脸,她仍不敢出去。上次被油烫伤抹药时没去注意这里的一切,现在终于能好好看看四周。
他的浴室虽然极宽敞明壳,却不奢华。窗前吊了两盆可爱的盆栽,瓷砖是黑色的,很男性化,各色毛巾高高一叠,厚又柔软,擦在脸上一定很舒服。
他整个屋里都给人这样的感觉——明明都是高挡的材料和设计,却有一种让人安心的舒适……
没办法一直躲在洗手间里,她再看一眼镜子里自己红肿的眼睛,然后慢慢走回厨房。他已经沏好了新茶。
“还想再吃什么吗?”
“不、不用了。”她赶紧说。
“那喝茶吧,来。”这次他陪着她喝。
虽然丢脸丢尽了,泪水却有洗涤的作用,方才的虚脱感已化为一种新生,平静而温暖。
这茶……她似乎从没喝过这么好喝的茶。
她抬起头,发现他正看着她,用那种深透人心的眼光。
很怕他接下来会问什么,他却说:“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她怔住,“你的故事?”
“为什么我以前最痛恨厨房。”
她张了张嘴,“你……痛恨厨房?”简直比听到他其实是天仙下凡还不可思议。
他把左臂袖子往上拉,原青惊喘,那上面……点点烧伤,还有无数长疤。
“我爸开了间小餐厅,我从小在厨房里被打到大;小时候就做大人的工,在厨房受再大的伤也不能停。你说,我能不痛恨厨房吗?我曾经想把他的厨房放火烧掉。”
她心头紧缩了下。如果她被骂就那么难受了,那被打会是多么可怕?不能想像小小年纪的他必须在厨房里挑起真正大人的工作。
“但你还是走了这一行……”
“是食艺社救了我。”他定定地说,“我想办法考进北部的联大,离家五小时车程,名正言顺搬走,不能再帮我爸的忙。有一阵子我连餐厅都不进去,要吃外面的就吃路边摊。想到里面的人做得满头大汗却不见天日,我就觉得不值。”
连餐厅都不进去……
他俊美的脸此时阴鸶无比,她急急想把他的思绪从黑暗的过去拉开,“后来呢?”
照理说他是绝不会靠近食艺社半步的啊。
“不知道为什么,外面的东西越吃越吃不下去。住校外的朋友开派对,知道我会做饭要我下厨,几次下来有个朋友叫我搬过去免费住,我只要负责做晚餐就好。从那时开始,我就天天下厨,因为我宁可吃自已做的东西。
“朋友几乎不进厨房,厨房就变成了我专属的空间,心里的结似乎稍稍打开了一些。同学朋友都知道我厨艺好,老是‘厨神’、‘厨神”地叫,食艺社的人就找来了。”
“你应该不想进社吧?”原青说。
“当然。不是我自己的厨房我才不要。他们拜托我死党来游说,要我去‘指导j一堂课就好,我什么都不用做,看一看说一说就行。人家都这么说了,我不去好像有毛病,只好过去看看。”
“你……看到什么了?”原青屏息地问。
“这辈子第一次看到真正想做菜的人。”他的眼中闪着光,“一大群学长同学,每个人都是真正想做菜才进那个厨房的,没有强迫,只有热情,让我觉得根本没资格告诉他们该怎么做,因为我还找不到我的热情。”
“结果我什么理论都说不出来,干脆说我跟大家一起做。”
“做了后觉得怎么样?”
“除了我爸,我没有和别人一起在厨房做饭过,更别提是一群开开心心做饭的人。我一直停下来看,因为这种感觉太陌生了,几乎不像是真的。”
原青仿佛看到了那个厨房,和她家的厨房不一样,却的确是联大食艺社的厨房,看到芯容总是很兴奋的面孔;看到陵珊虽然是大小姐,却执意要学做饭,看到于奇晏学长的温煦笑容;还有徐汀缘学姐开着玩笑帮大家打气。
也看到了卓因潋如艺术般风雅的厨艺。
“学长……好像是比较严肃的人。”她记起他在集训和特训时的样子。
“那是个性和童年的关系,也是主厨当久了自然养成的威严。”他顿了顿又问:“我的菜很严肃吗?”
她摇头。“一点也不会。不过我还没吃过学长的高级料理……”
“想吃吗?”
他眼里有什么东西让她红了脸,“我……我才刚吃饱。”好蠢的回答,她赶快再调开话题:“那之后就进了食艺社吗?”
“应该说再也离不开了。做饭居然可以同时是一件专业和快乐的事情,这是我在食艺社得到的珍贵感觉,就此决定了我想走的路。所以可以说是食艺社救了我。”
救了他……
心里似有什么动了动。他为她做的一切呢?
“知道我在你身上看到什么吗?”
她垂下眼摇头。学长怎么像是能读她的心思?
“一个天才,却有着很悲伤的厨房。”
“什么?”她抬起眼来。
“你做饭时——不对,其实只要想到做饭,你脸上的表情就很悲伤。”
“很悲伤?”她喃道。
她想否认,却没办法。她不知道自己看起来是那样的。是……想到妈吗?还是想到爸?哥和弟弟?她不确定,但心里的确疼痛了起来,她是希望可以快乐地做饭啊……
“即使在食艺社里,你还是那样的悲伤。”他低声道,“但尽管如此悲伤,却仍想待在厨房……这是什么样的心情?所以,我想治好那份悲伤。”
她好像被定在原地,他的目光将她紧紧包裹,像他为她做的食物,穿过层层屏障进入她心里。
“受伤的手给我看看。”他伸出手来。
她默默伸手,他轻握住,审视他为她包扎的手指。“该换了。坐着别动。”
他起身去拿药。昨天比赛时肾上腺素狂飙,她根本感觉不到疼痛,现在很想说不用,但又舍不得。
想被他碰触,又不想被他碰触,这种心理好像很变态。
他拿了药箱走回来,开始换胶带,她眼睛都不知道要看哪里。
“很不习惯,对不对?”
“什么?”
“跟男人在一起。”
她差点把手缩回来,他却像是早预料到,握得很稳。
“学长——”
“我本来以为你和那个学弟有什么过节,同组集训那天才回对他这么冷淡。”卓因潋温和地说,“后来发现事情没这么单纯。你掩饰得很好,平常只是不跟男生接近而已,我那天那么凶,你就变得像剌蜻一样。”
原青听得浑身紧绷。他都说得这么白了,却又没有完全说破。
“还是由你来说吧。”
“说什么?”她抿着嘴。
“不要怕我。”他已经换好药,干脆整个握住她的手。“说说看,没关系。是因为你爸和兄弟吗?你跟他们处得不太好。”
芯容到底跟学长说了多少?“我不想谈这个。”
“可是我非问不可。”
“为什么?”
“因为我想当那个你不排斥的男人。”
原青嘴干了,被他握住的手变得好热,并开始濡湿,她想抽又抽不回来。
“我希望是因为家里的男人;因为如果真正原因是向柏语,我绝不会饶过他。”
这话说得极冰冷,有那么一瞬间那个冷面学长又回来了,但他很快缓和面容,眼光轻柔下来。“可以告诉我吗?”
为什么他总有本事让她开口?她不想说,又觉得不希望他误会什么。
“我也不知道,一直就这样了。”她有些僵硬地回答。“芯容说你最讨厌帅哥。”
她瞄他一眼,不知该说是还是不是。
“没关系。帅是别人在说,我自己倒不觉得。”他说得很真诚。
她有些想笑,想着全校师生听了这话应该都会认为他白目吧?
“要我去破一点相也行。”
她噗哧一声,然后不可思议地看他,“学长,你也会开玩笑?”
“为什么我不会?”他很正经地问,让她又忍不住笑一声。
“你能不能不要叫我学长?一开始是很亲切,现在就觉得不够了。”不够?她头皮发麻起来,“我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