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个只把她当妹妹、当朋友的男子来说,用圣旨硬逼他娶,只怕是件多不情愿、多痛恨的事,姮贞已经可以预见睿亲王会有多愤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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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朕认输了。」皇帝懊恼地笑道。
一男一女坐在凉亭内,面对着棋盘,经过了数次的交锋,胜负还是揭晓了。
姮贞为皇帝倒了碗刚沏好的热茶,柔柔一哂。「皇上今天下手犹豫,只怕是被烦人的心事困扰着才会输。」
「你不必安慰朕,打从三年前朕想起宫里还有你这个姊姊在,然后咱们一起下棋到现在,朕从来没有真正的赢过一次,都是你故意让朕的吧。」皇帝掀起碗盖,啜了一口,润了润喉。「不过也因为有这个地方,让朕可以喘一口气,在心烦的时候能躲在这儿,直到情绪得以平复为止。」
「皇上能记得姮贞,姮贞就很开心了。」她将棋子收好。「难道皇上是为了明年大婚的事烦恼?」
皇帝叹了口气。「这倒也不是,只要太皇太后高兴,要朕娶谁都可以,不管对象是谁家的女儿都一样。」
「女人是很可怕的,皇上可别小看了,何况是后宫之首,更要谨慎地挑选。」姮贞打趣的说。
「朕才不敢小看女人的力量,她们可是能让男人连命都不要了。」皇帝哭笑不得地说。「再说姊姊不也是,对付欺负过你的人,可是一点都不会手软。」
闻言,姮贞依然是浅笑盈盈。「姮贞是看皇上在烦恼该把哪几家的闺女嫁到蒙古去,这才提供一些意见罢了,可不是为了报复。」
「的确是替朕解决了不少难题。」皇帝也不点破地笑说。
静静的啜了口茶,姮贞这才状似不经心地问道:「皇上打算何时再派睿亲王到江南?」
皇帝抬起眼睑觑了她一下。「朕还在考虑。」
「姮贞明白了。」姮贞垂下眸子思索。
见姮贞没有再往下说,倒是引起皇帝极大的兴趣。「当朕知晓睿亲王也常上你这儿来之后,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因为明白姊姊很寂寞,有个人能陪你说话、下棋,这未尝不是件好事,朕更相信睿亲王的为人正直,知道他懂得如何拿捏分寸,不至于有什么蜚短流长传扬出去,所以也就默许了。」
「多谢皇上纵容姮贞的任性。」姮贞感激地说。
「在朕的记忆当中,皇阿玛十分疼爱你,若知道你在宫里受了这么多的苦,也会很难过,所以朕才想要弥补你。」身穿龙袍的皇帝把两手背在腰后,慢慢地踱出了凉亭。「这也是朕迟迟没有帮你指婚的原因之一,就是希望姊姊将来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姮贞盈盈地跪下。「谢皇上恩典。」
「那么……姊姊希望谁来当你的额驸?」皇帝早就看出一些端倪了,不过还是希望听姮贞亲口说。
「姮贞只想嫁给睿亲王,除了他,不作第二人想。」姮贞口气和眼神都无比的坚定。
皇帝轻笑一声。「就如朕所料,姊姊喜欢的人果然是睿亲王,由他来当额驸确实是再适当不过,朕往后也可以多仰仗他。」
「恳请皇上作主。」姮贞咬了咬牙,还是这么做了,君无戏言,只要皇上点头,这桩婚事就订了,即便睿亲王再恼、再恨也不得不从。
「朕答应你就是了。」皇帝伸手扶起姮贞。「只不过往后来到这儿,就没人可以陪朕下棋,还真有些舍不得。」
姮贞微微一哂。「只要皇上宣召,随时可以进宫陪皇上下棋。」
「说得也是。」皇帝点了点头。「朕相信睿亲王会对你很好的……」
皇帝这番话让姮贞有些心酸,她已经准备好承受睿亲王的怒气,明知他有意中人的情况之下,还求皇帝指婚下嫁,而且一旦娶了公主,就不得再有其他侧室,又怎么不气她、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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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钦此。」
乌勒衮没有因为圣旨的到来而感到荣耀,只有惊愕和不解。
他怎么也想不到皇帝会将姮贞下嫁给自己,而且婚期就订在两个月后,可以说是迫在眉睫了,教他好半晌都回不了神来。
「睿亲王还不快点接旨?」前来恭读圣旨的官员开口提醒。
「臣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乌勒衮惶惑地双手接下。
官员这才语带巴结地意图拉拢。「恭喜王爷、贺喜王爷,往后就是额驸了,下官还得望你多多提拔。」
「请大人到里头奉茶。」乌勒衮咬紧下颚的唤来总管。
王府总管将该名官员请到内院里去,其他的奴仆侍卫也因为主子即将迎娶和硕公主,而感到与有荣焉。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大家跪成一片,恭贺声此起彼落。
两位站在旁边看热闹的中年妇人却是一脸皮笑肉不笑,摆明了就是很不甘愿的态度。
「哎呀!咱们乌勒衮的运气还真是好,先是平白无故当上了和硕亲王,这会儿还让公主看上,要当额驸了……」乌雅氏笑声尖锐地说。
瓜尔佳氏哀叹一声。「只能怪咱们没有帮他阿玛生下一男半女,什么好处也捞不到,也只有在旁边乾瞪眼的分……」
乌勒衮听见两位姨娘的口气很酸,无非就是在嫉妒,却也只能忍下来,毕竟她们是死去阿玛所纳的小妾,也算是自己的长辈,只不过他这辈子真的从没想过要当个夫以妻荣的额驸,这一切实在来得太过突然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乌勒衮实在想不通其中的原因。
「……不过有个公主媳妇,咱们在其他人面前可就威风了。」瓜尔佳氏接着又洋洋得意地说。
「这倒也是,不然别人老是因为咱们不是正室就瞧不起,这下总算可以吐一口怨气……」乌雅氏哼笑道。
努力不去在意她们的冷嘲热讽,乌勒衮瞪着握在掌中的圣旨,委实心乱如麻,因为他很清楚这是无法违抗的,并不是讨厌姮贞,只是这些年来都把她当成妹妹一样怜惜、疼爱,如今要成为夫妻,往后的岁月又该如何相处?
「看来只有进宫了……」乌勒衮决定亲自去见公主,问过她的意见再说。
一旦决定了,乌勒衮便马上行动,立刻让人备轿。
不久之后,待乌勒衮进入了紫禁城,来到姮贞居住的偏殿前,先让小太监进去通报,自己也趁这当口思索该怎么开口。
而此时站在湖畔的姮贞也在等,她知道今天圣旨就会到睿亲王府,乌勒衮接到之后不知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公主,天气已经变冷了,还是进屋里去吧。」冉嬷嬷将披风覆在主子的柔肩上,关切地说。
姮贞才要转身进屋,小太监便过来禀报。「先请王爷到凉亭里等候。」他来了!一定是为了指婚的事。
「喳。」小太监很快地走了。
「王爷该不会想抗旨吧?」冉嬷嬷不满地哼了哼。「难道娶公主就让他这么委屈?公主还比不上一个苏州织造的女儿?」
「额驸的头衔虽然尊贵,可是终究是靠女人的裙带关系,不是每个男人都愿意接受的,再加上王爷的自尊心很强,皇阿玛册封他为和硕亲王,让他这些年来一直努力想要立下大功,好向众人证明自己的能力。」就是因为姮贞了解他,所以知道乌勒衮一定会希望她去求皇帝收回圣旨,再加上他只当自己是妹妹,所以无法和她做夫妻。
冉嬷嬷还是不懂。「圣旨都下了,他不愿意也不成。」
「是啊。」姮贞深深的吸了口气。「嬷嬷,待会儿不管我跟他说什么,你都不要插嘴。」
「公主想做什么?」一听,冉嬷嬷更紧张了。
姮贞没有回答,只是拉拢好肩上的披风,往凉亭的方向走去。
「公主吉祥!」见到纤秀的身影缓缓的踱了过来,乌勒衮连忙打千。「公主,臣有一事……」
「王爷是为了指婚的事来的?」姮贞先开口了。
乌勒衮摺起箭袖,然后口气凝重地启唇。「臣的确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就是不明白皇上为何突然要将公主下嫁给臣。」
第2章(2)
「是我求皇上指婚的。」姮贞直接跟他坦白。
闻言,乌勒衮一脸错愕。
「是公主自个儿跟皇上提的?为什么?」他还以为姮贞也当自己是兄长、是谈得来的朋友,却不知道她想要嫁给他。
「因为……我已经十八了,说不定明天一道圣旨下来就得远嫁蒙古,用联姻来巩固大清的势力,可是我不想嫁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嫁给一个连见都没见过的男人……」姮贞要费好大的力气才能吐出话来。「这是最好的办法。」
「所以公主选了臣?」乌勒衮既愤怒又可笑地问。
姮贞把心一横。「没错,因为咱们相识最久,王爷也是我最能信任的人,自然是最好的对象。」
「公主明明知道臣有喜欢的女子了,却还是这么做……」乌勒衮彷佛头一天才认识姮贞,从来不知道她是如此自私。
「如果王爷真的那么喜欢她,我可以答应让她进入王府伺候你,就算当个小妾,也是她这辈子最大的福分了。」姮贞摆出傲慢的姿态,施恩地说。
乌勒衮不敢置信地瞪着她,活像姮贞头上长了角似的。「公主应该知道依照礼制,这是不被允许的事,而这种话也不像是公主会说的……」
「或许王爷从来没有真正的认识过我,生长在这座皇宫之中,为了自己的利益,其他人都是可以牺牲的。」姮贞藏在披风内的小手抡得死紧。「何况当额驸又有什么不好?往后皇上还会更加重用王爷。」
这番话听得乌勒衮俊脸泛白,胸口的怒气沸腾到最高点,还有着深深的失望。「臣真是看错公主了……」
姮贞喉头微哽,不过尽量不显露出异状。「放肆!」
「这还是公主头一回对臣用这个字眼。」乌勒衮嘲讽的说。「更想不到公主心机如此深沉,连臣都可以利用。」
「王爷过奖了。」姮贞的心因他的话而拧疼了。
乌勒衮既悲又怒地笑了一声。「既然公主非要下嫁给臣不可,臣也只能遵旨了,恕臣告退。」
待乌勒衮恼怒的身影渐行渐远,冉嬷嬷恨不得把他叫回来,可是又想到主子不许她插嘴,只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走了?」姮贞一动也不动地望着凉亭,那儿有许多她和睿亲王的回忆,他们一起在里头下棋、谈笑,也为她带来了温暖和希望。
「公主为什么要说那些反话?明明不是这样的……」冉嬷嬷都快急哭了。
「那是怎样?」姮贞哽声地笑问。
「公主还笑得出来?」冉嬷嬷跺了下脚。「公主明明是那么的喜欢王爷,爱着王爷,为什么不告诉他?偏偏要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恶、那么坏?」
姮贞眼底没有泪水,可是她的心却是在哭。
「和王爷相识四年,却无法让他爱上我,而另一名女子只用了区区几个月的时间就让他动了心,是我输了……若在此时告诉他,我从第一次见到他,就已经开始喜欢他、爱他,依王爷正直的个性,一定会觉得有负担、有压力,如果又无法回报我,一定会认为对不起我……」
「公主别只顾着为他着想……」冉嬷嬷用手巾拭着眼角,这一刻更体会到她的主子有多爱睿亲王了。
「要是真到了那个地步,那我不是更可悲吗?所以不如让他怨我、恨我,只要能嫁给他,即便只当一天的夫妻,任何的事我都能忍受。」姮贞像哭又像在笑地说。「嬷嬷,这样你明白了吗?」
冉嬷嬷一面拭泪,一面点头。
「所以什么都别说了,我就快嫁人了,嬷嬷该高兴才对。」姮贞将泪水往肚里吞,柔柔地笑说。
「我可怜的公主……」冉嬷嬷忍不住哭了出来。
姮贞却是在笑,因为她就要嫁给自己所爱的男人了。
这个晚上,姮贞了无睡意的坐在炕床上,想着睿亲王应该对她感到失望透了,因为他最讨厌的就是喜欢摆架子,用权势来压制他人的女子,只怕往后她连「妹妹」这个角色也当不成,更别说是交心的朋友了。
偏首看着漆黑的窗外,姮贞相信睿亲王此时一定也跟她同样无法入眠,只不过是气到睡不着吧……
如同姮贞所料,已经过了子时的睿亲王府里很安静,连奴仆们都睡下了,除了值班的侍卫,便是这座府邸的主人尚未就寝。
都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乌勒衮还是无法接受,当年那个小丫头会是那样的女子,虽然相处不过短短四年,但姮贞的聪明早熟,以及时而天真、时而慧黠的一面,都让他由衷的喜爱,就好像早夭的妹妹又再度回到人世,所以才更无法相信她会为了私心,而选择利用他,或许该说他觉得自己遭到背叛了……
乌勒衮望着不见半颗星星的天空,下颚再度抽紧,他以为已经够了解姮贞的性子、及为人,所以在她面前,他总是可以坦白的道出心事,就连遇上心仪的姑娘,也愿意与她分享这个喜悦,想不到却被反将一军,连回击的机会都没有。
乌勒衮开始怀疑到底有没有真正的认识过姮贞,还是这一切不过是他自己想像出来的?
两个月后,他与她……又该如何当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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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
公主出嫁是何等风光尊荣,可是伴随着从天上飘下的阵阵白雪,和冷得刺骨的气温,却也让这股喜庆的味道降低不少。
睿亲王府一早便是贺客盈门,就只为了等待吉时,这位先帝唯一册封的汉人和硕公主的花轿到来,排场更不用说,可不是一般格格出嫁见得到的,据说皇帝和这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姊姊感情很好,因此下旨所有的仪仗皆与固伦公主相同。
终于,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和锣鼓声中,公主的花轿来到了王府门外,却见迎娶的新郎脸上只有凝肃,不见春风满面。
依照种种习俗,身穿凤冠霞帔的姮贞在经过一连串的仪式之后,被迎进了王府内,没有人知道红盖头下的她同样没有一丝笑意,因为知道接下来的日子才是最难熬的。
直到坐在新房内,远离了外头的喜宴喧闹,姮贞才稍稍得以喘口气,想到她已经如愿嫁给睿亲王,这一生的愿望达成了,该觉得开心才对。
「公主累不累?」冉嬷嬷在身旁悄声地问。
姮贞轻摇了下螓首道:「我不累。」
「那么冷不冷?要不要让人再把房里弄暖和一点?」担心主子挨冻,冉嬷嬷不时嘘寒问暖。
「我不冷。」姮贞深吸了口气。「嬷嬷,喜宴还没结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