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疏影张了张嘴巴,良久才找回声音,“怎么可能?”她的脸有点烫,半羞半恼地说:“您怎么问这种问题!”文雪莱松了一口气,单看女儿这表现,她肯定还没有爱得死去活来,顶多就是心神荡漾罢了。“你跟小睿最近走得太近了,你得注意点,都在外面过夜了。”说到这里,她板起脸来。
“但是,”余疏影极力辩解,“我们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情。”
文雪莱淡淡然地说:“防范于未然是有必要的,总不能等到真有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了,我们才想办法补救吧?”
这话余疏影算是听懂了,她问:“您跟爸都认为周学长喜欢我?”
文雪莱正在摆放餐具,她动作一顿,接着抬眼看向女儿,“小睿到底喜不喜欢你,你不是最清楚吗?”余疏影倏地反应过来,她满脸震惊,“难道爸真去找周学长了吗?”
文雪莱进厨房盛饭,余疏影跟了过去,很执着地追问。文雪莱知道女儿的性子,得不到答案不会消停,只能回答,“刚接完小睿的电话,你爸就出去了。”
荒诞的念头瞬间划过脑海,余疏影连声音都变了,“爸不是也跟他说……这种话吧?”文雪莱沉默地回到饭厅,将筷子递到女儿面前,“吃饭吧。”
母亲很明显就是默认,余疏影感到不可思议,“周学长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爸跑去跟人家说这些……也太奇怪了吧?”
文雪莱说:“放心吧,你爸会有分寸的。”
对于母亲口中的分寸,余疏影深表怀疑,整顿饭下来都味如嚼蜡,心里老想着父亲到底会跟周睿说什么,很快地,她停下筷子,“您跟爸不是很喜欢周学长吗?怎么现在又这么排斥他呢?”
“你想问的是,为什么要阻止你跟小睿往来对吧?”文雪莱摇摇头,“看来我们还是迟了一步,虽然还没有燎原,但苗头可算起了。”
余疏影很快领悟到母亲的意思,她垂着脑袋说:“我只是觉得,周学长对我挺好的……”
文雪莱感慨地说:“我跟你爸一直不希望你这么早谈恋爱,一方面是想让你专心学习,而另一方面是觉得你长大了、阅历丰富了,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适合自己,在这条路上可以少点磕碰……影影,我们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跟小睿家相比更是天壤之别。自古以来,婚配嫁娶讲求的是门当户对,这虽然是落后守旧的思想,但不是没有道理的。”
文雪莱顿了顿,之后更是语重心长,“你是爸爸妈妈的心头肉,我们比谁都不希望你受委屈。小睿他不是不好,但那又怎样?他不是一个人,他还有他的家族,像他这种出身的孩子,目标和抱负肯定比普通男人要远大得多,我们谁都不能保证,利益当前,他心里的天秤会向哪一方倾斜。”
父母的用心良苦,余疏影不是不明白,她静静地听母亲说完,才出声,“那您觉得我应该怎么做呢?”
文雪莱不禁叹气,“不管小睿是怎么想的,你都不要继续陷下去了。你还小呢,往后一定会遇到更好、更适合自己的人。”
余疏影的表情变了变,她抠着手边的镂空桌布,一言不发。
餐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文雪莱站起来收拾,“你先回房间休息吧,晚一点我再给你做点宵夜。”
回房间以后,余疏影抱着抱枕坐在床上,明明想放空思绪,但总是无法控制地想起周睿,相处的点滴历历在目,她突然察觉原来自己内心有颗情种正悄悄萌发。刚冒出了娇嫩的芽,明明最需要呵护和浇灌,现在她却准备把它连根拔起。
忽然,手机铃声响了,她瞄了眼萤幕,周睿的名字尤为刺眼。她把手机反扣,铃声断断续续响了三次,她都没有接听,直至手机彻底安静下来,她才拿起手机把那几条未接来电的纪录删除,然后打开微博胡乱地刷着,从第一条开始按赞,按了十来条,她就刷新了一下。
半秒以后,首页出现几条新微博。余疏影慢慢地往下拉,拉着拉着,她发现这么一条——
@倾城食谱:吃牛排,有人选择配黑胡椒酱汁,有人选择波米滋汁,也有人选择配蓝起司汁。不同的选择,牛排的味道就有千差万别。由于口味各异,谁也说不准哪一个才是最好的,与其相信别人的舌头,还不如用自己的味蕾好好地感受。毕竟,吃牛排的人,是你自己。
余疏影差点笑了出来,这个从来只发食谱的微博,今晚居然破天荒的发了一锅心灵鸡汤,而这锅鸡汤好像还该死地适合她……
将评论页面打开,余疏影想了想,接着往对话方块打字:可我还是想知道博主推荐什么酱汁。余疏影没有妄想博主会回覆,将手机放下,拿着睡衣去洗澡。
脚下穿着软底的毛毛鞋,她走路没有什么声响,正要拐进浴室时隐隐听见父亲在说话,她脚步倏地顿住,微微侧着耳朵凝神听了起来。
“……那脾气,简直跟老周一样倔。不过再倔又怎样,老周还不是守不住……”
父亲的声音越来越小,余疏影没有听清楚后面的内容,她隐隐察觉这事尚有内情,于是悄悄地站到转角处偷听。
余疏影的影子投在地上,余军还是发现了女儿的踪迹,他向文雪莱使了个眼色,同时朝那边喊道:“影影,这么晚怎么还不睡觉?”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余疏影撇了撇嘴,接着往客厅走,“洗完澡就睡了。”话虽这样说,她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一副要跟他们彻夜详谈的架式。
跟丈夫交换了一个眼色,文雪莱就说:“是不是饿了?我把银耳羹热一热,你洗完澡就可以吃了。”余疏影摇头,“我不要吃银耳羹,我要知道你们在聊什么。”
余军说:“去洗澡。”
她坐着不动,“我不要。”
“听话!”余军的音量不大,但却有不容拒绝的意味。
余疏影更加肯定父母还有事情瞒着她,她决意要问个清楚,“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为什么不能知道?”余军脸色微沉,“余疏影!”
眼见丈夫将要动怒,文雪莱将女儿从沙发拉起来,“快去洗澡……”
“妈!”余疏影不情不愿地被推到浴室门前,还没来得及说话,浴室的门就被“砰”地关紧了。
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时,余疏影往客厅张望了一下,发现父母不在,她回房间休息,刚推开门就看见书桌上放着一碗银耳羹,刚坐下没吃两口,微博的新消息提示音已经响了好几次,她伸长手臂将手机摸过来,点开萤幕后不禁大吃一惊。
最下方的功能表列居然显示着99+条新消息,99+个新粉丝。余疏影强作镇定地将消息点开,这才知道“倾城食谱”的博主转发了她的评论,并附带了一句话——孺子不可教。
余疏影默默地反思了一下,她好像真的有点蠢啊……
人家博主明明白白地写着,让大家选择适合自己的酱汁,而她还傻愣愣地追问答案。
她作梦都没想到,这个博主竟然会回覆并转发自己的评论。这感觉真像中了特等奖一样兴奋,但兴奋过后,她忍不住喃喃地抱怨,“以前给你写了那么多有水准的评论你不转发,偏偏要转这条又傻又的……”
尽管如此,余疏影还是在这条微博下按赞。她没有写评论,但却津津有味地翻看网友千奇百怪的评论。翻着翻着,她不仅忘了那碗凉掉的银耳羹,连今晚那纠结的烦心事也抛之脑后了。
***
那晚拒接周睿的来电之后,余疏影再也没有跟他联系过,而她的父母也没有再提起那晚的事情,她有几次旁敲侧击地询问,父母总是搪塞过去,她虽然觉得周睿也知道内情,但又不敢找他问个明白,无计可施之下,她只好暂且把事情放下,专心准备期末考试。
空堂时间,余疏影每天都跟孙熹然结伴到图书馆复习,除此以外,她还需要为班上同学传递各种就业资讯。临近寒假,各类的寒假打工和兼职需求多了起来,她经常要到系上办公室取资料或交表格。
办公室下午五点半才关门,余疏影通常提前一点离开图书馆,去完办公室再跟孙熹然在饭堂碰头。今天离开系办恰好碰上放学时间,等电梯时,她听见有脚步声由远而近,起初没在意,直至隐隐辨认出那熟悉的声音,她才猛地反应过来,急匆匆地推开通往楼梯间的门躲到门后,那群人就走了过去,声音从门缝传来,这回她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周睿的声音,暗自松了一口气,幸好自己跑得快……
她还没有想好要怎样面对周睿,她对他那点好感到底能不能算得上喜欢,仍然有待探究。而周睿对她是一时兴起还是早有预谋,她也不知道。不过她可以肯定,周睿对她肯定有那么一点意思,否则她父亲不会那么生气。
约莫两分钟以后,一台电梯来了,不一会儿,外头就恢复了平静。
余疏影还站在门后继续沉思,她虽然不清楚她家跟周睿家有什么牵扯,但大抵能猜到跟男女感情脱不了关 系。父母那么坚决反对她跟周睿发展,显然那段往事对两家造成颇大的影响,时至今日她父亲仍旧耿耿于怀。就在余疏影天马行空地脑补时,楼梯间的门突然被人朝外拉开。她下意识抬头,看清楚来人,她的眼睛圆瞪,“你不是走了吗?!”
周睿的手还握在门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看见你弯着身体躲进来。”
余疏影被他盯得心里发虚,他们就这样站在原地僵持着,最后周睿开了口,“你在等我抱你过来吗?”那语气有几分威胁的意思,余疏影不敢跟他硬碰硬,乖乖地从门后走出来。
从等电梯到进入电梯,他们谁也没有主动说话。
余疏影站在周睿身前,她没有回头却能感受到身后有道炽热的目光正紧紧地盯着自己。在这安静得压抑的空间里,她实在如芒刺在背。
就在她祈祷着电梯快点抵达一楼时,周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还没吃晚饭吧?”她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周睿没有应声,她以为他没有看见,接着又“嗯”了一声。周睿还是没有下文,刚才那句询问,似乎只是没话找话说罢了。
当电梯门向两侧滑开时,余疏影有种重见天日的错觉,周睿很绅士地摁住电梯钮,等她出去才离开电梯。穿过大堂,余疏影不自觉地加紧了脚步,可惜她的腿不如周睿的长,他还是很轻易地跟上了她。
通往教学楼出入口的方向只有一个,周睿不紧不慢地走在身后,余疏影不能确认他是不是跟着她,刚踏出门口,她就有目标地转向食堂,同时急匆匆地说:“周学长再见!”
话音未落,余疏影已被人揪住了衣领,未回头就听见周睿说:“一起吃饭吧,我的车子停在东门。”在周睿的一拖一带下,余疏影不得不换了方向,跟着他往食堂的反方向走。
余疏影偷偷地抬眼张望,身旁的男人唇角微抿,下颚线条绷得直直的,一看就知道不能乱惹。犹豫了半晌,她才试探着说:“我跟熹然约好一起吃饭,她还在食堂等我……”
周睿很平静地提议,“那就叫上她好了。”终于,余疏影安静了。
将车子驶出校道,周睿问她,“考完试了没?”
“还有两科。”余疏影很配合地回答。周睿又问:“赶着回去复习吗?”
余疏影顿了半秒,接着说:“挺赶的。”
闻言,周睿随意在附近选了一家餐厅吃饭。刚准备把车子倒进停车位,他就发现余疏影的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对面餐厅。
那是一家泰国菜馆,透过光洁的落地玻璃窗,能一睹室内那神秘的佛像、极具东南亚风格的灯饰,以及做工精巧的木屏风。
周睿打着方向盘,接着驶进对面停车场。下车之前,他还问余疏影,“泰国菜吃不吃?”余疏影没有回答,却弯着眉眼笑了起来。
进了餐厅,闻着空气中飘散着多种香料交织的味道,穿过被鲜花簇拥的小庭院,他们被带到一个安静的角落。
轻纱垂幔、火红玫瑰、摇曳烛光,这位置明显就是情侣座。周睿从容地落坐,余疏影有点尴尬,不过最终还是坐到他对面。
点完菜以后,余疏影默默地喝着清新的柠檬水,不知不觉地喝了大半杯。周睿不想跟她打哑谜,他直截了当地说:“我在追你。”
余疏影毫无心理准备,一口水呛住,霎时狼狈地咳嗽起来。她的脸涨红,不知道是由于气息不顺,还是因为周睿的话。
她把水杯放下,周睿拿起造型奇特的水壶重新替她添满,脸上平静无波,连声音都没有半点起伏,“为什么还这么惊讶?你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那晚从山上回来,余疏影刚回家,他就循例告知余叔了。
余叔要求跟他碰面,他在车外等候,那时余叔一看见他,眼神瞬间复杂得可怕。他突然想起,当初他得知自己是周立衔儿子的时候,眼神也是一样的复杂。
那是一种充满意外、愤怒、戒备,甚至更多不知名情绪的眼神,他差点难以招架。他垂首等待余叔发火,但余叔只是带他走到不远处的小菜馆,连菜都没点就要了两瓶烧酒。
他被灌了几大杯,酒液狠狠地灼烧他的喉咙,好半晌都缓不过来。他硬着头皮把剩下半杯喝完,随后就听见余叔说——
“我起初就觉得奇怪,以你的本事根本不需要我协助斯特打开国内市场。原来,你打的是这样的主意……”
不要多问、不用多说,余叔已经看透了一切。他没什么好交代的,更没什么好辩解的,只能低声说:“余叔,对不起。”
余叔同样喝下几大杯烧酒,脸不红耳不赤,跟他的状态大相迳庭,“不用对不起,这句话应该让我对你说。”他的心猛地一沉,余叔则继续说:“你跟影影的事,我不同意。至于原因是什么,影影不知道,但你却很清 楚,我就不多说了。”
心知不能硬碰硬,但听见这样的话,他还是按捺不住情绪,借着几分酒气地跟余叔以事论事,他们起初还能好好说话,但很快就破局了,饶是他这样镇定自持的人也气得暴跳如雷。
最后又被狠灌了几杯,人就扛不住了,还是他的助理将他送回公寓,吐了两回,他漱口洗脸后,思绪才慢慢恢复清明。
按照原来的计画,他本想温水煮青蛙把那丫头追到手,再慢慢跟她交代父执辈的前尘往事。如今这样一闹想必已经打草惊蛇,他有点烦躁,突然很想听听她的声音,可接二连三地拨打着,那丫头就是不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