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疏影确实知道他在追自己,但听他亲口承认,她还是不禁错愕与惊讶。“我爸妈都说,我不可以跟你在一起。”顿了半秒,她又补充,“也不可以喜欢你。”
他“嗯”了一声,接着追问:“那又怎样?”
“就,就……”她有点词穷,支支吾吾地说不出答案。
“算了。”周睿将手肘撑在餐桌上,身体微微前倾,“换别的问题,我问你答,你只需要说是或者不是。”
“我不要!”余疏影立即拒绝。这种把戏她跟孙熹然玩得多了,她才不会上当。
周睿笑了,没想到这傻妞在关键时刻还是挺聪明的。
看见他的笑容,余疏影的表情反而严肃起来。她挺直腰板,很认真地问他,“我爸妈这么排斥你,原因是什么?”
他有点意外,“余叔什么也没有跟你说?”余疏影摇头。
细细想来,周睿也理解他们为什么要瞒着余疏影。这件事对余家来说算得上一场灾难,当年他父亲的一个决定彻底地打破了余家的安宁,事隔多年仍旧深受其扰。
千言万语,周睿也不知道从何说起,沉吟了下,他小心翼翼地说:“我爸,或者说我们家,曾经做了一件很对不起你们家的事。”
等了半天只等到这样含糊不清的答案,余疏影开始抓狂,“这个我知道,你能不能说清楚那是怎么样的事?”余军瞒着余疏影肯定是有理由和苦衷,这事由自己来说好像不太合适。想到这里,周睿抬头看向她,“如果你答应当我女朋友,我就什么都告诉你。”
“你又想讹我了,我才不上你的当!”
周睿笑而不语,他也是随口说说罢了。如果他真的动心思讹她,她怎么可能逃得掉……话已至此,余疏影不再向周睿追问,余周两家恩怨的话题算是跳过了。
服务生恰好端来泰式烤鸡翅和咖哩珍宝蟹,鲜亮的咖哩、鲜红的辣椒油、翠绿的香菜,光是卖相就让人垂涎三尺。
剩余两个菜也陆陆续续地上了,周睿将食用手套递给她,“趁热吃。”
余疏影也不客气,从口味最轻的泰式烤翅吃起,只是刚把鸡翅放到洁白的骨瓷盘上,她就后悔了,这对面还坐着一个男人,她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就在她暗自纠结的时候,周睿伸手默默地拿起她盘中的鸡翅,捏着鸡翅一转一扭将两根骨头像拆卸积木般抽出来。不一会儿,鸡翅里的骨头都被剔除掉了,他顺手沾了点酱汁,随后把鸡翅送回她盘里,“尝一尝。”
余疏影看了看被脱骨的鸡翅,又满目崇拜地看了看周睿。
鸡翅烤得刚刚好,肉质鲜嫩,鱼露将鸡肉的鲜味带出,一口咬下去,鸡汁一点点地渗出,齿颊留香。
吃完以后,余疏影还觉得嘴馋,她又拿了一只鸡翅,本想效仿周睿的方法拆骨,不料连软骨都没扭下来就被溅出来的鸡油烫着了。
周睿忍俊不禁,“别折腾了,我帮你吧。”
余疏影很执着地拆另一根骨头,不假思索地说:“我总不能老让你帮呀……”
周睿从盘里拿起另一只鸡翅,慢条斯理地扭掉软骨放进她盘里,“我不介意。”除了泰式烤翅以外,餐桌上的咖哩珍宝蟹同样让余疏影食指大动。
周睿继续将剥开的珍宝蟹放到她盘中,“蟹块预先放进油锅炸过,炸到蟹壳变红再放进咖哩汁里炖煮。”
咖哩汁是这道菜的精粹,用烧热的炒锅将切成细条状的洋葱爆香,紧接着放入适量咖哩粉炒拌均匀,最后才添加椰浆、鱼露等配料,调整出香浓诱人的咖哩汁。
余疏影一边品尝着佳肴,一边听周睿讲解各道菜的做法,尽管如此,她也没有听进几句,因为她耳里总萦绕着他刚才说的话——我不介意……
她咬着蟹钳暗想,真的不能再小瞧这男人的影响力了。
他们离开餐厅时,外面下着毛毛细雨。周睿让余疏影在前庭等候,他到停车场把车子驶过来。余疏影上车时,车里已经被暖气烘得暖洋洋的,她伸手在出风口吹着,冷得发僵的手掌才渐渐有了温度。
天雨路滑,雨刷一遍一遍地扫过挡风玻璃,周睿驾车的速度比平时要慢些。
这一路上,余疏影有点忐忑担心周睿会重提饭前的话题,更担心他会追问自己答案,幸好他什么都没有说。车上播放着电台节目,主持人的声音在车厢里回荡,气氛不算沉闷,当电台轮播斯特的广告时,余疏影问 他,“年底了,你应该很忙吧?”
“嗯。”周睿简单地应了一声。年底确实是忙,刚敲定了一系列的推广活动,转眼公司年会就来了,年会过后,立即要为明年的工作展开战略性的部署。
提起他的工作,余疏影自然而然地想起父亲。从山上回来以后,周睿跟她家似乎就断了往来,她有点好奇,“我爸……是不是没有再帮你的忙了?”
沉默了数秒,周睿才回答,“最近余叔不接我的手机。”
在余疏影的印象中,她父亲不接手机这种事情基本上不会发生,看来周睿确实把他气得够呛了。可静心细想,她又觉得这件事跟自己脱不了关系,要不是她跟周睿暧昧不明,她父亲就不会大发雷霆了……
想到这里,余疏影不自觉地抠着系在身上的安全带,“你还是跟我爸爸说,说你不会喜欢我、更不会跟我在一起吧。我爸对你这么好,肯定不会抛下斯特不管的。”
周睿的心情突然好起来,他轻笑了声,“担心我把斯特的分公司搞垮?”
余疏影沉默。外头灯影一掠而过,在昏暗的空间里,恰好隐藏住她那不太自然的神色。
驶到学校东门,周睿将车子停靠在路边,同时从翻出一把雨伞交给她。余疏影礼貌地向他道谢,“谢谢你的雨伞,也谢谢你请我吃饭。”
周睿只是勾了勾唇角,接着解开中控锁让她下车。
将车门打开,余疏影一边撑开雨伞,一边跟他道别,“路上小心点。”一条腿刚迈出车子,余疏影突然听见他的声音,“疏影。”
余疏影困惑地回头。
车顶灯亮着,在灯光的笼罩下,周睿更是显得剑眉星目、相貌堂堂。他侧着头看向她,声音沉稳地说:“其实你比斯特重要多了。”
周睿迎着光,脸上任何细微的变化都尽收余疏影眼底。他的表情很认真,他的眼神很专注,余疏影心头猛地一跳,从车身滑落的雨水滴到手背上,她亦浑然未觉。
第6章(1)
当天晚上,余疏影就失眠了。
作为夜猫子,孙熹然每晚都会跟男友聊天聊到深夜,察觉对面床还有动静,她就唤了余疏影一声。
余疏影怎么睡都睡不着,心里正烦躁着,听见孙熹然唤自己,她便弹坐起来,语气幽幽地说:“熹然,我失眠了……”
孙熹然向来敏锐,想也没想就说:“哟,为情所困呀?”
见余疏影重重地叹气,她将此当作默认,思量了两三秒,试探性地发问:“周睿?”
余疏影再次重重地叹气,重新躺回床上缩进暖暖的被窝里,“原来不只我爸妈,连你都看出来了呀……”听到这里,孙熹然大概能猜到前因后果,“余教授他们阻止你谈恋爱了?”
余疏影无奈地把事情大致地说了一遍。
孙熹然说:“原来是现代版的《罗密欧与茱丽叶》。”
“拜托!”她反驳,“罗密欧和茱丽叶是相爱的,我跟周睿还不到那个程度吧?”
“没心肝的丫头。”孙熹然调侃她,“周学长这么为你,你怎么可以畏手畏脚呢?”
“我真的还没确定我到底是不是喜欢他。”她闷闷地说。况且,父母把她捧在掌心上宠了二十年,她怎么可能为了一个男人而忤逆他们呢……
孙熹然表示理解,“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有真正地喜欢过一个人,你不懂那种感觉,也不能辨别那种感觉。初恋本来就应该朦朦胧胧、酸酸涩涩的,你这样就刚刚好了。”
听了以后,余疏影更加郁闷,她抱着被子小幅度地打滚,“可是我还是睡不着……”孙熹然慢悠悠地说:“打他的手机啊。”
余疏影问:“为什么?”
孙熹然贼贼地笑起来,“他害你失眠,你当然不能让他安枕无忧啊。”
“别闹了!”
余疏影最后没有拨周睿的手机,跟孙熹然聊了一阵子,她的心情就放松下来,不久就进入梦乡。
近来余疏影的心情虽然被周睿所影响,但并没有影响她在考场上的发挥。考试结束后,她就从宿舍搬回家里,父母对她的成绩尚算满意,因而就由着她懒洋洋地窝在家里,每天睡到自然醒。
没过多久,余疏影就受不了这种像猪一样的生活,她瞒着父母悄悄地联系了严世洋,打算到他那边打打杂、偷偷师,严世洋默默地听着她说话,良久都没有表态。
余疏影急了,她一咬牙,“我可以不要薪水,这应该没问题了吧?”
那头传来一声低笑,严世洋说:“你可以不要薪水,但我可没说我不收学费。”
作为主厨,严世洋收一个小学徒也不是什么难事,最终他还是答应了余疏影的要求。
虽然那座私人会所是斯特旗下的物业,但周睿这么忙碌,余疏影想他也不会理会这点小事。接着她告诉父母,她找了一份给中学生补习英语的兼职,而父母还忙着期末的后续工作,根本无暇管束她。
会所的烘焙室需提供几家星级饭店蛋糕,每天余疏影都会准时到烘焙室报到。下午三点送货员过来取货之后,基本上就没事忙了,严世洋空闲下来,倒是挺乐意教教她的。
他让余疏影从最简单的烤曲奇饼学起,她学得很认真,起初几次成果不理想,不是口感不佳就是味道差,经过不断纠正才慢慢摸索到要领和技巧,不仅能烤出又香又脆的曲奇饼,而且还花样百出,将巧克力隔水融化并加入食用色素搅拌均匀,把巧克力酱涂在曲奇饼,做了一盘绘上微笑、流泪、破涕为笑、脸红等表情的巧克力曲奇。
其他烘焙师觉得有趣,纷纷加入创作,最后连严世洋也技痒起来,动了动手就在上面绘了一只小幽灵,看着那可爱的饼干,余疏影拍了几张照片还晒到微博上。
由于剩下的曲奇饼太多,严世洋提议,“拿一点给外面工作的小姑娘尝尝吧。”余疏影正想找人分享自己的成果,赞同地点头,“好主意!”
拿着装有曲奇饼的保鲜盒走出烘焙室,一个不留神在拐角处撞上了一个脚步匆匆的男人,她被那股冲力逼退了两步,手里的保鲜盒摔到地毯上。
“对不起。”对方恳切地道歉,还替她把保鲜盒捡起。
里面的曲奇饼碎了不少,余疏影觉得惋惜,但还是用很轻松地口吻说:“没关系。”
这个男人西装革履,看上去并不年轻,余疏影多看了两眼,总觉得他有点脸熟。男人应该很赶时间,道歉以后就继续往前走。
直至他的背影消失不见,余疏影才收回视线往外走。刚走到大堂,还没来得及招呼大家吃曲奇饼,就有人一脸兴奋地问她,“疏影疏影,你刚才看到周老先生了没?”
余疏影隐约猜到答案,但她还是发问:“谁是周老先生?”那几个女生异口同声地回答,“周总监的爸爸!”
余疏影恍然大悟,难怪她觉得那个男人脸熟,原来他就是周睿的父亲。
尽管跟周睿的父亲只有一面之缘,但余疏影对他的印象却极为深刻,再次跟他碰面,不是在会所,而是在通往教职员宿舍的校道上。
单凭直觉,她觉得他的目的地肯定是她家,站在原地思索了几秒钟,她便决定前往图书馆躲一躲,毕竟她不敢肯定他认不认得自己,万一被父母知道她又悄悄跑去学烘焙,她这个假期会过得很悲摧……
当天晚上,余疏影临近晚饭时间才回家,刚进家门就嗅到从屋里飘来的烟味,而她父亲还在默默地抽着烟,看见她回来便把烟掐熄了。
茶几上的烟灰缸竖着十来个烟头,她诧异地说:“怎么抽那么多烟,您忘了医生的医嘱了吗?”
教书几十年,余军落下了一身职业病,慢性咽喉炎和慢性支气管炎尤为严重。每次医生都交代戒烟戒酒,不仅余军,连余疏影都听到耳朵长茧了。
余军没有心情说话,对上女儿关切的目光,他才回答,“今天有点犯瘾,抽几口而已。”
“还几口?您抽了半包有余了!”余疏影指着烟灰缸说。余军伸手揉了揉额角,没有说话。
茶几尚未收拾,有三个用过的茶杯放在上面。余疏影心中有数,但还是装作无意地问:“家里来客人了吗?”余军的视线也落到三个茶杯上,静默数秒才应声,“嗯。”
她故意追问:“是周学长吗?”又是一阵静默。
当余疏影以为父亲不会给自己回应时,余军突然沉声说:“是他老子。”兴致马上来了,她坐到父亲身旁,“他来找你做什么,聊斯特的事吗?”
“我就一个教书的,像斯特这种跨国集团的事情,我管不住。”余军语气淡淡地说。
“以前您也在斯特待过呀……”她反驳。
余军目光锐利地扫过女儿的脸,“小睿什么都告诉你了?”她莫名感到心虚,连连摇头否认。
余军不欲多言,他摆了摆手,“进厨房帮你妈的忙吧。”
厨房里饭香四散,文雪莱知道丈夫心情欠佳,特地做了他喜欢吃的小煎鸭胗和三鲜豆皮。
余疏影帮着递递盘子之类,等到鸭诊起锅时,她趁机问:“妈,周学长的爸爸怎么突然到家里来了?”抽油烟机呼呼地响着,文雪莱微微提高的音量,“你爸找他过来的。”
余疏影正想追问,余军突然出现在厨房门口,他伸手敲了敲门,直接说:“不用等我吃饭,我到楼下走走。”
“马上可以吃饭了呀……”
说完,余疏影本想跟过去,文雪莱拽住她的手臂,“由他去吧。”
她们都心里有数,余军应该不是出去走走,而是到楼下的馆子喝酒。
晚饭就她们母女俩一起吃,余疏影忍了很久,还是问:“爸到底怎么了?他跟周学长的爸爸吵架了?”
“他们又不是小孩子,吵什么架。”文雪莱没好气地说。
“你们都瞒着我,我怎么知道!”她撇了撇嘴。趁着父亲不在,余疏影再度死缠难打要求母亲把两家的陈年恩怨说出来。看出母亲有所动摇,她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您不告诉我,等爸爸回来我还是会问他的,到时候他又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