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周睿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余疏影才收回视线往家里走。一进门,母亲要她吃水果,她摇头,接着进了书房找父亲。
书房的门虚掩着,余疏影连门也没有敲,直接往里面走。
余军正站在窗前发呆,听见声响便回头,看见女儿一副有话要问的样子,他就静静地等待她开口。在原地踌躇了片刻,余疏影才试探着问:“爸,您不生周学长的气了吧?”
斯特那场风波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他虽然没有什么表示,但暗地里肯定有所盘算,否则不会处理得那么好。等了数秒,余疏影又问:“斯特出事以后,您也早就决定帮周学长了吧?”
余军走到书桌前拉开椅子坐下,“退一万步来说,小睿是我的学生。学生有困难,我做老师的,怎么可以袖手旁观?”
“我就知道,我爸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余疏影似乎看见了曙光,喜上眉梢。“您愿意帮周学长,嗯,是不是……”
余军用脚趾想也能猜到她下半句话,他率先说明,“一码归一码。这回我帮了小睿,不代表我赞同你跟小睿谈恋爱。”
余疏影的话全被堵在喉间,刚才还以为看见了曙光,不料只是幻影,这样强烈的落差让她感到沮丧。“爸,您怎么这样!”她咬了咬唇,“周叔叔负了姑姑,他确实是个混蛋,但周睿不一定会步上他爸爸的后尘,您为什么不肯给我们一个机会呢?”
余军揉了揉眉心,“我是为你好,这事我有分寸。”他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余疏影不依不饶,情绪开始失控,连音量都提高了不少,“您还要阻止到什么时候!”
书房里头似乎不对劲,文雪莱连忙进去劝架。这对父女的脾性一模一样,倔起来真会气死人,她将余疏影拉到身后,同时示意余军让着点。
面对进来控制场面的妻子和几近抓狂的女儿,余军的态度不见半分松动,“我有分寸!”
“现在斯特已经慢慢好起来了,您还担心什么?”余疏影执着地追问,今晚一定要让父亲给她答案。在旁的文雪莱微微皱眉,她轻声斥责女儿,“你这是什么态度?”
余家向来家教甚严,余疏影这样大呼小叫就是不尊重长辈。只是,余疏影着急得不行,早已顾不得那是询问、质问还是逼问了。
文雪莱又说:“我们的经历比你多得多,有很多事情也比你看得通透和长远。你爸觉得你们不适合,肯定有他的道理,你先别为这些情情爱爱而着急,多把精力放在学习上。别忘了,你还没毕业呢!”
最终余疏影还是被劝回了房间。书房只剩余军一个,他点了根香烟,不由得低声叹气,“这丫头想得真简单,真正的风浪还在后头呢……”
事实证明,余军说的对,即使斯特危机解除,周家内部依然风起云涌,周睿仍旧忙得天翻地覆,余疏影自然看不透其中的复杂,她每天如常地奔走在学校和宿舍之间。
这样轻松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四月刚至,周睿又被父亲急召回法国,这次的行程不算十万火急,他还有一点时间跟余疏影道别。
一听他要走,余疏影很不舍得,她虽然帮不上忙,但还是问:“这次又出什么事了?”
周睿回答,“我堂叔要把手头上的股分全部卖给亨利的老总,而且还游说其他股东将手头的股分卖给他。” 亨利是西欧酒业的翘楚,跟斯特可谓旗鼓相当,最近这十余载,两家公司的竞争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任谁都知道,将斯特的股分卖给对手,一不留意就会让斯特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隔着手机,余疏影也能感受到周睿的怒气,她轻声安抚他,末了又忍不住问:“这次你又得在法国待上一段时间吧?”
他不能给出具体的时间,只能温柔地说:“等我回来。”
周睿离开以后,余疏影的情绪又开始低落。心爱的人不在身边,那种牵肠挂肚的感觉真的会让人茶饭不思。直至清明时节,大家一起回老家祭祖扫墓,她的状态才有好转。
余家的枝叶不算茂盛,但胜在和睦有爱,跟家人在一起,余疏影倍感温暖,暂旦放下那些忧思和愁绪。晚饭过后,余疏影陪堂弟在后院玩耍。不一会儿,余修远就拿着一罐冰啤酒出来,坐到她身旁。
余修远嫌弃堂弟太吵,掏出手机给他,让他到别处自个儿玩去,再把啤酒递向余疏影,“喝不喝?”
余疏影摇头,她将双手撑在身后,默默仰望着那片看不见星星的夜空。她跟周睿虽然分隔两地,但能仰望同一片天空,她又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变得很近很近。
第10章(2)
最近周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报纸、电视、网路都在报导相关资讯,余修远就算不感兴趣也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堂妹闷闷不乐的,不用问也知道肯定跟周睿脱不了关系,他灌了一口啤酒,懒洋洋地问:“你们还没分手啊?”
听见那两个字,余疏影转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们好着呢!”
他耸了耸肩,接着说:“近来你男人真是麻烦大了,周家内部搞分裂,亨利瞄准时机煽风点火,周家再这样闹下去,斯特很可能逃脱不了被恶意收购的命运。”
她接话,“他们不是在反收购了吗?”
“是啊。”余修远又灌了一口啤酒,“不过这也是一场恶仗,为了开拓亚太市场,斯特已经动用了大笔资金,如果亨利玩持久战,斯特难以抗衡;如果亨利速战速决、强势进攻,那么斯特就死得更快。斯特无论采用什么方法反收购,都要有雄厚的资金支撑,资本家的游戏,从来都是资金的角逐。”他沉吟了下,很含蓄地问:“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余疏影将双腿缩起来,把脸埋在膝盖上,“我对他的信心强着呢,你能不能别吓唬我啊……”
她明白堂哥说了这么多,其实是想让自己了解,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尽管时地移转,但是斯特又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两场危机不同,不过都可以用同样的方法解决,假若周睿被逼上了绝路,说不定会走上他父亲那条旧路。
他拍了拍余疏影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我担心你什么都不懂,所以特地来帮你分析情势。其实也不怪二叔反对你们在一起,周睿肩上的担子太重了,你跟着他免不了要担惊受怕,长久下去我怕你会神经衰弱。”说到这里,他摸了摸下巴,很中肯地说:“况且,你这种小女生又见不惯大风浪,还是跟普通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就好。二叔不同意你们谈恋爱,肯定也有这个原因。”
余疏影抬起头来,目光幽怨地看向他,“哥,你不是站在我这边的吗!”
“我当然站在你那边。”余修远一脸严肃,“不然的话,我早怂恿你主动献身,大步迈入豪门了。”
余疏影哭笑不得,余修远又说:“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她不假思索地说:“等他回来啊。”
手中的啤酒已经见底,余修远将啤酒罐抛向角落的垃圾桶里。话已至此,他也没什么好说了,他揉乱她的头发,“如果周睿敢学他老子一样,我就带你去法国打到他绝子绝孙,总得让他们知道,我们余家人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余疏影笑着点头。跟余修远瞎扯了一下,她的心情变得轻松不少。
不知不觉间,将近两个月过去了,衣橱里已经挂起夏装,余疏影还是没有盼到周睿回来。她对着笔记发呆,孙熹然了然地笑,“哟,又想你家周学长啦?”
余疏影没有反驳,托着下巴继续放空。
孙熹然提醒她,“这学期结束就得考虑实习的问题,别老想着男人了。”
“我知道。”余疏影应声。她有把实习放在心上,最近这两星期经常浏览就业资讯和各大网站的招聘资讯。
“我给几家外贸公司投了履历,有三家叫我过去面试。”孙熹然一边对着小镜子画眉,一边说:“我先去打探一下环境,发现不错的就给你介绍。”
期末考刚考完不久,余疏影就收到一封,里面全是孙熹然面试过的公司,她觉得好的都做了标记。孙熹然做事向来很有效率,她选择了一家法国留学机构去实习,下周正式上班。
余疏影也拿定了主意,刚约好时间面试,亲友们都不约而同地冒了出来,纷纷给她介绍实习工作,余军和文雪莱为她选了一份书刊翻译的工作,余萱让她到公司的海外部试试,就连久未露面的陈巍也建议她到律师事务所当翻译……
尽管他们介绍的实习都很不错,但余疏影还是拒绝了,就在她下定决心到心仪的公司面试时,一个电话改变了她的决定。
这通电话是柳湘拨来的,先闲聊了几句,她才问:“要放暑假了,你有要打工吗?”
“有计画,但还没有定下来。”余疏影如实相告。
柳湘说:“我这儿有一个好机会,你要不要听听?我们电视台打算做一档旅游特辑,其中一站就是法国,你有没有兴趣到节目组帮忙?”
余疏影有数秒呆滞,没有得到她的回应,柳湘又说:“这是我在电视台做的最后一档节目了,我的要求可能会高一点,但绝对不会让你太辛苦。”
片刻以后,余疏影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不可置信地问:“法国吗?”
“是的。”柳湘肯定地回答,“我们邀请了几位优秀的甜点烘焙师做嘉宾,听说你对烘焙很感兴趣,要找翻译的时候,我第一个就想到你了。
“虽然拍摄的地点不在大城市,但我应该可以挤点时间出来,陪你到巴黎看看巴黎铁塔。”
柳湘的话里带着揶揄之意,余疏影自然知道柳湘所说的是带她到巴黎见周睿。她有点不好意思,握着手机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了。”柳湘不再逗她,她叫余疏影好好考虑,最好在这两天内给出答覆,同时给她相关资料好让她去办理手续。
挂了电话,余疏影兴高采烈地跑到客厅跟父母商量。文雪莱和余军听女儿劈里啪啦说了一堆,绕了一个大弯,他们终于知道女儿想去法国,还是跟周睿脱不了关系。
两个月来,文雪莱和余军第一次看到女儿露出神采奕奕的样子,他们对视了一眼,都没说什么反对的话,最终还是随了她的意,免得她整天愁眉不展。
余疏影人生中第一趟法国之行,就跟随着电视台里的工作人员热热闹闹地展开了。在旅途中,大家对她都很照顾,尤其是柳湘。
柳湘只比余疏影年长几岁,相处了几天,她们就像姊妹一样亲密。
熟络以后,余疏影才发现柳湘表面上是女强人,内心还是很小女生的。她会为皮肤变差而烦恼,她会为明天穿什么衣服而纠结,忙碌了一整天回到饭店,她还会连澡都不洗就瘫在床上抱着薯片吃起来。
譬如现在。
留意到余疏影的目光,柳湘把手里的薯片递过去,“你要吃一点吗?”
这薯片是旅馆的厨师刚烤出来的,色泽浅黄,又香又脆。余疏影在餐厅已经吃了很多,她担心会长痘痘,因而摆手,“还是不吃了。”
柳湘似乎看穿了她内心所想,“哦?你要保持最完美的状态见周总监?”余疏影笑嘻嘻的,但没有否认。
最近几天节目组在普罗旺斯的红土城小镇进行拍摄。这里的景致缤纷又鲜活,橘红色的小山坡、暖色系的屋子,精致而特别的小园,每一处皆如诗如画。
景致虽美,但外景拍摄的过程却极为艰辛。普罗旺斯属于地中海气候,夏季炎热又少雨,在烈日下站一会儿就满头大汗。
多亏柳湘特别关照,余疏影比其他工作人员舒服一点,但几天下来,肤色依然比刚来时晒黑了一点。
反正闲着没事,余疏影就躺在床上敷美白面膜,打理好内务已经很晚了,她正准备睡觉却又想起了周睿。 来法国这么久,她没有跟周睿联系过。一来,她得跟上节目组的工作进度,二来,她不想让周睿分心。今晚柳湘闲聊时曾提了他的名字,让她脑海里老是冒出他的身影。
还差十五分钟才到凌晨,余疏影猜想他应还没睡,于是打开Line聊天视窗,写了又删、删了又写,最终还是没发送出去。倦意袭来,她就趴在枕上睡着了,连手机都没有关。
一夜无梦,余疏影醒来时神清气爽,连工作时也分外得心应手。
下午节目组邀请了一位退休的法国大厨布鲁诺做嘉宾,年轻时他曾在香榭丽舍大街开设餐厅,他脾气有点古怪,经常得罪客人,不过生意却不受影响,无论是游客还是当地人都对他做的甜点情有独钟。早在十年前,他就把餐厅转让给爱徒们,自己移居到普罗旺斯养老。
关于布鲁诺的盛名,周睿曾在“倾城食谱”介绍过,余疏影一看见他,整个人就兴奋起来,连起初翻译时也有点结巴。
生活在这种悠闲安宁的小城镇,布鲁诺的性子也渐渐变得温厚随和,拍摄期间几次需要重来,他也耐心地配合,甚至还亲自做了提拉米苏给大家品尝。
布鲁诺大展身手,余疏影肯定第一个跑过去偷师。大家都在院子里喝咖啡、吃甜点,她就躲在屋里,兴致勃勃地按着布鲁诺教的技巧做了一遍。她将起士糊覆盖在手指饼干上,刚铺了两层,头发就从头巾里滑下来,将小半边的视线都挡住了。
那缕头发像在跟她作对,固执地挡在眼前,就在她放弃挣扎时,身后有脚步声自远而近,最终停在她身旁。余疏影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提拉米苏的半成品上,她以为是柳湘进来视察进度,于是连头也没转就说:“湘 姊,帮我拨一下头发。”
很快,一条手臂伸了过来,动作轻柔地将她的头发勾到耳后。余疏影余光瞥到对方深灰色的衣袖和半截腕表表带,她的手猛地一抖,大团的起士糊就掉落在料理台上。
模具里的手指饼还露出一角,余疏影已经没有心思再理它。她有种梦想成真的感觉,缓缓转头,果然看见那个让她朝思夜想的男人正站在身旁、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
他们足足有两个多月没有见面,余疏影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将手里的东西一扔便一头扑进了周睿的怀里。 那怀抱温暖而宽厚,余疏影紧紧地抱着他,感受他的体温,听着他脉搏跳动的声音,她的鼻子不自觉地酸起来。
眼见她扑过来,周睿连躲都没躲还展臂将她搂住。他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想跟她开玩笑,但声音却因澎湃的喜悦而稍稍发紧,“怎么不说话,舌头被猫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