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日,赵左熙果然回来了。
根据她打听来的流程是这样的,他得先去茂林院见过老太爷,老太太,一起吃个饭,然后才回翔云院。
赵左熙在外头住了一年多回来,肯定会给红包,因此院中上上下下都很欣喜,打扫得比平常更卖力。
春分听了只觉得天打雷劈,好烦喔,主子回来了,她就不能再像过去几个月那样无所事事了。
一来她有功在身,二来是大病初癒,既然主子不在,也没人逼她做什么,这些日子便是看看书,好歹知道一下大东朝的一切,顺便练习古代技能,泡茶刺绣什么的,她一样也不会,靠着原主的记忆慢慢熟悉,而赵左熙回来,意味着没主子的好日子结束了,她得慢慢“回忆”起自己是怎么伺候赵左熙的。
赵左熙自小被当成“赵家绣庄”的接班人来培养,个性也谨慎向上,每天四更起床读书,四更!
既然如此,身为通房丫头的她自然得更早起,伺候梳洗跟点心,读到辰初时分上了早饭,然后才轮到她吃早饭,用白话文说,两点多起床,要七点多才能吃东西,而且过去几年每一天都是如此,简直虐待。
早上洗衣房会把浆洗过的干净衣服送回来,她要分门别类放入抽斗,粗使丫头会进来扫除,扫除完毕她得验收,接下来就是空闲,直到赵左熙申时左右回来,伺候梳洗,伺候晚饭,伺候念书,他兴致来了得陪睡,累了也不能回自己房间,而是要在小榻上值夜。
值夜干么呢,预防大爷晚上要喝水找不到人倒,小榻真的是小榻,仰天腿伸不直,得侧身弯曲才行。
赵左熙要回来了,意味着她得开始当下人……唉,他就不能在玉佛山上的别庄住一辈子吗?
可惜不管春分再怎么不愿意,赵左熙还是回来了。
翔云院的人早在院中等着,包括她。
虽然她很安静,但院中所有人的眼光还是不时扫向她,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毕竟大爷回来,这姨娘茶就会喝,救过大爷的命,日子只会好不会差,更何况大爷还没娶妻,院中无正妻,姨娘称大王啊。
赵左熙跨入翔云院的瞬间,所有人都跪下了,此起彼落的喊着“见过大爷”。
春分也跪着,隐隐看到一个穿着深蓝色袍子的人做了个手势,众人才站起身子,她低着头,眼角余光看到那人进入大厅。
方嬷嬷这才挥挥手,“好了好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春分,老太太说了,让你进来给大爷端茶,招弟这名字重男轻女,对你不公平,还是继续叫春分吧。”
她说得喜气洋洋,春分再苦也得笑。
进入大厅,满花早把垫子跟茶盘准备好。
方嬷嬷一脸媒婆笑容,“柳春分给大爷奉茶。”
春分此时已是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往前一跪,举茶盘过顶,“春分给大爷奉茶。”
等了会,茶盘没有变轻,他没拿起茶杯?
不会吧,她现在的困境是当了姨娘虽然不见得好过,但不当姨娘肯定完蛋——柳大娘那么贪财,说不定将来得了几两银子就把她许给别人为妻,给赵左熙当姨娘至少不会有转手发卖这种事情,她这有功在身的刀疤身子,既不会被卖也不会被宠,所以她一定要当上姨娘才行。
但现在他不喝茶,她怎么办?
这时,茶盘终于轻了。
呼,他拿起茶杯了。春分松了口气。
当茶杯再次放入茶盘,她再度磕头,“见过大爷。”
方嬷嬷脸上堆满笑意,“恭喜柳姨娘。”
“方嬷嬷,你带着人都出去吧,我有点事情想问问柳姨娘。”赵左熙说话了。
闻声,春分身体突然一僵。这是赵左熙的声音?怎么可能,这明明是贺呈志的声音啊,只不过……年轻许多。
天,是他吗?
她也想过被逆向车子撞上后,自己来到这里,顶替了因伤死亡的春分,那贺呈志去了哪?是在医院醒来,还是去了其他时空?
方嬷嬷领着几个丫头出去了,春分还捧着茶盘僵跪在垫子上。
下一刻,她感觉有人拿起茶盘,又有人把她扶起来坐在椅子上,春分深呼吸几次才抬头,饶是有心理准备,还是被吓着了,穿着深蓝色袍子的赵左熙真的长得很像贺呈志。
真是他?是他没错吧?
春分脑子乱成一团,只觉得十分不真实。
赵左熙倒了新茶,把杯子送到她手上,春分呆呆的喝了两口,又过了一会才回过神来——是了,这是赵左熙没错,她终于从混乱的记忆中找出来了遗忘已久的他的样貌。
接着赵左熙试探性的说了两个字,春分听了恍若雷鸣,因为他喊的是她现代的名字,如珊。
不会有人知道这两个字,除非赵左熙就是贺呈志。
想到这里,来到大东朝后春分第一次哭出来,搥了他好几下,“你明明也来了却躲在玉佛山,我还替你祈祷过你能在医院醒来,你却不吭声。”
赵左熙苦笑,“我也是刚刚才发现是你。”
所以他才没有及时拿起茶杯,因为他也惊讶了,醒来后他也曾想过如珊去了哪,却没想过她竟然在家。
原主虽然躲过袭击,却是被那一人高的玉石花瓶给砸死,他穿越后什么也不清楚,被赵老太太以为是惊吓过度失魂,送上了玉佛山。也不知道是不是玉佛山真有灵验之处,他跟原主的记忆慢慢重合,虽不是什么都能想起来,但已经可以到生活不露出破绽,原本他想在别庄住下,日后慢慢打算,却禁不起老人家的催促,还是回来了。
当他听到春分的声音,看到她与如珊相似的脸孔,不禁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铜镜时也吓了一跳,这个赵左熙分明就是十八岁的贺呈志啊。
既然有了自身的经验,再来想如珊就简单得多了,一定是跟自己一样,穿越到了长得一样的人身上。
他知道回来后自己会有一个妾,满身刀伤的丫头无法再嫁,所以自己一定要收她,原主欠她的,就是他欠她的。
春分擦擦眼泪,“我想过好多次赵左熙是怎么样的人,就是没想过会是你。”
赵左熙尴尬,他还真没想过春分是什么人,对当时的他来说那就是一个有救命之恩的丫头,将来多赏点银子就是了,其他的不重要。
第2章(2)
春分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气,接着把茶水喝完,乍见丈夫虽然意外,但也没什么不高兴,相反的,现在的情况就像在孤岛生活一年后突然看到小伙伴,其实是开心的,有人可以讨论《灌篮高手》还是《神剑闯江湖》,或者哼上两句爱黛儿真是再好不过,一个现代人在这里实在是太寂寞了。
何况在现代贺呈志除了是工作狂之外,其实很好相处,他肯定不需要她早早起床伺候读书,也不用她半夜睡在小榻上伺候喝水,最多就是他不喜欢人家动他东西,让她帮忙整理,但这样还是很好啊。她低血压,这身体也是低血压,早起超痛苦,光想着以后可以睡到天亮,她就觉得日子好上很多。
想想也觉得荒谬,他们为了离婚而出车祸,没想到却一起穿越到濒死的主仆身上。
贺呈志不是个好丈夫,但撇除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这点,还算是个好人,只不过当这种人的妻子太挫折了,他永远工作优先,即便她穿得超级性感,也敌不过海外厂商传来的邮件,她感受不到一点甜蜜喜悦,话题永远是下游厂商供货不及,上游厂商在逼货,他下个月底一定要亲自去越南盯……
两人的工作都不轻松,谈恋爱的时候他还会挤出时间跟她约会,看个电影,吃个饭,亲热一下,每年也一定会排出十天的假期跟她去海外旅行,虽然她与男朋友相处的时间算少,但他忙啊,能为她挤出这些时间,她很满意了,比起问什么答案都是随便的约会,她觉得他们的约会更好,因为时间不多,每次都是接下来要怎样怎样,绝对不会有随便这种答案。
所以当他在瑞士的森林小径上拿出婚戒,她完全没犹豫就答应了,还很戏剧化的掩面哭泣,因为她觉得婚后的生活就是男女关系的延伸,他们不但能偶而约会,还能天天一起吃早饭,天天一起调闹钟准备睡觉。
事实证明她想太多了,结婚后虽然天天见面,但相处时间却更少了,他好像把她当饭友,每天早上一起吃饭就没了,因为她睡觉的时候他还没睡,夫妻一起躺下互相给晚安吻这种事情也只能留在她的幻想中。
没发现衣服是新买的,没发现她胖了,当然对她剪短的头发也不知不觉,无止境的加班,回家也抱着电脑看。她为此检查过电脑,怀疑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精彩小黄片,导致他如此欲罢不能,但弄了半个多小时还是只看到报表跟邮件备份,没有小黄片。
没有?她不是输给身材姣好的成人姊姊,而是输给那些试算表?这个事实她不知该开心还是不开心。
如果对手是成人姊姊,她可能还能藉着皮肤触感赢过,她相信一个能抱着的女人可比一个只活在影片中的女人强,但对手是试算表耶,她要怎么赢过一张张的进出货明细?她又不能把自己变成开会报表。
这种生活过了一年多,她真的很累,如果一个男人连你从长发变成短发都没感觉,那对他的感情到底还有什么好期望的。
跟这种男人过一辈子?不!
她才三十岁,人生可以有更好的选择,找一个爱她的人结婚,生孩子,地球有三十五亿男性呢,她的机会还是很大。
偏偏跟贺呈志提离婚,他又不肯。
她就不明白了,事实证明她这个妻子可有可无,既然如此干么不离婚,离婚至少还清静点不是吗?
他们的共通资产只有那间一房一厅的房子,当初一人出两百万买的,在她的想法里,要不贺呈志给她两百万,房子归他,颠倒过来也行,再不然卖掉,卖多少两人平分,但这些提议他都不要。
她真的见识到男人可以卢到什么地步了,不爱你但也不离婚。
但她是什么人?上市公司的专案经理啊,见过的卢人还少吗,他卢她就跟他磨,直到他点头为止,前后过程四个月,比她历代专案的时间都要长。
然后就是那一天,跟着快要变成前夫的丈夫一起穿越了,而且这时代他是主,她是仆,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在这头心思千回百转,那头赵左熙也好不到哪里去。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她,要说离开二十一世纪有什么舍不得的,就只有她了吧。
现代他身为贺呈志,母亲前几年过世后,他才知道父亲另有一个爱人,甚至他还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他无法理解,但这是大人的事情,如果连母亲都原谅了,他也没资格说什么谅不谅解。
他一直以为母亲是知道的,毕竟两个弟弟都有报生父认养,身为这个家庭的女主人,母亲不可能不知情。
他不想父亲为难,偶而家族聚会见到那女人他会点头,跟两个弟弟则保持着不咸不淡的关系——没一起生活过却要当兄弟,那太难了,他觉得大家维持表面礼貌就可以。
直到外公生日那天,他去给外公庆生,外公喝醉后想女儿哭了起来,说了很多事情。
他这才知道,母亲虽然明白,但却是不甘愿的,只是父亲跟她说:“你要是不吵不闹,公司以后就会给呈志,不论怎么说他也是我的长子,但如果你要闹,那就离婚带着他走,我一毛钱也不会给你。”
母亲是为了他才忍气吞声。
那时他就觉得自己得努力才行,一定得把父亲的公司接手过来,不为什么,只为他终于知道母亲为何总是郁郁寡欢,他得替母亲出口气。
于是他放弃了学者的路,毕业后按照父亲安排进入公司担任经理,为了要在弟弟毕业前握住实权,他付出很大的心力,中文系学生空降到商务圈,专有名词全不会,Office除了Word跟PPT之外都不懂,上班时得一边查书,下班后得给自己补课,他发愤读书,终于不再是人人暗嘲的草包经理,而是一个能保持出货正常的经理。
这一行要能准时出货并不容易,因为下游厂商会因为各种关系短少出货,甚至明明要十二万件,他却只出货十万,还完全不告诉你短少,等过了海关验货才会发现少箱子,而这时候已经要面临门市分配问题。
门市是最不能得罪的,一旦允许的数量有所短缺,造成活动瑕疵,门市下次就不会上架了,相同商品多的是,能取代的品牌也多的是,不见得要他们这家。
他如果自己没空盯货,就会派心腹去,麻烦归麻烦,但飞一趟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算问题。
在两个弟弟毕业前,他已经是兼任经理,手握两大部门,而弟弟们也完全没让人失望,开始夺权之路。
在董事会以压倒性的票数决定他是下一任执行长那一天,他特意提早回到家里,却发现家中空无一人,直到很晚如珊都没有回来,他忍不住打了电话。
柳如珊的语气很不好,“现在已经快一点了。”
“你怎么还没回来?”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冷笑,“我人在新加坡出差,月历上有写,麻烦你去看一下。”说完喀的一声,挂了电话。
他走到月历前,赫然发现有三天写着出差,而且她昨天就出发了。
昨天?对了,他跟董事会的人去喝酒,喝多了怕吵到她,所以直接睡在沙发,早上起得晚了,匆匆梳洗过后就去公司,根本没发现家里没人。
柳如珊从新加坡回来后,便跟他提离婚的事情。
他第一个反应是,“不要。”
她很是意外,“为什么不要?”
“为什么要?”
“你连我出差了都不知道,你觉得这种生活有意义吗?我是觉得没有。”柳如珊的表情看不出好坏,“我这半年跟没老公差不多,住一起还得帮你洗衣服,我没那种奴性。”
“衣服我可以自己洗。”
“又不是洗衣服的问题。”
他执着起来,“你刚刚说是这个问题的。”
柳如珊看着他,“你需要的只是一个管家跟打扫阿姨,你不需要妻子,可是我需要丈夫,所以我得跟你离婚。”
“我是你的丈夫啊。”
“你是吗?不知道我出差,不知道我剪头发,连我们公司的警卫都发现我剪头发了你却没发现,丈夫不是这样当的,我需要关心,既然我对你的生活可有可无,那不如离婚,我不想浪费时间。”
他愕然,原来在她眼中,跟他的婚姻已经是浪费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