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以后,他要爱谁都好,要娶谁都好,都将与她无关了!在她这一生,花了半辈子看着这个男人,也该是她放过自己的时候了!
“嗯!”她用力点头,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芽儿不仅愿意,还十分乐意,义父别担心,芽儿不仅会给您烧好菜,还会给您准备好酒,让您招朋引伴回来大吃一顿都有面子。”
说着这每一字一句时,她必须要很努力,才能压抑住心脏切割般的痛楚,比起被问守阳休离的那一天所感到的痛苦,都要痛上千百倍!
她已经痛到无力去厘清,自己究竟是因为离开“宸虎园”而痛,还是因为要离开问守阳而痛!
又或者,在她的心里,这两者早就结合为一,切割不开了!
“好好。”东福当作没瞧见她脸色的微微惨白,笑得乐呵,“有你这些话,义父就放心了,等百年之后,我就全仰仗你了。”
“好。”她柔软的嗓调就像是个乖巧的孩子,“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
远远围墙。隐隐茅堂。扬青旗,流水桥旁。偶然乘兴,步过东岗。正莺儿啼,燕儿舞,蝶儿忙……义父,你说,咱们的家是不是就像这首词里形容的一样,是一个那么美的地方呢?”
“好些年没回去了,义父也不知道,可是,在义父还是孩子的时候,咱的故乡比起你念的那首词里说的地方还漂亮,半点也不会逊色。”
“芽儿想,现在咱的家乡还是一样,义父,请您振作些,等义父把身子养强壮一点,咱们一起回去,好不好?”
“可以的话,我也真想自己亲眼回去看看,宅子都落成好些年了,无奈这几年反反复覆病着,没机会回去。”
“可以的,义父,您可以的,就让咱们父女两人一起回去,芽儿能做的事情很多,咱们可以做做小生意,还可以在门前的小院种些花草,对了,还可以种菜!每天我就摘最新鲜的菜,做饭给您吃……”
东福静静地聆听着她说话,看她说得手舞足蹈,彷佛已经迫不及待要离开,可是,她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一举一动,一个眼神,还是能够看得出端倪,知道她用了全身的力气,让自己很顺的说完一句话,而不被哽咽住。
“芽儿,你可以帮我个忙吗?我想见爷和凤姨娘,还有太叔爷,我想跟他们说说话,你让人去替我请他们过来,好不好?”
“义父……”她轻轻摇头,表情有一瞬间迟疑。
“我知道你的意思。”东福拍拍她的手,笑道:“我没忘记自己答应过你的诺言,以前我做到,现在也一样做到,我不替你说话,你放心,我就只是有几句话想跟他们说说,爷是我的主子,太叔爷跟我可以算是好兄弟了,凤姨娘这些年来帮衬过我很多事情,我不知道自己这口气还能留多久,你就让我跟他们说说话,好不?”
“好,我这就让人去替义父传话,您等会儿。”说完,她起身就要往门外走去,却在走到一半时,忽然停顿,回眸笑唤道:“义父。”
“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谢谢。”
“做什么突然跟我说谢谢?我给你帮了什么忙吗?”
“芽儿想谢谢你当初肯认我做义女。”
“我还以为你想说什么正经事,傻丫头,不认你当义女,把你留下来,难不成还让你回那大杂院去吗?别说傻话,快去吧!”东福啼笑皆非,看着她的表情既疼爱又无奈。
“嗯。”她点点头,抹去眼角的泪水,走出门去找人替她传话,请问守阳和凤九娘过来“苹秀院”,而趁他们过来的这段时间,她刚好可以去“澄心堂”请叔爷过来,正好避开不与问守阳打照面。
东福看着义女离去的纤细背影,一口气叹得十分虚弱,他怎么可能忽视得了她眼底层间的那抹踌躇不舍呢?
若真能舍得,又何必犹豫呢?
虽说已经答应了不为她说话,但是,他是个只差一口气没走的老头子了,相信老天爷会原谅他临死之前违背一次承诺吧!
那一天,东福在见过几个熟人之后,在夜里睡觉时,就这样静静地咽下最后一口气,撒手人寰,享年六十七岁。
在简单的办完丧礼之后,沈晚芽将义父火化,打算带着他回到家乡去,但是,她知道自己在离去之前,有一件事情非做不可。
“澄心堂”,这个她从儿时就一直很喜欢进出的地方,她一身素白穿过了两棵大银杏树之间,秋深冬临之际,金黄的银杏叶将整个“澄心堂”里里外外给染得金黄一片。
“芽儿。”问延龄见到她的到来,一脸的不舍与心痛。
这些日子,她坚持不让任何人协力帮忙,独力完成了东福的后事,将他的灵位与骨灰坛子都先暂厝在寺庙之中,每一件事情的细节,她都办得十分妥当,完全无愧她“万能小总管”的美名。
“叔爷。”沈晚芽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拉着老人家,笑着走到了桌案旁,将食盒给搁到案上,“芽儿今天做了两样很简单的下酒菜,要来跟您把最后一壶桃花酿给喝完,可能做得没有凤姨那么好,请您多多海涵了。”
“丫头,你到底想做什么?告诉叔爷。”看见她一脸淡定的表情,问延龄的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闻言,沈晚芽扬起了一抹徐浅的微笑,心想不愧是看着她长大的老人家,果然很快就猜到了她的来意。
“我今天是来向叔爷告别的,我要离开‘宸虎园’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食盒里的下酒菜给拿出来,这两道菜色,是当年秦爷爷教她做的,是做法相当容易的鱼干花生与辣香白蛋。
人人都说她万能,其实倒也不尽然,她只会做几道简单的菜色,再加上这几年手艺生疏了,一时之间做得不是很好,她想如果知道自己今天要烧这两盘下酒菜,一定会更努力的精进自己,让疼爱她的长辈吃到更美味的佳肴。
问延龄听说她要离开,好半晌反应不过来,但是,他心里却没有意外,知道今天的事情早晚是要发生的。
那天,当东福见他最后一面,单独向他说了些话,说沈晚芽在他死后,可能也会跟着离开“宸虎园”,到时候,还要他这位叔爷多帮忙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尽快。”她笑着说道,很感谢老人家没有开口挽留,“不过今天,除了来跟叔爷告别之外,是有一件事情要告诉您,在芽儿离开之前,有件事情一定要对您说清楚才行。”
问延龄看着她认真的眼色,点点头,“你说,叔爷听着。”
“咱们喝酒吃菜吧!”沈晚芽笑拉着长辈坐到已经张罗好的食案前,也跟着一起在他身边坐下来,“咱们慢慢吃酒,让我慢慢告诉叔爷,因为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叔爷在收拾细软,为什么?”
问守阳听完归安的禀报,怔愣得无法接受。
归安一脸认真,看着主子震愕的脸色,憨直的语气听起来有点不痛不痒,“听说,是要跟着沈姑娘一起离开,要回去东总管的乡下老家。”
这一瞬间,问守阳内心的激动到了他再也无法按捺的地步,“你说什么?谁要离开?”
“就太叔爷啊!”
“我是说跟谁?”他揪住归安的衣领,大声咆哮道。
“就……沈姑娘啊!”归安一脸委屈地缩着脖子,就像只缩头乌龟似的。
问守阳松开手,让手里的归安一时站不稳跌坐到地上,他转身走到门边,看着门外萧索的临冬景色,脑袋就像是被人夷平般一片空白。
她要走!
她为什么要走?
当初不惜以死相逼,就是为了要他答应让她留在“宸虎园”,为什么突然就说要离开了?
第8章(1)
砰砰砰!
一连串重重的捶门声,像是要把沈晚芽的寝房门板给敲出大洞来。
“开门!”问守阳站在门边,心如火焚般急切。
她要离开“宸虎园”!她即将就要不在了!这一刻,在他的脑海里只被这个念头给占住,什么都无法再思考了。
“快开门!”他的咆哮声悍然得就像是要震惊天地一般。
就在这时,在他眼前的两片门板,被屋里一身素白的女子缓慢开启,见到他的到来,她露出了讶异的眼神,淡淡的,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欺近她,将她一步步逼进屋子里去。
“我该告诉爷什么呢?”沈晚芽笑着回答,转身要从他面前走开,却被他给擒住了手腕,再也动弹不得。
“你要走,至少也该当面向我告别才对!”问守阳说话的同时,看见了她已经收拾好行囊,那一只搁在床边的小包袱,简单得教人难以想象她待在这园子里十数年的光阴。
她舍弃了很多东西,其中也包括了他!
闻言,她微愣了下,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到这个消息,想来是叔爷那里走漏了风声,却不知道是他闹着要跟她一起离开,存心要把她即将离去的舍弃闹得满园皆知,好让问守阳知道。
“说不见我的人,不就是爷您自个儿吗?”她泛起浅笑,“在您眼里,怕早就没我这个人存在了,见与不见,又有何分别呢?”
“为什么改变了心意?你不是说过想要一直留在‘宸虎园’,不走的吗?”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口悸了一悸。
“那时候,我以为天下之大,只有‘宸虎园’能待,可是,现在我有可去之处了,自然是要离开!新的去处较之于‘宸虎园’,反而是我可以待得更心安理得的地方,我没有理由不去。”
沈晚芽的嗓音柔柔淡淡的,别开如水般澄净的眸光,不愿直视他。
“更何况,这‘宸虎园’再大,总也有四面墙在,你说不想见我,而我闪避得再好,哪天可能还是会教爷给碰见,与其到时候让你下令撵我出去,倒不如现在自个儿离开,也能走得体面一些。”
她绕过他的身边,想要闪开他,却立刻又被他高大的身躯给堵住去路,她对于他这几近幼稚的举动感到气恼,却只是别开脸,一句话也不愿再多说。
“我不准你走。”他低吼的嗓音之中充满了不容否决的霸道。
沈晚芽好半晌不能反应,瞬而轻笑了声,回眸瞅着他阴霾的脸庞,“爷是犯胡涂了吗?是您说不想见我,如今,我终于要离开了,这是遂了您的愿,您该高兴才对。”
“不过是一时的气话,你就逮住不放了吗?”说出这句话时,他心口微微一窒,直瞅着她,深邃的瞳眸里透出一丝对她的责怪与气恼。
沈晚芽微愣住了,随即泛起一抹困惑的浅笑。
“爷把晚芽给弄胡涂了,爷说了什么气话,我又逮住了什么呢?对不起,爷一直都说对了,我真的很笨,难怪一直不讨您的欢心,可是爷刚才说的话,我是真的弄不明白,对不起。”
“你是存心要跟我装胡涂吗?”他忍不住咆哮,“你不是一个愚蠢的人,不会不懂我的意思。”
“所以说到底,爷是不肯让我走吗?”
“对,留下来,我要你留下来!”
“为什么?”
“不为什么,总之就是不准你离开这里,去任何地方!”
“你这个人……怎么就这样蛮不讲理?”她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不敢置信这男人怎么能够吃定她到这种地步?
就在她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觉得自己能够切割与他之间的牵扯,他以为自己只要说一句话,就又可以什么都不作数了吗?
“蛮不讲理又如何?总之,你不准离开,不、准。”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斩钉截铁,毫无商量的余地。
“总是这样。”说着,沈晚芽泛起一抹苦涩的轻笑,“不准就是不准,想要就是想要,总是这样,不想别人是不是也会难受,这些年来,你有想过晚芽的心情吗?想过我也会难受吗?”
说完,她仰起美眸,直视着他的目光,要他给个答案。
“我……”他被她的话给堵得一时无言以对。
“你是主,我是奴,自始至终,我们之间的关系就不曾改变过,自始至终,在你的眼里,沈晚芽不过是一个从属,那日占我清白时,你是爷,没问过我一句话,要纳我为妾时,你也是爷,没给我选择的余地,就连不要我了,你仍旧是高高在上的爷,说一句话就能让什么都不作数了,你从来就没问过……”
她顿了一顿,柔软的嗓音透出哽咽,“没问过我一句:‘你愿意吗?’你从来就没问过一句,我愿意吗?”
一颗豆大的泪珠子,随着她话声滚落下来,沈晚芽瞅着她面前的男人,这个主宰了她一生的男人,此时此刻,她竟说不出自己究竟是恨他,怨他,又或者依然在心里对他有着无法自拔的依恋。
他是她的男人,曾经是。
或许,只要这个事实仍旧存在的一天,她就无法轻易地割舍问守阳在她心里的地位与份量。
但她恨他,恨他一句话,就将他们之间所有的一切都消除了!
一句话,就什么都不是了!
他在乎过吗?在乎过她的心原来也是肉做的,也是会痛的吗?
她所说的话,就像是一把尖锐的利刃,狠狠地往问守阳的心口捅进去,准确地命中要害,一瞬间,那痛楚剧烈得几近麻痹了般。
他咬紧牙关,定定地瞅了她好半晌,看着她秀致的眉眼,还有从她颊畔淌落,那一颗颗他所不熟悉的泪珠子。
她哭了。
原来,她真的是会哭的。
在他的心里,蓦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可是这份迟来的觉悟,却只是教他感到更加难受与痛苦。
瞧她,那伤心欲绝的模样,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要在这一刻将强忍多年的悲伤都给发泄出来,滔滔不绝的泪水,像是要将这里给哭成一片汪洋。
她的泪,让他知道她受伤了,而那伤,是他给的。
“你不愿意吗?”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心口窒了一窒,随之而来的是忐忑不安,就算在他的心里已经知道了属于她的答案。
沈晚芽睁圆眸子,一脸的不敢置信,她没想到他竟是反问她,将矛头反指到她身上,自个儿就像个无辜的人似的,这一刻,她一口气再也吞不下,抡起拳头死命地打他。
“芽儿,住手!”
“别喊我!你别喊我,凭什么我该愿意?凭什么你以为我该愿意!”她哭喊出声,听起来像是破碎的尖叫,“你对我不好,你一直都对我不好!既然你不肯对我好,既然你不能喜欢我,为什么还要招惹我?明明就不喜欢我,为何还要招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