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
冷不防地,一阵掌声响起,两人都吓了一跳,直觉往声源看过去,竞见粉妆玉琢的季晶晶就藏在一株长满花苞的梅树上,接着笑嘻嘻的轻盈纵身而下,站在他们面前。
康沐芸早已吓坏了,完了!“你、你该不会从头听……”
“是啊,我全听到了!”但她一点都不在意,她兴致勃勃的瞧着自家嫂子,“其实刚刚握住嫂子的手时,就察觉到不对劲了,又见哥哥的动作,就偷偷跟上来了。”专练轻功还是对的。
“错娶新娘一事,你别多嘴。”季维澧冷冷的瞪着妹妹。
“当然不会,而且我还会买些润手霜给嫂子,因为这还是头一回越到有姑娘敢在你面前讲道理。”季晶晶越看康沐芸是越喜欢,“还有啊,嫂子就算没跟哥圆房,也拜堂了,同床共眠了一晚更是事实喔!”说白了就是,这嫂子她要定了。
闻言,康沐芸毫无招架能力,也驳斥不了,润手霜的事当然是谢谢了,可是……她忍不住咬着下唇问:“韩姑娘怎么办,做人不能这么自私啊!”
季晶晶困惑的看了哥哥一眼,不明白他为何要隐瞒那个消息。“嫂子,她可能已经见阎王去了。”她随即将另一顶花轿被劫一事简略告知,韩芝彤不是死了,就是被凄惨对待了。
好可怜,康沐芸听完眼眶都红了,季维澧也瞧见了,确定她有个软心肠,要不,两个新娘不同命,她嫁进来,逃开色名远播的冯贵福,不是该觉得欢喜吗?
“所以,不用想是不是冒牌的嘛,就留下来,其实自从我哥的脚受伤后……呃……”话说到一半,她即吐吐舌头,完了,触摸到不该碰到的伤口,还当着哥哥的面——
果真,就见季维澧脸色一变,气氛突然凝滞。
康沐芸不解的看着这对兄妹,“怎么了?”
“你就用韩芝彤的身份留下来,老天爷欠我一个公道,我倒很想看看阴错阳差来到我身边的你,能改变什么!”用带有愤世嫉俗的嘲弄目光瞅了她一眼,她冷冷的丢下话后,便随身往书房走去。
什么意思?!康沐芸咬着下唇,不解的看着她僵硬的背影。
这家伙不好相处啊,冷漠抑郁,却又一股卓尔不凡的果然气质,会不会在尚未跛脚前,她也是个意气风发、有气度的男人?!
哥也要她留下来?季晶晶乐坏了,自从个出意外、又被退婚后,一直都死气沉沉的,但就这么一天,哥哥的情绪已有很大的波动。
她亲切的握住康沐芸的手,显然嫂子的出现改变哥了,“嫂子,我一直都很相信奶奶说的,人的一生有什么样的变量,老天爷早已安排好,那叫命中注定,所以,放宽心的留下来当少夫人吧。”
“我当不来啊。”康沐芸光想就头皮发麻。
真诚实,季晶晶笑,“我可以帮你啊,对了,我先带你走走诳诳,玉泉药庄很大,但东阁这里可不是每个人都能进来的。”
热情的季晶晶拉着康沐芸的手,带着她将药庄绕了一圈,两名被派来侍候康沐芸的丫鬟原本还亦步亦趋的跟着,但季晶晶瞧出她的不自在,便要丫鬟退下,姑嫂两人走得更自在。
康沐芸本以为玉泉药庄金碧辉煌、豪奢华丽,虽然她来自陕西的偏僻乡下,但住处紧邻甘肃,玉泉药庄之名,她也听过,它不仅是甘肃省最大的药商,不管是从外购置的奇珍药材或是自己栽种的药田,其质量及数量都是全国之最,富可敌国。
但此刻身在其中,却与她原本想象的完全不同——
建筑朴实无华、古色古香,丛有仆佣近百人,但有大半是负责药材采买的后续处理,包挂清洗、曝晒、切片、入仓等整理及炼丹药房的工作,仅有近二十名是打点里外的清理工作,他们每一个人看起来都很好相处,带着满满的笑意喊着少夫人好、小姐好。
药庄里的气氛宁静典雅,至于她所住的东阁,可说是所有院落中,占地最广、最精致的,雕梁画栋、梅竹围绕,但奇怪的是,在原来的最深处,有一道枯藤攀爬的围墙,中间的拱门大锁还生了锈。
季晶晶还特别叮咛不可以进去,反正后院连着的蓊绿的后山,平时也无人迹,每逢春夏,雨雾翻腾,极容易迷路,不去也好。
“可是,院子为何进去不得,还要上锁?”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里面是我哥这一辈子最深的痛,所以,当他巨大永远关闭后院时,家人全由着他了。”
季晶晶走到一旁的亭台坐下,捶捶走疲的腿儿,一见嫂子坐在身边,欲言又止,聪敏的她也猜到她想问什么了,虽然探人隐私不好,但好奇是人的天性,她很明白的,“我告诉你啦,但直到就好,别跟哥说去。”
康沐芸用力点点头,”嗯。“
从季晶晶口中,康沐芸得知了季维澧的过往。
事实上,那不只是一个过往而已,还包含了一份传世的责任。
季家经营药材生意已有百年,从季维澧的曾祖父开始,都有拿到一份传世的救命仙药的配方,但这份仙药一直无法真正提炼出来,就在其中一样药材”款冬“难觅。
一代又一代,卖药材也习医的季家男人不停思索着自己种植的可能性,气候、土壤是栽植重点,于是,研究过多本古书后,就王府的父亲远至平凉崆峒山寻找高山土壤,并顺利的运回药庄,季维澧则与最疼爱他的爷爷一起上山寻觅款冬。
不过某日,季维澧不小心遭蛇咬,毒发昏眩,失足跌下山坡,可但是是爷爷搀扶着他走的,生意不可避免的,爷爷也跟着滚落山坡。
爷爷因为年纪大,无法承受这样的伤,回天乏术,而季维澧的脚断了,尤其右脚伤的即为严重,再加上蛇毒发作,尽管努力医治,还是成了长短脚。
于是,她向天上的爷爷立誓,他一代会找到款冬,外出爷爷的遗愿。
在那之前,后院就成了禁地,他不进去,也不许他人进去。
“看来这似乎成为一个永远也无法达成的遗憾了,要完成那帖救命仙丹是不可能了,脸款冬都采不着,更甭提有种子的可能……”季晶晶忍不住的叹息。
所以,这时季维澧抑郁冷漠的主因,无法达成爷爷的遗愿?不,是自责与愧疚……想到这里,康沐芸吐了一口长气,真令人感伤,相比他的心中也很苦吧。
“那我接下来要做什么?”康沐芸不解的开口问。
季晶晶莞尔一笑,“就当少奶奶啊,凡是都有人做,你负责替我们生一个胖娃娃就好了。”
说生就生?!她真佩服季晶晶的天真,她哥才不会碰她,他心里有李映湖啊!
像是洞悉她的想法,季晶晶又道:“那个女人配不上哥哥,她别在意,我要去练功了,你要不要学?”她学功夫也是为了要采收款冬,她曾经看到高山上有款冬,却因为无路可行,去不了。
康沐芸直觉的摇头,她不爱舞刀弄剑,也不想象季晶晶一样从树上跳下来。
季晶晶也不勉强,自己一个人回练功房,离开前还不忘提醒她这个新嫂嫂,此时奶奶跟婆婆都在禅房诵经,不要去打扰,这时但是哥哥受伤昏迷不醒时,婆媳两人向上天情愿,成了每日必做的功课。
终于爹,负责管理城里的中药堂及看诊,原本应该交棒给哥哥的,但这两年来,季维澧的活动范围只在玉泉药庄里,不是在书房、右院,就是巡视山腰出的药田,尽管是新娘,但没人敢勉强他陪伴娇妻。
所以,几乎没有半点怀疑,康沐芸就往书房走去,却不见人,她问了一名小厮,知道季维澧在药庄右方的院落,那里是药材卸货、点货、记录之处。
听来很忙碌呢,正好,她天生劳碌命,闲不下来,他可以替她安排点事做。
寒风萧索,呼呼的吹,占地宽敞的院落里,摆放了满满一地欲风干的笑梗核,另一边则有多名仆佣正在将成袋的黄苓、芍药、甘草、大枣、桂枝、麻黄等药材做进货记录及查看质量,忙得不可开交。
从长廊走来的康沐芸,一眼就瞧见站在院落里的季维澧,他手里拿着账本,与另一名管事在交谈。
每见他一次,就觉得他比上一次看到时更俊,而且知道越多,对他的心疼也越多……
难怪他不好相处,康沐芸心酸酸的,天生的同情心有泛滥。
思绪专注的她,双眸只看着里自己几步远的季维澧,没留意脚步,直接走下长廊阶梯,要往他的方向走去,压根没注意到地上的东西,一脚踩上硬核仁后,她一怔,但下一脚跟上来了,双脚一滑溜,她吓得猛低头,急急的伸开双手想保持平衡,可整个人仍是摇摇晃晃的扑向季维澧!
她脸色大变,拚命挥舞着双手,“快走开!”
闻声,季维澧不明所以的转过身来。
完了!她一脸惊恐的扑向他,整个人撞进他的胸膛,又因为脚仍踩着滑动的中药硬核仁,根本没办法站直,连带将他也给撞开了。
“砰”地一声,季维澧整个人平躺在那一颗颗硬死人不偿命的硬核仁上,痛死了,还成了她的垫背,他呲牙咧嘴,痛到差点骂出声,没想到,她竟敢比他先喊疼。
“噢!”她痛呼一声,只因为下颚硬是撞向他硬邦邦的胸膛,下巴差点都没了。
其他仆佣们早已停下手边的工作。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
“起来!”季维澧咬牙怒吼。
她惊慌的点头,“是。”她挣扎着,好不容易踢开硬核仁踩着了地,正要起身时,顽皮的硬核仁仍让她的脚滑了一下,无法平衡的又跌回季维澧身上,更惨的是,她的唇就压在她炙热的唇瓣上,她窘迫的瞪大了眼。
管事及仆佣们是又惊又羞有尴尬,纷纷转开脸,假装在做事,但有强忍着笑意偷瞄。
“该死!”
季维澧毫不怜香惜玉推开她,她便往后跌坐在硬核仁上,屁股痛的她马上弹跳起来,但又差点滑倒,糗毙了。
到底在干什么?!季维澧没好气的起身后,恼火的一把揪住她的手臂,将摔摔跌跌的她拉到一旁的平地上。
康沐芸这时发现男人跟女人真的很不一样,即使他是破着脚的,但她踏步仍稳,抓地力强,不似她,像踩在滑不留丢的雪地上,站都站不稳。
他冷冷的瞪着粉脸涨红的她,却不说话。
她猛吞口水,拚命弯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第2章(2)
“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他的口气很不好。
“就是不知道要做什么。”她的口气才无奈呢。
他抿紧了唇,看着那些明明在做事,实则竖直耳朵听的仆佣们及管事,“你们都离开。”
“是。”
所有人离开放下手边的工作,快步离开,不过,众人离开前,仍偷偷多瞄了少主一眼,对一个新婚的男人来说,他的表情实在不好,虽然,这是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偌大的院子里,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人,气氛凝重,静悄悄的。
季维澧沉沉吸了口长气,压抑住怒火,“不知道做什么?!我看你的手,就知道你过得很辛苦,现在好命了,为什么还一定要找事情做?!”
“像个废人有什么好?”她一脸受不了的看着他,“少主……”
“夫君。”他冷冷的纠正他的称谓。
“是,夫君,请你找点事给我做,我天生劳碌命,要我敲着二郎腿儿叫这个叫那个来伺候,我会生锈的。”她不是不惜福,而是也想帮她做点什么。
见她一脸认真,他的心陡地一震,“你真不怕我,是吗?”他突然有点佩服她的勇气。
“相信我,比你凶恶好几倍的人,我看多了,何况你是长得这么好看……呃……”说出来了!她的粉脸倏地涨红,她是犯了花痴吗,笨蛋!
就完了脸色一禀,扪心自问,有多少姑娘一看到她的神色就吓到浑身发抖,而她竟还能大咧咧的称赞他的外表?!
四目胶着,她困惑低头,他才意识到自己盯着她太久,他蓦地转身,走到刚刚被她一撞,掉落在地的账本旁,将其拾起后,转身看着又一次盯着瘸脚的康沐芸,他立即扳起了脸,“你就不能自己找事做,别来烦我吗?”
“可以是可以,但要是一下子露馅了,可不能怪我。”她其实也是很好商量的。
他浓眉一皱,难以置信的瞪着突然笑开的康沐芸吗,“你这女人在威胁我?”
“什么叫这女人?!口气不必这样吧,再说,被女人退婚又有什么了不起……”
“闭嘴!”季维澧脸色陡地铁青,他最恨别人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因为通常不是同情,就是在嘲讽他的可悲。
“我可以闭嘴,但请夫君先找事给我做,我什么都能做,除了“闲闲无事”。”
他怒不可遏的瞪着她,她也直视着他,两人对峙许久,你不也要我以这样的身份留下来?!“她点点头,勇敢的反问。
所以,赖他是应该的,他不得不承认她比她的外表看来还要更胆大妄为。“好,那么,给你一件事,在做完之前,别来烦我。”
“可以。”她笑,就说她很好商量嘛!
他的视线定在她身上久久,似在思索什么,接着突然转身,“你在这里等着。”
他直直的朝前方的门堂走进去,穿过中庭,进到一门厅,空气中充斥的全是淡淡的药材香,这里是要出仓储之处,楼上两层、地下一层,而这个楼面有一大片的黑木书柜,柜上排满古今中外各种药材书卷,他面无表情的走上前,一眼看中的就是那一排有关款冬的书籍。
再过半个月,又是款冬开花的日子,这一次上山,一样凶险难料,她既然已是季家人,至少得知道身为季家人所肩负的责任!
毫不犹豫地,他抽出其中一本最厚的书就往外走。
院落里,管事正好领了一对父子前来,没想到不见少主,只有少夫人蹲在地上,无聊的把玩着让她跌了好几回的硬核仁。
康沐芸一见到三人,连忙直起腰杆,站起身,朝他们一笑。
管事恭敬的行礼,再向这对父子道:“这是我家少夫人。”
这对父子一听,急急行礼,“夫人好。”
“你们也好。”
她也急急回礼,管事见状,先是一愣,接着忍不住想笑。
“你们要找少主吗?他等会儿就回来了——还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念头一转,她笑盈盈的看着这对朴拙腼腆的父子,两人的衣服上都有补丁,跟她先前的衣服一样,特别有亲切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