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手上的木盘颤了下,鸡汤溅出两滴,便教她稳住。
她深吸了口气,看着眼前半透明的飘姊……其实应该说飘妹,因为看得出年纪很轻,尽管面目不是恁地清晰,但直觉认为这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
说来也怪,打她来到这个世界,她就一直缠着自己,偶尔这双眼也会瞧见她其它的兄弟姊妹们,但大多是路过或借过,顶多待个一两天就会自动离开,然而这位飘妹妹,却总是趁天衡不在身边时晃到她面前。
到底是想做什么?她现在不是警察,手上没权没势,真的是无能为力。但要真是有冤屈,她也不是不能帮,这位飘妹妹却是——
“你不能老是一直哭,光是哭,我也帮不了你。”她说着,不住地看向左右,以防有人走过,当她疯了。
然,她的出声得到了对方一脸惊喜,不住地比手画脚……她才疏学浅,真的是看不懂啊。
她的眼虽是看得见无形,遗憾的是,她并没有和他们沟通的能力,所以才会眼看着她跟在身边三年多,依旧只能相看两无言。
无奈叹了口气,她只能对她表示难言的愧疚。“对不起,我可能真的帮不上你,你还是去找可以帮上你的忙的人吧。”话落,想从她身边绕过,岂料她却硬生生挡在面前,她想要煞车却来不及,就这么从半透明的影像穿透,就像是穿过投影机的播放影像,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可是她的心里却是莫名的颤跳着,彷佛她该认识她,却把她给忘了。
她不禁回头望去,仔细地看着那张模糊不清的脸,但不管她怎么回想,就是一点印象皆无,这到底是怎么搞的?
站在原地一会,突地后头传来旁人的叫唤声,教她猛地回头,不禁怔住——
“大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今儿个本官得闲,所以便过来一趟,相信你现在应该有空档才是。”束兮琰带着两名护卫,笑容可掏地道,一身斯文书卷味,理该毫无威胁性可言,但不知道怎地,她就是觉得头皮莫名发麻,尤其当他的笑容带着势在必行的蛮横,绝对会无所不用其极地逼她就范。
在无法可施的状态下,她只好将手上的膳食交给正巧路过的小厮阿贵,悄悄跟他使了个眼色,便跟着束兮琰朝前院的方向走去。
“大人可订了房?”路上,她随口问着。
“本官是来找你的,不须订房,不如……”束兮琰瞧前头的园子里有座凉亭,便道:“咱们就在这儿谈吧。”
钟世珍看向几步之外的凉亭,亭檐已经点上风灯,于是便跟着一道走进亭里。“大人,要不我差人准备茶水。”
“不用了,就几句话想跟你聊聊。”束兮琰一坐定,扬笑瞅着他。“知瑶说你是她的男人,可本官又听人说,你是被她救回的人。”
听人说,听谁说呀?他是来扒粪的不成。钟世珍忖着,照实道:“是啊,我是盛隆三年时被知瑶救回的。”
“十一月?”
“是啊,是知瑶在燕岭山脚下将我救回的。”
“喔?”
“我是个厨子,燕岭那儿有不少野生的香料种,甚至有不少山菜,所以我常常进出燕岭,只是那回遇了点麻烦,幸好蒙知瑶所救。”
“所以你因而答允娶她,哪怕她是个鸨娘?”
“大人,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宁可娶婊为妻而不愿娶妻为婊,知瑶虽身在烟花,但她是个相当聪明的姑娘,反倒是我这个乡野之人匹配不上她。”
“所以你就抛弃糟糠妻?”
“不,我的妻子是难产而亡,没有抛弃的说法,是知瑶为了照顾咱爷俩,才把咱爷俩给接到京城里的。”这些说词是知瑶从许久以前就替她备好,那时知瑶说,不见得会派上用场,但总是有备无患。
多聪明的知瑶,如今不就派上用场了,尽管她压根不明白这位大人调查她的身家到底是为哪桩。
束兮琰轻点着头。钟世珍所言,和他派人在纵花楼里打探得知的消息完全吻合,额上的伤听说就是当初伤到的,他几乎可以确定钟世珍不是公孙令。
但就算他不是公孙令,对他而言还是大有用途。
“世珍,本官有个要求,不知道你能不能成全?”
“大人请说。”
“可否让本官瞧瞧你的右边肩头。”
钟世珍不解地皱起眉,觉得古怪,却又好像没有拒绝的好理由,“有何不可。”反正她的袖管很宽,想卷到肩头也不难。
束兮琰见她大方地露出肩头——“这是……”
“伤疤,当初我摔下山时,伤到右半边,所以都是伤痕。”
束兮琰见那伤痕从肩头往下约莫四五寸长,可见当时的伤势之重,但这样更好!“世珍,本官想跟你做一笔交易。”
“交易?”
“本官听说你的儿子病了,正急需八支参。”
钟世珍神色不变,心底却起疑。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到底是从谁的口中挖出去的,再者他打探这些事做什么?
“八支参极为珍贵,古敦境内并无生产,以往都是从西秦购入,依参的优劣从百两叫价到千两都有,所以能收藏者要不是王公贵族,就得是富贾权贵。”
“大人的意思是——”
“我这儿有两支先皇所赐的八支参,如果你要,可以给你。”
钟世珍想起古大夫确实提过八支参的数量极少,想买也不见得买得到,要是能够从束兮琰这里得到——“大人希望我做什么?”
“很简单的一件事,我只是要你假扮一个人。”
“……嗄?”
“世珍!”
钟世珍被莫知瑶尖锐的叫唤声给叫回神,抬眼望去,就见她气急败坏地跑来,发上的钗都快倒了。
“知瑶,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束大人呢?”莫知瑶不住地看着四周。
“走啦。”
“走了?”莫知瑶错愕了下,抓着她问:“他找你做什么?”
就知道那个姓束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明明说相约后天……混蛋,今儿个就闯进来,而且还避开耳目直朝厨房而去,这分明是去堵世珍的嘛,要不是阿贵赶紧通报,她连那混蛋跑来了都不晓得!
“没什么,就聊些香料,我跟他说连山镇的香料得要等到秋天才能采收,如果他要的话,得等到那个时候。”
“……就这样?”
“不然呢?”她好笑反问。
莫知瑶潋滩水眸转了圈,不相信束兮琰找钟世珍纯粹是为了香料,可看钟世珍的表情也不像是骗人的。
所以说……束兮琰和阑示廷同样都没认出她来?仔细打量眼前的人,许是生了孩子,目色显得温润许多,相由心生,柔和了她本就俊美的清冷外貌,又也许是额上多了疤,她看起来确实和……
“世珍,原来你在这儿!”
钟世珍踏出亭外。“霜梅,怎么了?”
“天衡……吐血了。”
钟世珍直睇着她,蓦地飞步跑过她的身边。
第七章 假冒官员上朝堂(1)
这事对你来说并不难,你也不需要多开口,旁人问你什么,只管说失了记忆,忘了……
这般好差事,你是个聪明人,该是不会推拒,四更天时,本官会派马车在纵花楼的角门候着,本官相信你一定会来……
原本她还在犹豫,但是天衡的病况急转直下,再加上熟知他体质的古大夫为寻八支参而不在城里,找了其它大夫开了药方,吃了两帖,虽是不再吐血,但她总觉得他的生命正在一点一滴地流逝。
于是,她做了决定。
“钟爷。”
开了无人看守的角门,外头果真有辆马车,车夫立刻替她开了车门。待她坐妥了,车夫才道:“小的奉束大人之命,先送钟爷进首辅府。”
钟世珍应了声,静坐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停下,车夫再度替她开了车门,而门前有另一名护卫正候着,领着她朝主屋大厅的方向而去。
钟世珍垂眼等候着,一会眼前出现一双乌头云靴,她缓缓抬眼,就见身着官服的束兮琰正笑吟吟地瞧着自个儿。
“本官差人带你去更衣。”
“大人,是要扮什么人,还要我先更衣?”钟世珍低声问着。
“一个失踪的人,先更衣吧。”他一弹指,身后的护卫手上捧着一套衣袍和顶冠走来。
“我可以自个儿来。”她接过手。
束兮琰微颔首,吩咐了护卫在门外候着。
钟世珍被带至一处厢房,一进房,扫过房里,确定无人后才走到屏风后头,摊开护卫给的衣袍,蓦地愣住。是她的错觉吗,怎么她觉得这衣袍和刚刚束大人穿在身上的极相似,而且这顶冠……不会是官帽吧,他到底是要她假扮谁?
心里隐隐不安,但事已至此,恐怕也不容她回头,赶紧着了衣,手拿着顶冠走出房外,就见护卫候着。
“让小的替钟爷戴上顶冠吧。”
钟世珍由着他打理,一会在他领路下,回到主屋大厅,正在厅里品茗的束兮琰经人通报,含笑抬眼瞬间,温煦笑意像是碎了一角,震愕的注视着她。
“……大人?”她应该是没穿错,要不这领路的护卫就会顺便替她整理了。
仔细比对之下,两人穿的果真一模一样,他……不会是要她假扮他吧,她跟他毫无相似之处,就连身高也差了十公分之多。
“钟世珍,你真是教本王吓了一跳,你这着官服的模样简直就像是他在世一般。”束兮琰将茶盅一搁,徐徐起身。
“大人到底是要我假扮谁?”
“进宫的路上,本官会告诉你。”
“进宫?!”饶是她再从容,也被吓得一脸错愕。
宫……皇宫?天啊,她再不济也知道那不是寻常人走得进去的地方,再者要是在宫里做错事说错话,恐怕连自个儿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放心吧,有本官在,绝对会让你在正午之前回纵花楼。”束兮琰直睇着她半晌,不禁摇头失笑。“可惜他不在,要不他要是瞧见你……肯定有趣。”
钟世珍的脑袋像被轰炸过,无心细听他说了什么,在弥漫薄雾的夜色里,只能跟着他搭着软轿进宫。
走在通往朝巽殿的夹道上,往朝巽殿望去,只见浓雾里一片黑影浮动,她不禁撇唇冷笑了下,这宫中果真是冤魂密布,看得她头都晕了。
殿上,宫灯灿亮,文武百官早已列席,就在她跟着束兮琰踏上殿上红毡,她听见了此起彼落的抽气声,一道道灼热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殿上呈现吊诡的静寂,直到束兮琰领着她走到文官首列,拉着她回头,回视百官。
武官第一列的男人怔忡了下,随即向前一步。
钟世珍看向那个男人,男人高大俊挺,一双漆黑深邃的凌厉大眼直瞅着她。
两人隔着几步距离对视,不知怎地,这一瞬间竟教她有些恍惚,尤其是看着殿上这两列的文武百官,她有种近乎记忆重迭的感觉,彷佛她曾经站在这,脑袋里存在着不属于她的记忆,教她莫名心慌。
“众卿,公孙令回朝了。”束兮琰满意地看着文武百官一脸见鬼的震愕神情。
他一开口,瞬间解除殿上的静默,百官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张张脸上布满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信的神情。
她艰涩地咽了咽口水,不禁想,难道她和公孙令真长得这般像?
“她是公孙吗?”
一句疑问毫不客气地刺进耳里,教钟世珍有些心虚地移开目光,就见发问的是刚刚直盯着她看的男人。
“宇文将军不信?”束兮琰佯愕,轻呀了声。“本官以为任何人只要瞧见他这张脸,都会认定他是公孙令。”
“总得有所证明。”宇文恭黑眸灼灼地注视着钟世珍,像是要看穿她,教她越发心虚,就连掌心都发汗了。
她要是在这里被识破,不知道会被安上什么罪名,不知道她身边的人会不会受到牵连?
“宇文将军,朝中三大世族,公孙、宇文、束家后人肩上必刺上家徽。”束兮琰话落,面带遗憾地看向钟世珍。“公孙肩上亦有,只可惜公孙当初掉下河时,被暗流卷入,撞伤了头也伤了右肩,就连记忆都没有了。”
那惋惜的轻叹声,教钟世珍毛骨悚然了起来。
是巧合吗?当初她是知瑶从浴佛河给救起的,听说她身上的伤是被河底暗礁所伤……和束兮琰的说法几乎不谋而合,彷佛他当场目击,目睹原主的死去,教她身上爆开一阵阵的鸡皮疙瘩。
“碰巧磨到家徽?”宇文恭微眯起眼。
“宇文将军要是不信,就请公孙当殿卷袖,以证身分。”束兮琰笑睇着钟世珍,俯近她道:“别紧张,有我在。”
钟世珍暗吸口气,卷着宽袖,直到肩头,露出狰狞的伤疤。
宇文恭凑近一瞧,就见肩头上的皮肉像是被粗砺硬生磨破,甚至刮除了一层皮肉,而边缘彷似还隐约可见公孙家的家徽刺青色彩。
“公孙……真的是你?”宇文恭突地激动地擒住她的肩头。
“我……”钟世珍闪避那双异常熠亮的眸,看他愈是激动,她就越发心虚,甚至开始后悔。
就算为了救儿子,她实在也不应该欺骗他人的感情。尽管打一开始束兮琰并无明说假扮之人是谁,但只要是假扮就是存在着谎言,她比谁都清楚,还是昧着良心,只为儿子换取灵药。
“宇文将军,可别吓着公孙了,本官说过公孙没了记忆。”束兮琰不疾不徐地拉开宇文恭的手,钟世珍赶忙将袖子给拉下,不敢抬眼。
“束大人又是在何处找到公孙的?”
“说来也巧,他这三年多来一直都待在连山镇耕农,要不是适巧进京,在路上被本官碰见,想再见他一面,可比登天一样难,毕竟谁知道他会在连山镇被人给救起呢。”
钟世珍闻言,心底一震。这也巧合,究竟是他编了个似是而非的谎,还是他真的针对她调查了什么?那么短的时间里,他可以查得如此详细……她是不是因为儿子的病情而乱了手脚,忘了先评估状况?
“连山镇?当年我沿着雒阳一直到出河口,来来回回找了半年,就连连山镇都没放过,当时怎会无人回报这消息?”宇文恭听完,丝毫不觉释疑,反倒觉得疑云重重,毕竟当年负责搜查的人是他,不论任何小村小镇,他毫不放过任何角落,甚至贴出告示,依旧一无所获。
“这就不得而知了,也许就是命运。”面对宇文恭的质疑,束兮琰笑了笑,问着钟世珍。“公孙,你说是吧?”
“……嗯。”钟世珍硬着头皮应着。
不管了,先演完这出戏,回头跟束兮琰要到八支参就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