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方才那两个姑娘到底是谁?那嗓音……总觉得曾经听过。
可恨的是,钟世珍明明就是个喜男风的,为何身边还这么多女人?!
但不知怎地,他总觉得这状况是恁地熟悉,彷佛曾经经历过。
“公孙,你待这两名丫鬟好得令人称奇。”
“怎会?”
“一般重视府上丫鬟倒还说得过去,但这两位不过是花楼的丫鬟,旁人不过说上几句,你就抢着替她们说话,压根不怕得罪人。”不过也是,以他的位高权重,谁敢得罪他?
“示廷,话不是这么说的,这两名丫鬟算是我的红粉知己,是受不得旁人半点轻薄调戏的,我不允许。”
“原来你纳了通房。”让花魁成了鸨娘,不让旁人靠近,就连两个小丫鬟也收做通房,他真是无法想象像他这般单薄的身子,怎能拥有那么多的女人,莫名的,他烦躁了起来。
“示廷……示廷?”
他猛地张眼,然而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半点光线也透不进他的视线里。
是梦?他怎会又无端端地梦到以往?那是他还不知道公孙为女儿身之前,那时的他,千方百计接近她,松卸她的防心,刻意诱惑她,设下一计又一计,就只为了得到她的死心塌地。
如今回想,在尚未得知她为女儿身之前,他就已经生出渴望想拥抱她,不管她是男是女,可偏偏他却是在最后才承认了自己的心。
“抱歉,我忙得有些晚,这才得空过来探探你,你饿了吧。”钟世珍见他睁眼,快手替他布着菜。虽说他们在回程马车上吃了点干粮,但都快二更天了,也该饿了。
“什么时候了?”他回神问着。
“快二更了。”
“大夫来看诊过了?”
第五章 带着贵人住花楼(2)
钟世珍顿了下,知道他是指钟天衡的病况,不禁心底发暖着。“有,大夫说天衡是底子差又染风寒,才会病恹慵的,拿了三天分的药,方才已经让人熬了一帖先让他服下,看三天后有无起色再说。”
阑示廷轻点着头,才一张口,她便将饭菜喂进他嘴里,教他不禁莞尔。
“呃,待会知瑶说要来探视你,你意下如何?”
“你续弦的妻子?”
“咦,你怎么会这么猜?”他为什么会认为是续弦?
“小家伙说过他有个姨娘。”
钟世珍偏着头想。姨娘……母亲的姊妹不就称为姨娘吗?姨娘是知瑶要天衡这般唤她的,她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不等她回答,他又问:“她为何要来探视我?这不是于礼不合?”男人间的往来,压根不需要女眷插手介入。
“嗯……她只是想多谢你出手救了我和天衡,这么做应该是人之常情,于礼无关吧。”
这儿的繁文缛节多得吓人,要不是有知瑶在身旁提点,她压根不知道这年代的女人那般可怜,哪儿也去不了。
不过,正因为知瑶不是寻常姑娘,所以一些文人口中的礼,她一律视为无物。
“就算如此,已经入夜,她也不该——”
“世珍,你忘了端壶茶水了,房里这壶应该早就凉了。”阑示廷脱口的话硬是被寒香给打断,教他不耐地垂敛长睫。
“瞧我这脑袋,真是不中用。”钟世珍噙笑的接过手。“谢了,寒香。”
“咱们之间还需要说谢吗?”寒香娇嗔了下。“我先到前头去忙了。”
“要小心点。”
“知道。”
回头,准备继续喂食的动作,却见他一脸铁青地瞪着自己,钟世珍不禁一再怀疑他的双眼根本没失明,要不瞪人的方向怎会如此精准?
“示廷,怎么了?”说真的,她觉得他是个情绪变化很大的人,有时明明还笑着,可一会又臭着脸,像是被倒了几辈子的债。
这样变来变去的,他不累吗?
“那嗓音是先前的丫鬟?”
“嗯,寒香和霜梅本是知瑶的丫鬟,现在也是我的丫鬟。”应该是说帮她一起照顾天衡的好帮手。
阑示廷抬眼瞪去,恨不得双眼能瞪破这片黑暗,看清楚他钟世珍到底是生得什么模样,竟能娶妻续弦纳通房!
“……又怎么了?”她真是傻眼了,这才知道所谓脸臭竟是可以臭到这种地步。
“钟世珍,你居然还纳通房!”他恼道。把陪嫁丫鬟纳为己有,不是通房是什么?
“什么、什么通房?”啥呀,那是什么东西?
“你还装蒜!”恼怒吼出口的瞬间,思绪却蓦地顿住——这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来了!
钟世珍一再地教他联想起公孙。公孙为了掩饰女子身分,非但娶妻也纳通房,而她……
会不会和公孙一样,同是女扮男装,甚至……她就是公孙?
“世珍。”
钟世珍还在研究阑示廷瞬变的脸色时,听见有人唤着,噙笑道:“知瑶,前头不忙了?”
莫知瑶一身湖水绿短裳襦裙,走起路来摇曳娉婷,脸上漾着教任何男人望之着迷的甜笑,然就在她踏进屋内,瞧见阑示廷的瞬间笑意凝结。
“知瑶,怎么了?”钟世珍不解的问着。
莫知瑶猛地回神,掩饰内心震惊,神色自若地问:“这位是你的朋友?”
“是啊,他姓阑。”
莫知瑶心底满是疑惑但神色不变,仍旧朝他欠身,“见过阑爷。”
“不用多礼,今儿个是我前来作客,叨扰了。”阑示廷瞧也没瞧她一眼,事实上他也瞧不见,纯粹是不想对她做足表面功夫。
一抹异色闪过莫知瑶那双狐媚大眼,她不动声色地道:“来者是客,阑爷要是不嫌弃,就把这儿当成自个儿府上。”话落,她对着钟世珍道:“世珍,夜深了,我不便在这儿久留,我有话同你说,到外头吧。”
钟世珍看了她一眼,心想她何时也遵守阑示廷说的礼教,嗯……应该说她是真的有话跟她说吧。
“示廷,累了就歇下,明儿个天衡要是好些了,我再让他来陪你。”她替他斟了杯热茶,递到他手上后才跟着莫知瑶一道离开。
走在廊底下,一直走到钟天衡的房前,莫知瑶才猛地回头。“你到底是上哪遇到这位大人物的?”
“咦?你认识示廷?”所以她刚刚愣了下是因为相识?
“你直呼他名讳,你……”想起他是谁了吗?
“不成吗?是他要我这么叫他的。”她所认识的莫知瑶可是天塌下来,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人,可她现在竟有些慌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认识示廷的?他又是什么人物,竟把你吓成这样。”
莫知瑶握起粉拳轻敲着眉心。“他……没跟你提起他的身分?”告知世珍姓名,却没说明出身,这可能吗?
“没,他是掉进河里被我救起的,后来他隐约提过他是被人推下船的,我看他穿的衣袍颇精致,猜想他应该是大户人家,大概是身边的人想要谋财害命才会推他下船,后来他就没多说了。”
“所以他没打算离开这儿?”
“知瑶,他家里人要害他,我怎能让他自投罗网?我是打算让他待上几日,问他家住何方,去替他探探,再做打算。”
莫知瑶头痛得说不出话,换言之那人不打算告知身分,也还未打算离开……他到底在盘算什么?难道察觉世珍失忆,所以打算留她在身边,再一次地谋害她?但要是如此,他多的是下手的机会,哪里需要跟她回纵花楼?
还是世珍的脸破相了,所以他根本认不出她?不,她的长相并没差那么多,尤其对于一个存心谋害的人,怎可能忘记,可他没动手又是事实……等等,自己与那位也曾见过几次面,难道自己变了这么多,竟教他看见后一点反应皆无?
更重要的是,他要是出了意外,怎么城里没传出半点消息?
这到底是哪里出问题?好像少了某一个环节,怎么也拼凑不出真相。
“知瑶,你在想什么?”
“世珍,你可有让他发现女儿身?”她突问。
“没有。”
“是吗?”莫知瑶沉吟着。这里头透着古怪,她却没时间细想,现在最重要的是,她应该想个法子让他离开纵花楼,可偏偏他的身分尊贵到她根本不敢动。
“知瑶,既然你认识他,那你知不知道他住在何方?”
莫知瑶哭笑不得瞅她一眼。“他住在一重城里。”
钟世珍想了下。“他是官家子弟?”
“是啊。”就当是如此吧。
“那怎么办?我能进一重城吗?”知瑶提起过,纵花楼里的客人层级大有不同,她常常会用一重、二重、三重来分别,让小厮带上不同的楼层和厢房。
之所以有此分别,那是因为一重城里的都是当官的,二重城里的是富贾居多,三重城的大多是一般贩夫走卒。二、三重城可以互通,但一重城要是没有持令持牌是进不去的。
“你打消念头吧,有空多劝劝他回家去。”莫知瑶说着,像是想到什么又抓着她道:“他要是有什么动静,记得跟我说一声,还有,尽其可能别跟他独处一室,万不得已时就让寒香还是霜梅跟着。”
“知瑶,你怎么像在防贼一样?”示廷双眼不便的事,他提及别外传,但要是太多人在场,恐怕是会看出端倪的,她很怕伤他自尊的。
“世珍,不要忘了,你只是个假男人,而他是个真男人,男女共处一室,你不要清白了?”
“我还有清白吗?”她都当妈了,产下一个父不详的儿子耶。
“不管怎样,孤男寡女都不该同处一室,我想,你就连在房里也别放下长发,毕竟你院落里有外人在。”就让她赌一把吧,就赌那位贵人并未认出世珍,那就继续让世珍扮成男人,逃过这一劫。
“好啊。”钟世珍好笑道。
她知道知瑶是怕示廷察觉她是姑娘家,可问题是就算她放下长发他也看不见,再者他要的不是她这盘菜……本来想趁回京路上跟他好好说的,算了,暂时搁下吧。
在黑暗笼罩之下,就连时间的流逝都变得无意义,他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因为他已身处在黑夜中三年多。
钟世珍今儿个过来探视他两回,都是替他备膳而来,张罗了下便走了,像是忙得双脚快离尘似的,连想和他多攀谈几句都难,究竟是他察觉他的意图,抑或者是铺子真是教他忙碌得歇口气都不成?
思忖着,不远处传来脚步声,那步伐慢又轻,直朝这房间而来。
“叔叔!”
阑示廷顿了下,只因这脚步声该是属于成年男人的,不该是钟天衡,再者他不是还病着,怎么会跑出来?
门板被推了开来,钟天衡缓步走到床边。“叔叔,爹爹在忙,所以就由我来陪叔叔,善尽地主之谊。”什么叫做善尽地主之谊,他不太懂,但爹爹这么说,他就跟着照说一遍就是。
阑示廷张开眼,视线缓缓往上移,道:“天衡,就算身旁有人陪着也不得到处跑,你忘了你还病着?”
钟天衡闻言,不禁眨了眨眼。
“阿贵,下去吧,有事会唤你。”阑示廷淡道。
钟天衡更是瞠圆了双眼,等着阿贵关上门,一把扑进他的怀里。“叔叔,你的眼睛看不见是骗人的吧,阿贵又没说话,你怎么会知道是阿贵?”
阑示廷摸索着轻触他的额,确定他的热度正常,才道:“盲眼人因为双目不明,所以耳力和嗅觉都会较常人强,我认得出是因为阿贵身上有着木材的味道,那是昨儿个闻过的,而且他许是双腿有疾,走起路来足音不一致。”
钟天衡偷偷地在他面前挥着小手,见他毫无反应,不禁更加崇拜。“叔叔好厉害,就算看不见也没关系。”
阑示廷似笑非笑地哼了声,将他抱进怀里,确定他身上穿着斗篷,才让他坐在身旁。
“是你爹要你过来陪我的?”
“嗯,因为我今儿个恢复许多,所以爹爹准我出门,一方面也是我想来陪叔叔,要不爹爹正忙着,叔叔一个人在房里不是闷极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已经一更天了。”
“一更天?这时候食堂不是该打详了,就算是酒楼,这时分上门的客人也该是不多才是。”
“我不知道,可是姨娘的店铺大概都会忙到五更天,尤其今晚还有人设宴。”
阑示廷下意识蹙眉。“天衡,姨娘的店铺名字你可知道?”
“我知道,姨娘的铺子叫做纵花楼,听说是城里最大的花楼喔。”虽然他不知道什么是花楼,但既然是最大的,那肯定是最了不起的。
阑示廷眼角抽搐着。“纵花楼?!”
“欸,叔叔也知道这里?”
阑示廷不禁抚额暗咒了声。该死!怎会是纵花楼!钟世珍那傻子竟娶了纵花楼的鸨娘为续弦……昨儿个他喊了个名字,他却未细听,他见过莫知瑶几次面,想必她也认得自己,所以她昨儿个脚步的停顿,正因为她认出他是谁?
她把他的身分告诉世珍了吗?所以才会教他逃避着自己?
他思绪转动着,蓦地想起钟世珍提起莫知瑶的丫鬟就是他的丫鬟……莫知瑶的丫鬟不就是当初公孙的通房,如今竟成了他的通房……公孙的小妾竟成了他的续弦,这是什么样的命运,竟如此怪异地牵扯在一块?
“叔叔……你有没有手巾……”
阑示廷的思绪被钟天衡异样沙哑的嗓音打断。“怎么了?”
“我又流鼻血了……”
阑示廷摸索着他的脸,摸到鼻下的湿稠,随即拔声道:“阿贵,立刻差大夫,快!”
第六章 儿子重病需良药(1)
房外雨声作响,寒气在夜色中益发嚣狂地蔓延着,而房内摆了两个火盆,烧得满房通暖。除了火盆里低调的啪啦声,房里静寂无声,数双眼直盯着老大夫诊脉的手,等待着他告知病情。
彷佛快要等到天荒地老,老大夫才缓缓地收了手,钟世珍屏着气息,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
“古大夫,到底是怎样,你好歹也说说吧。”莫知瑶没有钟世珍那般沉得住气,看着眼前钟天衡一张小脸苍白如纸,她心里就揪着。
“血虚。”
“古大夫,你说过很多次血虚了,可这到底要怎么下药才好?”
古大夫叹了口气,拂了拂花白的长须。“这次有所不同。”
“哪里不同?”钟世珍急声问。
“钟爷,令公子是一黄五白四不养,似是典型的血虚,那是因为去年令公子也流了几次鼻血,而后不曾再犯,所以我才会以为只是一般血虚。”
“不然呢?”
“血虚发生在幼孩身上,极可能是因为脾胃不开,气不通则血不畅。”
“所以我用食补的方式替他滋润脾胃了啊。”咖哩的香料里头大多数都可以增加肠胃吸收功能,亦可以预防感冒,原以为天衡日渐好转,岂知今年一场风寒,非但将他打回原形,甚至连去年的病症也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