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平淡夫妻也有平淡夫妻的情趣,我们不适合风月书上那一套。」穆弘儒勾起唇角。「该就寝了,别再胡思乱想。」
「这可不是胡思乱想,夫君既然娶了我,我当然要尽量想办法让夫君喜欢我,我们才会像真正的夫妻。夫君你想想,若是你每日公忙回府后,眼里看到的都是喜欢的人,生活必定也会快乐一些。」
她伸手想触摸他眉间因长久思虑而产生的深刻痕迹,但还没碰到,他便本能地微微闪过,她只好又失落的将手收了回来,硬挤出一个笑容。
「至少,若能将你这儿的痕迹抹平,我也算是不枉走了这一遭。」
穆弘儒一听,突然心有所感,整颗心都软了。和她相处以来,他清楚体会到她的善良、聪慧和乐观,更是事事都为他着想,也真心疼爱丞儿。但反观他呢?只要是觉得稍稍动心了,就防备地否定,把自己的情感埋得更深,以至于连单纯如她都能感受到两人间的平淡。
他究竟为什么要排斥如此美好的她?难道只因为内心对前妻琴音仍有歉疚?可琴音的骤逝并不是她造成的,凭什么要她去承受他的冷淡?他已经负了一个女人,难道还要负第二个吗?
瞧忻桐想破了头也要增进两人关系的认真模样,他顿时觉得自己的坚持很没意义。她都这么勇敢地想争取他的感情了,他为何还要懦弱?
他抗拒着内心向忻桐靠近,对于琴音并不能弥补什么,反而更可能加速了家中感情的崩坏,因为琴音死前最挂念的就是儿子,丞儿开心她就开心,要是能给丞儿一个美满欢乐的家,他相信琴音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何况,忻桐还是丞儿自己找的呢。
想通了这点,他的表情展现出难得的温柔,才想说些什么,思绪立刻被她突出的惊人之语给打断。
「哎呀,我知道了!」她有些羞涩地对他一笑,「夫君,一定是我看错书了,下回我再去借另一本,总会让我找到改善咱们夫妻之道的好书。」
想到她前一本风月书内容着实诡异,穆弘儒不禁打了个寒颤。要是放任她乱找,万一下本书她借了什么《水浒传》或《三国志》之类的,他们夫妻间岂不大乱?
「不不不,夫妻之道,我会教你的。」他按下她替他更衣的手,自个儿胡乱脱掉外衣后,便拉着她一起在床上躺平,还替她盖上了棉被。「总之,不许你去乱看书,知道吗?」
看到她无言的点头,他立刻闭上了眼睛,算是停止这个话题。
就这样?忻桐睁大了眼,一点睡意也无。她总觉得和他之间平淡的夫妻之情,明明像少了什么啊?为什么不能说呢……
突然间,一只大手伸了过来,轻搂在她的腰上,让她整个人紧绷起来。可随即她便感觉背后温暖的身躯并没有再动作,仿佛就只是想这么单纯的拥抱她。
一种满足的感受在心底升起,她闭上了眼,享受着这份温馨,对于他口中所谓「平淡」的情感,此刻忽地有了另一种领悟,为此愉悦微笑地睡去。
听到她平缓的呼吸,穆弘儒睁开眼睛,望着她唇畔的一抹笑意,像是睡在他怀中安心无比,他也不由得跟着温柔地笑了。
第4章(2)
忻桐与穆弘儒的关系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让她这阵子只要一看见他,心里就甜甜蜜蜜的,还有种期待的欢欣感。
以往他从衙门回府后,会在书房处理一阵子的公事,再检查穆丞的作业,接着就到了晚膳时间、就寝,如此日复一日。
然而这几日,他回家突然不忙了,会到她这儿来,牵着她的手带她在府里逛逛、坐在后院赏花,或是到外头走一走。
她好喜欢被他牵着手的感觉,他的手掌饱满厚实,好似能替她挡下所有的风雨。她不再是那个可怜的卖包子小孤女,而是有了夫君、有了孩子,也有了一家子的亲人。
当他晚膳前检查穆丞的作业时,也会拉着她一起听,在帮穆丞讲解经书里的微言大义时,也就等于顺便替她讲解了一遍,令她获益匪浅。
只不过对于她,他却还多了一项特别要求——管制她看的书。
记得有一日,她在书房找到了一套《太平广记》,久闻此书搜罗了五湖四海的志怪、传奇等异事,令她十分好奇,正想拿起来观看,却让他给制止,从此以后,她看的书都要经过他同意。
穆弘儒说这么做的理由是为了她好,因此忻桐虽然纳闷,却也从善如流接受了他的好意。
幸好她不知他的用意是为了遏止上回那本风月书的遗毒,否则大概会不知该有什么反应才好了。
幸福的日子过了约一个月,忻桐越来越迷恋穆弘儒,每日都殷殷期盼他的归来,就算光是想着他的脸,她都觉得无比满足。
然而,今日情况却不太对劲,穆弘儒回到府里后脸色奇差,还一回来就和胡关等人关在书房里,大半个时辰没有出来。
忻桐紧张兮兮地在书房外走来走去,连和穆丞一起上课都没心思了。突然,书房里传来穆弘儒的叫声,令她吓了一跳。
「忻桐,你进来。」
想来他早知道她在外头,她撩起裙摆,匆匆进了书房。见里头穆弘儒、胡关还有几个下人全是面色凝重,她不由得心里一沉。
才走到书桌旁,她还来不及说些什么,穆弘儒便先开口了。
「你……这几天搬出去外头住。我在山西还有些好朋友,你过去那里,相信他们会好好照顾你……」
忻桐心中一惊,一股紧张交杂着担忧的情绪油然而生!「夫君,发生了什么事吗?你嫌弃忻恫了?」
「不,不是这样的。」紧紧锁着眉,他沉吟了好一会才如实说道:「上个月城里不是有采花贼出没吗?好不容易在军队的压制下,他销声匿迹了一阵子,但前几日他又卷土重来,已经有两家人的闺女受害了。昨日我派军围捕,功败垂成,却也让他受了伤。」
「结果,今日此贼居然敢在衙门的大门上,钉上一张纸条,言明了要对巡抚大人的娘子不利……」他深吸了口气,才有办法把接下来的话继续说下去,「所以,忻桐,我要你离开,走得越远越好,等这桩事了了再回来。」因为光是想到她遇险的画面,他就觉得痛苦得快窒息,他知道自己绝对无法忍受她出什么差错。
忻桐听了他的话,小脸煞白。「但……但我走了,就能躲得过吗?他会不会反而加害夫君?」
「不会的,他的目标都是弱质女子。」那采花贼的行径足以罪该万死,就算走了一个忻桐,还有千千万万个女子可能受害。
想到这里,穆弘儒眉间的深壑又变得更深,似乎连鬓边都隐约出现了白发,可见这件案子对他而言有多么困扰。
忻桐像是能体会他的不平与愤慨。在成为他的妻子后,她一直想为他做些事,一方面报答他的恩德,一方面也让自己感情有个出口,如今不正是最好的机会?
「夫君,忻桐不走。」在他惊讶的表情下,她的心情慢慢缓和下来,表情也越见坚定,「这是个好机会不是吗?不如让忻桐当饵,引诱那贼人上勾,若能一举事成,也免了将来城里每个女子人心惶惶。」很奇妙地,下了决心之后,她反而不那么怕了。
「不行!你必须走,万一你出了什么事——」穆弘儒面色铁青,几乎要说不下去。
忻桐却很果决地打断他。「大人,此去山西路途遥远,难保路上不会发生什么事,远不如待在城里,有驻军把守还来得比较安全。贼人既然锁定忻桐,便不会那么容易让忻桐逃掉的,我们不妨守株待兔,将那歹徒一网成擒。」
「可是……」她说的有理,但事情一到她身上,一向决断力强的他居然无法下定决心。
她急忙向一旁的胡关打了个眼色。
胡关心知她说的确实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只好呐呐道:「大人,夫人说的有理。只要我们准备妥当,必不会让夫人少了一根寒毛,还能抓到那个采花贼。」
「大人,这不只是为了我,也是为了这城里的所有百姓啊。」忻桐又加了句,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每个人都这么说,连忻桐都自愿诱敌,若是他再不答应,仿佛成了自私了,更不配做一个为民着想的好官……穆弘儒内心挣扎了好一阵,最后眼神一凝。
「好吧。不过忻桐,你定要特别小心,我也会做好万全的准备。」
因为这种前途未卜的忧虑,他难得忘情地在胡关和一干属下面前一把拥住她。
他深沉又苦涩难忍地说:「我一定会护着你,不让你受伤的,一定!」
忻桐窝在他的怀里,这份温暖及关怀不知为何让她眼泪都快掉出来。她暗自决定,这一回就算拼上这条命,也一定要帮到他。
过了将近一个月,放话说要对忻桐不利的采花贼突然消失了,夜晚的城里安静了好一阵子,每个人都以为这阵风波或许能就这么有惊无险的过去,穆府也从原本的紧密管制——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慢慢地松懈了防备。
毕竟时间一久,大伙儿都觉得那名采花贼八成只是吓唬人,搞不好人都已经逃到外地去了。
可就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一抹黑影觑空跳入了巡抚府邸,在兵士们巡逻的死角悠游自得地前进,直抵穆弘儒的卧房外。
过了一个时辰,卧房里里外外仍是静悄悄,一股不知哪里飘来、浓郁到化不开的香味,逐渐地充满了整个房内。
又过了一个时辰,香味散去,府里仍是寂静得连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到,然而穆弘儒的房里,突然由床上跃起一个身影。
「糟了!」他顾不得自己一身中衣,开门就要往外冲,「那贼人放完迷香却未入房,难道他知道忻桐暂时搬到丞儿房里了?」
胡关也由屋檐一跃而下,「大人,咱们快过去瞧瞧!」
两人的动静引起埋伏许久的护院们注意,也全训练有素地分散,朝穆丞的房间迈进。
这个时候,突然一声尖叫由穆丞房间的方向传来,接着整座巡抚府邸就像炸了锅,所有人也顾不得掩饰身影了,全由暗处跑出来。
在胡关的协助下,穆弘儒是第一个抵达的,然而还没进穆丞房内,就先看到守在暗处的守卫们被迷得东倒西歪。他急忙打开穆丞的房门,入目的景象却差点令他陷入疯狂。
只见丞儿躺在床上熟睡着,仿佛对外界发生的一切都无感,而忻桐却被贼人胁持在身边,一把亮晃晃的大刀正架在她脖子上。
「夫君!」忻桐一脸惊恐,看到穆弘儒和胡关时,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可恶贼人!你居然当真大胆到夜探我府邸?如今你已被层层包围,还不快束手就擒!」穆弘儒红了眼地大喝道。
那名贼人只是冷笑了两声。「看来被我迷香迷倒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家伙,真是失算了。穆弘儒,你多番坏我好事,这次我拿你妻子垫个数,也不算过分。」
「你放了她!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险些冲过去,幸好胡关急忙拉住他。
「胡统领,何必拦穆大人呢?」贼人并未遮脸或试着掩饰身份,看来是做好玉石俱焚的决心了。「他要是过来,和夫人一起做对亡命鸳鸯,也是不错吧?」
「你恨的是我,不是她。」穆弘儒紧紧盯着贼人的刀锋,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忻桐便惨死刀下。「要不我过去随你处置,但你要放了她。」
「我本想在你面前杀害你至亲的人让你痛苦,不过你既要选择这种了断方法,我也成全你。」贼人的刀锋终于离开忻桐几寸,朝他挥了挥。「你一个人过来。」
「大人!」
「夫君不要!」
胡关想劝阻,忻桐也含泪阻止,穆弘儒却摇了摇头。
「帮我照顾忻桐。」他语重心长地朝着最信任的属下道,像交代后事一般,而后便坚决地迈开脚步,往贼人的方向走去。
直到和她泪眼相对的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对她的感情远比想象的深太多,深到在他都还不自觉的时候,就已经紧紧缠绕住他,令他不可自拔。
在他心中,她的命,要比他自己的重要多了。
那名贼人冷冷看着他走过来,就在他快触及忻桐的前一刻,贼人却将她往前一推,大刀转而挥向一旁熟睡的穆丞——
原来贼人真正的目标是丞儿!杀害丞儿和杀害忻桐一般无异,对他而言,痛苦的程度几乎是一样的。
穆弘儒惊叫一声,想上前阻止,却被贼人推来的忻桐挡住。
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她忽然手搭床柱,用力一推,借势翻身往床上一扑,整个人用身体护住穆丞。
「忻桐!」穆弘儒眼睁睁看着那一刀狠狠砍在她背上,鲜红的血染红了她白色的里衣,但她却只是闷哼一声,仍是死死抱着穆丞。
他觉得,他的心碎了,他的世界崩塌了。妻子死去的痛苦,他又要遭遇一次了吗?
贼人一刀未果,又想挥下一刀,穆弘儒想都没想便用手抓住刀锋,滴滴的血往下和忻桐的血混在一块,整个场面怵目惊心。
胡关等手下在见忻恫受创后便全数围了上来,将贼人制伏,幸好穆弘儒挡了第二刀,否则已然奄奄一息的她必定香消玉殒。
其他属下在一旁捆绑贼人,胡关急忙查看两人的情形,但什么话都还来不及说出口,他便见到主子抖着身体,不顾自己的手伤,轻轻地触碰着夫人。
「快叫大夫……快叫大夫!忻桐不能死,她不能死……」穆弘儒整个脑袋都空了,他几乎想不起她笑起来是什么样子,那唇边的梨涡是多么可人,他眼中只看到躺在血泊里的她,气息奄奄,脸色苍白得像随时要消失一般。
他连碰她都不敢的人,万一她死了,他要怎么办?
胡关连忙请人唤大夫,整座府邸闹成一团,当他想伸手扶主子去上药时,却见到主子一脸槁木死灰,神情空洞地直盯着夫人,怎么也不愿意离开。
在他心中那如山岳般崇高的大人,眼眶中含着的……是泪吗?
第5章(1)
经大夫诊治,忻桐背上的伤差点让她送了小命,要休养好一阵子才能起身;穆弘儒的手暂时不能拿东西和写字,但幸好他还有师爷能代劳,替他写下那名采花贼的秋决状。
至于穆丞,在那惊心动魄的一夜里安安稳稳睡到天明,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晓得自己有好一阵子不能和小娘一起玩耍上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