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三闲笑声低沉。“还不至于,他派人杀了我父亲,以致我母亲郁郁寡欢,时常抱着我爹的衣物发呆,他和我之间的仇恨不共戴天,但是除此之外,他的确是一个值得倾尽全力应付的对手。”
重生前他好几次想扳倒皇甫世清都功亏一篑,皇甫世清太狡猾了,也敢抛妻弃子,在皇甫世清的理念中没什么不可牺牲的,能达到目的不用在乎过程,妻子、儿女都是他的棋子。
“看来你挺中意他的,没来个歃血为盟、义结金兰……噢!脑袋瓜子裂开了。”坏人,偷袭。
“本来就是草包,裂了也没关系,我不嫌弃。”他取笑地揉揉被他以指轻叩的脑门。
“我才不是草包,只是不够聪明,在你们这些心思千丝万缕还不打结的人面前,我就是个傻的。”她没法一下子想太多,想多了头疼,既然有高个子在,何必担心天何时会塌。
“对,傻的,傻人有傻福,不就遇到我了,以后用脑子的事交给我,你只管享福。”他喜欢看她笑,她笑起来的样子像心中的灯一下子全点亮了,亮得只看见她的笑靥。“嗯!”她重重点头。
看到她喜孜孜的一点头,蒋三闲心里咯噔一声,在一刹那间,他有种掉入坑里的感觉,是他想太多了吗?
蓦地,他脑海中出现六个字——
披着羊皮的狼。
“三闲哥哥,蒋右相真的离京了吗?”好不真实,她记得前世右相大人并未致仕,而是为了保护家人而被逆贼一剑刺死。
陆青瑄所不知道的是,所谓的“逆贼”是指大皇子的人,他带虎贲营的兵将逼宫,其中一名带头的将领便是右相大人的儿子蒋镇守,右相大人为了保全蒋家其他人,毅然的以身喂剑。
事后逃过一劫的皇上便让蒋右相功过相抵,只斩杀蒋镇守一房二十七人,妻妾、通房、下人,满十二岁以上的儿女,余下三代内不得出仕,遣送回乡,无诏不得入京。
“一家老小都走了。”他站在城门上目送一行人远去,马蹄扬起的黄沙看来有些晚景凄凉。
“你二叔呢?”最近蒋镇守一直想进陆府找人,但他想见之人始终不露面,他竟然在大门口破口大骂,指责侄子不孝。
蒋三闲声一冷。“他不是我二叔。”
她脖子一缩,讪笑。“好嘛!不是就不是,你消消火,以后他来我们不理他就是,他不走就用马粪扔他。”
府里有养马,马粪特多,用不完。
马粪……一想到那人被马粪涂脸,他嘴角一勾,笑了。“不会再来了。”
“为什么?”那个人看起来不容易死心,无所不用其极地想留在京城,还在宫门外磕头,求皇上驳回父亲致仕的请求。
三辞三留,还挺虚伪的,蒋右相上书三次请辞,等着他给底下人挪位的皇上假装不舍,再三挽留。
这么一辞一留、一辞一留……形成佳话,明君与贤臣惺惺相惜、依依难舍,泪洒金銮殿。
最后还不是走了,怎不见皇上十里相送?
戏子!
“他被蒋右相命人五花大绑丢上马车,嘴里塞了一块布。”也够丢脸的,他这辈子不会再想回到京城了。
陆青瑄一听,噗哧笑出声。“你不会觉得难过吗?毕竟他们是你的亲人,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至少还能活着。”他爹念着的人他总要保全,算是替爹娘尽孝。
她一怔,面露评色。“难道他们当年……”
他面色沉郁的一点头。“皇上表面上说要放蒋氏族人离去,可是不到三天一行人全死在土匪刀下,连刚满一岁的孩子也没留下,尸横遍野,可笑的是那边根本没有土匪,他们离下一个县城不到十里。”
也就是说在城门口被杀,城墙上的官兵视若无睹。
“最是难测帝王心。”她悄悄的把手伸过去,覆在他厚实的手背上,亲族皆亡,那真是孤身一人了。
蒋三闲大手一翻,将纤细小手握住。“他要贤名,却不容叛逆之后有再次寻仇的机会。”
一个不留便可高枕无忧。
“所以你才和五皇子合作?”他前世是三年后才考科举、那时的监考官并非蒋右相,所以祖孙并未相认。
那时的蒋右相不晓得蒋三闲是他亲孙子,而大皇子和三皇子的皇位争夺已非常激烈,朝中大小官员有不少人遭受波及,忙着补缺的蒋右相无暇顾及已被赐婚的新科进士。
婚配公主,那是板上钉钉皇上的人,谁敢跟皇上抢人,找死,蒋三闲就在两边都不敢拉拢的情况下为五皇子劈荆斩棘。
“不算作,只是彼此对了胃口,我帮他出策,适时的掩护,他帮我报仇,除掉我看不顺眼的人,我们是互蒙其利。”
天策帝在位时,不止三次开口说要杀了他,可每次又赶赴刑场问他想不想死,不论想或不想他都一副“我是明君”的样子赦免他,官复原职。
天策帝纯粹是有病,越在高位的人越寂寞,身边的人没一个可信任,枕边人、宫女、太监,乃至于凤女龙子,他坐的位置太迷人了,人人想要。
而唯有蒋三闲是他不设防的,也是唯一敢给他脸色看的人,天策帝恨得牙痒痒又自己找虐,两人似君臣似朋友,但是更像仇人,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像国家大事一般争执。
陆青瑄忽地掩唇吃吃笑。“若他知道我们要自请外放,他会不会气得跳脚,大骂我们不讲道义?”
“不会。”想到那情景,他也笑了。
重生前他并未外放出京,除了派发粮草外,他一直当的是京官,从他手中也培育出不少中流砥柱。
“为何?”从她几次见过的轩辕萧来看,那根本是个疯子,阴晴不定、反覆无常,随时的喜好办事。
“我会一掌打晕他。”聒噪。
美目一瞠,“你打天策帝?”
“他还不是天策帝。”不先打几下存着,日后登基就打不得了。没人晓得蒋三闲是真的吃了熊心豹子胆,连皇上也打。
“可是你知我知呀!”他们都知道上位者是谁,回来后的变动不大,年度的大事皆有发生,该下雨的时候有雨水,缺水便大旱,北边闹蝗灾,粟米颗粒无收,金榜题名……呃,倒是多添了一个名字。
蒋三闲俏皮的眨眨眼,往她唇上一吻。“是呀!你知我知,其他无人知,连当皇帝的都还在装懵懂,不趁这个时候玩玩他更待何时,日后他登基了可是他玩我们。”
想到轩辕萧的恶劣事迹,蒋三闲有此二咬牙切齿。
闻言她咯咯直笑,笑倒在他怀中。“他一定得罪过你。”
“没有。”他回答得太快,反而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欲盖弥彰。
“才怪,你的心眼忒小,谁开罪你就等于走在钉子山,你不将人扎个千疮百孔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天策帝真可怜,肯定常常被首辅大人气个半死,吃再多药也治不好。
“我心眼小?”他沉眸一瞪。
陆青瑄笑着抱住他手臂,在他胸口轻蹭。“我心眼更小,只放得下你一人。”
听着娇语软言,他的心就软了一半,男人也需要哄。“心眼小好,我们都是小心眼的人,我也只要你一个。”
“不骗人?”她头一仰,水眸蒙蒙。
“不骗人。”好想明日就成亲,她太诱人了。
“打勾勾,三百年不能忘。”她伸出葱白小指。
“三百年?”他挑眉。
“上一世、下一世,三生石上结姻缘,三世合起来不就是三百年。”这么好的男人她不让,要抱三百年的金大腿方肯罢休。骤地,蒋三闲眼眶一热,拉起她的手一勾。“好,相约三世,不离不弃,结为夫妻,你我两心相守。”
修长尾指轻轻一勾,莹白玉指勾着骨节分明的手指,两指如同两心,勾动着永不更改的誓言。
心,是相扣着。
扣着你,也扣着我。
动容的蒋三闲紧紧地将怀中人儿搂得没有一丝空隙,清风徐徐,明月高挂,夜里不睡的鸟儿振翅一飞,带来夜深人静时分的骚动。
在这一刻,感受到被呵护的陆青瑄嘴角往上扬,过往诸神明,不论是谁,感谢让她再世为人,因为重生,她才知道有人爱着她,而她也愿意交付深情,生死相许。
“你不会后悔吗?首辅大人。”想起日前他俩交心,他对她吐实重生一事,以及日后的打算,那便是和前世的轨迹都不一样了。
若他们真离开京城了,结局有可能不同,他会失去高高在上的位置。
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他低头轻吻她发丝。“拥有过了又何必再重来一遍,做同样的事也乏味,不如试试另一种日子。”
“落差很大哟!你真的不想呼风唤雨,只手遮天?”她怕有一天他觉得她拖累他,让他失去权柄滔天的富贵权势。
低笑的蒋三闲轻揉她后脑杓。“不许胡思乱想,有你更胜琼奖玉液,这才是我要的。”
他从没想过高高在上,当初只想进入官场查明爹娘的死因,又得罪什么人,身为人子为父母报仇天经地义,他什么也不想,一心在仇恨上,见谁都红了眼,一个也不放过。
因缘际会下,他救了落难的轩辕萧,两人原本也不是志在天下,可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将他们往前推,不知不觉地,不争好像不行,就这么逐渐在立长、立嫡的呼声中累积实力,在两虎相争的夹缝中胜出。
既然走上这条路了,那就一路走到黑,两人不知不觉地走到盛世,再回首,故土无一人。
那种众人皆醉你独醒的滋味并不好受,成就再高也无人分享,冷冷的首辅府就他一人。也许真是不想活了,天策帝死后,再没人对他喝来呼去,也无人敢对他大叫,大权在手却没有一个喝酒赏月的伴,人生寂寞如雪,极其苍白。
“嗯!你要好好拉住我,不要让我走丢了,我很怕一个人。”陆静瑄的嘴唇微微颤抖,她真怕死得孤孤单单,明明快死了却无人发觉,静悄悄地独自离开人世。
手一紧,他将人勒得腰快断,她不怒反乐。“日子看好了,明年三月二十七,那一日你将是我的妻。”
“这么快……”啊!勒得太紧了,这男人力气真大。
“省得夜长梦多。”她不知道他忍得多辛苦,可恨的小姑娘。
“可我大姊的婚事还没着落呢,我不能越过她出嫁。”长幼有序,古有礼法,妹妹先出嫁于礼不合。
闻言的蒋三闲眼泛笑意。“很快地,她会觅到如意郎君,你不用替她担忧,那是原本属于她的姻缘……”
第十一章 小夫妻外放了(1)
春夏秋冬,四季轮替。
吃了腊八粥,赏了园中梅,冬天一过,积雪化成水,潺潺流成河,枝头上的鸟儿跳跃着,呼朋引伴觅食。
转眼间,小姑娘及笄了,肤白似雪、眉眼如画,玲珑有致的身段像那柳条儿,摇曳生姿,衔珠雕玉镶宝石蝶恋花簪子往浓密黑发一簪,这是长大了,可以嫁人了。
三月二十七,吉,宜嫁娶。
这一天,陆侍郎府热闹非凡,人人穿红戴花,喜气洋洋,每个穿梭而过的下人都面露笑容,为着这大喜日子而忙碌着,赏钱也是加倍的给,个个都笑得阖不拢嘴。
少了谢皎月这根搅屎棍,陆府格外和谐,又被禁足的谢皎月关在自己的院子里,指天骂地的想出去,想破坏叫人羡慕的婚宴,可惜十名婆子把守着,她喊破喉咙也无人理会。
倒是和她平起平坐的顾九娘满脸喜色,越发娇美妩媚的她插了一根海棠簪子,手里抱着稚儿,岁月相当地厚待她,不见一丝老态,反而活得更滋润,面皮薄嫩、白里透红,比起陆青黛更显生动娇艳。
“贼、贼,抱抱。”穿成大红包的小胖墩腿脚有力,蹬着脚要下地自己走,爆竹似地往刚学会走路的陆逸非常好动,小胖腿虽短却跑得飞快,他最热衷便是跑步,一下子跑得老远让人追不上。“不行,姊姊今天是新娘子,不能抱你,不然会弄乱新新的嫁衣。”顾九娘眼明手快的捞回胖儿子,在他扑上女儿的前一刻拦人。
“娘坏,逸哥儿也要穿新衣服,红红的。”抱不到姊姊的小胖墩很生气,嘟着嘴要新衣。
当娘的往儿子屁股一拍。“我的小祖宗呀!你不就是穿着新衣,还是红色的,不许顽皮。”
“咦!”他低下头一瞧,真是红红的新衣服,一下子又高兴的手舞足蹈,抱着亲娘的脸蹭来蹭去,糊了一脸口水。
“去去去,调皮,娘和姊姊说一会儿话,自个儿玩去。”她拿了一串铃铛让儿子玩,将小儿子交给一旁的婆子。
“我也说话、我也说话,贼、贼,逸哥儿是乖孩子。”从小就爱黏着姊姊的陆逸玩着铃铛,还吵着要姊姊。
“乖孩子就要听话,不许胡闹。”顾九娘把儿子一推,让他坐在姊姊脚边的小凳子上。
“娘。”看到娘亲走近,陆青瑄轻唤一声。
她终于能光明正大喊娘了,不用偷偷摸摸,做贼似的。
“欸!总算要嫁人了,当年小小的一个肉团子,如今都长成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娘真舍不得。”想到女儿今日就要成为别人家的,她忍不住眼眶一红,泪珠儿滚动。
“再舍不得也要嫁,总不能留我一辈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要嫁不出去你又要愁白了发。”看到娘哭她也想哭,可是她不能哭,一哭画了老半天的妆就花了,很难看。
她要美美的出嫁,迷倒她的金大腿。
“瞧你,脸皮厚的,什么话都敢说出口,娘白为你感伤了。”女儿恨嫁,她真是哭笑不得。
“娘,例行事赶紧做一做,免得一会儿自个儿脸红,害臊的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娘要是像谢皎月一样恶毒、厚脸皮,此时就不会一脸臊意,眼神东瞟西瞄的不敢直视她。
一听到女儿的催促,原本难为情的顾九娘没好气的一瞪眼。“规矩点,别让女婿笑话了。”
“嘻!你女婿喜欢我的没规矩,他说太中规中矩了很无趣。”自说自话的陆青瑄嘻皮笑脸的撒娇,把为她忧心的娘亲逗笑了。
“你哟!前世烧了高香才会碰上闲哥儿,这孩子人好、心性敦厚,把你交给他,娘很放心。”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品性如何还是知晓的,心也安了一大半。
陆青瑄眯着眼笑,点点头道:“娘,拿来吧!”
看着女儿手心向上的伸到面前,顾九娘一怔。“拿什么?”
“避火图。”
倏地,她两颊一红,又气又恼地想打女儿。“这是一个姑娘家该说的话吗?你呀!都被你爹宠坏了。”
若非大婚前她爹老是拉着她唠叨个没完,逸哥儿也一直缠着姊姊,自己早就把东西给女儿了,哪会拖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