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被追杀,满身的鲜血,连他都数不清身上有多少伤口,以为这一生就要这样了结……
可是他遇到他,一名青衣少年。
“战。”蒋三闲答道。墨炎是很好的对手。
“这里?”墨炎冷睨他一眼。
“不,城外。”府里有巡逻卫兵,一有动静会将人引来,目前他还不想曝露自己。
“城门关了。”难道要飞出去不成。
“明日。”他只想切磋切磋,看谁技高一筹。
“可以。”杀手随时都能拔剑。
“墨炎,她是我的命,若是危急时,保下她。”看着窗内伏案练字的身影,蒋三闲的眸光一柔。
墨炎眉头一挑。“这是命令?”
“是请求。”为了心爱女子,他甘愿折腰。
他一顿。“我看不透你。”
明明只是一个才十三岁的小姑娘,他哪来这么重的感情,好像爱了一辈子似的。
“我不需要你看透,我只要你好好为我办事,十年后我放你离开。”最关键的就是这几年了,过后,墨炎的存在会成为上位者眼中的一根刺,欲拔之而后快。
嘴一撇,他轻哼一声。“你做得到?”“君子一诺。”他留他干么,养老吗?
“你不是君子。”君子不会趁人之危。
蒋三闲不算好人,他救人是有目的的,生死关头之际迫人签下卖身契,为期十年,不得私逃。
“那又如何,你走得掉吗?”他掐住他的命门,想走不难,难的是还不了的恩。
“你不当奸商太可惜了。”奸诈,狡猾成性。
“我也这么认为,只可惜我的仇人太强大,不得不往官路上走,我要爬到最高处才能为死去的爹娘报仇。”他目露冷光,充盈着对仇人的恨意和嗜杀,不以血来洗刷平复不了。
“再强大能强过龙孙帝子吗?你一个无权无势尚未中举之人,能惹上多了不起的贵人……”见蒋三闲默然不语,墨炎心头赫然一惊,莫非真叫自个儿说着了,他惹上皇室中人?
那的确是棘手了。
“很快。”走对路子,便能直上青云。
“很快?”他面有疑色。“改朝换代。”
他说得淡然,听的人却满脸惊色。
“怕了?”蒋三闲对着墨炎冷笑。
“我这条命是捡来的,能活一日是一日,既然你想往死路走,我陪你就是。”反正他也没什么好损失,烂命一条,不是蒋三闲也是给杀手门收了,何惧之有。
“那些人走了?”第一步迈出了,没有回头路。
“是,我将人引开了,没人知晓这件事是你指使的。”谁晓得刺史夫人的外甥竟会飞檐走壁,暗中探查某官员府邸,还顺走了一些攸关重要的帐册与密函。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是三皇子阵营的,皇后之子岂能轻易扳倒,他也太异想天开了,妄想蚍蜉撼树。面色凝重的墨炎在心里为蒋三闲的胆大妄为捏了把冷汗,平常官员已经很难应付了,他还专挑最难啃的骨头,这不是连累他的小姑娘吗?一人寻死还拉另一人陪葬,太不厚道了。
一有不慎,株连九族。皇权之下,百姓如蝼蚁,君不见西门口满满的累世冤魂,一颗又一颗的人头斩首落地。
“墨炎,上了贼船的滋味如何?”这一次,他提前一步把这位绝代高手拉到他身边,无异是如虎添翼。
脸色一黑的墨炎冷眸回视。“好得很,我喜欢杀人,你让我扎上几剑吧!想必你会非常痛快。”
“呵呵呵……我还以为你无动于衷,原来也有小性子。”起码还有人性,不致麻木不仁。
闻言,墨炎脸黑得像木炭,冷冷一瞪。“你要在人家小姑娘的院子说你的雄才大略吗?虽然所有人都中了迷药短暂昏迷,可要有人醒过来呢?真要被当成贼的喊打喊杀了。”
陆青瑄住的青花小院静悄悄的,除了虫鸣声,听不到一丝声响,丫头、婆子都睡得很沉,酣声四起,个个呼呼大睡。
院子外是巡逻的护院,三五成群从墙边走过,看也没看锁上的院门,小声的交谈两句又往别处去。
“我没当过采花贼……”蒋三闲摸了摸下颔,似乎颇有兴致,当个飞贼乐趣多。
当没听过这种疯话的墨炎一把捉住他臂膀,腾空而起,几个轻跃,来到外院将人丢下。不过他更想用踢的,将人踢清醒。
“我知道你嫉妒我。”气运丹田,轻松落地的蒋三闲笑着甩甩被捏麻的手臂,捏了个莲花指对空一弹。
“偷袭。”侧身一闪的墨炎以剑鞘将指风打回去,蒋三闲脚旁多了三寸深的小洞。“身手不错。”足以托付重任。
“承让了。”没想到他内力如此强劲,震得他虎口发麻,原以为是防身武技,看来是深藏不露。
“我用了全力。”他想试探墨炎的功力究竟到何等程度,是否可为他所用。
他一听,眸色深了几分。“如果有一天我从背后给你一记穿心剑,你不必太讶异。”
想找死不怕阎王不收人,他尽管拉仇恨。
“你想杀我?”蒋三闲勾唇。
“是你不想活。”他成全。
“恩将仇报呀你,居然对救命恩人痛下杀手,你良心何在!”
世间凶险,人性险恶。
看着蒋三闲装出悔不当初的懊恼神情,墨炎放在剑上的手一紧。“不用我动手,自有人找上门。”
蒋三闲呵呵两声,眼露惋惜。“不是有你为我挡刀挡剑吗?放心吧!你每年的祭日我都会好酒好菜的祭拜。”
“蒋、三、闲——”墨炎面色如霜。
“我知道我姓啥叫啥,不用你广为宣告,目前为止,我那些仇人还没想要我这条小命,你大可多活几日。”他们大概想着他是贱命一条的小虾米,举足无轻重吧。
这几年的蒋三闲尽量低调做人,将过人才智表现得平庸,寄人篱下混吃等死,书不离手的彷佛是书呆,除了读书外一无长才,抱着四书五经死磕到底。
但事实这才是聪明的做法,他在避祸。
为何呢?因为他爹娘的死。
偏远小镇的县令能与谁结仇?他们十余年来偏安一隅与人为善,与所有故交旧友断了连系,也如同没有亲族手足,自我放逐似的过自己的日子,自得其乐。
一个无亲无故的小县令为什么会遭到刺杀呢?
以前的蒋三闲从未认真想过,有爹有娘在身边,那便是一家人,他一心向学回报父母之恩。
但他们等不及他长大了,刚考上秀才的小神童年方十岁,他爹便死于土石崩落,尸体被挖出时已面目全非,他只能从爹手上的指环认人,忍着悲痛将爹运送下山安葬。
仵作叔叔无意间的一句话让他顿时骇然大惊,他想追查爹真正的死因,可娘破天荒的打了他,不许他往下查,还说出他敢查她便死给他看的重话,逼他立下重誓。
你爹的尸首上有三处刀伤,刀刀致命。
也就是说他爹不是被土石掩埋致死,而是在这之前已经死亡,山石的崩落不过是掩人耳目,造成意外身亡的假象。
蒋三闲想查清此事却迫于年幼,再加上亲娘的阻止,他也只能放在心底,待他日考取功名再一一清算,为人子者岂可让亲爹死得不明不白。
没想到三年后竟还有人不放过他们一家。
第四章 棒打出头鸟(2)
“那个小杂种呢?”
“上头没说,只说挑断他的手筋、脚筋,让他一生行乞为生……”
“杀人不过头点地,公……这一招也太狠了。”
“最毒妇人心,再狠也狠不过天家。官墙里面出来的向来心狠手辣,谁会在意区区几条人命……”
“嘘!别说了,快把事干完好回京覆命,那个人脾气可不好,要是咱们搞砸了,回去肯定没命。”
压低的声音似有惊恐,提起桶子四下泼油。
“我没找到那孩子,是不是躲起来了……”
“呵!还能躲到哪去,火一点着,他插翅也难飞,陪他娘一起赴酆都,母子双亡……”“说的也是,一个孩子还能跑得掉不成。”
“烧吧!别再迟疑,火一点起来咱们赶紧离开,别被人发觉了……”
“嗯!点火。”
大火迅速的燃烧,几道黑影飞快的离去,躲在半满水的水缸内,一名少年咬着嘴唇满脸阴沉。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将所有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厅堂摆放了一口棺木,但里面空无一人,装的是一截树干,前县令夫人早已下葬,留着空棺掩人耳目。
这是年仅十三岁的蒋三闲所做的安排。
此时已有自主能力的他并未开户自立,撑起门户,反而在老仆的陪同下到刺史府,伏低做小的寄居。
因为他还不能死。
而剌史府有五百名精兵,足以将想杀他的人阻隔在外。
不过,快了,等他考上举人……
“二妹妹,你这青荷铃珑玉笔洗做得可逼真,瞧瞧这荷花口、玉茎池,质地上乘的蓝田青玉,叫人看了爱不释手,大姊前儿个打碎水墨白玉笔洗,这个就先给大姊用吧!”
一如往常,陆青黛像是进自个儿屋子似的,看到什么中意的便随手拿起,问也不问一声便往身后一递,两名绿衫红裙的丫头便笑着上前接下,宛若理所当然。
陆青瑾在一旁也没闲着,一双贼眼四处打量,看有没有好东西。
这种事做多了,她们还真顺手了,完全没把屋子的主人看在眼里,当她是一件搬不走的摆设,徒具美观却百无一用,多她不多、少她不少,可见了碍眼,想让她挪位。
不过这一回的陆青黛倒是失策了,她刚把手伸向青荷玲珑玉笔洗,另一只手更快的拿走,学她往日的作为让丫头拿着,然后挡着她不给过。
“大姊,我也很喜欢这个笔洗,用了它之后,我的字好看多了,墨字细致而不晕开,字体匀柔。”哼!她又不是傻子,把狼外婆当成小白兔,任由她拿走自己心爱之物。
手一落空的陆青黛蓦地一怔,眼底忽地闪过一抹冷意。“二妹妹呀,你这是暴殄天物,就你那手猫爪子写出来的字能见人吗?大姊实在舍不得你丢人现眼,好花当配白玉瓶,岂容雪梅染上春色泥,可惜了。”
她连讽带眨,意思是指陆青瑄从根底都烂坏了,还装什么装,见不得人的东西就该把自己藏好,别让人瞧见,徒增笑柄,还使得众姊妹跟着蒙羞。一人丢脸就算了,别拖累其他人,她字练得再勤也当不了才女,一手鬼画符不如去当道姑。
“大姊姊,我就是写不好才要练呀!用最好的笔墨纸砚刻苦勤学,所谓勤能补拙,我看着好看的笔洗就会想写,写得越多我的巧劲和臂力就练出来了,日日练、天天写,早晚能见人。”笑靥如花的陆青瑄宛如笔洗上的青荷,清妍可人、动静皆美,一荷出水濯然而立。
看着将人比下去的美颜,同样长相娇美却略微逊色的陆青黛心中不甘的揉着手中绣帕。
“要是练出来也就用不上夫子了,你想想女夫子给你的评语,还想自找罪受吗?”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两姊妹的差距不算多,可是若并肩而站,显而易见的是妹妹略胜一筹,不染胭脂的玉面娇颜楚楚动人,面薄皮嫩白里透红,而粉妆黛墨妆点出艳色的姊姊则多了两分匠气,再多的水粉也遮不住眼眶底下的浮肿。
整天想着害人自是相由心生,夜里睡不着琢磨着坏心思,一日复一日,年仅十四岁的陆青黛竟有与其母谢皎月相仿的戾气,让原本端丽的五官长出一股锐利,僵化了本身的秀美和柔和,给人不喜的感受。
螓首一偏,陆青瑄笑吟吟地露出无邪笑靥。“夫子说了什么,我忘了。”
事隔多年,她真的忘得一干二净了,只记得女夫子姓钟,是位表情很严肃的女夫子,出自京城平远侯府外嫁女家的小姑,对庶女无比苛刻,要求甚多,从没说过一句好,可是一面对嫡母两母女,夸张的笑脸像晒干的菊花,裂得满脸细纹,怪吓人的。
大姊的评语是好、好、好,连三好,好得不得了,而庶女们也是三个字,糟!糟!糟!糟到不行。
这是一只喝谢家奶长大的狗,根本不会用心教嫡女以外的陆家女儿,她非常听话,只听谢皎月的,因此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捧嫡贬庶,因“人”施教,庶女才学再好也会被一脚踩下去,只让陆大小姐一枝独秀、博取美名。
重生回来的陆青瑄以身子虚为由退出钟夫人的课,一个看人下菜碟的夫子不配为人师,她自请退学。
忍着气,陆青黛细语绵柔地重述一遍。“朽木不可雕也、烂泥扶不上墙,今生要想得才学只能多拜佛,但求来世。”
今生无才、脑袋空空,求佛祖赐甘露启灵窍。
天生草包、无药可救。
“嗯!夫子说的有理,我就是一根烂木头,大姊、三妹快出去,别沾上我的傻气,不然你们也跟我一样是涂不上墙的泥巴。”菩萨待她多好呀!不仅送她还阳,回到一切都来得及挽回的时候,还给了金大腿,她左右都爆喜花,乐不可支。
“别推,小心伤了手……”这臭丫头抽风了不成,竟然敢把她们往外推,借了熊心豹子胆。
“推什么推,你再推我把你的手剁了!金鳞墨、青竹纸、紫犀毫、潮州砚我都要了,一会儿叫人送到我屋子,敢不送你给我试试。”好东西不给她,看她会不会大发雌威。
相较于陆青黛的含蓄和故作姿态,三小姐陆青瑾就显得粗暴,直截了当,开口就索要,不给人拒绝余地。
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一向是左手拿,右手就掉了,根本到不了她手里,刺史府大半的丫头、婆子都是谢皎月的人,她从陆青瑄屋里取走什么,走到半路便会被陆青黛的丫头拦下,争都不争,两手一送就交出去。
所以她争也是白争,替人转手。
只是她脾气也是怪,只在意那个“争”字,只要能从陆青瑄手中抢走东西她便高兴,不在乎此物是否贵重和罕见,举凡陆青瑄有的她都要抢过来,替失去宠爱的生母秦姨娘出口气。
因此得利的往往是陆大小姐,大出血的是陆二小姐,陆三小姐是打酱油的,沾沾味儿就走。
“大姊姊,我没推你,是丁香推的,还有三妹妹,你说的砚呀墨的,那是人家送的,我不好给你,要不你给银子我帮你买一套……”想要我的金鳞墨、青竹纸、紫犀毫、潮州现,你在作梦。
她要硬起来,绝不再任人予取予求,以前软弱无能的陆青瑄已经死了,取而代之的是铜皮铁骨的女汉子,想要再从她这儿拿走一针一线,比登天还难。
陆青瑄此时情绪激昂,想好好给大姊、三妹一个下马威,震慑她们,别想再往她头上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