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有八只麻雀,地上有六只,你说,一共多少只?”
“八只和六只……”沐萧竹再次认真的开始数起指头。
“是十四只啦!姐姐你真的好笨。”小男孩一口气答出来。
林星河突然别过脸去,颀长的身子有些微抖。她像个孩童般掰着指头的模样既可爱又令人忍俊不禁。
“呜,好难。”她放弃了。
“一点也不难呀,是姐姐你笨。”小男孩站到林星河身侧道:“这位哥哥就很厉害,我小定从来都不会看错的,对不对哥哥?哥哥,我刚才算对了,你可不可以给我桔子吃。”他瞄着林星河手里拿着的三个桔子。
这三个桔子林星河方才一直放在袖里,想着一会儿分给沐萧竹解渴,谁想刚拿出来就被小东西看见了。
“小弟弟,你很聪明,今后要多加努力。”唇带笑容的林星河抛出桔子,小定男孩一把接住。
沐萧竹先傻傻地望了望小定手上的桔子,又望了望林星河,平日拿冷漠作为防御的他此时眉眼放柔,薄唇上染着笑,温和的大掌按在小定的脑后抚着,他仿佛是一位慈爱的父亲。
原来他这么喜欢小孩子。她唇角扬起一个弧度,她又多了解神通广大的二少爷一点了。
“大哥哥,你把这个桔子也给小定好不好?这个姐姐这么笨,就不要给她吃桔子了。”
“哈哈哈哈。”林星河笑得前俯后仰。
“你这小孩子怎么可以这么贪心啦!”沐萧竹气得双颊泛红。
“是姐姐太笨了嘛,桔子给你吃好浪费。”小定拨开刚得到的桔子,大口吃起来,一边吃还不忘嫌弃地说道:“我要是哥哥就不会离你太近,笨可是会到处传染的。”
“可恶的小鬼,你还我桔子,我们比别项,我画画一定赛过你。”
“才不要!”小定拿着桔子,笑嘻嘻的一步一步往后退。
“不要跑,我一定要跟你……”一着急,沐萧竹踩到自己的裙子,狼狈的跌倒在沙地里,本想拉住她下坠身子的林星河也难以挽回她的窘境。
“哈哈哈,小狗吃了一嘴泥。”小定在远处抱着肚子笑倒在地。
“没有伤到吧?”害怕沙地上的潮气沾衣,他赶紧拉起她,担忧的问道。
稳住娇躯,沐萧竹又坐回怪石之上,拱着腿,闷不吭声地把脸埋进两膝之间。
她真的糗大了!
“摔疼了?”林星河耐着性子问。
顶着可爱双髻的小丫头闷声摇头。
“来,抬头。”
“我好没用。”她又好想哭了。
靠在他身边,感受到他的温柔体贴,她顿觉素来坚强的自己其实也好软弱,他无声的守护让她可以放心的展露天性。这感觉真的很不错。
“没有谁是天生就能写会算。”林星河矮下身子,嗓音低沉的道。他的声音和着海潮之声,显得格外幽远贴心。
这让她的心好暖。
“爹爹都没有教过我怎么算数。”她可怜巴巴的说道。无意间露出柔柔的、傻傻的样子,勾动了林星河强大的保护欲。
她不是一位傻姑娘,她有自己的主见,有善良的心地,在林府众多丫环里,唯有她对他另眼相看,出手相救。其他丫环都被主子调教得是非不分,只有她愿意用心来看他,不带成见,不带恶意。如此难得的缘分,他不允许自己视而不见。
回想起来,他的身体还记得她那双温柔的玉手抚摩脊背的感觉,他的耳朵记得寒夜里她安抚的话语,他的发也记得她的指头在其间挑弄的曼妙,他不但记得,还很喜欢,喜欢她安抚他的宁定,喜欢她面对恶言恶语还不忘机灵的回嘴,喜欢她为了茜草而哭泣的小脸,喜欢她所有所有的一切。因为这份感情、这份喜欢,他整个人都暖和起来,心也跳得比平常还快,也不自觉地将笑挂在嘴边。
他在为她而改变。
一份浓烈的感情找到了它的归宿,也知道自己是为谁而开出了夺目而浓丽的情花。
林星河压抑住汹涌的情潮,连忙看向变得火红的天空,几次悄然的呼吸之后,他才控制住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
他还不想吓着她。
“怎么办?不会打算盘,也不会算数。”李先生骂,姑姑也会骂,呜呜,她好惨哦!明天说不定还会被打。沐萧竹心依然悬在明日的事务上,根本没察觉身畔男子的心思变化。
“你不是善于画画吗?可以想像一下,你的心就是一大张纸,如果是一,你就在纸上画上一笔,如果是二,你就画上两笔,到最后,把你画下的笔数数一遍,你不就得到答案了吗?”他始终面朝大海说道。
“咦?二少爷,你声音怎么哑哑的?”他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太对劲耶。
“不关你的事。快用我的办法算数。假如小定第一天捕六条鱼,第二天捕四条鱼,他一共捕了多少鱼呢?”这下他终于回头了。
“喔……喔。”沐萧竹睇了一眼林星河脸上的红潮,想问他是不是吹了海风,染了风寒,可一瞧他满脸正色地帮自己,又不像带病。
在眼神的威逼下,她赶忙闭上眼睛,学他教的方法,在心底里铺开一张素签,开始无声默写。
“画出来了,是十条鱼。”
“答对了,这个桔子给你。”他不但把透着清香的桔子给了她,还为她拨去了桔皮。
“我们一起吃。”她接过桔子,马上分他一半。小定要走两个桔子,她本想这果子自己该没分了吧,结果他却贴心的留给了她。
“再做一题。”
“好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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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逐渐沉入大海,随着时间的推移,余晖也随着它的落下而慢慢地消失在天际,坐在海边怪石上的两道身影一直在一问一答,等天上第一颗明亮的星星闪耀在天际时,他们都安静了。
不知不觉,累极的沐萧竹靠在林星河坚实的侧背上。
“二少爷,谢谢你送给我的彩墨,谢谢你一直护着我,我知道下雨时你在我周围,我买画笔缺钱时你在我周围,连来海市你也在。”
他为她挡住从海上卷来的风,无声地听她说,完全没有作答的意思。
“二少爷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不论以前二少爷是不是心墨如黑,不管二少爷做过什么,对于奴婢来说,二少爷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
“你的正牌主子和其他下人一定会说你疯了。”他的身体因她的坦白而火热,心也狂跳不已。
所爱之人的赞许和肯定,比任何人的嘉许都宝贵。
突然,他侧背一凉,沐萧竹跳离了怪石。
“不过!二少爷还没还奴婢六枚铜钱,我还是你的小债主哟!所以你一定一定不要忘了。”她笑得开怀,说债主比天大。
少了那一道体温,林星河顿感空虚孤寂,他想拉回她,却迟迟未动,看她神气活现的样子,竟也莫名的幸福。
“是,债主比较大。”他摇了摇袖,其实自上次之后,他就摆了六枚铜钱在袖里,但他就是不想还出来。
林星河暗暗祈祷上天让他们的牵连再变深一些,让她好好记得他。
“太好了,那我以后要多向你讨教记帐的事,你不要嫌债主麻烦。”
“不会。”藏着深意的眸子灼热闪动。
微凉的海风,洁白的浪花,悬在天空的满月都听见沐萧竹轻盈的笑声,也见证了林星河初生的真情。
“你到底有没有用功背口诀?”帐册堆积如山的帐房中,李先生发出忍无可忍的怒吼。
唉,想他平常都气定神闲的,在帐房走动的人从未见他发如此大的脾气,偏这小丫头的蠢笨真是让圣人都会发火。
“我……我有在算啊。”
“那我问你,一共有一千个铜板要发给家里的马夫做月钱,一人应领多少?”
“等等。”沐萧竹抓抓头发,心中大叫不好,一千个铜板,她就是在胸中默画,也要画上好一段时间,还有家里马夫有多少人?应该是五人吧,那个……
今日李先生出的题又比昨天难了些,她还未跟二少爷学那么多,怎么办?
“把手心伸出来。”李先生露齿冷笑,抄起戒尺走到了沐萧竹的眼前。
会挨打!她连忙双手乱摇,“请先生再给我些时日,等我悟出口诀的要义,一定会比现在强很多。”
“多说无益,手心痛一痛,你才会用功的。”李先生深信棍棒之下才会有好学徒。
“呜……”
“快一点。”
沐萧竹颤颤巍巍的伸出手,皱紧五官,脑袋偏到一边。
啪!戒尺与肌肤相碰的声音响彻整间帐房。
“好痛!”强烈的痛感钻入沐萧竹稚嫩的身体,两朵泪花很快掉出她的眼角。真的好痛!她的手心由痛转麻,而后是一阵阵恶痒,令她的身体不住发颤。
痛还未过去,那把戒尺又高高扬起——
“李先生。”一道清冷男声适时出现。
是二少爷!沐萧竹顾不得痛疼,连忙抬头看向慢步而来的林星河。他依然一身华贵紫袍,腰束玉带,神情阴恻恻地走来。
他脸色不太好,她却看得心醉,小小芳心一阵欢喜。
“二少爷。”李先生放下戒尺,正色对他一揖。
精明的老头儿心中清楚,比起经商的天分,如今掌握家计的大少爷根本不及二少爷的一半。
所以出于对二少爷的欣赏,他并没有如一般下人那样无礼。
“李先生,你还是老样子,我爹在世时不是常劝你善待新人吗?还不改?”
“这丫头笨如猪,老头儿快被她气死了。”
林星河嘲讽地笑道:“一个蠢笨丫环教她这些做什么,命她们扫扫地、泡泡茶才是。”
他看也不看对他拼命眨眼的沐萧竹,随手翻了翻李先生案头的几本帐本,翻动之间,眉锋不由自主地皱起,看到最后也只是无奈地把帐册放了回去。
“是老祖宗吩咐小的教这蠢丫头,小的也不敢有怨言,只是这丫头笨得……”李先生暗咬银牙,唇下的山羊胡子都气得从中间分了岔。
“我院里昨夜闹了耗子,咬坏了我屋里的乌木架子、半架书籍和数株花草,飘絮院里到处找不到洒扫丫环。就她吧,让她跟我走,算不清帐的小丫环总能有些用处。”他不容置喙地指向沐萧竹。
“这个……”李先生迟疑起来。
“发什么愣,还不快跟我走。”见她没动静,林星河皱眉低喝。
他在心里哀叹:这丫头也太傻了吧,竟还愣在那里,完全不知道他的搭救之情吗?
“遵命!奴婢可会扫院子了,这就去、这就去。”沐萧竹霍然起身,提着裙子飞也似的冲出了帐房。
太好了,终于得救了!她跑向飘絮院的路上,好几次高兴得跳了起来,在她心里,那个一脸冷傲的男人简直是天神。
她爱上了她的神。
他无处不在、无时不在,她困顿时、她受难时、她出纰漏之时,他总在。他是坏人吗?不是,对于她来说,他是最好最好的人。
沐萧竹觉得心暖了、心动了,她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如此激动地去喜欢一个男人。
她常听人说,有了喜欢的人,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是,她发现了。她觉得今日的风变柔了、阳光也比以前看到的更耀眼,还有便是她不再孤单,守护她的人就在身旁。
动情之时,那一丝丝的暖,那一团团的喜,一阵阵的心动都抑制不住的变幻成无数种亮丽的色泽,在她的心上染出一朵朵永不凋谢的情花。
从这一日、这一时起,她愿意将一生都用来灌溉为他生出的情花。
第4章(1)
天降小雨,冷风透衣,今年还未过中秋时节,天气就不知不觉变得特别潮湿阴冷。
自城外收租回来的林星河刚穿过飘絮院的正门,敏锐的双眼即已看见祖母神情肃穆地站在飘絮院正堂之中,年过七十的老祖宗,傲气的老脸上怒气凝聚。而她身后,林家的主事们恭敬的一字排开。
“没想到我这飘絮院也有这么热闹的时候,哟,没看错的话,这不是船坞的主事吗?还有帐房李先生,你也来了?难不成林家到了遣散下人的时候,再也撑不下去?”林星河一见这阵仗,反倒挂起不太正经的笑容,话里话外尽是挑衅之意。
跪在角落的秋茗拼命给他使眼色,他却装没看见。在这个家里,他不会示弱,也不会求饶,因为他从来就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对不起林家的事。反倒这个叫祖母的长辈处处与他为敌,把他当眼中钉。
他慢条斯理地扫了一眼所有人,没有发现他娘的踪影,想她应该又出外打马吊去了。也好,娘不在场,他反而可以不用顾忌太多。
见到林星河,林家老夫人浑身散发着显而易见的厌恶之情。
“你给我跪下。”半丈长的乌木拐杖在光滑的地面大力碰出声响。
“孙儿做错了什么吗?”林星河面带嘲讽的问。
“混帐!给我跪下。你错得还少吗?”老夫人握着拐杖的手青筋毕露。
在祖母的骂声中,林星河听到正门处有移近的足音,他微微回头,只见满头大汗的沐萧竹跑进院子,担心、忧虑、无助毫不掩饰地浮在她洁净的脸上。
高挑瘦弱的身子才刚过正门两步,她即刻被侧房里出来的何嬷嬷及红杏拦住去路。
她们好似在跟她耳语着什么,但她根本没有在听,只是不停晃动身子,伸长秀美的脖子努力往正堂方向张望。
不忍她担心,林星河转身与她四目相交,用他俩才能心领神会的眼神吩咐她不要进来,快点离去。
沐萧竹看懂他的意思,焦急的情绪平静下来,不再挣扎,娇巧的莲足随着红杏跟何嬷嬷的推挤而移出林星河的视线。
“你在看什么?老祖宗跟你训话,你在看哪里?”老夫人身旁的沐秀严厉的质问。
“哈哈!这是我的院子,难道我还不能四处看看?沐总管,不要狐假虎威,再怎么说我也是主子,你不过就是个下人。”
“你……”沐秀恶狠狠地瞪他一眼。
“你说!为什么要去船坞?为什么要去帐房?你有什么目的?想夺家产、想看看林家有多少家底可以分?我还没死呢,你就想瓜分林家的产业,林星河!你的狼子野心可真不小!”暴怒的老夫人几乎忘了自己年事已高,用足浑身力气向林星河发难。
闻言,他轻松地来回踱了两步,内心狂笑不止。
“你还记得你在你爹临终前时答应过什么?不接近帐房,不过问船坞和盐场!老身就知道你是个混帐王八蛋,说过的话不算话,真是畜生!林家之耻!”老夫人每一个字都含血带怒。
林星河冷笑。爷临死前是在祖母的逼迫下,才留下如此不近人情的遗言。几年来,他为了让爹能安息,一直忍气吞声地遵守着,不做任何争夺。
但时间总会教给人一些东西,他逐步意识到,自己越是忍让,下场反而越是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