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看着躺在掌中的匀白藕足,白皙的肌肤上布满一颗颗疙瘩,就不知道是因为不习惯他人碰触,抑或是……排斥他?
“酸酸……”
“不许你喊我酸酸!”
“我什么都学得快,除去尚不能拥有魂魄以外,应该没有谁会怀疑我。”
“那不就恭喜罗!”他讲他的,她酸她的,无妨。
“除了爱人之外,我什么都学会了。”
辛芙儿口无遮拦,“爱人嘛,那还不简单,仗恃着你这张俊俏脸皮,要什么天仙绝色肯定都能畅行无阻……”
大掌暗暗施劲,疼得她拱起脚掌,支撑全身重量的两肘倏地乏力一软,冰凉的触感霎时席卷而上,攻往最爱胡说八道、喋喋不休的小嘴。
当即是日月无光,暗云诸集,天华飘飞……所有最恶劣的天象都在眼前演绎一遍,辛芙儿恍惚回过神来,感觉到唇瓣热辣如麻。
第4章(2)
他再次窃了她一记吻,试探般的吻,象是在摸索、找寻一个不能以言语诉说的答案。
“每个人都说爱人很简单,情啊爱啊,凡人不就是因为拥有这些才能统驭万物?可是又怎么能知道,什么才叫做真正的爱、真正的情?凡人终其一生寻寻觅觅,在滚滚红尘中尝尽爱恨嗔痴,都是为了心中所爱,可我始终不能明白,要怎么样才能断定何谓真爱?”辜灵誉半眯充满疑虑的双眸,抵住厮磨相缠的唇齿,喃喃自语。对于这个难题,他心底一直微带惧意,在正式跨越这道鸿沟之前,他还算不上是真正的一个“人”。
“你……你……”樱唇挤出尖亢的疾呼,她下意识的曲高膝头,想踢开黏呼呼的高大身躯。“辜灵誉,你存心找死是不是?堂堂一个白茅道传人,岂能这样三番两次任由你欺负?你以为这样做就是爱人吗?告诉你,爱人才不是这么一回事……”
“不然你告诉我,怎么做才算是爱人?什么样的情才算得上是真情?”
“我……”她严重语塞,艳色腮帮子鼓得胀胀的,隔了许久答不出话。
“嗯?”他像只窃笑的狡猾狐狸,曳长了尾音,捺着性子等待。
“好吧!我承认有时候当人很简单,有时候又是异常艰难,炼丹符箓杀鬼降魔收拾茅山门户,我十八般武艺皆在行,哪来多余闲暇去搞七捻三?”
“搞七捻三?”
“说白一点,也就是男欢女爱,阴阳交合。”一定要她说得这么粗俗才懂吗?
“所以我俩全是白纸一张,懵懵懂懂,不解人事?”
“你不解人事?!除非我两只眼都瞎了,实在看不出来你全身上下哪里不解人事……欸,你的手在摸哪儿?”
“好软……”他修长的手指按在她的腰腹上,翻身交拥,下颔顶在散发出淡淡朱砂香的肩头,十指环在腰后,牢牢交扣,耍赖似的说:“那些烟花女子刻意投怀送抱,直教我作恶。婢女唯唯诺诺,只想飞上枝头当凤凰,惹人心烦。唯独你,身上没有一丝浮华靡气,对我不假辞色,不扭捏示好,这种感觉很特殊……”
“我管你想怎样,别动不动就碰我!凡人第一课,男女授受不亲,你懂吗?”
绸缎吸附不了太多体热,不一会儿便全渡进粗麻布衫内,弄得辛芙儿浑身燥热难耐。
搞什么呀?干嘛抱这么紧?又不是烤鸭。
“别动,就让我这样抱你一会儿,好不好?”他讨好似的软声软语。
“不好!”耳畔传来朗朗笑声,痒死人了,她稍稍扭动螓首,侧过芳颊,不意竟让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偷了腮帮子一记暗香。
眼下软玉温香在抱,辜灵誉心生不轨,啄了嫣容一口,轻轻呵气,“酸酸,当我想了解怎么去爱一个人时,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你,你想,这样代表着什么?”
“我倒霉啊!还能有什么?!”辛芙儿努努嘴,挣脱不开,干脆自行调整舒服的姿势,省得等会儿这里疼、那里酸,委屈了自己。
他迳行脱掉她还没焐热的鞋子,腻腻蹭蹭的赖进榻内。
她又拉又扯,抵死不从,每回碰上他,整排皓齿都快磨坏了,万一到了发苍苍,齿摇摇,连根鸡翅膀都啃不动时,看她怎么咬死他……
不对,又不是白首之约,她干嘛与他周旋到老?
“芙儿,别磨牙了,要磨就到我的嘴里磨,省得伤着自己。”
“谁允许你喊我的名字了?”
他轻轻缈缈一唤,不知怎地,她心底的墙顿时松松软软垮成一摊泥水,难以言喻,无从形容的微妙感受在心中发酵。
“什么都不给喊,那我要怎么喊你才对?”
“哎呀……总之,我累了,我管你要怎么喊才对,我睡了。”辛芙儿胸口陡然生闷的侧过身子,其实只是在他的怀内转了半圈,闭上双眼,假意入睡。
对付爱闹爱玩、没半刻正经的家伙,唯一的良方便是不理不睬,让他自讨没趣。
可惜,辜灵誉非是一盏省油的灯。
静不了片刻,他便撑起上身,支额俯觑,伸出让下人修齐的指头,滑过侧身而卧的姗秀睡颜,轻声道:“世人总说得不到的方是无上至宝,酸酸,我知道习术之人大多不近女色,就不知道白茅道术是否也有这条规矩?”
偏偏有人就是很好招惹。
辛芙儿两眼倏地一翻,拍掌仰颈一瞪,“别拿我跟那些老黑茅相提并论,他们不近女色是害怕道术会就此减弱,因为他们习的黑茅道术专走旁门左道,需要自守的戒律自然繁杂,正统的茅山道术是拿来调节阴阳两界的平衡,不是拿来害人的……”语音开高走弱,说到最后,连她自己也搞不懂何必向他解释这么多。“反正就是那么一回事,你少来烦我好不好?”
她推歪托腮俊颜,将慵懒的颀躯挤进榻内,两人之间腾出楚河汉界,划分彼此的地盘,继而咧齿闷哼一声。
“敢靠过来的话,我把你的手剁成肉泥喂当归。”
辜灵誉挑高墨眉,挑起一绺盘绕皓颈根处的暗褐色发丝,缠在指尖绕呀绕的,眯眼一笑,一路勾着发丝卷缠到底,冰凉指节焐过温热雪肤,登时招来万箭穿心之瞪。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得松开发丝,任由她歪着颈子拢好一头未束的散发,缩回指头,垂眸俯觑,抿起润唇,扬起深邃的笑容,食指根部不知几时扯下一根细发,他捺着性子将它缠在小指,指头灵活的蜷蜷放放,端详许久。
所谓红线哪……
他翻身,展臂一揽,将半睡半醒的人儿圈进怀内,万般珍惜的拨弄披泄在后的青丝,弯下浓睫,倾身一吻,呵痒似的落在她的腮畔,霞色满容的心形小脸冷不防的缩了缩,抬起手背,隔开呼出热雾的嘴。
“小心我将你一箭穿心……”辛芙儿闷声嘟囔,闭得太紧的双眸泄漏了尚存有一丝清晰意识的佯装。
辜灵誉的嘴唇磨蹭着绯色耳根子,催她入梦似的低声道:“一箭穿心也好,剁了喂狗也罢,我只想让你知道,只要我是凡人的一天,那便是非你不可。”
也许是为了报恩,或许是因为不舍得与她分开,总之,从当上凡人、萌有意识以来,一直盘据心海,始终无法抛却的就是她,若要形容,那便是一股流动的贪念,渴望能时时刻刻都有她在身旁。
贪念呵……
“吵死人了……”辛芙儿蹙起眉头,挠弄腮与耳,意图拨开烦人的杂音,其实全听进心里了,又懒得与他争论不休,这只狸……不对,这个人真是死心眼,都不要他报恩了,还死缠烂打,前身是狸,现在倒更像一只人形狐妖,一天到晚掩袖窃笑,眼波流转之间便是阴谋阳谋一块齐下,当人还真是有慧根,不必一年半载,便将凡人的诡计巧诈都学到骨髓里去了,真是……
他是凡人的一天就非她不可?那岂不是一辈子了吗?
要是让老爹知道一只化人狸妖竟然妄想与她携手偕老,恐怕阴间闹不够,还得上来人间胡搅一场……哎呀,她又想到哪儿去了?
他随口说说,她竟然也当真,傻子。
辛芙儿心烦意乱,翻身重新睡过,不意一头埋入阔深的胸膛,揉揉撞疼的鼻尖,眼角微掀,细皮嫩肉的贵公子好整以暇的低头瞅着她,嘴边笑意湛湛。
她不甘示弱的瞪回去,这边可没在怕的。
只是瞪到眼花撩乱,眼睛发酸,泛现闪闪泪光之后,她倒头就睡,管不着两人的姿态是否太过亲昵,全随他去了……
良久,黑得纯粹的眸子才缓缓合上,馋笑未止。
有道是,看得到,吃不到的,最是可口。
呵,此理不假。
第5章(1)
踏遍大江南北,行奔天下,直到现在才发觉,最容易聚阴之地原来就在京师第一名府,威名满天下的辜府。
邪,走到哪儿,撞到哪儿。
莫怪乎正牌的辜家公子才活了二十个年头便一命呜呼,镇日睡在汇聚大批冤死鬼魂作祟下的王府,八字过轻,身体孱弱的辜公子就算没病死,恐怕也让恶鬼活活缠死。
喏,眼下长廊到底,一路向左,正面迎来一座赏月八角凤檐亭,一只素衣女鬼正伸长舌头,杵在原地左飘飘右扭扭,学起柳条迎风吹拂的袅袅姿态,欸,都摇了两天还不腻啊?她看得都嫌烦了。
四下无人,穿不惯锦衣又换成灰麻色布衫的娇小身影来回踱步,凌乱步伐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稳妥,朝吊死女鬼走去。
辛芙儿俯身,摸摸蔓生兰花草,垂首嗅嗅桃李乍熟涩香,眼角一瞟,齿动唇不动的低声询问,“几时往生的?”
女鬼幽幽一瞄,犹豫了良久,才确认对方是在同自己说话,气虚的说:“记不得了,那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了……”甚至久到连她自己是什么人都忘了。
辛芙儿弯弯腰椎,佯装打呵欠,呆望花景。
几名端茶的婢女嬉闹的转过长廊,没太大留心荒废已久的后花园有一名辜家贵客。
实情是,她们巴不得能忽略便忽略,对这群妄想摇身变凤凰的怀春少女而言,半路杀出来没有半点姿色可言的辛芙儿无疑是眼中钉、肉中刺。
“说说看,你为什么整日站在这儿东摇西摆,活像一尊不倒翁?光用闻的也闻得出来你身上的冤气极重,否则艳阳高照还能面不改色的幽魂,这年头实在少见了,你肯定是心愿未遂,地府不能拘提……是或不是,都应我一声啊!”
从旁人的眼中看来,她像个丧失心智的疯婆娘,独自蹲在墙角,面对亭柱碎碎念。
女鬼文风不动,眼神哀怨,“我不清楚的事,你让我怎么应声?我只觉得胸口有股闷气,上不来,下不去,满腹苦水想向某人倾诉,却又不知道那人是谁,只希望站在这里,也许某天那人走过,我便能一眼认出。”
“我没听错吧?你生前最后的遗愿未了就是为了向某人说心事,弄了半天,却忘了是要向谁说?”辛芙儿感到不可思议的揉了揉眉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阴阳之间有鬼不奇,还真没听过这种怪事。
女鬼阴冷的瞟她一眼,“你愿意帮我吗?”
“我?”辛芙儿瞠大眼眸,指着自己,“你得了吧!我不过是在辜府寄宿几日便走的过客,要怎么帮你?”
“我天天站在这儿,连自己都不知道是在盼着谁来,辜府上下就只有你一人能看得见我,难道你忍心见我一日复一日的等下去?”
世风日下,连鬼都懂得放低姿态博取同情,真不简单。
“欸,你这人真是……”她犯头疼了。
“酸酸?”甜到能渗进骨子里的亲昵称呼响起。
辛芙儿打了个寒颤,蹙起眉头,转过身子,果不其然见着一张狐狸笑容,习惯性的翻个白眼充当回礼。
“如果哪天我不幸英年早逝,欢迎你来帮我招魂……啊,不对,如果是你来招我的魂,肯定吓到魂飞魄散……”
辜灵誉对她百无禁忌的调侃方式见怪不怪,笑骂道:“咒谁都可以,就是别咒自己,我可是盼着你和我白头偕老。”
“哼,白头偕老……”她不置可否的轻嗤,“你不是一早进宫去了?”
“安穗公……不,应该是我爹才对,他怕我不堪负荷谒见圣上的繁文缛节,让我先行回府,他那害怕我随时会倒下的模样有趣极了,凡人的肉体真是脆弱得紧。”
“废话!你是安穗公唯一的血脉,辜家能不能延续香火,全靠你一人,不宝贝才怪。”
辜灵誉对她嫌恶的模样一笑置之,“虽然我不是很能了解人间所谓的善恶之分,但是在京师走动一阵,或多或少也能感觉到一般百姓表面上敬怕辜家势力,私底下却极为唾弃,我想……”
“你想什么?”辛芙儿凝觑着他。
他一脸慎重的深思熟虑,象是在考量怎么布好一场战局。
“虽然我的灵魄占据了辜灵誉的躯壳,但是仍能感受到先前他残留下来的零碎意念。”
“喔?这可有趣了。”她感兴趣的腾出空位,示意他坐下来戏说从头,浑然不觉在这个自然而然的举动底下藏有多少主动接纳的含意。
看她拍了拍身旁的空位,露出迫不及待的兴奋笑颜,辜灵誉心思缈远,久久不能自己。
单单一抹微笑就能撼动心扉,凡人的躯体真是妙不可言。
他轻抚疾速鼓动的胸口,弯身坐在石墙雕栏上,靠着天生的习性,举手投足高华绝代,特别是拂袖弄摆时半睨半瞟的慵懒雍容,岂止是贵气,圣凛不可侵得教人心生慕意……辛芙儿偷偷看傻了眼。
多年前她曾在圣上出巡列队时瞄过一眼当时的辜灵誉,混在王公贵戚之中,他不甚显眼,又病又苍白,连走段路都要左右两边有人扶持,干瘦得像只游走阳世的饿鬼,如今相对照,此时此刻的辜灵誉要霸气得多。
不可否认的,是“他”赋予了全新的辜灵誉。
“辜公子是心地良善的人,打从出娘胎就时常大病小病不断,残留在脑海内的记忆有远有近,时而交杂,最教我印象深刻的是,他一心期盼能导正安穗公的横行霸道,心怀鸿鹄大志,可惜注定是要带着遗憾离开人世。”
听他用辜公子来代称,她总觉得有些别扭,托腮思忖,“听起来他的心肠挺好的,和他老子真是天差地远,人家说孝子难求,安穗公作恶多端,欺压百姓,却有一个这么贤顺的儿子,真是讽刺。”
“他的躯体传承了他离开阳世前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的执念,这股执念强大而不容忽视,所以我只能尽可能的替他完成心愿。”
“也就是说……”她偏歪螓首,似懂非懂的瞅着他,“你想替他完成生前未了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