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妳又怎么会喜欢我?」周邑初转头,目光锐利的直视着她,像是要将她看透。「我不认识妳,妳也不了解我,不过是因为我偶然救了妳,所以妳喜欢上我?告诉妳,那天就算不是妳,我也会出手拯救,所以妳可以省下那廉价的喜欢……」
「就是这一点。」她打断他的话。
「嗯?」他怔愣住。
陶蔓侬咽了咽口水,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好不认真。「就是这一点。虽然周先生的外表看起来很冷漠,可是你其实很温柔,不怕扮黑脸,就连刚才也是,店里只有你愿意……过来帮我。」她笑了笑,「你刚刚说『我不吃甜食』,我承认听了有一点受到打击,但是坦白总比什么都不说,最后却一口也没吃来得好。周先生,我喜欢你这一点。」
的确,一开始「等待」的老板知道她喜欢的人是他之后,也觉得不解,毕竟这个客人的态度总是疏离,与她没有多余的交集。
不过在知道他是律师之后,陶蔓侬也上网查了一些数据,想要藉此多了解他,同时也上他们事务所的网站,假借询问法条的名义,问了他好多问题,周邑初总是巨细靡遗的回答,至于她提出的例子,只要有不对的地方,他也毫不客气的指正。
不只是对她,对其他人也一样,遇到不正确的事,他话说得很不动听,却都是最好的见解。
因为了解他这一点,所以她更加欲罢不能。也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但在她眼中的周邑初,就是这样,耿直敢言,坚守信念,宁可被人误解,也要坚持对当事人最好的立场。
这世上有太多虚假的人,满口漂亮话,却一件也做不到。她父母过世时,她已经遇过太多这样的人,所以他的这一点,才会如此吸引她。
她把那些事告诉他,包含她偷偷上网询问他的事,像是要证明自己所言不假。
周邑初听了,深受震撼,一时之间难以言语,本来以为她喜欢自己没什么了不起,也许是某种英雄救美的幻想在作祟,想不到她对他不是全然不了解,甚至不被他所表现出来的严厉逼退。
「妳……」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在瞥见窗外转角处的人影而顿住。
那是一男一女,男方一身漆黑,从他这个位置看不清样貌,女方的形貌则是非常鲜明。
他们像是产生了小争执,最后男方抱住了女方,在她的耳边说了些什么,于是女方不再挣扎,任由他紧紧拥抱,脸上的表情执着且幸福。
「侬侬……」他下意识的喊出声。
「嗯?」陶蔓侬不解的应道。
周邑初一愣。对了,她也叫侬侬……
不,他已经不在意了。明明这样告诉自己,胸口却隐隐作痛,像是在反驳他的意念。
周邑初的脸色变得深沉,深邃的双眼空洞。
「周先生,你不要紧吧?」陶蔓侬并未注意到窗外那一幕,也没发现那个女人正是那天在「等待」与周邑初见面的女客人,却敏感的觉察到了不对劲。
周邑初沉默的望向她,有些意外这个看似天真单纯的女孩竟能感受到自己的心绪。上一次是,这一次也是。
他不是那种会把自己脆弱的一面表现于外的男人,曾经他很重视的那个人说:「邑初,我真的不懂你在想些什么,你真的在乎我吗?为什么我感觉不到?」
没有人了解他,包含他打从心底真正喜爱的人,他已经习惯了。可是……眼前这个女孩,却以她独特且年轻的感知,明白了他。
所以──
「如果是这样,我可以考虑。」
「嗄?」陶蔓侬一脸不解。
「如果是这样,我可以试着和妳交往。」周邑初很确信的说。
咦?
锁定目标,然后等待时机狠狠咬住,予以扑杀,是周邑初身为律师的工作信念,但是偶尔也会有出差错的时候。
「不是已经告诉妳,一进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表现出改过自新的样子,检察官叫妳认罪就认罪吗?结果呢?」周邑初冷冷的喝斥。
这小女生是他朋友的甥女,年纪轻轻不学好,因为好奇上成人聊天室,随口说要援交,结果被警方以钓鱼的方式逮到,现在案子已函送地检署,今天刚开完侦查庭。
毕竟是小案子,基于杀鸡焉用牛刀的原则,他想大概指导一下便没事,没想到千叮咛万嘱咐,这个小女生统统当做耳边风,听过就忘了。
小女生一脸委屈,「可……可是那个检察官好凶,我又不是故意的,只是好奇……他却一直叫我认罪,说要起诉我……怎么办?我会不会留下前科?」
周邑初盻她一眼,懒得回答这个她自作孽的问题。
一旁的朋友却一脸担忧,「邑初,你就帮帮她吧!她还小,如果这样子留下前科,那是一辈子的遗憾。」
「她自找的。」周邑初冷淡的说,一双厉目毫不怜悯的看向她,「妳以为好奇就是免罪符?不管对错都可以一笔勾消?好啊,我挺好奇杀人的滋味,妳何不借我杀一杀?反正我也只是『好奇』而已。」
小女生说不出话,才十七、八岁,一早受到检察官的羞辱,现在又得到这般对待,哪堪承受?她嘴巴一扁,就要哭出来。
周邑初无动于衷。「有力气哭,还不如写一封文情并茂的悔过书给我,等一下我会连答辩状一起送到检察官那里。」
原以为邑初说话这样不客气,是不打算理她了,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朋友听了好激动,「这样的话……就可以不起诉吗?」
「不可能。」周邑初直截了当的说,「这个案子罪证确凿,百分之百会起诉,不过她是初犯,没有前科,加上又是学生,只要有悔意,一般来说,争取到缓起诉的可能性很高。」
所以才叫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认罪,事情便可以简单了结,偏偏还是搞到了这般地步。
周邑初瞥了那个不懂事的小女生一眼。是他老了吗?为什么他如此不懂现在的年轻女生究竟在想些什么?
然而相较于此,他更加不懂的是自己的心思。
「真是疯了……」他喃喃。
在写答辩状时,他不自觉的按开信箱,里头除了一堆公事化的交流外,有个「小花朵朵开」的账号特别明显,自从那天以来,她还是按三餐寄信,内容依旧丰富多样,然而手机一次也不曾响过。
周邑初吐了口气,否认自己在等她电话。事实上,离那一天已快一个星期,他到现在仍有些不明白自己怎么会一时冲动说出那样的话。
如果是这样,我可以试着和妳交往……当时他是这么说的。
只见那个女孩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像是看见了什么世界奇观,让本来想要收回那些话的他,莫名的升起一股气。
「怎么?我说的话有那么不可思议吗?」
「不……不是,我只是……只是太高兴了。」
她天真的言语,以及那像是得到一切的幸福模样,让周邑初的胸口刺痛,良心遭受苛责。
顾虑到她还在上班,他沉吟一会儿,掏出名片,然后在上头写下一串号码。
「这是我事务所的名片,我写的则是私人手机号码。」
「喔,好。」她呆呆的回应,难掩喜色的接过名片。
周邑初心脏一紧,那种如遭针刺的感觉更加明显了。
「……妳的呢?」
「嗄?」
「妳的手机号码也要给我吧?」
第5章(1)
陶蔓侬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粗心,手忙脚乱的摸索着有没有可以写字的东西。
周邑初叹口气,好气又好笑,「直接告诉我,我记到PDA里。」
她露出尴尬的笑容,报出手机号码和住址等私人数据。
他一一键入,「顺便讲一声,我很忙,非常忙,除非必要,我们不太有时间可以见面,但我会尽量抽空……总之,如果妳不能接受,这件事就干脆算了,到时候别为了这种事来向我抱怨,我不受理,知道吗?」
他的条件开得严苛,料想她也许无法接受,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想不到陶蔓侬点头如捣蒜,附带甜蜜的微笑,「嗯,我知道了。」
周邑初在瞬间震慑住,说不出话。
于是两人交换了基本的个人数据之后,他离开了「等待」,回到事务所,所谓交往的第一步,也就这样定了下来。
可是,下一步呢?
老实说,他还没有确切的想法。
他只知道自己不想一直沉溺在过往的情怀中,所以选择面对另一份新的感情。
尽管明白他们……也许不是那么适合。
罢了,他不再想了。
忽然,桌上的内线电话响起,震回他飘远的思绪。
「周律师,一线有个女人打电话找你,她自称是你朋友……」是助理。
你朋友?还是女朋友?周邑初一怔,思索了一会儿,拿起话筒。
「喂。」
「邑初?我是妈,你家里的电话是怎么回事?打过去一直都不通……工作还是很忙?」
那的确是他很熟悉的声音,却一点也不愿再听到。
「嗯,有什么事?」周邑初紧蹙眉头,语调疏离,表情冷漠,好像接到讨债电话。
周母在电话另一端看不见他的表情,继续说下去,「做妈的找儿子一定得有事吗?你今年过年不是没回来?能不能抽个时间回家?妈很久没看到你了。」
他轻揉太阳穴,靠向椅背,无声叹口气。「我没空,还有,以后打电话来请不要说是我朋友,同事会觉得很奇怪。」
「可是……」
「没事的话,我挂了。」径自打断周母的话,周邑初二话不说的挂断电话,接着拧眉思索一会儿,打内线电话给助理,「以后如果有不明人士打电话找我,麻烦先帮我问清楚对方的身分,尤其是女的。」
糟了,现在该怎么办?
「那个……我是周律师的……」朋友?还是女朋友?陶蔓侬握着话筒,呆了好一会儿,最后默默的挂断电话。
呜……那人好可怕,虽然口吻亲切有礼,但是那样细细盘问的态度好像要隔绝闲杂人等找他们律师的麻烦。
她本来就胆小,一受到这般对待,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霎时消失无踪,以后八成再也不敢主动打电话到他的公司。
一旁的老板见到这一幕,觉得好笑,「妳不是有周律师的手机号码?」
是没错……
「可是我怕不小心打扰到他嘛!」
毕竟他是律师,应该非常忙碌,她原本打算询问助理,他是否有空?不料才开口说要找周律师,对方就好比警察盘问犯人,对她展开身家调查。
她吐了口气,好无奈,女朋友三个字,她没脸说出口。
毕竟他虽然说要跟她交往,可是陶蔓侬没忘记,他说的是「试着」。
因为这样的机会太难得,所以她不敢躁进,怕自己一时太过兴奋,吓跑了他,这样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老板笑了笑,拍拍她的头,「好好加油。」
「呜……老板,你真的好温柔喔。」她傻气的笑说。
下午两点半,咖啡店内只有零星的客人,门扉却在这个时候被打开。
「欢迎光……周先生!」
陶蔓侬好讶异,不自觉的看向墙上的钟。奇怪,现在才两点半,周先生怎么会在这时候出现?
老板则是一脸莫名,感受到周邑初逼人的视线,左右瞧了瞧,嗯,似乎是因为他的手搁在她的脑袋上。他微笑,不动声色的缩回手,推了推她。
「去招呼客人。」
陶蔓侬露出甜蜜的笑容,拿着MENU上前,「今天还是老样子?或是……要点一些不同的呢?」
周邑初睐她一眼,眉头因为她客气的说话方式而微扬。奇怪,不是说了他们要交往?然而她说话的方式和过往却没有任何不同……
「妳什么时候下班?」
「呃?」陶蔓侬一愣,随即脸颊赧红,「晚上六点左右。」
「好,晚上六点我来接妳,我们去吃饭。」
「啊?!」她回过神来,不可置信的惊呼出声。周先生……居然主动约她?这是不是在作梦?
周邑初瞥她一眼,「怎么?不愿意?」
「没……没有,我愿意!我很愿意!」她边说边举手,像在发誓所言不假。
她的反应太直接,他先是一愣,继而笑出声,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孩真的很有趣。
所以现在他想开了,她确实可爱,和她交往对目前孤家寡人的他而言并非一个很坏的主意,可以试试看。
至于该说的、能讲的,他都已经丑话说在前头,她不怕死,他似乎也不必顾忌太多。
尽管如此,内心某个角落还是隐隐传来一道声音,告诉他这么做是不对的,不过他选择忽略。
因为习惯,他还是点了Caffe Macchiato。
陶蔓侬心花朵朵开,脚步轻快的走回吧台,跟老板说了一些话。
她粉艳的脸庞,像一朵初开灿烂的花,「等待」的一些男客人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周邑初微皱眉头,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
他呼口气,刚刚在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后,一腔烦闷难以舒解,决定出来走一走,就这样来到「等待」。见到她那天真而无心机的模样,不可否认的,他的心情因而好了许多,至少世界上不全是他母亲那样的女人。
当初喜欢侬侬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天真、可爱、善良且浪漫,身上有一股明亮的特质,让他的心情总是很好。本来以为两人可以长久走下去,可是很遗憾的,她真正爱慕的人并不是他。
思及此,周邑初不由自主的瞥向吧台,陶蔓侬还是那副全心全意的姿态。是了,那个侬侬爱的人并不是他,可是这个侬侬爱的却是他一人。
他的眉头稍稍舒展开来,「替身」两个字在脑海中不期然浮现,他一怔,继而回过神来,没有深思太多。
反正一切顺其自然吧!他想。
既然已经决定要交往,周邑初也不再顾忌,晚上六点,把手上的工作告一段落,依约来到「等待」。
偏偏晚班工读生临时有事不能来,「等待」内尽是下班后前来觅食和放松的客人。
老板明明一个人忙不过来,还是贴心的说:「妳今天不是跟周先生有约?没关系,先下班吧,不用顾虑这里。」
陶蔓侬怎样也不可能抛下向来照顾自己的老板,开开心心的去约会,所以一见到周邑初,便冲上前去,双手合十,一脸抱歉的向他解释眼前的状况。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再一下子就好……或是,如果你不方便的话,下次也可以。」
天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唉,说出这句话,她的心在淌血。
看着她欲哭无泪的表情,周邑初好气又好笑,看了看表,「我等妳。」事实上,是因为他今晚没事,而且也已安排好要和她约会,并不喜欢临时更改既定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