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那件案子,你还是打算这样处理?」
办公室内有两个人,一男一女。
周邑初看着问出这句话的女人,态度很不以为然,「妳不是早就知道我会这么做,何必问?」
受不了!吕书侬翻了个白眼,「是啊!我是知道,所以听到消息还特地来劝你,我真是疯了。」哼。
听说周邑初最近接了一件有关土地开发的案子,详细情况她不清楚,但似乎是牵涉到建商强占土地,并以法律手段指控原地主并未拥有该笔土地的产权,由于那建商不只官商勾结,还和黑道分子有挂钩,已有许多怕事的事务所拒绝承接,直到周邑初听了原委,同意接手这件案子。
「先不要说我,假设委托人跑去妳那里,妳八成也会接。」
「不好意思,这可不是我的专长。」
周邑初耸了耸肩,「所以到时候妳还是会把人介绍到我这里来,不是吗?」
吕书侬说不出话。的确,这件案子有危险性,但若在能力范围之内,她跟周邑初都会当仁不让接下来,虽然他们也曾在法庭上意见相左,但这一点默契还是有的,毕竟曾经交往过。
「好吧!那你自己小心一点,最近我听到不少风声,为了这件案子,你应该一个多月没回家了吧?」
周邑初睐她一眼,「既然知道,干嘛还留在这里浪费我的时间?」他故意微微一笑,「不怕妳的章先生吃醋?」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好,我回去了,你自己保重。」
知道前女友关心自己,他终于露出今天第一个真心的微笑,「侬侬,谢谢妳。」
「说什么谢!」她有些不好意思,赧红了脸。
「对了。」忽然,他像是想到什么,拿出皮夹,抽出一张照片递给她,「拿去吧,我不需要了。」
吕书侬一愣,看到自己的照片,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
「你干嘛不干脆丢掉就好?」
丢掉?周邑初白她一眼,「我若真的丢了,只怕有人半夜会来找我索命。」
而且不论对象是谁,将人家的照片丢掉终究是一件失礼的事,他做不出来。
所以现在还给她,是最好的选择。
「好,谢谢你没丢。」吕书侬接下照片,瞄到他皮夹内像是换上另一张照片,不禁好奇心大起,「那……里面换成谁的照片?名模还是明星?」
周邑初受不了,收起皮夹,「早点回去吧!」至于里面放的是谁的照片,他可不打算大方的与前女友分享。
并非旧情未了,而是里头放的照片是他在某种情况下偷拍的,身为律师,知法犯法,这一点,他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那可是专属于他的珍藏,谁都别想共享。
「小气!」见他笑得一脸恶心,吕书侬吐了吐舌头,打开门准备离去。
这时,刚巧有人正要走进来。
看见来人,她有些意外,「许律师,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许商央微笑,看了看室内,「咦?她呢?」
她?周邑初一愣,「谁?」
「你的小可爱啊!她刚才不是提着一袋饮料来找你?」许商央不解的问。小可爱是他给陶蔓侬取的昵称,刚才看到那个羞怯的说要找周律师的女孩,他立刻知道她是谁,想说机会难得,乘机来损损好友,结果……似乎事有蹊跷。
「你说……侬侬来找我?」周邑初脸色大变,站起身。
吕书侬不明所以,伸手比着自己。
周邑初翻了个白眼,「不是妳!」此侬非彼侬。
而且,他有一种很不妙的预感。
第8章(2)
陶蔓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个地方逃出来的。
午后的阳光强烈得刺眼,她走在路上,脑袋晕眩,表情近乎呆滞,手上的一袋咖啡终究掉落地上。
就在刚才,她觉得自己像是洗过一场三温暖。
今天下午休假,她无处可去,只好回家。
途中下起了大雨,路上行人纷纷拿出雨伞,可是她没有伞,淋得一身湿,恍若未觉的搭乘公交车,回到了家。
正准备开店的陶允东见到甥女这副样子,吓了一跳。
「侬侬,妳怎么了?」
「我不是侬侬。」她说得很小声。
陶允东没听清楚,连忙拿了条毛巾给她。
「妳没带伞?」
陶蔓侬置若罔闻,木然的擦拭身上,然后走进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地上。
她不愿意回想刚刚听到了什么,可是方才的情境一直在脑子里兜转。
侬侬……他总是这样呼唤她,用那种甜腻的温柔的迷人的晕死人的嗓音,她好喜欢,彷佛他是那样的喜欢着她,然而现在……她不知道他这么呼唤的对象究竟是谁。
是她?抑或是那个女人?
于是,她想起了当时的情景。
顺着那人的指示,她找到了周邑初的办公室,房门半掩,她正想敲门,却听见里头传来交谈声。
一个褐色鬈发的女子背对着她,陶蔓侬看不见对方的长相,直到那人转过身子,她不禁错愕,然后听见他开口,「侬侬,谢谢妳。」并露出温和的,充满了感情的笑容,对另一个他曾经爱恋的女人。
而那个女人,也叫侬侬。
是哪个侬,她并不知道,只知道当他以那样的表情、那样的语调、那样的称呼呼唤另一个女人,她的心疼痛得像是要碎了。
现实总是残酷,她一直都知道他其实并不爱自己,至少不如她那么爱他,可是她总以为无所谓,她可以争取、可以努力,但是,如果他的眼中始终没有她这个人的存在,她又该如何争取、如何努力?
她没有答案。
陶蔓侬蜷缩成一团,拥抱着湿漉又冰冷的自己,好久……
电话不通。
周邑初抿嘴,沉默了一会儿,再打一遍,结果还是一样。
现在是晚上九点,他仍在事务所,下午听许商央提到陶蔓侬来找自己,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可是当时事务繁忙,他无暇顾虑,直到刚才终于得闲,拨打她的手机号码,却始终不通。
他咬牙沉思,终究还是放不下,拿起外套,走出办公室。
估计这个时候她已经下班,周邑初开车来到「琴」。
这时,酒吧已开始营业,他直接走向吧台。
陶允东看到他,一点也不意外,「她在楼上。」
「嗯,谢谢。」周邑初大步上楼。
「琴」是一间位于二楼的酒吧,三楼则是陶蔓侬与陶允东的住处,他上次酒醉曾住过一次,还有印象。
来到三楼,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发现了躺在沙发上、神情呆滞的看着电视的陶蔓侬。
知道她平安,他松了一口气,可是不满的情绪隐隐浮现,他还以为……
「为什么不接电话?」
听到他的声音,陶蔓侬吓了一跳,坐起身,可是完全没有见到他的喜悦,而是在讶异之后转为呆滞。
「我的手机……没带在身边。」她木然的说,一脸空洞。
周邑初再迟钝,都知道她不对劲,不解的上前,「侬侬?」
像是被他这声呼唤启动开关,她倏地站起来,连退几步,惊惧的摇头,「不要这样叫我……」
什么跟什么?
「妳到底怎么了?」他叹口气,「听说妳今天到事务所找我?」
陶蔓侬点了下头,不让自己回想起当时的情景。
周邑初皱起眉头,思索一会儿,「以后……在我说可以之前,妳先不要到事务所。」
最主要是他手上那件土地开发的案子很危险,只是这件事说出来会让人担心,而且依她的性子,肯定要操心好些日子,所以他思量再三,终究选择不说。
她不了解他的用心良苦,自行解释他的话语,变成截然不同的意思。她浑身一颤,感觉自己受到了伤害,真的好痛。
下午她躲在房间里,思考了很久。
的确,一开始是她乘虚而入,在他失去恋人的时候进驻他身旁的那个空缺,否则如此平凡又平庸的她,又怎么有机会和这个社会地位如此坚实的男人交往?
是她高攀了,所以不能怪他,也不该怪他。打一开始,他就拒绝过她,是她自己不信邪,如今受了伤,也是自找的。
「我想……问你一件事。」
周邑初瞅着她,「什么事?」
今天的陶蔓侬很奇怪,他感觉得出来,她好像架起看不见的防卫网在抵御自己,他怎样都无法突破,非常不满意眼下这种状况。
听出他口气中的不耐烦,她微微一颤,问题是,死也要死得明白,明知道很残酷,她还是要问。
「就算只有一点点也好……你真的喜欢过我吗?」她垂下眼,不敢迎视他的目光,怕会心碎。「是……在你面前的这个『我』,而不是别人。」
「妳这是什么意思?」
周邑初满脸错愕,眉头紧锁,看着现在这般不寻常的她,想起下午她骤然离去,然后再连结她说的「不要这样叫我……」,他优秀的组织能力很快的厘清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妳认为我把妳当替身?」
「替身」两个字太直接,直击陶蔓侬这一刻早已不堪承受的心脏,胸口疼痛,胃部紧缩,她好想吐,好痛苦……
周邑初一脸冰冷,走近她,口气冷沉的开口,「说啊!妳是那样认为的,是不是?」
察觉到他的愤怒,她吓到了,「我……」她的唇瓣颤抖,不知道应该要如何解释,「那个人……也叫侬侬。」到头来,她只说出这句话。
「所以呢?」名字一样又如何?正因为他分得清两人的不同,才会无所顾忌,用同样的称呼来呼唤,而她竟然为此怀疑他?
「所以……」陶蔓侬喃喃,望着他,泪水终于滑落脸颊。「你真正喜欢的人,应该是她,不是我吧?」是了,这个就是答案。她这样告诉自己,想起了他放在皮夹内的那个女人的照片,而那似乎是她永远也不可能达到的位置。
太遥远了……她其实有一点累,毕竟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追求的目标在哪里。
周邑初沉默不语,表情因为她说的话而显得复杂,却不是被说中的惊讶,而是被怀疑的愤怒。
两种不同的心思纠缠着他,不知道该为了她的眼泪而心疼,还是为自己的感情被糟蹋的郁闷而发怒。
好一个替身,她到底是看扁了他,还是看低了自己?
那样东西,从来就不存在。
他了解自己的性子,不是他的绝对不要,替身这样东西,不论对他喜欢的人,或是喜欢他的人,都很失礼。
刚开始他的确不明白自己怎么会一时冲动答应和她交往,所以曾揣想过这样的可能,但很快被否定了。事实证明,他只是纯粹受到这个全心全意喜欢着自己、甜如糖蜜的女孩的吸引。
那天在芢\希的店,他便已明白这件事,于是开始认真的和她交往。
的确,他不是懂得按三餐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的照顾情人的那种人,但是,她怎么都不应该这样以为……
那简直是在侮辱他!
「看来我还真的是彻底被看扁了。」他吐了口气,不快的爬梳头发,口吻听起来像是自嘲,却有更多的不满。
他看向她,眼里隐隐流露出悲哀,却仍旧不动声色,没把内心那股挫折表现在脸上。
「我要回去了。」
他踩踏地板的声音刺着陶蔓侬的耳朵,她一脸呆滞,知道他生气了,但是,为什么?
该生气的人应该是她吧?
陶蔓侬蹲坐在地上,自嘲似的呵呵笑了。在他的面前,她连生气的权利也没有,所以现在这样,其实算不了什么。
沉重而笃实的脚步声再次响起,逐渐接近她。
她浑身一颤,不敢抬起头,直到看见穿着西装裤的结实长腿出现在视线范围,然后听到一声呼唤──
「侬侬?」
不是他。
来人蹲了下来,目光柔和的看着她,脸上表情依旧淡漠。
「还好吧?」
「舅舅……」一想到自己还在期待那个男人的回头,陶蔓侬泪如雨下。
她好想告诉自己别傻了,可她就是傻,跟她妈妈一样傻,她们母女俩都是死心眼,一旦爱上一个男人,便付出全心全意,所以最后她母亲选择以那样的方式和她父亲同归于尽。
第9章(1)
这段沉重而悲凉的记忆,她没向任何人说,甚至以为自己已经遗忘,事实上,它还是在,并选择在这个时候浮现脑海,执意击垮她的心墙。
「舅舅……」她虚弱而无力的呼唤唯一的亲人,再也克制不住,放声痛哭。
这是她第一次在最信任的亲人面前放任自己,不顾一切的哭泣。父母过世的时候,她没哭,是因为她认为他们两个人都解脱了,相较于自己一个人被遗留下来的心酸,她更希望最爱的两个亲人能够好过。可是,现在她任由青春岁月所积压下来的泪水扑簌簌滑落。
陶允东看着,尽管面无表情,胸口却很痛。
他抱住一向疼爱的甥女,还记得以前姊姊顾着姊夫,没空搭理她,总是把她送到他这儿,后来他骤失妻女,她分明还不解事,却在丧礼上抱住没有表情、也没有落泪的他,直喊着:「舅舅,别哭!舅舅,别哭……」
于是在那一刻,他终于能够面对失去妻女的现实,痛哭失声。
「没关系,哭到妳不想哭为止。」
现在,换他抱着她,两个人相依为命的记忆一一浮现脑海。
陶允东叹息,回想起姊姊过世前曾留下的遗言──
别让这个孩子跟我一样,为男人而哭……
他很惭愧,因为没有做到。
他们都是福薄的人,和最亲的人都没有缘分,可是天无绝人之路,至少他们还有彼此可以依靠……
深夜,一辆黑色轿车漫无目的的在马路上疾驶。
开车的男人不停的抽烟,一根接着一根,神情深沉,一双厉眸看似紧盯着路况,实际上什么也没看进眼里。
不一会儿,他将车子停靠路边,沉默的坐着,继而一拳重击在方向盘上,发出好大的声响。
这一生,他从来不曾如此无力。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将她当做替身的意思。
所以方才被误会,周邑初有种被侮辱的感觉。原来她竟是如此不信任他对她的感情。
「可恶!」他的心情烦躁。
不可否认的,这阵子他对她的态度有些冷淡,但那是因为……
他脸色一沉,知道现在不是烦恼这个的时候。
的确,他不是一个称职的情人,可是不管哪件事,他都有理由。或者是他高估了彼此,以为不论如何,她总是懂他。
但是,现在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
叹一口气,周邑初心想,好吧,也许应该找个时间和她好好的谈一谈。
既然下定了决心,他开车返回住处,准备拿一些换洗衣物,前往事务所。
车子开进地下停车场,他一下车,便隐约感受到四周的气氛有些不对劲,随即就遭到袭击。
「呜……」可恶,他太大意了。
「这是给你一点教训,不要再插手那件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