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东卑族被屠杀的消息传入帝京时,冬楚人民欢欣鼓舞,欢庆从此这片灰野之地只有冬楚一家独尊……所有冬楚皇朝的人都欠东卑族一个公道,尤其是皇族。”
“东姬呢?”落落紧张地问。
“她死了,她美如天上仙子,可她无法承受心爱的人的背叛,那个男人是她的天,却做下毁掉她的事,她服下断肠毒药,死在她的儿子面前,她要她的儿子深深记住这个血债,而我,你的小乖,就是那个儿子。”
她的心好痛!落落一眨眼,东姬惨死的场景仿佛就出现在她面前,她仿佛可以看见朱桓杨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惊恐痛苦地独自面对亲人的惨死。
她声起秀眉,大眼里泪光闪动。
朱桓杨怔悼,终于有人和他一起为娘亲哭泣,明白族人对他的意义。
“你娘一定很痛很痛……”她光是用想象的就觉得心痛得受不了,更何况是当事人了,她一定更痛苦千百倍。
“落落,她很痛,她真的很痛!连她最爱的儿子也无法留住她。”朱桓杨眼眶红透,想起母亲最后的挣扎,他心口缩紧,浑身凉透。
落落难过地抱紧他。
“他们太可恨了!”她怒视东倒西歪的牌位,生气地说。
那些人为了冬楚,残害无辜,杀戮无数,甚至不惜伤害自己的亲人。
“对,他们可恨,落落,跟我一起恨这些死老头。”
“好!”
“我的父皇,在娘亲死后对我百般宠爱,他以为这样就能补偿,甚至还动了立我为太子的念头,但这有用吗?我的族人、我的亲人的血债,只有血能偿还。
“我的族人们全都死在冬楚皇朝的刀下,无一幸免,一个小小的东卑族,不足八千人,他们也容不下……依达大叔要我长大了保护族人,要我保护他们,可我没做到,我没有做到。”
“小乖,这不是你的错,是他们,都是他们不好。”
“死老头要立为我太子,我拒绝,他便立了皇长子为太子,给了我可趁之机,我根本没费什么心思,到太子面前走动,告诉他五哥对你不满,然后又到五哥面前说,太子瞧你手握兵权,登基之后一定会首先整治你,于是他们就开始内斗,死老头是活活被他们给气死的,哈哈。我眼看着战火扬起火苗,我要用这火祭奠我的族人。”
没人知道身为先帝最宠爱的皇子,他为什么要拒绝受封为太子,却又亲手掀起战乱,夺得帝位,因为他就是要让这个祖宗传下来的皇朝基业,一点一滴地慢慢被毁掉!
他紧握的铁掌一直在颤抖,平时温厚的嗓子紧绷沙哑,沉重的恨意压得他颀长的身子不住往下滑落。
落落随着他一起跌坐在地上。
“落落,落落。”他叫着她的名字,深埋进她怀里,闭上眼睛,从她身上汲取温暖。
环绕着他的暖意,让他慢慢放松,激动的气息逐渐平缓下来,最后化为规律的呼吸声。
他太累了,最后在落落的怀里像个孩子般睡着,她心疼地轻抚他闭上的眼睛,看着他紧皱的眉头,想起了不久前,两位姊妹对她说的话——
“碧落,胶南发大水了,替我求求臭邪帝吧。”杜雨青的恳求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落落,我要立即出发去胶南勘查灾情。”喜安也许已经启程了。
“哎!我搞不懂,我家相公也不懂,他为什么会视冬楚江山与苍生性命为儿戏呢?他是皇帝啊!”杜雨青又急又气地说道。
外面的人都不知道这个悲伤的秘密,而他讲给她听了。
他登基,不是为了冬楚皇朝的千秋万代,他要的是彻底毁了这个血债累累的皇朝啊。
“落落,想想那些可怜的百姓。”喜安的声音不断在她心间回荡。
可多年来受到燕喜安的影响,落落又无法撇开百姓不管,她陷在两难中煎熬。
要他派出救兵,拯救江山,是违背他对自己许下的誓言,救了冬楚天下,他要如何面对失去娘亲与族人的血债?如何面对自己多年来暗自承受的痛苦?她怎么忍心要他这么做!
冬楚皇权,是在无数鲜血牺牲中得以稳固的,她可以跟他一起恨,但百姓,无辜的百姓,她也要替他顾好!他不能做的事,由她来做。
她终于做出决定,轻轻地将他的头放在蒲团上,她抽掉发上的簪子放在他的胸口上。
“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你放心,我不会勉强你做你不愿做的事,东姬要怪只会怪我,不会怪你!”她不救冬楚皇朝,她只救百姓,就算哪天改朝换代,她也会与他一起面不改色地接受。
满含情意地在他的额头上留下浅浅一吻,她推门离开。
从睡梦中转醒,他的怀中是空的,祠堂内冷冰冰、空荡荡的。
“穆公公!”他坐起身叫道。
“皇上。”门吱呀一声开了,穆公公恭敬地回应。
“落落呢?”
“恐伯眼下已出了帝京了。”朱桓杨半天没出声。
“皇上放心,辟邪跟着去了。”
“落落走时说什么?”
“回皇上,碧落姑娘走的时候说,要皇上好好待在京里,不要担心,也不要为了她做不开心的事,她跟厉王妃去救胶南的百姓,回来后,再跟你一起把所有牌位都劈烂烤鱼吃。”
朱桓杨站起身,眯着眸子离开了祠堂,登上近处的城楼远望,整个帝京尽收眼底,远处青山若隐若现。
他的落落啊,他该怎么办?
她还是有她放不下的东西啊!
天空像是破了一个窟雳,雨水怎么也停不住,无休无止地下着,胶南境内的汾玉河,汹涌上涨,河岸早已脆弱不堪。
当地百姓已连续三个月不停地背着沙土在河堤上加固,可雨不停,河水日夜不停住上涨,加固的堤岸早已高出河岸边的村庄数丈,一且溃堤,百姓将无路可逃。
落落、厉王夫妻与燕喜安二十天前来到这里,他们仅带了三百多人,和当地百姓一起投入到加固堤岸的队伍中。
厉王与辟邪通常会守在一段堤坝上,带领几百人一起给河堤堆上沙土,而落落和燕喜安则帮助村民们一起将沙土从高山上运到河岸边。
八月初七这一天,雨势变得极小,落落与燕喜安跟村中妇孺一起背着竹篓往堤岸上赶,竹篓里全是泥巴。
“我也来。”杜雨青蹦跳着从村子那头奔过来。
“雨青,王爷见了又会生气的。”燕喜安不赞同地摇头。
落落嗅了嗅她宝贝的锦囊后也道:“回去。”
“我家相公不会知道的啦。”杜雨青扮了个鬼脸,抢过燕喜安背上的沙土,跟落落并排而行。“你以后都要叫我表姊。”
“表姊。”她把锦囊小心收好,从善如流地叫道。
“乖,这次你能带来辟邪和他的人,我对你刮目相看,以后我就是你表姊,谁敢说半个字,我叫相公抓他们砍头去。”朝下来的雨变大了点,三位女子的发和衣都有些湿濡。
点点头,落落很平静地接受了“表姊”的好意。
第8章(2)
“不过嘛……”用头发盖住半边脸的杜雨青神神秘秘地挨近她道:“其实你完全可以把你家那口子的兵都偷过来嘛。”落落一脸茫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真是笨啊!杜雨青咬牙,把她推到一边,压低声音解释,“以前我相公也不关心天下事,为了让他出兵,我就这样那样,他就那样那样,再来点小酒,特别是在月色很好的夜里,嘻嘻,然后我就能拿到他的调兵符了。”
什么是这样那样?落落不明白地挠挠头,满头雾水。
“不会吧?你不明白?”她已经说得很露骨了。
“你到底要说什么?”这个表姊跟她一样嘴笨耶。
杜雨青挫败地翻翻白眼,继续跟落落并肩走着,突然她恍然大悟,“那个臭邪帝居然还没把你吃掉?”她万万没想到朱桓杨会隐忍至今。
“吃掉?”小乖干么要吃她?
落落的脑海里浮出可笑的画面,她被放在饭桌上,朱桓杨用筷子戳她。
“当我什么都没说。”杜雨青连忙括住嘴。
“哦。”落落老实的不多问,闷声往前走。
“你们的事我已经听说了,拚死到火场去救你,这样的事发生在天下任何人身上,我都觉得有可能,可是朱桓杨那个人,啧啧,怎么可能!我总觉得他会在玩死别人的时候,玩死自己。”她难以相信自己听到的故事。
落落不答话,径自往前走,杜雨青跟燕喜安交换一个眼神,连忙追上她。
还没走到河堤近处,就见前方一团慌乱。
“快换石头,快一点快一点,漏水了,堤坝漏水了。”
“堵住,一定要堵住。”
背着沙石的妇人们顾不得劳累,手牵手地往河堤下跑,都希望自己带的沙土能派上用场。
“不好,水越漏越多,快把那块巨石推过来堵住。”辟邪紧张地指挥着手下及百姓。
“我们也来。”落落、燕喜安、杜雨青和其他人一起,努力推动摆在边上准备多时的巨石,把多处涌水的堤坝按住。
“你怎么来了?”有着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的朱桓隐,火冒三丈地对着杜雨青问道。
“我吃过药了,而且我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我应该来帮忙的。”她一点也不怕地顶回去。“回去。”
“我要跟你同进退。”
“你们不要说了!”把锦囊放回衣内的落落高声盖过两人,“水还在漏。”虽然大石堵住了漏水点,可是大石边上的泥土又开始松动,也出现好几个漏水点。
“完了,真的要决堤了。”
堤坝若从这里决堤的话,不但是下面的村庄不保,现在这些在堤岸边筑堤的人都会被大水冲出几十里远,根本无生还的可能。
“娘子,你快走吧。”
“相公,一起走。”人群里已有了惜别的声音。
浑浊的大水伴着渐大的雨水,把死亡的恐惧推到极致。
“我不要死,不要死,我要回去见小乖,我答应过小乖就一定要回去,我不能死。”突地,推着石头的人群内,一个满头泥水的女子发狂地叫喊着。她不要小乖再伤心,所以她要活下去,再危险的情况都要努力抓住一线生机。
“你们都听到了吗?还不快用力。”燕喜安低沉地吼道。
“为了家人,用力啊。”
“快用沙土把漏洞堵住。”
原本已经绝望的人群又再次充满了斗志。
可洪水以千军万马之势与他们对决,拍岸的浪花卷起白洙,飞洒到一尺高的地方。
看来即使他们再努力也难逃灭顶之灾……
落落闭上眼睛,冰凉的雨水打在脸上,难道她真的再也回不到小乖身边了吗?
她心中后悔不已,不敢想象若小乖得知她的死讯会有多伤心。
“快看,前面来了好多人。”
她连忙睁开眼睛,放眼望去,只见从东到西的河堤上布满了身着黑甲的士兵,他们有的抬着庞大的山石,有的把填得满满的麻袋套起来推入水里,为快要垮掉的堤岸加固。
“落落,皇上来了。”燕喜安认出这是朱桓杨手下的黑甲兵,据目测,至少有六千多人,有了他们,胶南就有救了!她拉着落落的手,开心得跳起来。
啊,小乖还是来了?这样他要怎么向东姬娘娘交代?落落实拉着脑袋,很是沮丧。
“他怎么会来?”厉王夫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会儿,他们又同时将目光集中到落落身上。
“碧落姑娘,碧落姑娘,你在吗?”穆公公小跑过来,一边跑着,一边担忧地叫唤。
“公公。”局势被控制住,落落急动地奔向两足都陷在泥水里的穆公公。“小乖呢?”
“在马车上。”离此不远的村庄口,停着一辆贵气十足的马车。
落落脸上绽出笑容,飞也似地跑到马车前,未等人搀扶,她就敏捷地纵身跳上车,窜入车箱内。
“小乖小乖。”她立刻扑进一身月牙白的男子怀中。
“这是哪里来的泥猴子啊?”朱桓杨促狭地说着,不过心情可是大好。
她两颊都沾满了泥水,衣裳更全是污泥。
“你怎么跑来了?你应该要待在京里的。”落落叨念着,又忍不住靠得更近,身上的泥水污了他的白袍。
“有一个小傻瓜叫我的啊,说什么,我不要死啊,我要见我的亲亲小乖啊。”落落呆了呆,欢颊浮起两团彤云,好丢脸,被听到了。
“朱桓杨,你终于肯来救你的江山百姓了?”绣着云纹的锦帘被挑开,杜雨青的半边脸伸了进来。
“谁说的?朕谁也不救,只是朕的大婚在即,到此来寻找朕的皇后。”
“嗯?”不是救江山百姓?那些黑甲兵是怎么回事?
“对,不救江山。”落落用力点头。
东姬娘娘你不要生气脱小乖没有要救仇人,她轻声地在心里对天上的婆婆说着话。
“你们要救就去救吧,朕要带朕的皇后去歇息了。”朱桓杨没好气地命人拉上帘子,催动马车。
“这两人在干么?”杜雨青一头雾水。明明有救人,干么不承认?
“恐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朱桓隐也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们到了离胶南最近的行宫,落落彻底洗净身上的泥水,换上华贵的月牙白衣袍。
此时已是正午,胶南下了三个多月的大雨竟然停了,消失许久的太阳再次高悬碧空。
“天晴了。”落落看见阳光,快乐地跑出屋外,站在多日未见的阳光下,晒着微湿的长发,美丽的小脸沐浴在阳光里,闪耀在朱桓杨眼底。
她好美!他痴痴地看着她。
“小乖,太阳出来了。”
“嗯,瞧你开心的,我们一起在廊外用膳吧。”二十多天未见,落落小脸清瘦了许多,看来她只顾着救灾,忘了要好好照顾自己,朱桓杨无声叹息。
听到皇上吩咐传膳,太监、宫女们捧上早已准备好的可口佳肴,接着便赶紧退下。
“来,吃这个,我特地从京里给你带来的天麻虫草焖鸭。”朱桓杨提起玉筷,不住地给她夹菜。
落落没回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手上的筷子,脑子里突然想起杜雨青的话。
“怎么不吃,想什么?”
“你想吃我吗?”
“咳咳……”朱桓杨猛地咳了起来,不自觉地呼吸一紧。
他想吃她想到发疯,她竟然还不怕死地提起这事?
“你说什么?”
“你为什么要吃我?”
“杜雨青那只母猴子到底教了你什么鬼东西啊?”他抚额呻吟。
“小乖?”
“吃菜。”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变成恶狼,落落最近很辛苦,他应该要让她好好休养一阵子,不能在此时要了她。
“哦。”落落顺从地吃了口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