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荷,一个似水般柔软的名字,配上一个……没有半点灵气的小女娃儿,这样诡异的组合,他记住了。
不过,他也一并记下了,那个没有灵气的小女娃儿,有张笑起来比太阳还灿烂的笑脸,有潭比湖水还深邃的澄眸,也有张因为要忍住泪而咬破的鲜嫩红唇……
好倔的女娃儿,连哭都这么逞强。
难得的,阎焰的唇,微微的往上勾了勾。
「你笑了!天啊,我有没有看错,你竟然笑了?!」水荷揉了揉眼睛,冲着他看了看,又再次揉了揉眼睛,像见着太阳打西边出来一般的惊讶,指着他的脸,又叫又跳。
她的惊呼,入了他的耳,凝结了他唇边勉为其难的善意。
他笑了吗?他在心里自问道。
答案火速的出现——
「你看错了。」他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俊脸再度恢复原来的冷漠。
「阎焰!你明明……」水荷气呼呼的吼了他一声。
「就说你看错了!」阎焰截断她的话,大掌握住她的手,决定中止这个话题。
「去哪?」这一次,换水荷开口问。
「找个客栈休息去,让我的耳朵好好的休养生息。」阎焰觑了她一眼,又消遣了她一次。
水荷的眉蹙得更紧了。
这男人学得真快,不但懂得笑,还能取笑起她来了?
皓月当空,星子闪亮,他擒握着她的手,这次终于记得收敛力道,几个飞纵,两人身影消失在月色中。
第3章(1)
从阎焰口中听到「休息」两个字时,水荷没有太多的惊讶,直到她从他与掌柜的对话里,听到了几个字之后,才突地回过神来。
「一间房?」水荷挤向前,先看了看掌柜,给了个缓和的笑容,接着回过头瞪着阎焰,眸光顿变。「你有没有说错?一间房?一间房我们俩怎么睡?」
阎焰睨她一眼,很从容的转开目光,再次坚定的朝着掌柜开口。
「一间房。」阎焰再肯定不过的重复一次。
「真要一间房?」掌柜端出招牌笑容,看出眼前两人气氛有异,决定「尊重」一下另一方的意思。
「一间房。」阎焰答案没变,眼神渐冷。
闻言,水荷唇边甜美的笑容开始僵硬,再转向无辜的掌柜,露出僵硬到几近破裂的假面具。「我再跟他谈谈……」
霍地,她整个人转过来,澄眸再度喷出火焰,小手往上揪住阎焰的颈项,压低了声音。
「我可是还未出阁的十八姑娘,我跟你住一间房?我的名声谁负责啊?」
「是啊,姑娘家的名声是很重要的,两间房好一点……」掌柜配合着应声。如果能再租下另一间房更好,这两天的生意差得很,多租上一间是一间。
「一、间、房。」阎焰扫了掌柜一眼,口气平静得出奇,对着掌柜露出一个毫无笑意的笑容,眼神像是七月雪一般,不但教人暑气全消,还浑身起颤。
「是是是,一间房,就一间房……」这下,再怎么爱钱的掌柜也不敢这次,连忙点头,然后转头往外一喊。「替贵客们带路了!」
「阎焰!你听不懂我的话吗?」甜美的笑容裂了缝,水荷用力揪住他的衣衫,逼得他低头迎视着她的眼。「我不跟你住一间房!」
黝暗的眸子扫来,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一抹诡异幽森的光芒,在瞳眸深处一闪而逝。
「拥有「屠血戒」的人,就是我的恩人,我必须保护你的安全,若是姑娘有什么闪失,阎焰承担不起。」他的态度恭敬有礼,那双黑眸却锐利得像刀,紧盯着她不放,拿她的话来压她的脚,教她无法回嘴。
闪失?
这两个字,教水荷的水眸眯得更紧,暗自咬牙。
也不想想,刚才掐住她脖子的人是谁?他差点没要了她的命,还顾及到她的闪失?
「你只是怕我带了屠血戒逃走,让你无法回复师命吧。」水荷冷哼一声,早看破他的心思。
阎焰也不替自己辩解,横竖,他不会让屠血戒离开他的视线。
「你就尽早说出你的愿望,否则……在我任务完成之前,你的名声会继续坏下去。」阎焰仍是那副不愠不火的模样。
换句话说,他是打定主意,要让她嫁不出去就是了。
水荷恼怒极了,却无法做出「有力」的抗议,只能挫败的握着小拳头,愤怒而又无能为力的瞪着已往客房里走去的男人。
「或许你是贪图我的美色,为了要占我的便宜,根本不是为了屠血戒。」水荷挖苦的跟在他后头,不情不愿的开口。
「砰」地一声,水荷捂着鼻子,痛得差点儿没掉下泪来。
「为什么突然停下来?」
她气得……不,该说是痛得粉脸通红,气得牙痒痒的。
阎焰缓缓转过身,挑起浓眉,双手交叠胸前看着眼前的小女人。
「易姑娘……」他用一种低沉的语气开口,一双黑眸直盯着她,那样的目光,让她有些说不出的头皮发麻。
「我一向不好喂养,挑得很,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他勾起嘴角,眼光在她的身上绕啊绕之后,停在她的小脸上,一脸似笑非笑。
水荷瞬间全身僵硬,像是被谁兜头浇了一桶冷水,全身上下彻底凉透,接着,怒火「轰」地一声,烧上她的头顶。
「姓阎的!」水荷指着他的鼻头,伸出的食指抖啊抖的,气得说不出话,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
阎焰深黝的黑眸里,头一次浮现明显的笑意,用最温柔、最低沉的口吻提醒着她一一「我想,你尽早说出打算,我拿了屠血戒好复命,对我们都是种解脱。」
水荷深吸口气,瞬间明白他的用意,俏丽的小脸像是被火烧过,怒火咕噜噜地往上涌,红嫩的唇 办进出几个字……
「办不到!」
简单的客房里,整理得一尘不染,虽谈不上舒适,但对于奔走江湖的他们,的确是个适合落脚的地方。
水荷滴溜溜的眼睛绕啊绕的,目光在接触到角落的大床时,笑容转为僵硬。
决绝的话喊得很大声,但是一进入房中,她的气势就减了一半。
「只有一张床,你确定要睡在木椅上?不再请小二哥多开一间?这样睡起来可不会舒服。」她极尽气体贴」的问道。
「我没说要睡木椅上。」阎焰的薄唇上勾着难得一见的慵懒微笑。
「难不成你要我一个姑娘家睡在木椅上?」水荷的眸眯得更紧,雪白的贝齿被她咬得喀喀作响。
阎焰摊了摊手,一脸无辜,对着那张粉脸,露出意味深长的浅笑。
「你若是想上床来与我共用一条薄被,我倒也不反对。」他淡漠耸肩,不置可否,话里带着明显调侃,看着那张小脸气到发红,他黑眸里难得的揉进恶作剧的笑意。
那笑,绷断她最后一根理智的神经,她不停在心里咒骂着。
他一张八风吹不动的僵直死脸,今天笑得可动了!
水荷握紧拳头,知道眼前男人说到做到,虽不见得真会「吞」了她,但挤在同一张木床上,却也不是她能接受的事。
可恶!她根本是骑虎难下。
「好!我说。」她就暂且先认输,长路漫漫,她就不相信找不到机会报仇。
阎焰好整以暇的在木椅上坐下来,替自己倒了一杯茶,从容的等她开口。
「我要找「医典」。」水荷在另一边坐了下来,将手里的杯子递过去,意思很明显一一要他倒茶。
阎焰瞧她一眼,倒也不找她的麻烦,替她的水杯加满水,放了下来。
医典,传说中能治百病的不朽名书,是每个学医者极欲得到的宝书,不但能解人疾苦,还能从阎王手中抢下生命。
身为一位学医者,她想找出「医典」倒也是无可厚非,只是……
「易神医的本领你都学熟了?想找出「医典」,是想让自己的医术再进步?」阎焰看了她一眼,好奇问道。
他承认,在认识她之后,他的好奇心像是被开启了,对她有着莫名的兴趣。
只是,他的「好奇心」无意中戳了水荷一刀,勾起她的愧疚,心情更是荡到谷底,她喝水的动作顿了顿,水亮的澄眸凝着桌面,好半晌没说话。
气氛蓦地有些僵,阎焰能发现她的情绪在极短的时间内,有了明显的改变,只是,他仍秉持着既有的原则,以不介入她私人情绪为最高准则。
阎焰看着她摆下水杯,整个人慢慢的往床榻移动,坐在床缘,小脚一踢,绣鞋落了地,接着缓缓的拉来棉被,和衣在床上躺了下来,背过身去……
阎焰坐在原位上,看着她难得的沉默。
就在他开始质疑她背过身去的原因,是想独占那张床时,她慢慢开口了。
「我并没有从父亲的手中,学到太精辟的医识,我贪玩,老是出门个三五天,玩累了、倦了,才会回到家中……」水荷闭着眼,说着那一段她不想忆起的往事。
「在你离家时,易神医生了病,身边无人医治,所以延误病情,赔上性命?」
阎焰很聪明的连结她未说出的部分。
他的直言,又捅了水荷一刀,教她的心揪了一下。
「你真是一个不懂得体恤人的家伙。」他说起话来没分没寸,总得教人见血才行,她才与他相处时间没多久,就一再被勾起伤痛的回忆。
阎焰的视线停在她的背影上,聪明的脑袋仔细回想着,上一次她突然情绪转变时的话题,究竟是什么……
很快的,他想起来了。
易神医。
稍早前,她哭得像个泪人儿般时,也是他问到她父亲的时候,想来这该是她的痛点,才会每一触及,就换来她的悲伤沉默。
他是个没同情心的人,在知道这件事之后,该好好善用才是,如此也能换得耳根短暂清闲。
于是,他继续闷不吭声,直到大床的角落里,传来低不可闻的浅声啜泣,那个纤细的肩膀,正有一下、没一下的抽动着。
她不说话了,但却哭了。
阎焰支着太阳穴,下颚微微抽紧,一向平静的心绪,随着那低泣声,一阵一阵的收紧,知道自己还是打错了如意算盘。
有很多细节,他都还没弄清楚,例如:医典在哪里?他们应该朝哪个方向走?得花多久的时间?会不会有其他人觊觎?
这么多疑问,他却连一句话也问不出口,唯一盘绕在他心头,让他迫切想知道的,是她究竟什么时候才不哭,他实在不喜那种……胸口压了块大石的感觉。
第3章(2)
突地,隔壁房里传来一声惊喊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老伴、老伴,你醒醒、醒醒啊!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哀痛喊声之后,取代的是惊天动人的哭声,传人阎焰的耳中,当然也传入水荷的耳里。
水荷纤细的肩膀一僵,手背拭去无声的眼泪,她坐直身子,猜测着隔壁房间的情况,随即起身下床。
「你去哪?」阎焰疑惑的看着她通红的眼。
「我到隔壁看看怎么回事。」话毕,她直直朝门外走去,才拉开门,已见到掌柜的动作火快,一脸后悔的站在隔壁房门外。
「他是……还好吧?还活着吗?还能走路吗?我把房钱退给你,你带他找郎中去,或许还能挽回一命。」掌柜不好说得太过直白,但脸上表明写着,不希望店里出人命。
确认情况之后,水荷绣鞋踏出门外,直直往隔壁房走去,到门前时,却被掌柜的拦住去路。
「姑娘。这房里的客人病了,你就别来惹事,回房去吧。」掌柜的可不希望再横生枝节。
水荷瞪了掌柜的一眼。
「瞧您人模人样的,倒没什么仁心。」她冷觑他一眼。「您老还是让让路,如果我的医术派得上用场,您就能少个冤魂留在客栈里,瞧这儿,阴风惨惨的,也不知道有几个过路人魂归九天了……」
水荷一边说、一边往四周瞧了瞧,仿佛真的看到了什么似的。
「好好好,姑娘你请,别再说什么鬼话吓人了。」掌柜知道眼前的她不好惹,一番话说得尖酸刻薄,像是他多不懂人情世故一样。
水荷大方往屋里走,只见一个老妇在床边啼哭,一个老丈人昏睡在床上,也不晓得是怎么了。
水荷站在床边,瞧着老者面色蜡黄,气息微弱,似是病得不轻。
「婆婆,让我帮他把把脉。」水荷带着温和的语气开口,态度却恁是强硬,自信的态度让老妇人不由自主的移开了位置。
水荷小手放上老者枯黄的手腕内侧,凝眸仔细诊着脉,努力回想着父亲曾经教导过的一切,试图弥补那些不曾认真的岁月。
「这病该有十多天了吧。」她轻声开口,回眸看了老妇一眼。
「是啊,我们到这个村子没多久,他就染了病,请了大夫来看,也没见起色,只是一日比一日更加虚弱。」老妇急忙补充。
水荷查看老者的脸,有着上焦燥热的病徵,可见其体内虚火上升,肠道干涩,痛已伤胃。
「这位老伯是不是很久没解便了?」水荷回眸看着老妇,只见后者猛点头,还不忘补充。
「他喝药就吐,什么东西都吃不下。」老妇见小姑娘还有两下子,一脸急切。
「我了解。」水荷点头,知道这症状必伴随呕吐失津的毛病,只要解便之后,则呕吐自止。
确定病症之后,她拿出随身银针,称做火烤消毒之后,将病患侧身躺好,在几个重要的穴位下针,动作纯熟,下针俐落,几个在旁观看的人,都不禁眼露佩服。当然,这些人还包括了阎焰。
纵使他不明白她为何要插手,不过,此时专心一意的她,看来不像是个娃儿,很有一代神医的风范。
水荷在诊脉时格外专心,没有注意到众人的眼光,下针之后起身来到案旁,提笔书写药方。
「老伯的病没有大碍,只是几个大夫没有对症下药罢了,照这药方抓个三帖,便能解呕止热,休息两天就能下床,继续陪您游山玩水了。」水荷将药方交给老妇人,笑容回到脸上,又变回那个顽皮的小娃儿。
「谢谢,真的谢谢你……」老妇好生感激,握着水荷的手,老泪纵横。
「不打紧,举手之劳。」水荷笑得很甜,终于能感受那种救人一命的成就感。
这样的她,父亲满意吗?
已经离开她的他,能放心了吗?
不由自主的,她抬起头看着窗外,仿佛想起那些与父亲在外行医的日子。
阎焰始终在门前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能看见她微蹙起眉,能见到她红唇轻语,眉儿轻扬,笑意灿烂……当然,也没遗漏她眼底那一抹惆怅。
这小丫头对着病家说话,倒是温柔万千,笑意甜甜,没有一点儿朝自己说话时的泼辣样。
那双深邃的黑眸依旧锐利,轻易捕捉到她的每个神情,他凝神望着她,而水荷仿佛察觉到他的目光,眸光从老妇人脸上移了回来,与他的眼对上。
她不明白为何那双冷静的眼睛,仿佛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