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刚才那一刻,当那个男人抱着昏迷不醒的水荷时,他觉得他的心被掐住了,从来不曾在乎过谁的那颗心,像是突地喘不过气来。直到她重新回到他怀中,才倏地平稳下来。
那种感觉,很诡异,几乎可以用「不应该」三个字来形容,但它确实发生了,而且再清楚明确不过。
下颚一束肌肉抽动着,表示他正深受困扰,只是,瞧着她安详的睡颜,阎焰发觉,这件恼人的事,似乎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或许是几日未眠,销蚀了他的反应,才会产生这种近乎荒谬的错觉。
他微微点头,对自己的推论感到十分满意。
那就……睡一觉吧。
阎焰回身,看着以往夜里倚坐的木椅,沉吟了好一会儿,接着又回头看着水荷正平躺得极为舒服的床榻上……
理智在拉扯着,在挣扎着,他在思量,哪里才是能最快恢复精神的地方,答案很明显,一定是温暖而又舒服的软铺。
在日夜兼程赶了七日之后,换得一张柔软的床铺,应该不算是太过分的要求,而且,她也没有表达出不同意的反应。
在充分的「自我安慰」之后,高大的身躯往床边一坐,深呼吸了几下之后,让自己躺平。
才躺下,属于她的味道,就盈满他的鼻尖,暧昧拉到满弓,他的身躯又有了短暂的紧绷。
该死!
他低咒出几声不文雅的咒骂,无法想像她怎么能轻易的影响他的心理,甚至是他的生理。
几个深而长的呼吸之后,他能感觉他的身体「某处」,慢慢的平静下来,已经恢复镇定,他正想闭眼而眠,努力忽略鼻尖的香气时,突地感觉一只小手攀上他的手臂。
呃……该死、该死、该死!
这次,咒骂的数量,是前一次的数倍,还夹杂着咬紧牙根的喀喀声响。
阎焰缓慢侧头,发现水荷的小脸偎在他的肩上,小手缠着他的手臂,抱得又紧又实,他甚更还能清楚感觉到她胸前的柔软……
又是一连串低声的咒骂,除了杀人的冲动之外,他的胯下再度起了另一种「冲动」,来势汹汹,势如破竹……
这不要命的小丫头,替他找的麻烦还不够吗?竟然招惹起他来了?敢情她真觉得他是柳下惠?还是某个地方有问题的失能鬼?
无论是哪一个,他都受够了!
正想要直身而起,将她往地下一丢,叫她哪边凉快哪边去时,那靠在他肩上的小脑袋,竟然突地念念有词起来……
「阎焰、阎焰,快回来……你快回来……」
软软的声调,轻柔的声响,温柔而亲昵的声线,滑进他的耳蜗,教阎焰顿下了所有的动作,全身像是被点了穴一样。
他紧紧的闭上眼,咬紧牙,大掌紧紧握成了奉头,陷入肉缝中。
他再一次确定,她是来找他麻烦的,竟然能用几句话,便挑起他渺小到近乎看不到的同情心,教他竟狠不下心推开她。
属于她的香气,一阵阵地在他的鼻尖轻萦,他努力抑着思绪,由起初的激动,到终于能忽略她的影响,甚至习惯她的温暖气息。
他的身体比他的思绪,更早接受了她。
这一次,阎焰闭上了眼,多日未眠的疲惫,终于占据了他,让他放松的进入梦境里,就这样过了一个又香、又甜、又温暖的一夜。
细雪轻飘,将客栈外的梅树,换上淡白的新装。
阎焰醒了,却没有起身的打算,为的不是别的,只因为水荷正依偎在他身边,睡得既沉又稳。
她的发有几绺披散在他的胸口,随着未关的窗外微风,轻飞在他的鼻尖,带来一阵痒意。
迫于无奈,他只能抬高头,轻撩起那乌润纤细的黑发,撩出一丝诱人的软滑青光,落到她自己的颊上。
那一阵若蝴蝶软翼轻拍在肌肤上的感觉,终于缓缓将她从迷蒙梦中唤回,水荷悠悠的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
说不出的温暖,让她舍不得睁开眼睛,炙热的体温,让她舒坦的又叹了口气,像是贪暖的小动物般,又往他的怀里轻轻蹭去,忍不住自言自语起来。
「小二哥说谎,说什么天气异常,昨晚会变天转冷,我明明睡得很舒服……」真是太舒服了,舒服到她用一个既绵长又满足的哈欠收了话尾,才终于愿意睁开眼睛。
她伸了伸懒腰,一阵轻微的酥麻热感,却从发际处传来,仿佛有谁……正对着她呵出煦煦热气。
她猛地抬头,与阎焰的黑眸对上,心里蓦地一怔,无法置信的发现他的眸光,深黑黝亮得像是暗夜里的星。
气氛有着说不出的暧昧,她能感觉阎焰的呼吸愈靠愈近,灼热的气息逼近她微张的唇 办……就在她的呼吸要停下跳动的那一刻,他说话了。
「我没见过像你这么没有警觉心的笨蛋。」阎焰维持着同样的姿势,动也不动的凝视着她,低沉而沙哑的低语,像是催眠曲,却说着令人无法置信的话。
「嗄?」这是水荷运作迟缓的脑子里,唯一能想到的话语,僵直着身子,听他继续骂着她。
「笨蛋。」阎焰很缓慢的从口中迸出两个字,难得好心的重复,语气冷淡,毫不留情。
水荷慢慢回过神,入耳的声线低哑迷人,说出的话却刺耳极了。
「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酸人都不用醋的!」水荷瞪了他一眼,指着他的鼻尖,像教训小孩似的。「堂堂男子汉,一张嘴这么缺德,来,跟着我说:「失礼了,易姑娘,原谅我不懂人情世故」……」
阎焰全身僵硬,仍是面无表情,薄唇紧抿,半晌后开口了,还是那两个字。
「笨蛋!」
他铁青着脸,额上青筋暴起,脸颊抽搐。「被人用手刀劈昏,不代表可以睡上一夜,但是你却不知不觉,明明麻昏已经退去,却还没有一丝警觉心,反而睡得更香更沉……我真的没见过比你更笨的笨蛋!还敢说我失礼?」阎焰毫不留情的批判着她,锐利的目光像是能把她射穿,仔细而严厉的瞪视着她。
这几个字窜入水荷的脑门,像惊雷一样,让她霍地醒过来,大眼下意识的往外头一瞧,除了白雪纷纷,她没有看到任何的不速之客。
呼!她逃过一劫了,这也让她想到一件重要的事,就是,他回来了!
「回来就骂我笨蛋?」她瞪了他一眼,倏地红唇一弯,笑了。「不过,看在你救我一命的分上,我就不跟你计较。」
正当她松口气时,掌心里不属于自己的温暖提醒了她,这才让她又想到另一件事。
水荷尖叫一声,整个人从阎焰的身上跳起来,拉住一旁的棉被遮住自己,还不忘低头察看了下。
衣裳还在,甚至连领口都是密合着,不像是被人唐突过的模样,可是……他怎么会在床上?而她……怎么会睡在他的身上?
压抑住说不出口的羞愧感,水荷试图用另一种方式转移她的尴尬,最简单的方式,就是迁怒、就是生气。
「你为什么占我的便宜?」她羞恼的隔着被子瞪他,尽量不去回忆昨夜的怀抱又热又暖,她简直是……欲罢不能。
听到她的指控,阎焰不悦的眉头深锁,一整个晚上明明就是她窝在自己的身边取暖,挤得又密又实,都不知道是谁占了谁的便宜。
「说啊!怎么不说了?为什么跑到我的床上来?」水荷小脸一红,抡起粉拳想往他胸口上招呼,只可惜,脚短,手也短,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的」床?」阎焰不再保持沉默,浓眉挑得老高。「如果我记得没错,这银子还是你从我这里掏出去的。」
「是又怎么样?总还是我付给掌柜的。」水荷说起歪理来,可是无人能及。
阎焰冷哼一声,不置可否,也不知是同意她的说辞,还是压根儿就不以为然。
她虽不满意他的态度,但……睡都睡了,甚至她还算是「得利者」,因此她决定高抬贵手,不想再与他计较。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水荷轻问,虽然后脑勺、连带颈间都还疼着,但至少记忆还在,清楚记得在她昏过去之前,还没见到他出现。
「只是正巧赶上。」阎焰轻言带过,不想在这时间点上下工夫,他想知道的是她又惹上什么麻烦了。
「你怎么会招惹上「黑城」的人?」黑眸凝神看着她,有种说不出的担忧,在不知不觉中,占领他心底最深的一处。
水荷只是摇头。
「这些天,我还是诊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晓得会惹上这些煞星。」连她自己都还一头雾水。
阎焰回想着那些人的言谈内容,推断出是「黑城」里有人患病,加上她这一号「女神医」一一讲好听点,叫声名远播,说得实际一些,就叫树大招风,才会惹祸上身。「这里不能久留。」阎焰起身,开始收拾简单的行李,一边分析着昨夜那些人的心态。「黑城」既然已有动作,就不可能空手而归,一次不成功,就会来第二次。
水荷闻言才知道情况的严重性,业不敢继续赖在床上,跟着跳下床收拾行囊,但碎嘴的毛病还是没变。
「既然知道事情紧急,怎么不昨晚就离开,还能在这里安稳的睡?」水荷斜睨着他,猜测着他大概是对自己的武功有很大的把握。
怎奈,阎焰冷冷觑来一眼,丢下凉凉的一句话,听来却刺耳得很。
「睡得安安稳稳的人不是我。」
阎焰朝她望了望,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言下之意却明显得很。
水荷动作一僵,气得杏眼圆睁,亮如秋水的眸子里,满是不可置信。
「你要是早个一刻回来,我就不会被劈得七荤八素,金星乱冒,得睡上一整晚才能回过神。」水荷再理所当然不过的,又把责任丢回他的身上。
「哈!」阎焰的回答很简单,就是一个「哈」字。
第5章(2)
「你这是什么态度?」水荷胃中酸水直冒,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
要是他反驳几句,她铁定能找出话来酸他一把,但……他就这么一个语助词,反倒教她没了使力点,一口气哽在喉间不上不下的。
很讶异她突然的停了口,阎焰看她一眼,瞧着她想说、却又说不出口的模样,一张小脸气得红通通,又气鼓鼓,他觉得有趣极了,嘴角忍不住牵动一丝笑容。
他还没意识到什么之前,水荷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到他的面前,仰头好奇而疑惑的看着他。
「怎么了?」他是鼻子长瘤了?还是额头发角啦?
「你刚刚又笑了。」水荷语气充满笃定,小手大刺刺往他的脸上去,不偏不倚的停在他的唇边。「这次我可是睡足了,既没有眼花,也没有闪神,你真的笑了,瞧瞧,这嘴角的弧度、微咧的唇,在在都证明你在笑……」
而且,他笑起来真是好看极了,教她不仅诧异,在他冲着自己笑的那一刻,某种陌生的情绪涌上心头。
扑通扑通……她的心发了狂的跳着。
笑了?
阎焰的笑意僵在唇边,能明显感觉她的小手,毫不客气的压住他的唇角,为的就是固定住他的笑睑……
「你这丫头真是够了!」阎焰大手一扬,往她的后脑上一敲,制止她的唐突。
「哎哟!」水荷痛得随即收手,痛得是龇牙咧嘴,摸着后脑勺,一脸委屈。「你这个人这么开不得玩笑,疼死人了。」
「我这样还开不得玩笑?」阎焰再次冷哼一声。「要是你没戴着屠血戒,早死了八百次,搞不好这银白的断魂鞭都要染红了。」
听着他话里重申着对她的宽容,水荷不但没有任何感谢,小鼻子连续冷哼了几声,硬是要压过他的不悦。
「这是你要感谢我的地方。」水荷瞪他一眼。「也不瞧瞧初识的你,不但性子孤冷,浑身像长着刺,跟只刺猬没两样,要不是我,你现在会这么有人性?」
敢情是他还得谢恩,感谢她这阵子以来,对他冷漠脾气的磨练了?
这歪理也只有她能讲得出来。
「我们还是赶紧动身吧。」阎焰决定转开话题。「黑城的人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
「好啊,那我们上哪去?」水荷明知故问的开口,清澈的眼里,跳着调皮的光采,唇边笑容更柔更美,简直让人目眩神迷。
「这目的地,只有你自己知道。」这小丫头,到现在还在装傻?
「我怎么会晓得呢?」水荷装模作样的摸着尖下巴,一脸的困扰,长长的眼睫遮掩了闪亮的黑眸,只有唇边的微笑,泄露了一丝端倪。
阎焰的黑眸微眯,看出她的口不由心,确定这一趟回来,还是没能让她学到教训,好,那他们就走着瞧。
于是,阎焰笑了,这一次,可是光明正大,温和而有礼的笑了。
「好的,易姑娘,你不想说就算了。」他温柔的挂上敬称,皮笑肉不笑的拿起他随身的行李。
「算了?」水荷挑起眉,微讶的开口,澄眸清楚看出他的眸光饱含讥诮,还夹杂着一点点看好戏的表情,说得更白一些,竟然还有如释重负的神态。
那些藏在他笑容背后的「算了」,笑得水荷心里发毛,想起他临别前的最后通牒一一
「你想丢下我?」水荷的声音扬高,漂亮深邃的澄眸,差点没气得滚出来。
阎焰双手一摊,一脸无奈。
「我已经说过,如果易姑娘没有寻找「医典」的打算,我们就此别过。」他躬身作揖,一副他怎么来就怎么走的潇洒模样。
「你要走了?不不不……」眼见情况不在她的控制内,水荷很识时务的举起白旗,急奔到他的身前,还不忘拉住他的衣袖。
「别急别急!我话都还没说完,怎么这么急呢?」她谄媚的堆上笑脸。
「说。」答案简单明了,不容半点拖延。
「好!」她用点力道,将他从门边拉了回来,一步又一步的,甚至直接将他按坐在桌边的椅子上。「「医典」就在西域,我们可以出发了。」她端上温柔笑容,模样温驯可人,看来没半点威胁性。
这笑容很美,他相信能迷倒一大票的男人,只可惜,阎焰算是认清楚她的「笑里藏刀」了。
他霍地整个人从椅上站起,脸色难看,眸中有着不信任的神采。
「你该不会想去西域,替那劳什子魔头看病吧?」要不,怎么黑城的人前脚才走,她后脚就要往西域去?
「当然不是。」她的小手拉得更紧,重新让他在椅上落坐,拽紧了他的衣袖,没半点松手的意思。
虽然她真的对那个大魔头很存「兴趣」,很好奇的想知道,是什么病,必须派那么多人来「请」她。
不过,这些想法她可没胆子现在与他分享,只因为她已经被丢下一次,可不想再被丢下第二次。
只是,她很坚持,他的执拗也不在话下,他再一次的从椅子上站起,无论她再怎么使力,都没办法将他按坐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