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她坦然得很,也不怕他看出个什么。接着,他伸手,大掌不偏不倚的就捉住她的领口,将她整个人拎到面前,像是要仔细看出她眸中有几分真意。
水荷的脚,在半空中晃啊晃的,很不踏实,虽然很有踹他一脚的冲动,但是她更怕自己整个人会被他从窗棂丢出去,只能压下脾气。
两个人就这么眉对眉、眼对眼的。
森冷的目光扫来,锐利得让人颤抖,水荷为了能继续见到明日的太阳,决定开口对自己的行为稍作解释。
「我这人虽然视病如亲,但那个大魔头杀人无数,导致生灵涂炭,一点儿都不值得我救他,放心吧,我不是去救他的。」水荷重申她的信念,只为说服他早些让她能「脚踏实地」,这么吊在伞空中,可一点儿也不舒服。
阎焰仍旧沉默,水荷努力挽回劣势,继续开口。
「再说,谁都能骗,我怎么敢骗你?骑到你的头顶上?我又不是不想活了。」水荷堆上笑容,轻拍他的俊脸。
阎焰的脸色再难看不过。
放眼天下,若真要找出敢骗他的人,她易水荷一定排在第一个!
「「医典」真在西域?」阎焰冷眼看她,脸上没有表情。
「是的。」水荷用力点头,一点儿也不怕扭了脖子,就怕他不再给予信任。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拍胸脯保证,正所谓大丈夫一言九鼎,为医者更不能打诳语,我不会骗你的。」
阎焰的黑眸微眯,真的很想掐死这个胡说八道的丫头。
一来,大丈夫这个字眼,跟她没有关系,二来,不能打诳语的,不是和尚吗?所以,总归一句,她就是胡诌。
阎焰不说话,只是在心里琢磨,如果她又以诡计要他时,他是否能毫不留情,惩罚这个谎话连篇,任性、爱惹麻烦的小丫头?
见他始终保持沉默,水荷急了。
「做个决定磨磨蹭赠的,你是不是男人啊!」她索性使起激将法。
阎焰深吸一口气,头疼欲裂的瞪着她。
不知道哪个人才刚说,绝不会骑到他的头顶上,现在倒指责起他不是男人了。
「好。」他决定了。
「好什么?决定要出发了吗?」水荷奉上更甜的笑。
行走江湖这些日子以来,水荷早学会了要见缝插针、遇洞灌水,更别说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当然,没到伤天害理的地步,她只是想找点乐子,希望有人作陪,而他就是最佳的人选。
阎焰思考了一会儿,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横竖这次离开龙虎山,如果能成功带回屠血戒,算是了却师父的牵挂,他也就报了师恩。
「好,我就再听你一次,若你还打什么鬼主意……」他眯起眼睛,危险的光芒在眸中隐隐跳动,与唇边的笑容有些不协调。
这难得的笑容,配上那充满威胁的话语,实在教水荷很不适应,头皮直发麻。
「我保证,「医典」就在西域,我一定会让你完成任务,尽快回复自由身。」
她笑盈盈的直点头。
「相信我,我也很想尽早得到「医典」,完成我父亲的遗愿。」
想到父亲,想到那些孤单的日子,她其实心里明白,无论她再怎么拖延时间,他终究还是会离开,到最后,还是只有她孤单一个人。
这想法,让她不由自主的垂下眼,压不下的失望与沮丧。
一个人……
她真的很不想一个人。
阎焰瞧着她,不知道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一张小脸一会儿笑得像盛开的花,一会儿又像是被人丢弃的小可怜。
这小妮子不但惹麻烦行,连装模作样都行,整张小脸「戏」味十足,教人分不清她有几分真话。
不能相信!绝、对!不能相信。
只是,那低垂的眼,那总是一如蝶翼般轻拍的长睫,眨了眨,始终看着地面,不再看着他,像是很伤心似地……
纵使心里已有太多的主观认定,不打算要全然相信她,只是她那样楚楚可怜的表情,还真的教人很难无动于衷。
阎焰艰难的清了清喉咙,一向不擅长安慰别人的他,忍不住轻轻叹气,有种自作孽不可活的感觉,却又带点儿隐隐的疼爱怜惜。
「你这表情,是故意要勾起我的同情心吗?」他环起手臂,脸上冷酷的表情不变,但黑眸却柔软了许多。
水荷微怔。
表情……她露出了什么表情?
江湖险恶,她早已懂得伪装自己,不让自己露出太多懦弱与无助,他却说……她是为了要勾起他的同情心?
她扬起眸,看进那一双愈来愈见温柔的深邃黑眸,发现她仿佛被这一双眼下了咒,仿佛在不知不觉中,她恋上这样的一双眼,以致于在意识到他终究会离开时,心里才会涌上说不出的失落。
是这样的吗?
她恋上了他。
只是,她还不懂的是,她恋上的是他的脸、他的眸?他的陪伴?还是……什么其他说不明白的一切?
「你还有同情心吗?」她吸了吸鼻子,将胸臆间那不该存在的情绪抹去一些。
「当然……」阎焰挑眉,瞪了她一眼。「没有!」
他冷冷的表情,配上那带着情绪的短音,让水荷忍不住「噗」地笑了出来,一扫阴霾。
水荷嘴角漾出微笑,决定不再去想那不知道会是什么结局的结果。
「既然决定目标,我们就启程吧。」她没个大小,没个男女之别的,跳到他的身边,拉住他的手臂,一副天涯海角,有他相伴就满足的表情。
看着那张笑脸,让阎焰心底某个像岩石一般坚硬无情的地方,悄悄、悄悄的融化了……
第6章(1)
西域路遥,天气严寒,阵阵冷风,在耳边不停呼啸着。
这一路上水荷有些不是滋味,原因无他,全都是因为他对寻找「医典」一事急如星火,好像想尽快完成任务、尽早摆脱她这个麻烦精。
又一日。
水荷走出门外,看着客栈外小二哥备好的两匹快马,她的脸色很难看,正想要发火时,回眸一看,正巧看到掌柜的「掌上明珠」,正依依不舍的看着阎焰。
「阎公子,此去大漠,路荒人少,可备好干粮饮水了?」李明珠带着笑,关心的看着阎焰。
隔着距离看着这一幕,水荷难以忍受,无名火直冒,微眯眼,她感觉自己的鼻尖,就要像身旁的骏马一样,不悦的喷出气息来。
于是,她提起丝裙,大剌刺往两人方向走去,不偏不倚,就站在两人中间,直接遮住李明珠那过于热切的视线。
「我们究竟何时出发?」水荷大眼瞅了阎焰一眼,随意找了话题开口。
答案没有从眼前惜字如金的男人嘴里说出,她的身后倒是冒出话来了。
「我正在询问阎公子,不知道干粮是否带足了。」李明珠回答得好生体贴,自动挪动了绣鞋往旁一站,媚眼直凝着阎焰瞧。
水荷的脸色愈见难看,一把火烧得极旺,不仅是七窍生烟,她连身上的每一个毛细孔都在冒烟了。
瞧瞧这李明珠,一双眼儿像秋水一样,像是要勾引谁,明明就是浪荡的个性,偏要装出一副良家妇女的模样,看了真让人反胃。
想起住房时,她想保有一点点女儿家的矜持,于是坚持不愿与阎焰同房,或许是他已料定她不会跑,这次倒也爽快答应了她,两人隔墙而居。
没想到这么一来,倒让李明珠在眼前嚣张,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
「你倒是说说话,人家李姑娘可是关心得很,怕你饿着了,也怕你渴了。」水荷咬着牙,用一双大眼直瞪着他,胸口被怒火烧得疼痛不已,几乎无法呼吸。
阎焰不解的看着身前的水荷,不知道这么一大早,是谁惹了她,气得她小脸通红,明眸冒火。
「易姑娘别这么说,我只是尽主人的义务,提醒客人该注意的事项。」李明珠直陪笑,自然能察觉身旁的敌意惊人。
「是啊是啊,还真是特别的服务,十八相送过一回了,还没交代完。」水荷知道自己很生气,气到就要失去理智,却不明白自己是为何生气。
纵使她能看清楚,阎焰的脸上没有热络的表情,只是由着李明珠不停的叨叨絮絮,但是,他没用一脸足以冰冻人的表情吓跑李明珠,这一点教她有些不是滋味。
想当初,他那冷脸可是能吓跑一票人,要不是她心脉够强健,早死过八百遍,可他对李明珠,却只是平静,没半点想吓跑人的意思。
水荷咬着唇,在心里猜测着。
是不是……他其实也对李明珠有点意思,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一想及此,不知为何,她的心里顿时有些小小的酸、小小的疼,那种情绪太陌生,她不知该替这样的情绪下什么注脚才好。
见水荷突地沉默,阎焰的浓眉紧蹙,打了几个大结。
不知为何,他愈来愈无法对她视若无物,甚至无法让自己忽视她的情绪,非得问出一个结果不行。
「你吃错药了?」阎焰没理会李明珠的眼神,视线直直凝着水荷,没好气的开口。
「你才吃错药!」水荷脸色难看极了。「我是大夫,怎么会吃错药?」
他那是什么语气?
光听就让人生气,更何况是用一双眼去看。
算了!不想看了!
这种会刺痛她双眼的画面,她一点儿都不想看,干脆成全他们好了一一你们要甜甜蜜蜜,就尽管甜甜蜜蜜去吧。
于是,她提起裙摆,往里一迈。
阎焰冷觑着她那张嘟着嘴的小脸,正大光明,甚至是气势高昂,用一种招摇过市的走法,大刺刺的往客房里走去。
「你去哪?」阎焰望着她,黑眸严厉而冷静,轻声却颇具威胁的开口。「我们要出发了。」
水荷在心里轻哼一声,心里想着一一直嚷着要出发出发,要是真有那么急,他们早就骑到村外去了,哪还由得他在这里,与那「掌上明珠」轻声细语。
「我不舒服,要多住一日。」水荷头也不回的开口,踩着轻巧的绣鞋,没有任何耽搁的上了二楼,脚步又急又快。
此话一出,阎焰的眸色一冷。
「哪里不舒服?」他在她身后粗声喝问,黝黑冷凝的双眸,直瞪着她的背影。
听听看!听听看!又是这种像是命令,没半点感情的语气。
「我全身上下都不舒服。」水荷怒冲冲的回头,一张小脸都气红了。
隔着距离,两人一上一下的对峙着,沉默蔓延,他似乎正在思考她话中的真实性。
「你自己就是大夫,怎么会让自己全身都不舒服?」他面无表情的将她从头看到脚,除了那张脸有些红得过火之外,看不出哪里不对劲。
莫非,是近日天气转寒,他们一迳赶路,她不小心受了风寒,高烧不退,才会一张小脸红得像火吗?
这个猜测才起,高大的身躯随即拔地而起,毫无预警的纵上二楼,身形如鹰似的,带来一一阵劲风,教她踉跄的退了一步。
水荷的心情已经够差了,还在「掌上明珠」面前脚步不稳的出糗,她的火气烧得更旺,正想要开口骂人时,额上却突然传来一阵温暖,堵住她所有的不悦。
「温度正常……」阎焰肃然开口,接着稳稳扣住她的手腕,迳自按住她腕上的脉膊跳动处。「脉息平顺……」
然后,他挑眉,不解的从她艳红的眼,望进她灿亮的眸里,面无表情,口吻平淡的开口。「那你是哪里不舒服?」
他的体温很高,手掌很暖,在把完她的脉息之后,并没有松开她的手,只是握着她的手腕。
水荷心中的警钟响起,像是大脑里被放了连城的烽火,眼见战况危急。
他的表情漠然,但是他的动作却很温柔,像是很牵挂她的身体状况一一水荷心里顿时闪过某种说不出的情绪,鼻头甚至还一阵酸涩。
「糟了……真的糟了。」她慌乱的自言自语起来。
眼前冷硬如石、一脸死硬的「盗匪」,不仅只是「兵临城下」,而是已经「直驱进城」了!
她心底深处,从未有人碰触到的坚硬城堡,已不知不觉中被他人侵,让她开始在乎起他来。
水荷真是大受打击,双手抚着心口,整个人摇摇欲坠,无法相信这突然发现的事实,一张小脸顿时苍白得有如初雪。
「怎么了?」阎焰看着她一张小脸,先是带着浓浓的怒气,像是隐忍不发,接着是一阵说不出的怔愣,而后转为惊慌不解,甚至是慌乱。
那表情不是假装的,她是真的不对劲。
「你哪里不舒服?」瞧着这瞬息万变的神色,阎焰难得地担心起来,她是不是真的病了?」
水荷摇头,不停、不停的摇头。
「不可能的……我怎么可能……」她还是不停地自言自语,对着他直摇头。
不可能的!她恋上的只是他的陪伴,不可能有其他的了,更不可能爱上他……
水荷倒吸一口气,因为那个念头而顿住了气息。
该死!这真的是……该死!该死!该死!
想起这一阵子,一想及他终究会离开的事实,她的心就一阵疼过一阵,那一波波的疼痛愈见激烈,她几乎连想都拒绝去想那件事,难不成这其中的原因,就是因为她爱上他了!
水荷浑身一僵,以手背抵住了唇,踉跄惊慌的退一步,一双清澈的眼儿不可置信的望向他。
她的异样,终于吓到了阎焰。
一直以来,她总是没个女儿家羞涩的模样,不但说话大声,瞪人有神,连算计起人来更是毫不留情。除了缇到她的父亲,他不曾见到她惊慌失措,甚更是眼眶含泪的模样。
「你怎么了?」他倾低了身子,托住她的下颚,想看清她的表情。
水荷小嘴微张,试着想说些什么,所有的话却全都哽在喉间,接着,串串泪珠滑落,她无力制止。
「水荷!」首次,阎焰觉得心像是突然被谁揪紧。
「不要过来。」水荷猛退了一步,用手背狼狈地拭去脸上的泪水,一步一步的往后退。
「我只是人不舒服,我不舒服、我真的……只是人不舒服。」
「水荷?」阎焰蹙起浓眉,在不安的情绪里揉进一阵阵的心疼。
「我回房休息一下,一下就好,我不会耽搁太久,我们还是很快就能出发。」水荷捂住了唇,不想让他以为她又存心拖延。
是,一路上,她的确都是故意这么做的,但是现在,在察觉到自己心思以后,她再也没有那种心情继续拖延下去。
「水荷?你还好吗?还是我去请个大夫来?」阎焰还是无法放心,她的表现太过异常,他担忧得快要无法呼吸。
他的话,顿时让她泪里带笑,笑得好生无奈。
「我就是大夫,还是个「女神医」,记得吗?我的本事能跟阎罗王抢人,还有谁的医术比我好?」只可惜,她救不了自己的心,她拉不回自己的意志,直想往他的身边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