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挟持家眷是为逼迫位高权重的官员、王侯们扶持二皇子上位,当时所有人都认定皇上中毒将不久人世,因而反水的臣官、家眷自然没事,而对皇上忠心耿耿的老臣,其家眷就没那么好过了。
「永安侯平日看起来不怎样,这次倒是硬气了一回,他带头跳出来,指着二皇子狠狠斥责一顿,于是凤和长公主首先被带走,人在屋檐下,她却打死不低头,再加上裴家姑娘名气大、容貌好,当场就让二皇子拉走,听说折腾一整晚,直到皇上控制场面,二皇子才被人从裴姑娘身上拉下来。」
邵玖摇头,色字头上一把刀,卫梓易下半身那三两肉果然给他惹了祸。
「凤和长公主呢?」
「裴二公子被吓得发高热,出宫时神智不清,连亲爹都不认得,凤和长公主找了许多大夫进府。」
了解,婶婶的话虽没说透,她也听明白了,这会儿凤和长公主大概没有心情理会女儿吧。
沉沉地叹了口气,谁想得到那个自视甚高恣意骄纵的小姑娘竟会沦落到这等场面,接下来呢,她会被逼着自尽吗?
京城里,气氛一点一点慢慢恢复。
这些天,邵丞相及邵琀多数时间都待在宫里,即使返家也只是匆匆洗漱,然后又急着赶回去。
这个现象可以证明,宫变之后,邵家在皇帝眼里依旧是根铁柱子。
祖父命人往庄子送信,让祖母和母亲在那里多住上半个月,许是裴翊恩和祖父通了气吧,府里并没有派人到处寻找自己。
有意思的是她家渣爹,一个人待在京城,没人管束,大可以胡作非为、尽情展现风流底蕴,但他居然哪里也没去,上衙下衙,难得地勤奋起来。
大概是突然发现老一辈、小一辈都如此成材,自尊心受到重创吧。
而秦府一切照旧,与平日无异。
永安侯也总往宫里去,侯府里不断召御医,裴骏恩的病情应该不轻。不过教人意外的是,裴曦恩不但没有被逼着上吊,皇帝还为了弥补她,封了个县主名号,可见得凤和长公主是个护犊子的。
婶婶和邵玖去过几次午门,这几天砍的人头,都快排成小型金字塔了。
京城天天有八卦盛传,尤其这次事件提供了说书人一堆好题材,看来等风平浪静之后,酒馆生意将会兴盛不衰。
邵玖没事干,整日搜集八卦,准备写成话本子,提供给百味万源的说书人,借以提高营业额。她怎么都没想到,今天的八卦竟然和她有切身关系,吓得她眼珠子差点滚下来。
婶婶说秦家备下二十五箱礼物,敲锣打鼓往邵家送,说邵玖救了秦家上下三十九口性命,秦夫人万万不能恩将仇报,因此决定退亲。
邵家渣爹想也不想便把礼物收下,身为主角的她来不及入戏,就被解除婚约了。
邵玖听完,气到半句话都接不上,她不相信当中没有坏蛋的手笔,所以生气了,凭什么他可以做主她的婚姻。
这次不顾婶婶劝阻,邵玖坚持要回家,两人拉扯间,门打开了,裴翊恩的坏笑出现在眼前。
「要去哪里?」
「要去把我的婚事找回来。」她赌气回答。
瞬间坏笑崩塌,温和目光转为犀利,她赌气、他生气,气她不识好歹,更气她不明白他的心意。
握住她双肩的掌心施了力,她痛但不说,就是倔强地抬高下巴,与他对峙。
「就这么喜欢秦佑哲吗?喜欢他什么,我可以学,还可以做得比他更好。」
他能学啥?学他体弱气虚,搞不了太多女人?学他温和善解,她说的每句话都奉为圭臬?他没那本事啦,只会强势霸道,只会否定她的所望,只会……
委屈了、眼红了,她恨恨捶上他胸口。呃!哥哥有练过,不然肋骨断折率是百分之百。
「实话实说,退亲的事有没有你的手笔?」
「有。」他认下。
「谁允许你强迫他?他的身体不好,如果……」
「我没逼迫他,只是点醒他,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哪有本事护妻爱儿?」
「你没骂他、恐吓他,逼迫他?」
「在你心里我就这么坏?」他气急败坏,一把将她抱进怀里。这一抱,刚受过撞击的肋骨疼痛感骤起,但他决定忽略。
他能够忽略痛觉,邵玖却无法忽略他身上浓浓的药草味,推开他,她盯死他的脸,凝声问:「你受伤了?」
他没回答。
她毫不犹豫地将他拉进屋里,霸道女总裁下指令。「衣服脱了。」
他咬唇装娇羞,夹着肩还抖两下,朝她抛媚眼。「这么急哦?不要啦,我想把最美的时刻留到洞房花烛夜。」
「少废话,脱不脱?」
「好啦,你不要生气,我脱就是。」
那个口气让邵玖恨得牙痒痒。不是英雄吗?不是战神吗?在装什么啊!
他「羞答答」地脱下衣服,一件接一件,她发现衣兜里有封染血的信,信封上的字迹很熟悉——是她写的。
他很快就把自己给剥干净,手臂上和腹腰间紧紧裹着白棉布。
突然间鼻子发酸,眼泪差点儿控制不住,因为除了覆盖的部位外,他的身子布满一道道或深或浅的旧伤疤。过去五年,哪有他信上写的那样轻松惬意,他是流着血、喝着药,还给她写信的吗?
「你骗我!」三个字,眼泪顺势滑下。
「我、我……没有啊!」
「你说战事顺利,功劳一件一件累积。」
「我是啊,还没回京,皇上已经封我为二品骁骑大将军。」
「你说赵国不足为惧,打仗比在京城打纨裤更不吃力。」
「对啊,我把他们打得鸡猫子喊叫,还有人说我是阎罗将军。」
「那这个、这个、这个……是怎么来的。」手指一戳一戳再一戳,她恨不得自己有根魔法指头,能够把它们都给戳没了。
「是你说,疤痕是战士英勇的勳章,我这才没涂去疤药啊。」早知道这些伤会惹出她的眼泪,就不嫌麻烦认真涂药了,梓青给他捎去一堆药膏的说。
「那是重点吗?重点是你受伤却没告诉我,是谁说要分享所有秘密的?是谁说要坦白交心的?是谁说友谊是件毫无保留的事情,这就是你的『毫无保留』?」
她在骂他,口气坏得像巫婆,但是他扯开嘴角,笑着把她东戳西戳的手指拢在掌心中央。「你心疼我对吗?你喜欢我对吗?」
她咬牙回答。「不对,我只是基于朋友的情谊。」
「可你会叫其他朋友当面脱衣服吗?你会担心其他朋友像担心我这样吗?是不是比起其他朋友,你更喜欢我这个朋友几分?」他追着她问。
是,她喜欢他,一天比一天更甚!他是个大粗人、文笔普通得很,和她这个大才女完全无法比拼,但他的信让她看过一回又一回,心被撩过一遍又一遍,她想拒绝的喜欢,像海浪一波波把她的心冲向他身边,把喜欢他的感觉冲刷得鲜明亮眼,也冲刷出……更深刻的爱。
「小豆丁,我也很喜欢你,喜欢到无与伦比,两个互相喜欢的人,难道不应该结亲?比起盲婚哑嫁,我们结成夫妻,幸福是不是更有保障?」
「不。」他的话有道理、有逻辑,但她必须坚定自己的信念。
「为什么不?你真那么喜欢秦佑哲,比起我还更喜欢?」
「跟他无关。」
「那跟什么有关?」
她始终不愿意在他面前提起宋窈娘,不愿意把自己和她拉到天秤两端秤量,但这回不能不提。「你有妻有女,如果要成亲,宋窈娘才是你应该选择的对象。」
「我不会娶窈娘,我们身分悬殊太多。」
「我也就是个小庶女,亲生母亲还是名青楼妓子,又怎么配得上裴大将军。」
「邵相爷同意把你记在邵夫人名下,你将会是邵氏小辈唯一的嫡女。」
「这不过是扯面遮羞布的事,如果你这么在意,也可以扯一面给宋窈娘。」
「说透了,你就是在意窈娘。」
「对,我在意,我不愿意和别人分享丈夫。」她说得斩钉截铁。
「窈娘为我生下女儿,我不能弃她于不顾,若我是那种不负责任、自私自利的男人,你还能看得起我?」
「我没要求你弃她。」
「可你却因为她不肯嫁给我。」
她知道自己无法改变他从小所受的阶级观念,妻妾相伴的想法早在他脑袋里根深蒂固,所以只能努力让自己理智对话,「裴翊恩,我确实喜欢你,你也确实喜欢我,这是件美好的事,难道你不想这份喜欢一路持续,直到我们年老时,情谊依旧存在?」
「我当然希望,但这和婚姻并不违背,成亲后,我们还是可以聊天、分享心事,我们会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深刻彼此的感情。」
他很高兴她终于承认喜欢。就说吧,如果不喜欢,怎会频频给他写信捎东西,怎会担心焦虑,又怎会在他失踪的日子,睡不好吃不下,豆丁身材严重缩水。
别的通通不打紧,只要她喜欢他,这就是最重要的。
「不,距离产生美感,过度靠近,缺点就会被发现。而婚姻是男女相互磨的过程,在磨合的过程中,往往会消耗掉太多的感情,到最后我们将会失去彼此的友谊。」
「我反对。如果没有成亲,我们的感情就不会一路持续,因为你的丈夫不会允许我们密切联系,我的道德也不允许我诱拐别人的妻。只有成亲我们才能拥有共同的话题,婚姻不会抹灭情谊,只会巩固我们的关系。」
「会的,我母亲也曾经深爱父亲,但钱姨娘、蒋姨娘、田姨娘……一堆姨娘让她对父亲彻底死心,如今只能守着哥哥们和我,假装自己过得很好。这种建立在女人妥协上的婚姻,我不想要也不稀罕。」
「我听明白了,说来说去你在意的仍然是妻妾问题。我保证这种事不会困扰你,窈娘或许不聪明,但是她纯良心善,很好相处。」
纯良心善?邵玖超想笑。男人最大的谎言不是「我会爱你一辈子」,而是「我的小老婆真的很好相处」呀。
就算她再爱他,但他身边有个真爱不灭、真心相随的宋窈娘,就足以让她打退堂鼓了,她的宅斗能力是负五,没有把握的事,她打死不掺和。
她冷冷问:「你就不担心我把宋窈娘怎么了?她可是你心中的朱砂痣。」
「你不会,我对你有信心。」旁人不知,他能不晓得她有多善良仁慈?
他的回答让她心底的OS满到爆。「我对自己没有信心。」
「别小看自己。」
「我没小看自己,我很清楚自己有多残暴恶毒,我就是隐藏版灰姑娘家的坏后母,如果你不想吃亏、不想让宋窈娘和女儿吃亏,就尽快打消和我成亲的念头。」
有人这样说自己的吗?他笑着把她收进怀里。「你的亏我乐意吃。邵丞相已经同意这门亲事,只要你不排斥,其他的事全交给我。」
嗄?祖父已经……说到底,她的挣扎奋斗终究无用?她的人生注定被安排?不管她赚再多钱、再有本事,只要活在这个时代,生为女子就是无力回天。
「你怎么就无法讲道理呢?我说不要,是认真的不想要,不是欲擒故纵,不是矫情伪饰,听清楚,我不会嫁给你,就算祖父同意也不行!」
丢下话,她头也不回地离开,她要回家抗争,要清楚表达自己的意愿,她宁可遁入佛门,也不愿意嫁给裴翊恩。
第八章 满心迟疑的婚事(1)
政变结束,该杀的杀、该砍的砍,朝堂风向顿时焕然一新。
这时候需要一点好事来转移百姓注意力,皇帝决定亲自向百姓宣布,赵国已经纳入大卫版图,他还要到京城门口迎接凯旋的四皇子,再加上献俘仪式,足以宣扬国威,并让皇帝开疆拓土事蹟在青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总之午门砍完人头后,迎接归国军队,成为礼部大臣的重点工作项目。
方语蓁在百味万源留下最好的观看位置,不但能看清楚皇帝仪驾,也能把归国英雄看得一清二楚。多少人想花重金订这样一个雅间都无法,还是当老板好,就是能得VIP待遇。
邵玖没好气地觑了方语蓁一眼。「浪费钱,要是拿来卖,能赚好几十两。」
「她还在生气?」方语蓁悄悄地拉了拉周氏衣袖。
「可不是。」
那天邵玖回府,向来乖巧的她竟拉着老太爷哭闹,说是宁愿嫁入秦府也不愿与永安侯府结亲。
老太爷难得地耐下性子同她解释,说裴翊恩灭赵战役中立下大功,在宫变事件里也夺得首功,日后肯定要封侯拜相,这样的男人,但凡女子都想嫁。
可性情温顺的她固执了,怎么都劝不动,气得老太爷罚她跪祠堂,幸好邵廷禾总算有点当爹的样子,知道劝不来连忙让人带信到庄子上,让周氏尽快赶回家,这边说说那边劝劝,就怕脾气同样倔的祖孙俩闹起来,真会把他的好闺女给跪坏。
最终抗争以失败作结束,虽没挨打禁足,但身边多了几个暗卫,预防她逃婚。
邵玖扁扁嘴,看看周氏再看看方语蓁,难过、委屈……哀愁,因为这回她孤立无援,没有人肯和她站在同一边,所有人都认为裴翊恩是个好对象,所有人也都认为如果她有点脑子,就该欢欢喜喜地绣嫁衣。
「玖儿,姊姊偷偷跟你透露,如今裴翊恩的身家可是超过这个数,嫁给他,你这辈子都不愁吃喝。」她比出两根指头,二十万呐,打一场仗就能赚这么多,多好的行当。
「不稀罕。」她也有上万身家,若不是皇帝出尔反尔,害得她房产大亨的美梦泡沫化,谁更富有还不知道呢。
说到这个,她又想捶胸顿足了。
原本皇帝打算处理掉叛国儿子后,着手准备迁都事宜,哪里知道秘道图献上之后,他下旨把所有秘道给封实,从此安全感十足,觉得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己的狗窝,然后……迁都一事立马成为明日黄花,黄了、凉了、没了……
这下子济州盖的房子,要变成烂尾楼了吧?皇帝亏待她啊。
「对对对,你不稀罕裴将军,也不稀罕当我的女儿。」好脾气的周氏终于发火了,没想到这丫头倔成这样,这些天轮番劝说,好话歹话全都讲过,她那根筋就是扭不过来。
跪祠堂那天,老太爷顺道把记名这事儿给办了。邵玥、邵玟知道后还在秋水居大闹一番,哭道长辈不公,偏偏她这个受益者满脸的不乐意,好像有人拿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似的。
邵玖看了眼周氏,吐吐舌头,表情软化,笑咪咪地往她怀里钻去。「这个倒是挺稀罕的,娘、亲娘、爱娘……我是宝贝娘的小棉袄。」
「看不下去,这么大还撒娇!」方语蓁掐她一把,肉肉的小脸扁下去,她看得出来玖儿是真的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