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看着她,眸色似乎更沈静了。“谢谢你,季医生,你让我母亲多了许多笑意。”
她眨了眨眼,因为他诚挚的道谢而感到心跳加快……
她从小没什么别的长处,就只是个会读书的女生,小时候她看到老爸到深山和偏远村庄帮人把脉,尽责地完成他施药救人的理想,她相信自己血液里的热情一定也遗传自父亲,因为她同样喜欢救人的感觉,所以毅然决然当了医生。
在医院这个环境,她唯一要做的就是精进自己的专业领域,她很单纯,不懂歪歪巧巧的人情世故,但至少会观察、分辨好人和坏人。
温和的慕越是不是像外表那般无害?好像不尽然呢,她有敏锐的观察力,好几次她都察觉到温和的面具外,属于慕越自己真正的神情——并不是个友善易亲近的人。
不过无所谓,她知道不管是慕妈妈或慕越都不是坏人。
迎着他澄澈的目光,季昕元微微一笑。“慕先生,别客气。”
就算两人初识时不大愉快,或是因为枕大腿事件而让外界误传两人的关系,但至少从现在开始,他们可以和平地相处,像认识新朋友那样。
夏夏有句名言——“要化解敌意,改变称呼很重要。”把“那家伙”变成“慕越”,似乎是不错的方式。
她浅浅一笑,挺直了腰,小巧的下颚一扬。“欢迎来我家,屋里真的很乱的话,就麻烦慕越帮忙了,我原本想找个会理家的另一半,结果你竟然把我的相亲对象给气跑,所以在我找到下一个机会之前,慕越,你要负责。”
果不其然,她的一番“和好宣言”的确让在商场上习惯运筹帷幄的慕越有些许惊讶,季医生的个性真到连他都捉不住,但这正是他所需要的,慕越同意了她和好的想法,因为在他沉黑的眼眸里,不仅仅是温和,还升起阵阵笑意。
季昕元也笑了,她抬起头,闪亮的眸子望着他,脸颊浮上一层喜悦的红晕。“如何呢?朋友帮忙打扫房子,我何乐而不为?你可不能耍赖哦。”
哈,能吓到一个很厉害的男人虽然有些不习惯,但感觉很痛快,总不能老是让他吓她吧,内心正暗暗得意时,慕越伸出了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这是他一直想做的事,不用等她睡着,不用顾虑她会不会吓到,他就是很想揉揉她的头发,感受掌心和手指间那滑润的触感。
季医生说是“朋友”。
在昕元的心底,他已经由病人晋升到“朋友”,这是不错的发展。
“昕元,我会负责。”
他笑,眼眸牢牢地锁住她。
望着他漂亮的眼睛,季昕元的脸颊热热的,心跳不受控制地狂飙了起来。
这下好了,话题是由她起头的,但为什么这句“我会负责”听在耳朵里,她竟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呼……她要如何回答?
第5章(1)
其实季医生的家并不乱,简单的家具整齐置放着,厨房最常使用的就是冰箱和微波炉,唯一比较乱的是家里到处都可以看到一本本有关医学方面的原文书籍。
“乱吗?”她问,有点逞强,有点防备。
家里突然来了两尊大佛,一个开开心心提着食材往厨房走,一个则在家里四处检查,季昕元跟在他的屁股后很想哀叫,早知道会这样,她就会大略收拾一下的!
最后,慕越在客厅正中央停下脚步,他双臂环胸,脸上没什么表情,以专业的角度环顾四周后,下了评论。“我原以为要动用到“效率”里最有经验的领班来处理。”
呃,所以没有很乱喽?但这是褒还是眨?她皱眉。
他抬手揉揉她的头发,这已经快变成习惯了,从两人言好之后,这是他惯做的动作。
季昕元起初觉得不妥,被多揉了几次后也就习惯了,况且他的手很大,就当是头部按摩吧。
“你要不要先去洗澡?等等就可以吃饭了,我看了一下,卧室和浴室都不用整理。”
是啊,她是医生,多多少少有些洁癖,她可以容许客厅很乱(因为没空整理,待在客厅的时间也少),厨房很乱(因为只使用冰箱和微波炉),但不容许睡觉的房间和洗澡的浴室有一丝的不整洁,很怪对吧?这也不难理解,她在家里只会微波调理包、冼澡和睡觉嘛。
“是啊,昕元先去洗澡,妈……呃,慕妈妈速度很快,你洗个澡、吃饱饭再睡觉,值了这么久的班,也够累的了。”
慕母又差点露馅,她热情招呼,看着儿子卷起衣袖帮忙整理家务,昕元则紧张兮兮地跟着,这画面真是可爱,光看就让人心情很好呢。
季昕元有些汗颜,她居然让一个光鲜亮丽的俊美男人挽起衬衫衣袖,帮她将书一一归回书架上?
呜,她会遭天谴……
“需要我和“效率”签个长约吗?”她诚惶诚恐地问,让人家公司的大金主亲自出马,有良心的人都该签约吧!
慕越看着她唯唯诺诺的样子,朗声大笑。
慕母吓了一跳,立刻从厨房探出头来,她很少看到儿子笑得这么大声,看来小两口的关系很好呢,真好,她欣慰一笑,重回厨房。
当然,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季昕元的胃被养刁了,再也没办法拒绝慕妈妈送来的各式餐点和点心,慕妈妈依旧会在她休息时到她家做菜,也因为慕妈妈太常来医院找她,甚至有不熟的实习医生以为慕妈妈是她亲妈……
情况有些混乱,但季昕元却没办法拒绝长辈的好意。
没关系,只要回到住院部,她的作息就可以恢复正常,她可以正常搭伙,哪怕医院的伙食和慕妈妈的爱心餐盒是判若云泥的差别,但却是最好的借口。
只是她等着等着,好不容易等到轮值表更新后,院方却没将她调回住院部,反而续留在急诊室,而且完全没事先和她商量。按规定,住院医生需支持急诊室,但都有固定的轮值时间,所以这情况很诡异。
季昕元是好商量的人没错,但不是没原则的人,她询问急诊室外科主任,得到的答案更让她傻眼——
“是人事部下的指令,我也不懂怎么会由人事部直接下令把你留在急诊室,啊,一定是佛祖怜悯我,到现在连半个可以接手的学生都没有,季医生能力强、反应快,干脆拜我门下,以后接替我的位置如何?”
急诊室外科主任非常欣赏季昕元的工作能力,对他来说,她能待在急诊室是好消息,留人都来不及了,怎么可能替她争取回到住院部?
主任的态度很明白,没后援的季昕元也只能咬牙撑着,但更怪异的是,轮调到急诊室的外科医生只有一半的人留下来,同期的住院医生都返回住院部,而且还没有派人轮调到急诊室,这是一个很诡异的现象,轮值比例会缩减成这样吗?但她根本没时间去追究原因,因为她已经在急诊室忙到晕头转向,几乎快要断气……
在儿科的男同学余国年急着帮她找原因,但找到的原因却更让她一头雾水。
“人事部的同学说,这是长官指示的,他还偷偷问我,你有得罪人吗?”
“我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能得罪谁?”
余国年也觉得奇怪。“我再查查看好了,一定有原因。”
季昕元知道同学关心自己。“同学,谢谢你。”
急诊室内随时都处于备战状态,救护车“喔咿喔咿”地来,和在前线打仗没两样,所有人员都要绷紧神经,争分夺秒跟死神抢人。只是这场仗连续打了十四个小时,连铁人也会承受不住。
季昕元靠坐在椅背上,一手抚着胃部,最近忙得没空照顾它,连慕妈妈送来的便当也没空享用,她的胃正在严重痉挛抗议中,她将头往后仰着,一身的疲惫,连声音都无精打采。
余国年很担心她的状况。“主任呢?”
“去南部出差了,他倒好,说要收我当学生,我根本没答应,人就到南部出差,轮值的人都没下来,他老大也不觉得奇怪?问你哦,住院部的人调不过来,是有比急诊室忙吗?”
余国年摇头。“怎么可能?”
季昕元气到胃更痛了。“那就对了,就算有人要恶整我,声势也未免太浩大了,缩减轮值人数,让在值的医生过度疲劳,拿整个急诊室来陪葬,难道这对病人和医院都没影响吗?出了事谁来负责?如果真的是人事部介入,恶意把整人当儿戏,不是因为轮调作业上的疏失,那么那个人就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蠢猪!”
季昕元气炸了,用气弱的声音表达她的怒火。
余国年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白色巨塔里本就不像外表那样圣洁慈爱,比起诡谲多端的商场,那些黑暗操作面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正想开口问需不需要帮她张罗食物,比较能打起精神,谁知前头又传来喧讲声,预告着有救护车即将抵达。
反射神经让季昕元立即跳了起来,速度快到让她晕了一下,整个人跌进余国年怀里,把他吓坏了。“你别去了吧,张医生不是还在吗?”
季昕元虚弱地拍拍同学的肩膀。“如果全丢给小张多没义气!”
她和同学挥挥手,往前方小跑而去,纤细的身形在宽大的绿色无菌服里更显娇小。
又是一起交通事故——六十岁的女性伤者意识不清,右小腿弯曲变形,出血量多。
早在救护车抵达之前,随车救护员已通报给责任区内的医院急诊室,让医护人员在门口待命。
资深的护理师哇哇叫着。“半小时前才来一个,张医生都还在处理中。现在又送来一个?天啊,今天晚上可千万别是丰收之夜啊!”
季昕元戴上口罩,又接过护理师递给她的手套戴上。“91车什么时候到?”119救护车昵称为“91车”。
“两分钟。”
“什么状况?”
护理师将救护员通报的内容复述一次。
季昕元深呼吸,揉揉抽痛的胃。
“等会儿帮我弄颗胃药好了。”
护理师摇摇头。“我拿御饭团和温牛奶给季医生比较实际。”忙了一整天,没见到季医生吃过东西。
季昕元苦笑,这时,鸣笛声传来,救护车在急诊室门口利落停稳,一群人随即冲上前,立即将伤者连同推床一同卸下,迅速推进急诊室内。
带头的季昕元下了指令。“通知骨科和手术室,先验血型,准备血浆!”
“是!”
一旁训练有素的护理人员马上投入救护工作,看似忙乱,却按照训练,一一完成所有的步骤。
脉搏监测仪器发出警告声响。
“病人失去心跳!”季昕元喊着,立刻进行心肺复苏术,她盯着脉搏监测器的数据,皱起眉头,冷静地再下指令。“准备电击!”
“是!”
护理师将两个电击器放在季昕元的双手上,迅速涂上润滑凝胶——
“200-clear!”
电击器往病人胸口按了上去,丝毫没反应,于是修改电击功率——
“300- clear!”
那是生死交关的瞬间,第二次电击后,脉搏监测仪器的数字总算有动静,护理师拿走季昕元手上的电击器,在伤员的生命迹象稳定前,她将继续施行心肺复苏术。
足足有十几分钟,季昕元没有假手他人,她坚持着,依照正确的步骤,一下一下按着病人的胸口,她的胃没有因为她的忙碌而停止痉挛,反而因为情绪紧绷,情况更加处烈。
资深护理师发现医生的状况不对。“季医生,我请求楼上支持好吗?”
“不用,来不及。”
病人正处于生死关头,根本容不得一秒的等待。
她咬牙撑着,汗水沾湿了身上的绿色无菌服,她苍白的唇瓣颤抖着,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摇晃,眼前的景物甚至有些模糊,她知道自己状况不大好,咬着牙,在病人没有脱离危险前,她命令自己不能倒下!
慕越根本没想到他来到医院,迎接他的居然会是这样的状况。
台湾的急诊室是开放式的,布帘并未拉起,他看着季昕元为伤员一下一下施行CPR,看着她苍白的脸越发青白,看着她紧咬着牙,似乎承受着某种极大的痛苦,看着汗水打湿了她无血色的小脸……
对医者来说,救人是天职,也是责任,以昕元的实力,在面对这一切,她应该能很有自信地应付自如,可为什么在替伤员和死神搏斗时,她自己却像濒临死亡一般?
短短不到一个星期,她变得憔悴极了,任谁都看得出来她状况很不好,就在他忙着处理大哥的事情时,昕元发生了什么事?妈妈很担心昕元的状况,头一回在他工作时打扰他,要他忙完手边的事情后,到医院了解状况,就连母亲也疑惑,明明昕元该轮调回住院部,怎么又被留在急诊室继续轮值?
慕越走到余国年身旁问道:“昕元不是该回到住院部吗?”
余国年揉揉眼睛,深呼吸。“昕元被留下来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上头调走了半数轮值的人,却没有调派医生替换,听人事部的同学说,这是上头的指令,我们都怀疑昕元是不是得罪了哪个有权势的人。”
余国年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么多,或许心急的他也想找个人说说话吧,不过他们这些百姓根本不了解医院体制的黑暗,能帮上什么忙?
慕越身穿黑色衬衫与黑色西装裤,身影直直挺立着,他的眼睛牢牢地、静静地盯住季昕元,将她所有的脆弱全部收进眼底。
突然,他拿出手机,再也按捺不住胸口那抹怒火和不舍,他按下速拨键,森冷的嗓音传达了冰冷的指令。“大哥,我要找教学医大的林院长,我就在一楼的急诊室。”
慕越没再多说什么,随即结束通话。
闻言,余国年一脸惊恐。“你、你说的林院长是……我们的院长吗?”这种高阶层的人,他一通电话就能搞定?老天,这个男人究竟是谁啊!
慕越沉默,不发一语。
只是随着急救时间拉长,慕越身上狂暴的戾气越发猖狂,让站在旁边的余国年莫名感到恐慌畏惧起来……
而另一边,季昕元还在努力强撑着,双手一下接着一下,动作不曾停歇,直到仪器的曲线终于有了波动,宣告着季昕元医生再度从死神手上抢回一条有温度的生命,随侧在旁的护理师跳了起来,开心欢呼!
“季医生,病人恢复心跳了!”
这就像是特赦令一般,季昕元再次看了眼监测仪器,确认病人已脱离危险,接着,护理师接手替病人挂上氧气面罩。
“送手术室。”病人的右腿需要紧急开刀,不过那是骨科的范围了。
完成最后一道指令,季昕元闭上双眼,再也忍受不住胃部的剧痛,她捣着胃,身体摇晃着,眼前一片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