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喜的迟钝,仅仅转瞬一眨眼,马上聪慧反应过来:「成形卵?!意思是……这世上,还可能有第二只金乌存活?!」
「我不保证,或许雏形未具,或许母体死亡之际,它亦随之殒灭,必须亲赴海极渊确认。」
「我现在就去!」开喜精神大振,从草茵间跳起来。
「金乌是神物,坠海后的尸身,定受妖物觊觎,海极渊向来凶险,多有海妖蛰伏,你最好找个帮手再去,若能如愿寻获成形卵,尚须你仙力孵育,别浪费在海妖身上。」
虽然月读口吻清浅,少有起伏,但他口中所言「凶险」,想必比凶险还要更凶险个两万倍不止。
眼前不就有个最得力的好帮手吗?月读出马,海妖也不过是海参。
开喜双眼一灿,方才还泪汪汪的狼狈样,立即变脸,谄媚甜笑,伸手往月读衣袖揪,像个撒娇讨糖吃的小娃娃,姿态可怜又可爱:「我的好月读,求你陪我跑一趟——」
变脸的,何止是她,穷奇变得更快更凶狠,那声「我的好月读」,让她完全炸毛,一爪子拍去开喜的手,扞卫月读的「唯一触摸权」。
月读面庞情绪不多,见穷奇反应时,唇角清晰漾起一抹笑,虽线,却极宠。
将穷奇爪子拢进自己右手心,轻轻握了握,好似心疼她打人打痛了自己掌心,被打的开喜一脸懵懂,月读安抚完穷奇,才回答开喜。
「干涉魔境私事,我并不赞同。」此话意思清晰明白,他不会插手。
破例告知她金乌卵一事,仅是念及仙侪情谊,已超过了月读向来的处事风格——虽然他近来的处事风格,一再被挑战打破……罢了,莫再提。
「喜姨!找狩夜!我们找狩夜一块去海鸡冤!」破财出声嚷道,他也想帮忙!
「是海极渊,课堂上没认真听讲响。而且没有「一块」,我不带你。」开喜捂着被穷奇拍红的手背,半迁怒地直接回绝破财。
破财不满嘴,崽子自尊心最强了,不喜欢被小觑,「为什么?!我又不会拖你后腿!在魔境我不是也帮上不少忙!」他又想重提救命之恩。
「喜姨还不是怕穷神唯一独苗蔫萎了,对你爹娘不好交代。」难得她用心良苦、鲜有天良呀!
况且、破财下凡间逛逛,再三向爹娘保证,不闯祸、不惹事、不生非、不涉及不良场所,才换来五日悠闲,若被他爹娘得知,他跑去海极渊那么凶险之地,恐怕不是小屁屁遭殃,便能了事。
她这不是千思万想地替他作打算吗
!
「可我也想帮魔境做些事呀——」破财嘟囔。
月读倒是替崽子说话:「带上这孩子吧,他看起来,不是容易蔫萎的苗子,或许,反过来能助你一臂之力。」
这话,破财听了特顺耳,觉得这位哥哥真识货!不由对月读好感加深。
同样一句话,听在开喜耳里,却有另一层深意。
老友不轻易夸人,更不会因为对方是孩子,便采取哄诱手段,能得他口中一句赞赏,定是他那双浅眸,已瞧见更深、更远的某一段未来……
既是「未来」,那么等它到来时,便能知晓原由,她不会多问,月读亦不可能道破天机,只有另一件事,开喜才真正想由他口中得知,「炤阳的替代品有了,那幻阴呢?何物可以取代它?」
月读修正她的语病:「金乌卵不一定寻而必得。」
「老友,你的谨慎性子我还不清楚吗?没个影的事,你哪会拿出来说?又不是吃饱撑着,耍我玩吗?」开喜鼻头仍带哭过的泛红,却已能堆出灿笑,朝月读肩上重重一拍,拍得穷奇怒目横眉。
开喜先前哭得太认真太自我,没留意到这项乐子,此时才发现,月读身边这头凶兽,逗起来真有意思,谁碰碰月读,她一副要与拼命的狼样。
母鸡护鸡崽,莫怪老鹰来戏弄。
她故意又拍了月读四五六七下,每一下,穷奇眉心便紧蹙一分,最终忍不住冲过来,把月读护到身后藏妥,美眸焠火地瞪她。
开喜流露满脸兴味,贪玩之心渐起,这副神色,月读太熟悉,每每老友眼眸亮似繁星,代表她又要惹祸了。
唯今之计,尽快将开喜与穷奇分开方为上策,穷奇太生嫩,禁不起激……
「烛九阴一族,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相传取左眼,以倒置方式盛于钵中,仿效烛九阴闭眸状态,方圆万里,如处深夜,万物不及其左眼明亮,应可代替。」月读这般急速的说话方式,开喜和穷奇未曾听过,一气呵成,中间丝毫不给人插嘴机会。
穷奇一脸惊讶:「原来你说话也能这么快……」她表情像看见一只慢吞吞的龟,突然神速飞奔起来,那般的震撼。
月读失笑,开喜虽与穷奇心有戚焉,但穷奇已道出她的心声,她也就不用再累赘复诵,索性惊讶于另一项现实。
「独九阴?!……那一族全是疯子,我打不过他们,更别提同他们借颗左眼珠……」反倒真要动起手来,他们要戳瞎她双眼容易许多。
月读道:「不需要动手,烛力阴的左眼,我知道哪里有。」
开喜眸光再度发亮,一闪一闪亮晶晶:「挖好的?新鲜的?谁有?」
「天愚。」
当年,一只烛九阴看上天愚——自是羽衣未毁、修为未伤,依然是原相原貌的那位天愚天尊——熟知天愚喜爱收藏奇珍异品,为讨天愚欢心,没两日便上门馈赠各界礼物,烛九阴向来敢爱敢恨,一旦倾心,便是全心全意,哪怕是天外陨星,也定尽力寻来。
天愚并非残忍神只,当然不可能讨着要人家的眼珠子,只是一时觑话,与烛九阴聊起眸色,基于客套,多夸了烛九阴两句,赞赏那等鲜赤何其美丽,世间罕有。
隔日,鲜赤美丽的眼睛,装入木匣,缠上精美丝绸,附带情话的一张,送进天愚底邸。
开喜说的极对,烛九阴那一族,全是疯子。
人家夸你们眼珠子漂亮,二话不罗嗦,挖下来相赠,寻常谁会这么做?!疯不疯?
天愚吓都吓死了,哪敢接受烛九阴的错爱,几次欲退回眼珠,皆被一句「你是不是看不上我的眼珠?否则为何硬要退还我?!」给堵回。
月读会知晓此事,自然是天愚央托过,遣他代还烛九阴眼珠,但那只疯子……不,那只烛九阴相当坚持,说什么也不收回,讲道理完全无用。
「天愚呀……好办,这太简单了!」开喜直接当眼珠是囊中之物,一副哇哈哈哈得逞的得意样。
若说方才人类城镇笼罩于一股无名愁绪,眼下,喜神高亢的情绪,洒遍全城各角落,欢天喜地,悦乐满满,处处可闻言笑晏晏,就连刚忙争执的两名路人,边叫骂边笑,形成诡谲是景况。
遥在数万里处的天愚,举止小心翼翼,擦拭自己珍藏的古玩,鼻子忽感痒意,重重打了个响亮喷嚏,竟一个失手,摔硿一只古拙长瓶。
呜,这可是当年补天剩下的土所烧制的珍品呀……
辞别了月读与穷奇,临行之前,开喜心中突生一念,打算寻妥时机朝月读扑过去,往他脸颊边烙个唇印——
要知道,爱侣之间,比起酒,醋更易教人迷醉失控。
她若偷吻月读成功,凶兽穷奇定会醋劲大发,气得掉头走人,月读不得不追上去,也许在下个街口,才能拦住怒火佳人。
一拦下,少不了一番掏心挖肺的甜言蜜语,什么全天下女子在我眼中如浮云、我为你甘愿永不做神……
加之一旁客栈林立,他为追逐她,额上鬓边满是晶莹汗水,大颗小颗拭之不尽,这副撩人的慌张失措样,还怕融不了她的心吗?紧接着,两人手一挽,直接住店沐浴,衣既然脱了,当然顺便这样那样,感情自是再上三层楼。
她(自以为)本意良善,想借此感谢月读泄漏天机,替她突破难关。
月读不枉为她的神界知己,正当开喜嘿嘿思忖着哪种扑法最好得手,月读早挽着穷奇走人,不给她付诸行动机会。
直至破财扯扯她衣袖,唤回她意识,她正巧来得及目送一白一红的身影,消失于人群之中,这速度,未免太快了吧……
扼腕。这恩情,暂且记下,日后再报。
「喜姨,我们是要先找哪一样宝物?」
「烛九阴的眼珠已如探囊取物,不急,寄放在天愚那儿,省得我们还要费神保管,我们先去海极渊,找金乌卵。」
「那我叫上狩夜!」破财满脸干劲,全然不觉得寻宝之路危险可怕,反倒无比期待。
她摇摇头:「叫狩夜太麻烦,还得跑一趟魔境。我想想要不要直接拐霉神或瘟神……」
「不麻烦呀。」破财短短十指比划了个手势,双掌间,腾出一小团金光。
见她流露不解,他贴心解释道:「我不是送了狩夜一截金发吗?只要他带在身边,我这一招就能直接找着他,同他说话,我娘每回四处乱跑,不见踪影,我爹都是这样寻她,很便利呢。」
这招他常常看,久了就学会啦。
光镜或水镜找人也方便,却时常受限于地理环境和法力,尤其魔境如此遥远,他的仙力根本无法成功做出光镜,靠头发或其余随身物品,则万无一失。
这几个月,他常夜里躲进被窝间,找狩夜闲话家常——所谓家常,多是他们财穷两家的芝麻绿豆事,他说的多,狩夜负责听——对师尊的祖宗八代有个基本认识,是徒儿的本分嘛。
魔境与上界,虽相距甚遥,亦能联系。
师尊与徒儿,也定要随时随地保持联系,感情才不会断。
开喜想起了穷神鬓边那截金发,还当是夫妻的结发情趣,没料到竟有这种功能。
果然,那团金光中,狩夜身影隐隐浮现,而他,似乎老早习惯,没半点诧异。
「是我是我是我狩夜是我啦!你听我说你听我说——」破财开始叽哩呱啦叽哩呱啦……开喜啥事也不用做,全交由破财去处理。
即便破财那一长串废句里,没提到半句重点,像是破财一时兴起,激人陪他去市集闲逛而已……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种预感,狩夜会拒绝任何人,独独不会拒绝破财。
又是个对崽子没辙的「孝子」吧。
这也是为何踏上海极渊的人数,妥妥变成了三个。
找狩夜帮忙,确实合情合理,毕竟这是魔境家务事,他本不该置身事外,放任两只神族去卖命。
狩夜由她口中,听明白此趟不是来逛市集、帮忙提提物品,而是欲取金乌卵,更是没有第二句啰嗦,恭候差遣。
第十章 故友(2)
海极渊,位处东海之末,最深最宽的一道暗渊裂缝。
烈渊长度超过万里,深不可测,已难见鱼群悠游,更无珊瑚林立。
日光无法抵达,视觉在此处毫无用途,水压极沉,如有百座泰山压顶,水流貌似缓慢不动,实则暗潮汹涌,稍有分神,便会被吞噬至暗漩中,惨遭没顶。
生物在此,近乎绝迹,若真能安然存活,非神魔妖物还做不到。
刚下海时,一路嚷嚷「好漂亮、鱼好多、水好凉」的破财,到后来也静得没半点声响,光要与海压相抗就够他受的了,此刻坐在狩夜肩上,昏昏欲睡,让人扛着走。
仓促成军的「寻卵团」,一踏进海极渊,便遇整群猎蛟围攻,只只个头皆有破财的五十倍大小,开喜才正要准备思衬对策,狩夜仅仅一招,便将猎蛟团灭。
开喜:「……」连想夸他,都找不出词汇,足以表达震惊和佩服。
坐他肩上打盹的破财,甚至未被惊醒。
「斗神」一族的名号,果非浪得虚名,不愧远古当年,强压了神族一头,成为佼佼掠食者。
「走吧。」狩夜淡淡道,声量放得极轻,是怕吵着破财。
真是忍不住把狩夜与猋风摆在秤上,公正一掂量……
有队友如夜,走路都有风,全然不用去管,前方会冒出多少妖魔鬼怪,反正有他顶着先。
至于猋风嘛,唉……猋风是个好人,开喜只能给予此评价了。
茫茫深海,金乌尸沉何处,莫不如大海捞针……正有此感慨,第一只金乌尸,映入眼帘,得来全不费工夫。
毕竟这么大的一根「针」,眼没盲都不会漏看。
金乌生前就非凡物,高挂天际放光明,体型能小到哪儿去?
他们三人才腾游了一刻钟,躺在海沟的三足鸟形骨骸,大刺刺曝尸眼前,心窝处插着天启下令射杀的金箭,永沉海底,色泽蒙尘,已无半点神威。
若第一只金乌尸便是抱蛋的那一只,他们今天就能收工了。
天底下,有这么顺遂之事吗?
没,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第一只让你吃瘪,第二只再让你吃瘪,第三只还让你吃瘪……
吃瘪也就算了,占据骨骸筑巢的几只妖物亦不算什么,一一清除后,靠近要察看金乌尸体,还来个尸变,有没有这么紧凑不给人喘气呀?!
水波震荡间,拔地而起的巨大金乌骨尸,行动缓慢,骨骼上覆满的沉淀砂岩,逐渐崩落。
久未活动的骨节,发出卡啦卡啦的刺耳重响,双眼处的窟窿,犹若两池深潭,盛满诡谲幽墨,歪斜一边的脑袋,努力想打直,然颈骨太细长,支撑不住头骨,啪的一声,脑袋又往另一边倒过去,姿势有些可笑、有些笨拙。
开喜及破财越瞧越不怕,甚至有默契地发笑,同时心想:这骨尸,一丁点威胁性也无,再给它半个时辰不知能不能搞定那颗头骨?
这念头刚生,金乌尸的翅骨,蓦地由旁侧挥来。
单单一侧的左翅骨,庞然巨大,足以蔽空,力道猛烈,速度又极快,与那颗尚在左右调正的脑袋瓜,形成强烈落差。
狩夜巨枪横挡,及时与巨大翅骨交击,阻下猛攻。
水中激起汹涌波澜,缠咬的劲风,震得深渊裂缝加大,一时海砂翻腾混冲。
破财抱紧狩夜的颈子、小身板几乎要被劲流走,像一面随风招摇的小幌子。
翅骨唰地展开,蒲扇般宽阔、尖耙般锋利,重新再举高,又挥下。
毕竟是尸骨,已无脑袋能思考,翅骨单支的攻击力强,一旦
分散,攻击范围虽变大,力道却远不及会心一击。
狩夜在骨节间疾速飞跃,并逐一打碎金乌翅骨,骨裂声闷响,碎骨漂流海水四处。
「把你们自己护好!」狩夜抱下肩上的破财,塞给开喜。
开喜给了好队友一记眼神鼓舞,完全不想违抗他的贴心命令,寻个安全方位跑。
金乌尸的脑袋终于摆正,注意力并未落于正在拆解它翅骨的男子身上,两处眼窝窟窿虽无眼珠,极深之处,微有暗暗幽光闪烁,锁定开喜及破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