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嘉仪同样皱眉,她向来看不惯这种行为,也曾经帮弱势的同学说几句话而受到团体排挤,即便出了社会后,还是在职场上遇过类似的问题。
有时候她真的很想问,到底是人病了?还是社会病了?
“他回家跟我爸吵了一架,说他要剪头发、换眼镜,也不想穿别人的旧衣,为什么他不能好好享受自己的青春,得装矬?当癞蛤蟆?就算他日后再成功也没办法回到十八岁。其实我那时有点心动,想附和我哥,只是情绪没他那么强烈。”
他会产生反抗的想法,起因在谢家二丑这个绰号,没听过罪不及家人吗?况且他们什么罪都没有,就让他们看看到底谢家人有多“丑”!
“后来呢?你爸有同意吗?”方嘉仪问。
谢深乐无奈地笑了下。“后来我爸说做个实验吧,就带我哥去剪头发,校服没办法换,不过鞋子、袜子、手表通通换过一轮,还买名牌,整个人焕然一新!人缘是回来了,我哥却一点都不开心。”
“为什么?”方嘉仪很惊讶。这不是他要的结果吗?还是又遭遇了什么事?
谢深乐轻轻地抿了抿唇才回答:“因为大家夸的是他的外表、配件,不是他谢深悦,所以他一点都不开心,连他唯一自豪的体育都没有他的手表来得吸睛。他跑得快、跑得久、跳得高、跳得远全是因为他长得好看,不是他努力练习的成果,就连他暗恋的班花看起来都没一开始那么吸引人了。”他不知道收集了几桶来自他哥的苦水,有几次听到烦了,还直接把人抓进训练室里揍到乖。
谢深乐继续说:“就因为这样,他觉得我爸说得对,最重要的是培养才能和脑子里的东西,如果有人懂得欣赏,进而喜欢上他,才是真正为他本质着迷,感情才能走得长久顺畅,所以我哥又穿回以前的旧衣服,直到遇见我大嫂才改头换面。”
“要是嘉嘉没有跟陈建邦分手,你要顶之前那颗头顶多久呀?”谢深乐都三十了,人生已过三分之一,想想他爸还真狠。
“妈!”方嘉仪有气无力地喊着,这种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感觉真差。
谢深乐浅笑,未作回应。方嘉仪在伤口最疼的恢复期,但凡有一丝庆幸都最好别在她面前显露。
“其实从我回来工作,我爸就希望我能打理一下仪表,看能不能找到对象。他一直很后悔当初没有帮我们订个期限,像大学毕业前或是满二十五岁后就回来当人,每次看我穿他的旧衣服回家,他就一脸痛心的样子。”
方妈妈疑惑,一脸好菜被糟蹋了的可惜样。“你爸都开口了,你怎么不早点解禁呀?像现在这样子多好?”
“一来是工作忙,没时间,又没对象,不如省下来休息。”男人也是为悦己者容的。谢深乐摸摸鼻子。“二来是想让我爸爸知道,什么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原来是另类的报复法啊。
方嘉仪觉得有个地方兜不起来,忍不住又问:“你爸爸还做了什么吧?会把国小刚毕业的儿子丢在市中心叫他自己坐公交车回家,怎么说也算虎爸吧,他会让你哥哥这么顺利就改头换面吗?”
肯定是另一场更严苛的修行吧?说不定谢深乐会收起反抗的心思是因为他哥哥被修理得太惨。
没想到方嘉仪这么聪明,谢深乐本来打算点到这里为止的。
“你没猜错,我爸确实动了些手脚。”他叹了口气。“我哥人缘确实变好,班花也对他另眼相看,但还是比不过另一个富二代。班花家里跟对方有生意往来,有意无意暗示她好好把握,即便对方体重跟我哥一样,身高却矮了我哥二十公分,围绕在他身边的人还是比我哥多,所以我哥获得的幸福感其实很薄弱。”
就像泡沫,一戳就破。
方家母女静静听着,没有人插话。
“我家经济算不错,但我爸一周只给我们两百元,我哥跟同学出门还得先存一个月,就被人贴上没钱又爱装阔的标签,就算长得再好看,价值都得打对折。”
口袋深就看钱,口袋浅就看脸,他老爸要他们兄弟俩好好发展脑子里的东西时,他很想回呛一句会有谁看?
这种说法是偏激了点,这世上还是有人看品德、操行和才华,还是有人注重爱情跟责任,不然方嘉仪不会摔得这么惨。
要说她的傻,也是傻得难得、傻得可爱。
谢深乐继续说,“我哥只有在最初时感受到丑小鸭变天鹅后那一瞬间的惊艳,接下来的日子一样不如意,反而找不到他身为边缘人时的自在。我爸还不断在他旁边放冷箭说这世界是残酷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要烦恼,没有利益的事谁会浪费时间跟你周旋?那时我哥才刚要满十八岁,实在不懂我爸脑子里在想什么。”
“就算你哥穿回以前的衣服,也找不到以前的生活了吧?”方嘉仪无法想象那是多大的压力,就算出了社会,那段时间的折磨还是忘不了吧?
找不到自己的定位,长辈又一直否定他的价值,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只能数着时间等毕业,期待快点进大学好重新开始。
她突然觉得自己满幸福的,平凡没什么不好。
“是呀,同学还会问他为什么还要装矬?所以我哥变得有点阴沉,我爸还嫌他不够烦,大考过后,捐了五十台计算机给学校,还有两万册书籍,因为学校图书馆放不下,最后直接折现,导致我哥受到更多注目和吹捧。我爸说这世界很现实,除了看脸,还有看钱,还问我哥知不知道丑小鸭真正的涵义?”
“什么涵义?”不就是历经千辛万苦,最终发光发热吗?
谢深乐眯起眼。“丑小鸭之所以能变成天鹅,那是因为他老爸是天鹅,跟他本身没关系。”
“……”方嘉仪顿时无语。“你哥没崩溃吗?”
这种虎爸太可怕了,都不怕孩子心灵崩溃,一辈子就完了吗?
方妈妈也是一脸的不舍。她对谢深悦印象很好,是个健康爱笑的大孩子,完全看不出来背后有这么一段故事。
“这倒没有,顶多低落了些。毕竟我爸变态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撑不过都是我们的问题。”事情向来都是一体两面,他爸对亲儿子狠,也养成了他们遇到事情会先从自身找答案,而不是怪罪到别人身上。
“你那时候应该也不好过吧?你哥虽然毕业了,但你还在学校呢。”他的心理素质也太好,方嘉仪不由得咋舌。他哥在风口浪尖的时候,他肯定也在八卦中心。
“对了,都忘了你还跟陈建邦同班,怎么同学会的时候都没有人说呀?”
“所以你知道为什么我看起来无趣又不好亲近,还一堆人来问我意见了吧?”
方嘉仪白了他一眼。“难怪陈建邦不喜欢你。”
“我感到无比万幸。”谢深乐面无表情地拍了两下手,让方嘉仪和方妈妈都笑了。
“要是陈建邦知道他在你爸爸的公司工作,脸色肯定很难看。”
谢深乐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我觉得让他知道我在追你,他脸色才难看。”
“最好是。”方嘉仪红了脸,哼哼地撇过头去。
方妈妈看得掩嘴直笑,直白的谢深乐反而让她这个当妈的开心。见小年轻害羞不说话,只好由老的出马。“说起来你也满厉害的,居然可以撑到现在,只为了对你爸爸还以颜色。”
如果是她儿子女儿说要冷战,大概半天就破功了。
“我本来就不太在意别人的眼光,所以没有想象中困难,而且还有个好处,就是知道谁对你是真心的。”谢深乐注视着心上人,胸口又暖又烫。
方嘉仪的脸也是又暖又烫,这种已经接近明示的话她怎么可能听不懂?她又不太会装,心情都直接写在脸上了。
看着谢深乐快要咧到后脑勺的笑容,她差点抽起枕头闷到他脸上。
明明看起来就是个聪明的孩子,却笑得像傻瓜一样,方嘉仪的心有所触动,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告白的片段。
他内心强韧到可怕,却因为她一次寻常的维护而记到现在,可是这段小插曲应该给予不了他多少感动吧?
所以谢深乐对她的感情,不像抓住生命中的浮木,是一种救赎,而是单纯的……喜欢?就是单纯的看对眼而已?
方嘉仪的脸热到快炸了。
“唉……”谢深乐叹了口气,非常懊悔。“我不应该跟你说这些的。”
“为什么?”方嘉仪立刻冷了下来,退烧针效果都没这么快。
“太早了。”人都还没拐上手,万一吓跑了怎么办?可是话一说出口就是泼出去的水,如何收得回来?谢深乐啧了声。“我哥在追我大嫂的时候,也不敢把家里情形说得太清楚,后来是大嫂嫁进来后,我妈才握着她的手要她多担待点,因为我们家只有一句话可以形容。”
什么嫁不嫁的?方嘉仪本来想忽视他,却还是禁不住好奇。“什么话?”
谢深乐注视着她,犹豫了好久才说:“谢家三父子,一门神经病。”
“……”妈妈也不差吧?方嘉仪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
“不过你放心,我家对媳妇很好,如果你不信,改天介绍我大嫂给你认识,你可以亲自问问她。”大嫂嫁进来两年没有任何异状,还跟公婆相处融洽。以方嘉仪的个性来看,同样不会是障碍。
现在说这个会不会太早呀?
方嘉仪内心咆哮,方妈妈却笑得见牙不见眼。婆家好相处很重要呀,丈夫的支持也是关键,虽不能保证谢深乐以后会不会变,可就现在来看,他哪里都好。
感情的事,就算是当妈的也不好过问,顶多敲边鼓跟女儿洗脑谢深乐很好,要她多考虑,两人最终能不能在一起还是一回事。
不管怎样,谢深乐终究是场及时雨,就算不能救火,至少浇熄了些许女儿失恋的痛楚,减少她想起陈建邦那混帐的时间。
当然,如果能当她的女婿更完美。
方嘉仪不清楚妈妈最深层的想法,只知道此刻被困在床上的她根本是进退无路,逃都没地方逃。
“对了,这是我帮你求来的。”谢深乐从口袋里面拿出夹链袋,里面放了枚平安符。“这间庙很灵验,我问过庙祝,这符有安魂的功用。”
他把平安符挂上她的脖子。“这几天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没有。”方嘉仪知道他在问离魂的事,低头握住颈间的平安符,不知道是心理因素还是真的有所影响,心情真的踏实许多。“谢谢。”
谢谢他在她最低潮的时候出现,拉了她一把。
接近午夜,实验室依旧灯火通明,不过里面只剩谢深乐一个人。
离开医院后,他还是习惯到实验室走一趟,把能收尾的事做一做。
或许是今天精神粮食补充得相当足够,他一连做了近十项试验才停手,等两周后把样品从烘箱里拿出来分析主成分含量,差不多就可以结案了。
谢深乐正在计算密度数据,突然有人开了门——
“surprise!”
他回头看,就见谢深悦一手撑在门框上,一手握住门把,像猩猩一样露齿大笑。
本来想吓弟弟的谢深悦,反过来被大改造的谢深乐吓得“美叮美当”。
“智障。”他冷冷地回了一句,又转过头来面对计算机。
“你你你你你——”谢深悦一度找不到舌头,指着谢深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发出刺耳的单音节。
谢深乐讨厌这种像机台故障的声音,回头瞪了这头烦人的大猩猩一眼。“有事就奏,无事快滚。”
“你你你——”谢深悦顺了好久终于能好好讲话。“你剪头发还换衣服,是交到女朋友了?”
八卦的双眼太过明亮,谢深乐头有点痛。“还没追到。”
“还没追到?”谢深悦走到弟弟面前,万分紧张。“还没追到你就现出原形,如果她是因为你的外表跟你在一起该怎么办?你个性还是一样欠揍呀!她一定会失望的!”
欠揍的是谁?谢深乐狠狠地鄙视了他一把。“你当我是你?”
明明长得跟头猩猩一样却爱装少女就算了,还自以为有反差萌,每天都在大嫂跟前嘤嘤嘤地装可爱,真受不了。
“对方知道家里的情况吗?知道你开了家实验室,国外还一直来挖角你,叫你回去上班吗?”虽然他弟弟的个性很糟糕,但脑袋、经历跟经济能力在同辈中算是数一数二的,万一对方看上这些外在条件才跟他在一起怎么办?存着趁年轻时捞一笔的念头该怎么办?
“你烦不烦?”谢深乐忍不住踹他一脚。“她都知道,连妈那句名言我都跟她说了。”而且连她妈都知道。
第5章(2)
“谢家三父子,一门神经病?”谢深悦的嘴型变成了大大的O,后来不好意思地搔头笑了。“说不定要变四个了。”
“大嫂有了?”谢深乐讶异地问。
谢深悦点头,差点原地跳天鹅湖。“我要当爸爸了!我要当爸爸了!你开不开心?”
“……我开心也是因为我要当叔叔了。”绝对不是因为他要当爸爸了好吗?
“这么晚了,你不回家陪嫂子,跑过来做什么?”
“公司赶单,我加班到现在,想说你这工作狂八成还在实验室,就绕过来看看,跟你说我当爸爸了。”谢深悦凑到他旁边,以手肘拐他一下。“你觉得生男的好,还是女的好?”
“只要不像你就好。”长得太像他哥,说不定长大就疼不下去,只想开揍了。
“像我哪里不好?你嫂子就想生一个像我的。”提起老婆,谢深悦笑得只能用恶心来形容。“你快点交个女朋友吧,不然跟你交流这些你都不懂,太悲情了。”
“我就算有女朋友也不想跟你交流这些。”谢深乐把该做的都做好后,关上电脑。“我要回去了,你也快滚。”
“真无情。”谢深悦撇嘴,不过确实很晚了。“还有点时间,你跟我讲讲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吧,我好有个底。是你出车祸的那个朋友吗?”他老早就在怀疑了,不过对方当时脸肿又昏迷不醒,绷带从头缠到下巴,美丑好坏根本看不出来。
谢深乐转头看他,薄唇轻扬。“呵呵。”
“呵你个头啦,当初我遇到你大嫂的事都巨细靡遗的跟你说耶。”难道不能礼尚往来一下吗?
“我有求你吗?”告诉他方嘉仪的事,等于告诉全家方嘉仪的事。他没打算一直瞒着,但是总得等他把人追到手再说吧?“你别想当柯南自己去挖线索,该说的时候我会讲。”